第八章 贩麦种子

征兵刚一进家门，妈就给征兵说：你再回西农了问问，看能不能弄些小偃6号的麦种子秋里种。都说这种子好哩！你看今年咱家的麦，没换麦种子，锈病严重的，也没个产量，打不下粮食。你叔你伯都说哩，娃在西农上大学，肯定能买上好麦种子。街上卖的不放心么！征兵在学校也听说过小偃6号，去年获得了国家自然科学发明一等奖，广播电视都在宣传，杨陵的大人碎娃都知道，他们的老师上课都在眉飞色舞地讲小偃6号，虽然不是自己的发明创造，但毕竟是杨陵人的骄傲与自豪啊。听说是李振声如何利用普通小麦跟长穗偃麦草杂交解决了条锈病的问题，既抗倒伏，还能耐强光和干热风，在全国推广种植后，小麦产量大幅度提高，老百姓都夸哩！征兵爸一直不愿意换麦种，要花钱的，年年把自家麦囤的麦挖出来种，病虫害一年比一年重，产量一年比一年低。妈这才着急了。

征兵回到杨陵，到处打问小偃6号哪里有卖。他找到培育小偃6号的西北植物研究所，门卫告诉他：你去科研中心看，种子都在那里卖的。他跑去一看，果真有家西北植物研究所的科技服务部，屋子里摆着很多麦种子，大多是小偃系列，有小偃4号、5号、6号等，也有7859等其他麦种子。买麦种子的一群农民，胳肢窝里夹个蛇皮袋子挤在种子跟前，听卖种子的介绍品种特点。征兵只听到说小偃6号最好，抗什么倒没记准，最主要的是小偃6号面粉，擀面条最劲道，蒸的馒头最白。他一问价钱，每斤六毛钱，一袋一百斤，得六十块钱，比其他的要贵一毛钱。正犹豫着，那些农民就你拉一袋他占一袋，有的还占三袋，只有个别的称半袋子。征兵一看，爸临走给了他二百元，说让他看着买。他可以买三袋，带回村里一斤小偃6号换三斤普通小麦，每斤麦市场价是两毛五分钱，卖掉一斤种子能赚一毛五分钱，这样算下来一袋小偃6号可以赚十五块钱，三袋子能赚四十五块钱。说买就买，征兵也给自己拉了三袋，付了钱，叫来三轮车帮他送到汽车站。运费加上他来回的车费共花了五块钱。

小偃6号一下到村口，就有人过来问：征兵，你拉的啥？麦种子？咦，小偃6号？你家用不完吧，这么多！征兵弟弟说：王叔让给他捎些的。征兵说：就是给够王叔，再留下我家要种的，还能剩下些。你想要，就给你分些。征兵和弟弟用架子车把三袋种子拉回家，跟着就进来五六个人，都是大叔大婶的，一看是麦种子，你也要他也要。征兵妈没办法，三袋种子全卖出去了，还没顾上用麦换，给的都是现钱，每斤七毛五分，总共卖了二百二十一块钱，能赚四十一块。分称时折去了一些。减掉车费，还能赚三十六块。征兵爸拿着钱给征兵说：这钱能挣。你再去给咱弄！

学校恰好放暑假了，征兵有的是时间。弟弟和征兵一起到杨陵批发种子，第二次他们拿了六袋子，回去两天便在村里卖完了，还换了一千斤麦。他们把麦拉到粮站一卖，又赚了七十一块。村里没买到的人又找征兵说：你能不能再去弄些麦种子，我家亲戚到家里来，一听说是从杨陵拉的小偃6号原种，也都要哩。征兵一想，那还不如雇个手扶拖拉机拉上一车，放到家里慢慢卖。征兵拉之前多了个心眼，要了一张小偃6号的品种介绍，拿到打印部让他们重新加工出一张宣传单：本人系西北农业大学的学生王征兵，家里新近拉回一批“小偃6号”麦种子，欲购从速。地点：王家村三组王征兵家。他把小偃6号的品种介绍附到后面。还故意把自己名字写到前面。这一次，征兵拉了两千斤。回家和弟弟骑着自行车到周围四五个村子贴了宣传单。第二天，家里就拥进一群人，门口放着十几辆自行车，有的还拉着架子车，车里装的是普通小麦，用来换麦种子的。爸也不出门做活了。一大家子人都在忙，称秤的，收钱的，装粮的，倒麦种的，撑口袋的，忙得不亦乐乎！老四全兵也跑前跑后地帮忙。他到底是长大了呀！

卖了十多天，剩下两袋种子，眼看要开学了，征兵爸说：你再去拉上一千斤。我看还能卖些。征兵答应着回到杨陵。下午三四点，买种子的人不是很多，卖种子的低头在里面整理种子袋子。征兵还没走进去，擦着征兵身子很快过去一个男的，他着急慌忙地问：去哪儿拉种子？手里还提了个拖拉机摇把。卖种子的回到柜台上写了一张纸条，递给男的说：就去这个地方。快去快回啊！明天就没啥卖了！抬头看见征兵，问征兵是不是要拉种子，让他明天再来。征兵转过身一想，既然拉到这里的种子卖完了，他就回学校歇一晚，第二天再来。走到路边，看见那个男的正在摇拖拉机，突突突地发动起来了。他灵机一动：这男的是不是到他们基地拉种子去啊？如果真的是，肯定要比到这里买便宜一些。他到底要去哪里拉呢？征兵环视一圈，有个小伙子嘴里叼根烟，坐在路旁一辆自行车座上悠闲地望着天空。征兵一急，就走过去，掏出一根烟，递给小伙子，说：有事没？没事给兄弟帮个忙。小伙子接过烟问：啥忙？征兵说：能不能带着我跟上那辆拖拉机？小伙子犹豫地看了征兵一眼。征兵说：给你钱哩。怕啥？小伙子一听说给钱，马上推起自行车，带着征兵就追。

