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卖明信片

眼看就到元旦了，该给慧莹邮寄一张什么样儿的明信片呢？征兵把装明信片的盒子拿出来，哗啦啦倒了一床。翻来翻去，看来看去，各种各样的图案都不合心意。有几张是在北京读大学的同学邮寄的，比省内同学赠送的都要新奇有档次。特别是古丽邮寄的一张，上面印着雄伟的八达岭长城，让人有登上长城一望塞北拥抱蓝天的冲动。

何不去西安看看，贩回一批明信片，在里面挑选，选最好的一张给慧莹邮寄，剩下的卖掉。这样既能赚钱，又能让慧莹满意。一想到慧莹，征兵就坐不住了，他在宿舍走来走去，看哪儿都是慧莹水汪汪的大眼给他送秋波哩。说走就走，恰逢周末，征兵装好平日省吃俭用攒下的六十五块钱赶到杨陵镇火车站，乘坐一辆闷罐子车去了西安。读高中时，征兵曾跟老师还有几个同学一起到西安参加过数学竞赛，住在钟楼附近，老师带他们到新华书店去转过。他记得里面摆有很多明信片。当时只是好奇，不知道明信片是干啥用的，也没钱买，瞅了两眼就离开了。

出了西安火车站，征兵顺着站牌找到去钟楼的公交车，站上去，沿途看窗外的楼房和街道，还有川流不息的城市人，怎么看都是一张张明信片。这西安，处处是风景，估计那半截古城墙印出来，也是跟长城一样美的明信片。征兵独自一人看稀奇，觉得两只眼睛都不够用了，恨不能化成个孙悟空，翻一个筋斗，把整个西安城看进眼睛里，装在心窝窝里，然后回去给慧莹展示。只顾想心思，没留意，车竟开到北大街，征兵给人带着下了车。他好像有些迷糊了，看街道上的人特别多，下车的人也多，以为到了钟楼，就跟在一个大爷后面，排着队走下来。转了几个圈，找钟楼没找见，才向一个学生模样的女孩打问。女孩说：你跟我走吧，我也要去新华书店。

女孩走前面，征兵走后面。女孩穿着一件白毛翻领的棉袄，皮肤像是敷了一张雪纸，眼神病郁郁的，个头细得像玉米秆，比征兵还要冒出一些。征兵不敢跟她并排走，就把脚步放慢，拉在女孩后面。女孩走一走，似乎觉得征兵有意走在他后面，也没转过身来看他，自顾自地往前走。征兵跟上女孩的节奏，保持着均匀的距离，一直跟到新华书店门口。一路走过来，钟楼在哪里，征兵好像也没注意到。走进书店，女孩一闪影子不见了。周末的新华书店，看书买书的人特别多，出出进进的人也很多。征兵到书店转了一圈，也不敢买其他书，径直走到明信片的橱窗跟前。快到元旦了，看明信片买明信片的人多得征兵挤不到跟前去。征兵挤了半天才顺着人缝穿过去。各种精美的明信片一排排摆放着，征兵看得眼花缭乱，他真想每一种都拿上一套。可是，兜里的钱有限，只能挑上三十套。每套十张，一张一毛二分钱，算下来是一块二毛钱。征兵算了算，得给自己留够生活费，不能全买了明信片，万一卖不了呢？

征兵挑啊挑啊！他最喜欢风景明信片，桂林山水的一套，黄山风光的一套，华山奇峰的一套，长城的一套，西湖的一套，黄河古渡口的一套，颐和园的一套，故宫博物院的一套，天安门广场的一套，西安大雁塔的一套……影视明星的，拿了十套。眼下大学校园里追星很热乎，几乎每个学生宿舍里都贴有一张明星图，邓丽君、张国荣、梅艳芳、关之琳、张学友、成龙，等等，有的是演得好，有的是唱得迷人，这类明信片肯定销路好。《西游记》《红楼梦》的各挑了两套。中国科学技术协会第三次全国代表大会的一套，联合国四十周年的一套，中国人民革命战争时期的一套，亚太国际贸易博览会的一套，这些都是今年的热门事件，也会有人买的。

征兵把这些明信片拿去结账时，售货员都惊讶了：你一次拿这么多？能卖完吗？卖不完是不退货的。征兵摇摇头说：我不会退货的。做了那么多年小生意，这点自信心还是有的。售货员给了他一根捆书的绳子，又给了一张包装纸，让征兵把明信片包好装进提包里。征兵提着沉甸甸的一大包明信片回杨陵。他把那套西湖的明信片先取出来，一张一张看。有一张是偌大的湖面上两只蝴蝶翩翩飞。征兵在新华书店看这一套明信片的时候，一眼就相中了。这是征兵的梦想，心里装了很久的梦，他不敢给别人说，自己家里穷，怕慧莹看不上他，不愿意跟他同甘共苦，更怕一开口慧莹拒绝了他，他的自尊心就会受到极大的伤害。慧莹是不是喜欢她，他也把不准。同学聚会的时候，他觉得慧莹像路旁的杨柳，风一吹飘得婀娜多姿，一回眸，眼里全装着他。可是，慧莹一旦离开他，他又觉得她像雨后天上的虹，美是美啊，但美在天上，他怎么跳跃都无法靠近她。他要借这一张明信片试试慧莹的心哩。他把其他的明信片收起来，开了灯，端坐在桌子跟前，给明信片背面写上一首诗：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这是唐代诗人杜秋娘写的，宿舍的每个同学都会背。他们背的时候，还会演绎出一段故事来。而征兵坐在一旁，脑海里呈现的却是慧莹红润饱满的脸蛋，那简直就是水灵灵的红苹果呀。如果慧莹在跟前，他一定会忍不住咬上一口的。

