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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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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6/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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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线城市》连载

第一章


贾文生白皙清癯的脸上架着一副廉价的眼镜,保暖内衣外是一件白衬衣,白衬衣外穿着原先学校给他量身定做的暗红色西服,一条青色的西裤下是那双略有些变形的黑皮鞋。他看着车站广场前川流不息的车辆,有些茫然。

1999年底的上海湿冷无比,让在陕西暖气屋里过惯了冬天的贾文生有些不适应,冷得直打哆嗦。

李强因为在上课,没有来接贾文生。

拎着大行李箱的贾文生站在上海火车站广场,寒风中扑面而来的是现代化大都市的浓郁气息。他来不及驻足惊叹,就按照李强事先的指点找到了公交车站。

公交车在沪太路两边的街道里穿来穿去,穿过一条街道晃荡十几分钟后又到了沪太路上。然后又穿过另外一条街道晃荡十几分钟又到了沪太路。每次穿过一条街道就下去一批人,下去一批人又上来一批人。贾文生就在上上下下的人流中左右让着。每次下去一批人就会空出来好几个座位,贾文生刚想坐上去,但是刚涌上来的人就恶狗扑食一样凶狠地扑过去坐上了。贾文生让行李箱靠着公交车的一根把手,自己用身体紧靠着行李箱不让行李箱倒下。在一个车站,等车的人特别多,公交车刚停下来,呼啦啦一群人就蜂拥着往车上挤。贾文生用手紧紧地抱着那根把手,不至于自己被挤走或者行李箱被挤走。先挤上来的人都凶恶地四处抢座位,咒骂声吵闹声聒噪无比。没挤上来的人都在车门没有关闭之前拼命地往上挤,老人小孩被挤到一边上不来,然后是老人大声地咒骂,伴着小孩尖声的叫喊。

贾文生惊讶地看着一切,心里嘀咕:“来之前听他们说上海人心胸狭窄,感情都是挤公交车挤的。”车终于启动了,车下面的人群却在惊恐地朝驾驶员叫喊着摆手。司机叫骂着熄火下车,原来是一个肥胖的老太太被挤倒在车身底下去了,一时没爬得出来。司机走过去,跟两个人伸手把老太太拉出来,边拉边大声抱怨:“侬寻死啊?”惊魂甫定的老太太还没有来得及申辩,司机已经回到驾驶室启动了车。车刚启动,在人群里挤来挤去的售票员跟一个一米八几二十多岁的大个子用上海话争吵起来,声音大得震耳欲聋。贾文生看他们吵架那个面红耳赤的架势就担心:“陕西人如果这架势迟早是要动起手来的。”虽然他们吵得上海话贾文生听不懂,但是他猜出来了,是那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少给了卖票的一块钱,小伙子硬说给过了,买票的说没给,就这么吵得不可开交。贾文生就在心里鄙夷起这个上海的小伙子:“大老爷们跟售票员赖这一块钱,也不嫌丢人,娘儿们一样。”贾文生真想过去替那小伙给了一块钱。他们最终也没有动起手来,只一路吵啊吵,吵到下一站小伙子下了车才作罢,一块钱也随着那个小伙子的下车而没了吵处,售票员又开始跟刚上来的一群人周旋开来。这样的拥挤吵嚷里,贾文生倒觉得上海人真的很小气,自己倒是高大起来——我西北人绝不会为了几毛钱跟别人脸红脖子粗,豪爽得很。于是他就放开了初到上海的自卑,精神起来。

随着满车人的摇晃着到了李强说的马桥站点,贾文生就很奇怪怎么这么时尚的大都市怎么也有这么个土得掉渣的地名。贾文生提着他的行李下了公交车,深冬凛冽的寒风扑面,让坐了二十几个小时火车颠簸了一个多小时公交车的贾文生打了一哆嗦。才发现林立的高楼大厦不见了踪影,宽阔的沪太路依然,川流的车依然,一片盖着红瓦的一层砖房铺在眼前,砖房的对面是一家四层楼的酒店,酒店的北边就是一大片盖着透明玻璃瓦钢结构的厂房,一辆接一辆的货车和人力三轮车在厂房跟前的土路上来往着,卷起尘灰。

贾文生心里想:“李强介绍的家长的厂房估计就在那里了。”就用手理了理头发,整理了一下暗红色西装的衣领,穿过马路向那片厂房走去。

那片厂房大门口左右各立着一个石狮子,门头上写着“沪太石材”的字样,一个五十开外的老人坐在门边的房子里。贾文生走了过去,敲了敲窗户。老人把窗户拉开。问:“你有什么事?”

