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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征兵坐在办公桌前，翻看着刚刚下发的职称评审实施办法。翻着翻着，“破格晋升副教授”七个字跃入他的眼帘，他就有些心动了。晋升为讲师刚刚两年，按常规须得五年以后才能申报副教授，但他年轻火热的心不想再等待，他想试试，看看能不能破格晋升为副教授。十月份，他的论文《中国农业经营方式：精细密集农业》在《管理世界》上发表，引起了小小的轰动。《管理世界》是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主办的杂志，是国内管理学领域的顶尖级杂志，创办于1985年，迄今为止，他是西北农业大学第一个在《管理世界》发表论文的讲师。论文发表后，学校领导给予他极大的肯定。他的观点被学术界许多权威人士认可，导师魏正果教授欣慰地对他说：征兵，再加把劲，把研究成果整理成书，争取得到政府的支持，得到农民的认可。
王征兵走到书柜跟前，抽出那本《管理世界》杂志，摩挲着“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一行字，心潮澎湃。他是农民的儿子，来自于汉武帝茂陵脚下，读高中时就萌发振兴中华的宏图大志。暑假，他和好朋友登上茂陵，俯瞰充满生机绿意盎然的大好河山，想起历史老师讲到的汉武大帝，激情振奋，豪情满怀。汉武帝功德盖世，他重农抑商的政策更是得到广大老百姓的拥戴。汉武帝后期，农业的发展使老百姓安居乐业，人丁兴旺，使国库粮仓充盈，内无粮荒、动乱之虞，外无侵扰之虑。现在，正是因为改革开放，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王征兵的家里才有了余粮，才能过上天天吃白蒸馍夹油泼辣子的好日子。我国人均耕地面积少，如果能够像王征兵设想的，发展精细密集农业，那么，土地的利用率就会提高，农民增收的愿望也就指日可待。
他把杂志翻到第195页，看了看题目，又朝后面翻，总共六个页码，密密麻麻的文字，不只是对王征兵研究成果的认可，更是对他振兴中国农业愿望的莫大激励啊！他放好杂志，看到一张红艳艳的证书——国家土地管理局“土地利用优秀成果奖”，是国家土地管理局去年发的。这是他1992.3—1993.10应兴平市土地管理局局长贾喜谦邀请，编制的《兴平市土地利用总体规划》获得的荣誉证书。规划报告书是王征兵写的，他花费了一年多的时间，整理资料条分缕析撰写出来的规划，后来又召开多次论证会，反复修改，获得了他平生第一个国家级奖项。这个证书也是对他研究成果的肯定啊！
职称评审办法里说，特别优秀的可以破格申报。有了这两项成果，他也算是优秀的吧，王征兵想不妨试试看。寒冷的冬日，王征兵关着窗户，坐在热腾腾的暖气房子里，一点也不觉得冷。相反，他的额头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他喝了一口温开水，在房间里转来转去。脑子一直转个不停：报还是不报？他有这么充足的条件可以上报，那就报啊！但是，他才三十一岁，经管学院比他年龄大，比他资格老的还有十几个人没评呢？……那就不报了！话刚一出口，他又很快推翻了。难道这么多年辛辛苦苦搞学术研究，临到机会到来时却要放弃吗？不行，还是得报！他就这样，脑子里好像有两个王征兵在争论，一会儿报，一会儿不报地拿不定主意了。
他从紧闭的房门背后朝窗口走，是七步，又从窗玻璃照进来的阳光向门背后走，却成了六步。他弄不清是数错了还是步子迈大了，又继续走。边走边敲自己的脑袋。门吱的一声被推开，杨生斌进来了，一看王征兵办公桌上摊开的职称评审实施办法，就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杨生斌说：你完全可以报！报吧！王征兵说：顾虑重重啊！要是评不上，会被人笑话的。杨生斌说：如果不报，就意味着没有一点希望。如果报了，还有那么一丝希望的。你说呢？你这又不是干啥见不得人的事儿。怕人家笑话什么！
杨生斌借了一本书离开了。王征兵不再犹豫。报吧，这世上，要是怕人笑话，什么事都有可能被人笑，那就没办法活人了。他把窗户打开，一股冷风呼一下冲进来，吹到他身上，他打了个冷战，闷热的头脑瞬间清醒了。拉开抽屉，打开书架，整理评审需要的各种资料。打印表格，逐一填写整齐。忙完这些事情，他已经在办公室待了整整十个小时。第二天，王征兵把资料交给评审委员会。接下来就是漫长的等待。