但征兵不能这样写，太直白了，他怕把慧莹吓着。他选了这首诗写进明信片，含蓄地表达对慧莹的心意，再试试慧莹是不是会嫌弃他贫寒的家庭。写好明信片，夹到书里，宿舍的哥们都回来了。他们先一人挑了十多张，连征兵的那套西湖风景的明信片也没放过。第二天，征兵先去邮局给慧莹邮寄。发走明信片，征兵的心里像揣了个兔子，扑扑地跳，等拐上西农路，望着马路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心才平静下来。他没有直接回宿舍，而是跑到西农图片社，拿了十套西农大印制的明信片。听说这些很好卖，西农的学生都往外邮寄的。他去得早，没人排队，直接进去选了十套就出来了。西农的明信片不用挑选的，三号楼啊，图书馆啊，麦田呀，苹果呀，该有的风景都在上面了。

征兵回到宿舍背起装明信片的提包，走到人流量大的图书馆门前，把明信片在人行道上分类摆开。西农的明信片放到正中间。摆了一上午，卖得并不理想，只售出去十来张。这是校园，不能张口放声喊，只能苦苦等待。过来过去的男女学生瞥一眼就走了。征兵想，这肯定不行。恰好宿舍几个哥们吃完午饭溜达过来，蹲在他跟前谝闲传。征兵一想，何不把他们几个留住，让他们边看明信片，边招揽生意。这几个哥们，平日在宿舍喜欢听征兵海阔天空地聊天，常常大半夜都不让他睡觉。

征兵问：谁知道明信片是哪一年发明的？张东伟同学说：1949年。征兵说：错！1949年在中国也不是最早的。中国的第一张明信片是1897年大清邮政局发行的，可惜我们看不到。还有一张特别珍贵，是1912年“中华邮政”发行的，加盖着“中华民国”的字样。但这都不是最早的。说到这里，征兵不说了，刚好过来三个女生，抬头往他们明信片上看。高万里同学急得摇着征兵问：到底哪里是最早的？征兵故意清清嗓门，回答道：是1865年10月。……德国一个画家在硬卡纸上画了一副精美的画，要送给一个即将结婚的女同学。征兵故意把“女同学”三个字的音咬得特别重。三个女生果然走到他们跟前来听。征兵又接着说：他拿到邮局去邮寄，却没有那么大的信封。邮局的工作人员一看的确画得美，就建议他不妨直接把地址写到上面邮寄。画家想想，也没有什么隐私，那就寄吧。他的女同学结婚当天收到了画家邮寄的画，激动得哭了，拿到礼堂上展示，这下参加婚礼的人都知道了。大家觉得，要是两人相距遥遥，也可以用这种方式传递情意啊，既简单而又方便，于是就竞相模仿。……征兵停顿了一下，接着说：然后，世界上第一张明信片诞生了。

三个女生听到这里，都蹲下来看征兵的明信片。她们一人挑了两套。不管挑什么内容，最后都会选一套西农的。征兵每张明信片加三分钱，卖一毛五分钱。三个女生付了钱说笑着离开了。又来了五个女生，一看穿戴便知道是城里孩子，她们基本没怎么挑，拿上正准备走。征兵告诉张东伟：德国画家发明了明信片，但是第一个赚钱的国家却不是德国呀！是哪个国家呢？啊？张东伟、高万里同时发问：哪个国家呀？德国有这么傻吗？你不会乱说的吧？征兵不紧不慢地说：德国开始没重视啊！结果，到了1869年，奥地利一位博士发表文章专门谈明信片的好处。奥地利政府采纳了他的建议，三个月发行了三百多万张明信片，成为世界上最早发行明信片的国家。1870年7月，德国政府终于允许明信片在邮局发行，紧接着，英法等国家也跟着发行了。

高万里说：德国还真这么傻啊！走了，不聊了。征兵拉着他说：你看看，刚才离开的五个女生哪个最好看？一听征兵说这话，他又不走了。说吧说吧，哪个最漂亮？一看就知道呀！还用你说。征兵说：此言差矣！有的美看得到，有的美看不到。你没听老子说：“大音希声，大象无形，大美无言吗？”他们摇摇头。征兵又开始给他们讲。讲完后，还给五个女生每人打了分，并说哪一个娶到手将来会是贤妻良母，惊讶得他们哥儿几个全张大了嘴巴。征兵讲的时候，陆陆续续有人围过来听，多数听完就会买几张明信片。征兵忽然觉得，这方法咋这么好！我咋还能想出这一招哩。

征兵用这样的营销方法卖了三天，赚了十五块钱，请宿舍的哥们吃了一顿饺子。他们答应征兵来年再卖明信片时继续跟他谝闲传。而慧莹的明信片恰好在元旦那天收到。画面是一片碧蓝的湖水，湖面上荡着一只小船，船里坐着一个姑娘，凝望着翩翩飞舞的蝴蝶，划船的男子脚边写有三个清秀的小字：王征兵！慧莹把明信片抱到怀里笑着睡了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