贾文生说:“大叔,请问‘太姥山石材’厂在哪里?”

老人打量了一下贾文生,可能觉得贾文生不像是工厂里头普通的农民工,就微笑着说:“这沪太石材很大,里面的石材厂很多,但是没听说过这个‘太姥山石材’呢?你有工厂的电话吗?我打电话问问。”

贾文生就把抄在纸条上的电话号码递了过去。老人就在桌子上的座机开始拨起号码来,不一会,电话拨通,老人跟电话里的人说了一会儿就把电话递给了贾文生。贾文生一听,话筒里是个女的声音:“你是李强老师从西安介绍来的贾老师吗?”

贾文生说:“是的。”

“哦,贾老师辛苦了,我们还联系李老师说是你到了火车站我们开车去接您呢。没想到你自己来了。你就在大门口等一会,我们马上过来接您。”

贾文生松了一口气,就站在门口等着,屋里的老人说:“小伙子,外头冷,你进来等吧。”贾文生就对老人感谢不已,没想到上海的老人这么和气,与刚才火车上龇牙咧嘴睚眦必报的人们形成了鲜明对比啊。就说:“谢谢大叔,不是很冷,我就在外头等一会。”

老人说:“听口音你不是本地的,你是哪里的啊?”

贾文生说:“陕西的,你呢,哪里的?”

老人说:“我是安徽的,在这大理石厂打工的大多数都是安徽的,我儿子在里面当厂长,我就沾儿子的光,从安徽老家来这里看大门了。”

贾文生看着慈眉善目的老人,好感顿生,心里想:“我在这里稳定下来,也要把美丽接过来,也要把老家的父母接过来。定居在大上海。”

这时候,大门右前方走来一个女子,三十岁出头,瘦削的瓜子脸上嵌着一双大眼睛,红色的呢子大衣裹着苗条的身材,看起来很精干。看到了贾文生,就招起手来,说:“您是贾老师吗?”

贾文生忙点头说:“是的,你好。”

那女子就自我介绍起来:“我是您即将要辅导的孩子的舅妈,叫钱惠,没想到贾老师还这么年轻啊!”

贾文生就说:“钱女士好,我参加工作才没几年。但是学校里已经是骨干老师。”

钱惠就呵呵一笑:“好啊,贾老师,走吧,到我们厂办公室再说。”说着要来帮贾文生拿行李。贾文生忙抢着拿起行李,说:“挺沉的,不用您拿。”

于是跟着钱惠向右前方走去,并没有进“沪太石材”的大门。看着贾文生满脸的狐疑,钱惠说:“‘沪太石材’里面管理不太规范,所以我们工厂就在紧邻着沪太石材的边上租了一个厂房,自己管理自己干。省事多了。”

到了厂房门口,厂房钢结构的大棚前的平房上立着一面四五米高的墙,墙上醒目地写着‘太姥山石材’几个大字。跨进门口的大铁门,是一间小门房,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在门房里坐着,门房门口还蜷缩着一条黑狗。看到贾文生进来,黑狗站起来看着贾文生汪汪汪地吼了几声,想朝贾文生扑咬,被钱惠骂了一句就停下了,伸着舌头摇着尾巴一脸狗笑。厂区的地上散落着大理石的碎料。进了铁门往左走,进了一个小过道。过道左边是一道小门,从小门看进去,是一间五十平方米开外的大展厅,展厅里摆放着各种各样的大理石成品。展厅最里边是一间小办公室。小过道中间往右,是通往加工区的过道。加工区里有十几个戴着口罩穿着皮围裙的工人在忙碌,刺耳的机器声喧闹不止。然后再往右就是上二楼的楼梯,贾文生跟着钱惠上了楼梯到了二楼。二楼右边是几间斜盖着水泥瓦的简易小房屋,小房屋的前面是房顶。空地上有一个三十出头的妇女在洗衣服,双手冻得通红。左边是二层楼上的房间,进入房间,又是四个隔间,外边的两个隔间分别安装着办公桌椅。贾文生想这就是“太姥山石材”厂的办公区域了。

钱惠把贾文生带到了里间,里间布置有一把双人沙发,两把单人沙发,中间是一个茶几,茶几上摆放着茶壶茶杯。靠墙就是一张橘红色的办公桌,办公桌后面是一把大的皮靠椅,靠椅的里侧放着一台电脑一部电话和传真机。钱惠把贾文生的行李在靠墙的地方放好,请贾文生坐在沙发上,给贾文生倒了一杯茶之后坐到了皮靠椅上,说:“贾老师坐了多长时间的火车啊?”