这一年，王征兵正在攻读博士研究生。他一边上课，一边跟着魏正果教授研究中国农业经营方式。自从决定参加破格评审副教授后，王征兵的心就没办法安静。闲暇时，思想很容易就转到职称的事情上去了。有时，他觉得自己不自量力：升讲师才两年就要申报副教授，真是拿块砖头顶天哩。自嘲地笑一笑，就把评职称的事儿扔到九霄云外去了。王征兵喜欢讲课，学生们坐在下面，他站在讲台上，引经据典，援引鲜活的事例，侃侃而谈，风趣幽默。有时引导他们讨论问题，走下去走上来，王征兵觉得自己有指挥千军万马在战场杀敌的英雄气概。课外聊天时，学生们挺怕他。王征兵生就一副不爱笑的脸，跟谁交流都像在思考似的，严肃得跟教室走廊上挂的科学家牛顿一样。但是，课堂上，王征兵的笑就很灿烂，但也不是那种无遮无拦的笑。他的笑爆出来，哈哈哈的，没有荫翳，没有曲径，就像九月的天空，直视过去，蓝天白云就明净净的了。这种笑，不管你看得见看不见，都会让你有一种亲近感。不过，这几天，学生们很少能听到他这样的笑声了。
吃过晚饭，他不愿在家里待着，一个人走出来，在校园里漫无目的地转悠。碰到熟人，也不像往日那样打声招呼，绕个道儿就避开了。其实，他很想听到点消息，看看他到底有没有希望，但一点消息都没有。他就像漂流在茫茫大海中的一艘小船，看不见亮着灯光的一座海岛，找不到靠岸的一个港湾。他发现，平日里匆匆路过的梧桐树都掉光了叶子，刺骨的西北风吹着树梢呜呜作响，像饿极了的婴儿无力地哭泣。夜深了，天气太冷，再没有人在校园里散步，路上偶尔有几片干枯的叶子被风吹着飘过，剩下的就是王征兵棉皮鞋踩到水泥路面上腾腾腾的脚步声。路灯也没有夏日的明亮，像睡不醒的眼睛。
王征兵当然不知道，他正在焦虑的时候，关于他的职称，评委会也有着激烈的争论。按照惯例，学校评副教授和正教授是在一起的。职称评审委员会由25人组成，设主任委员1人，由正校长担任；副主任委员1人，由常务副校长担任；其余的23个委员由具有正高级职称的专家组成。王征兵的其他条件都很优秀，但是，国家土地管理局提供的那张获奖证书拿出来时，有一个评委也拿出来一张参评正教授人选的获奖证书。这张证书跟王征兵的证书都是国家土地管理局颁发的，也是三等奖。但两张证书放到一起时，封皮却明显不同。王征兵的证书封皮上只印有“荣誉证”三个大字，而另外一张封皮下面却写着“国家土地管理局印制”的字样。里面的内容完全一致，鲜红的公章一模一样。那个评委以此推断，王征兵的荣誉证书有问题，给了反对票。接着，也有几个评委给了反对票。结果，王征兵因为一票之差没有通过。
公示消息出来后，王征兵一看名单里没有自己，心里的一块石头坠了地。如果通过，那是意外之喜；没有通过，当然也是在情理之中。自己还年轻，机会很多，只要不放弃，他相信，总有一年能通过。他全身心投入到教学科研之中，论文一篇接一篇发，课题一个接一个研究。他觉着浑身有使不完的劲，每天工作到夜里十二点，早晨六点就起床。妻子包揽了所有的家务，不让他因为家务琐事消耗精力，影响工作。他喝的是妻子熬的小米粥，吃的是妻子蒸的葱油花卷。穿的衣服都是妻子去服装店买回来的衣服，他一试，每件都很合适。每天上班前，妻子给他把衣服取出来，看他平平整整地穿好，才让他出门。王征兵一门心思扑到教学科研里，积累了一大摞获奖证书。隔了一年，他再次申报副教授，终于破格晋升。
得到顺利通过的消息，王征兵激动得不能自已。他骑着自行车，带着妻子去渭河岸边兜风。自行车骑得飞快，车后带起一蓬黄土的尘烟，妻子的后背给黄土扑满了。但是，妻子一点儿都不在意。到河滩里漫步，看着满河金灿灿的晚霞，妻子才告诉他，前年没评上副教授，是那张证书的封皮只印了“荣誉证”的缘故，跟别人的证书封皮不一样。当时没敢告诉王征兵，怕他去找评委会理论。妻子知道，王征兵的证书肯定是真的，他就不是那种作假的人。但同一部门发的两张证书，封皮为什么会不一样呢？她弄不清，王征兵也弄不清。
王征兵是没见过那张封皮印着“国家土地管理局印制”字样的证书。但为什么不一样呢？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河风吹过来，满河的晚霞都在动荡，像王征兵此刻的心情。不过，弄不清有什么关系呢？好在终于破格晋升副教授了。
五年后，即2002年底，王征兵晋升为教授，成为全校最年轻的教授之一。几个月之后，即2003年8月，王征兵被聘为西北农林科技大学农业经济管理专业博士研究生导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