手扶拖拉机在街道上开得慢，他们慢悠悠地还能跟上。沿着街道朝东走，到姚安之后又朝北拐。上坡时小伙子有些吃力，征兵跳下来推着自行车朝前走。小伙子回过头感激地看了征兵一眼。过后河时，下大坡小伙子骑得超越了拖拉机，估计他是怕再上坡被拉到后面。征兵也担心拖拉机半道上拐跑了，眼睛一直朝后盯着看。快上到坡顶时拖拉机超了他们。征兵又跳下来推着跑。到武功镇跟前的十字路口，征兵一看，拖拉机左拐上了西宝北线。这条路征兵很熟悉，他和他爸在这里卖过几年粉条。又是上大坡，征兵继续推着自行车跑。拖拉机上坡也开得慢。他们总能不远不近地跟着。上了大坡，又跟了一程，拖拉机右拐到一条田间小路，路上人少，他们不敢离得太近，玩着骑着。远远地看着拖拉机进了一个村子。征兵知道这个村叫凉马。进了村，他们把车子撑到距离拖拉机看不见的地方，躲在一棵树下有意无意地聊天。那个男的进了一家红漆大门。过了一阵子，就有四五个人给拖拉机车厢装麦种子，好像他们都在等似的。征兵知道了，这里应该是科技服务部的种子繁育基地。要是能在这里拉种子，就可以出更低的价钱了。

小伙子问：你跟到这里要干啥？征兵说：我想贩麦种子。小伙子说：你是个学生吧，还能做生意？征兵说：我在西农读书，挣学费哩。家里穷。没办法么！说着又递给小伙子一根烟。小伙子把征兵的烟给他装回去，说：我看你也不抽烟。咋还装的烟哩！征兵说：有时要跟人搭话么！比如你。小伙子拍拍征兵的肩膀，给征兵竖起个大拇指，说：我不问你要劳务费了。征兵说：那不行的。说给就得给。小伙子又拍拍征兵的肩膀，看拖拉机突突突地开走了，门口扛种子的也都相跟着出了那扇红漆大门，就用胳膊肘子撞撞征兵，推起自行车带征兵朝那家走去。小伙子说：我在学校学不进去，我爸不让我上学了。咱俩年龄应该差不多，我一天也没事干，街道上胡混哩。结识个大学生朋友是我的荣幸。只要你不嫌弃我，以后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就尽管找我。我家住在杨陵街道上……说着就到了红漆大门跟前。

门没关，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妇女正在扫地，院子里尘土飞扬。妇女头上顶个墨绿的帕子，弯腰扫地时一闪一闪，像只绿蝴蝶。听到脚步声，妇女抬起头，看到不认识的两个小伙子，就问：你们干啥哩！征兵赶快说：姨，我是来贩麦种子的！听人说你家麦种子最好，我就打问着过来了。妇女放下扫帚，拍拍身上的尘土，走过来打量一眼征兵，又打量一眼小伙子，最后说：你们两个拉种子？！我咋不信哩。哪有空着个拳头来拉种子的？说着还朝门外瞅了瞅。征兵赶快掏出学生证给妇女看。妇女接过来看时，征兵又说：我在西农上学哩。家在兴平，父母都在农村，要供我上学，弟兄们又多，我不忍心，寻思着借这个假期赚点钱，给家里减轻负担。妇女看征兵说得诚恳，连连点头，到最后眼里都闪出了泪花，她赶快从头上拽下墨绿色的帕子转过身擦眼睛，说：你两个坐着，我去给你们倒水去！

征兵这才看到，小伙子的蓝汗衫灰裤子全都贴到身上架起了云。低头一看自己，白汗衫上灰尘一绺一绺的，像是谁偷着画上去的一棵棵榆树。征兵看看自己的狼狈相，尴尬地笑了。妇女端来了茶水，还端了一盆鲜红的洋柿子和翠绿的黄瓜。他们两个也不客气，拿起来大口大口吃。的确是口干舌燥了。妇女说：刚才那个拖拉机拉的种子都是五毛钱一斤，还可以给你让两分钱的。不过，不要给任何人说呀。妇女说这话是她心疼征兵，都大学生了，还能下得这蛮力气做生意赚钱。特别是听到他们骑自行车过来的时候，妇女真的落泪了，不停拿帕子抹眼泪。说他儿子在西安上大学，回家从来都没下过地，哪里像他这么乖这么懂事？要是他有个这样的儿子就好了，哪怕只是去地里转转问问，她心里也会乐呵呵的。征兵笑笑，没敢应声。他也不知道咋安慰妇女，就给妇女付了定钱，说第二天来拉种子。妇女问征兵：咋往回运哩！征兵说要雇个拖拉机。妇女说：一千斤，雇个拖拉机太不合算。后天恰好有个兴平的人过来拉麦种子，他都拉过好几年了，让他顺带给你捎回去。征兵说：行，太谢谢姨了！这下我就不用再找拖拉机拉种子了！

第二天早上，小伙子骑着自行车把征兵送到凉马村，帮着征兵把麦种子架上兴平过来的那辆拖拉机，他才离开。征兵看着他骑自行车的身影渐渐从视线里消失，心里热乎乎的！他觉得自己好幸运啊，怎么总会有这么多善良的人在帮他。他以后学成，定要帮助千千万万需要他伸出援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