贾文生说:“差不多30个小时吧。”

钱惠就说:“卧铺还是硬座?”

贾文生说:“硬座。”

钱惠就惊叫一声:“我的天啊,硬座?近30个小时?我的天啊?不累吗?”

贾文生被钱惠的大惊小怪弄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就说:“还可以,不是很累。”

钱惠说:“真佩服贾老师,太了不起了,坐这么久火车。”

贾文生说:“没什么,一列火车这么多人都是硬座坐过来的,不用大惊小怪。”

钱惠说:“我代表我姐和姐夫感谢你,我这个外侄女也是刚从老家来到上海读书,再加上我姐和姐夫常年忙于生意,没时间照顾这孩子,学习习惯不是很好。所以想请一位专职家教老师辅导一下,矫正一下孩子的学习习惯。”

贾文生说:“没关系的,我会根据孩子的学习情况尽快制定出适合孩子的学习方法的,您就放心吧。”

钱惠说:“孩子爸爸妈妈都是初中生,不懂得怎么教育孩子,只知道一味地娇宠。哎,他们不懂,所以就委托我和孩子舅舅代管一下。我和她舅舅都是大学生。也许能帮到一点忙。”

贾文生一听钱惠这话,心里咯噔一下,意识到坐在跟前这个漂亮女人可能怀疑自己的能力或者学历了。就顿了顿说:“顾着了生意顾不着孩子,好多生意人都如此了。”

钱惠说:“贾老师这么年轻,不在原单位教书,怎么想到来上海做家教老师啊?”

贾文生背心里沁出了汗,说:“学校毕业后没进公办学校,想的是私立学校工资高一点就去了私立学校,没想到私立学校被公办学校接管了,我们就被解聘没了工作,跟孩子的班主任李强老师一样的。李强老师被解聘之后就来了上海,我们就在老家呆着没找到工作。”

钱惠就不无同情地说:“哦,是这样的啊,真是不容易呢。请问你什么大学毕业?有教师资格证吗?”

贾文生被钱惠的追问得浑身燥热起来,但是他得故作镇静,就喝了一口茶水说:“我是陕西师范大学毕业的,有教师资格证。没有教师资格证私立学校是不让上岗的。”

贾文生没有说出毕业证上的自考来,也没有考虑没有在教育局入编是不会有教师资格证的。还好钱惠也不是教育口出身,没能一下子识破贾文生的谎话。就说:“哦。”

贾文生听出了钱惠“哦”里面的意味深长,就说:“证件我都带在行李箱里的,要不我取给你看?”

钱惠连忙摆手,说:“不需要了贾老师,孩子班主任的老同事我们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你喝茶。李老师很受孩子们喜欢,很受孩子们家长认可。您是李老师的老同事加好朋友,我们放心得很!我问您有没有教师资格证意思是贾老师可以去上海人才市场转转,看有没有招聘老师的学校,可以去应聘一下。”

贾文生感谢着,可执意打开行李箱,却没有拿出毕业证和教师资格证,而是拿出了在学校获得的各种荣誉证书和发表的各种文章,摆在钱惠的跟前。钱惠翻阅着贾文生的各种荣誉证书和文章,嘴巴里啧啧地称赞不已。然后说:“贾老师,再次感谢您,这是我们家侄女的福分,也是缘分,欢迎你。等会儿我带你去吃饭,然后给你安排住宿和补课地方和时间。李强老师放学了估计会跟孩子一起来见你。”

贾文生这才松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一下子松弛下来。忙说:“好的好的。”就要把各种荣誉证书和文章放回行李箱。但是钱惠说:“这些就放这里吧,贾老师,等会儿我姐夫回来我也给他看看,也让我们拜读一下您的大作。”

贾文生说:“哪里哪里,敬请你们斧正。”说完心里又庆幸不已:“还好没把毕业证和资格证拿出来,不然看出端倪来就麻烦了。”

钱惠又说:“给孩子辅导也不是很紧张,就是每天放学后去接一下孩子,接回来给她辅导一下当天的作业,巩固一下当天讲的知识点,周末需要全天辅导。给孩子辅导好了之后可以带着他读读书聊聊天,出去走走玩玩都可以的。就是帮着带带孩子。周一到周五白天可以备备课,你也可以出去到处看看,也可以来我们办公室聊天。”

贾文生说:“没有问题,感谢你们对我的信任。来办公室聊天?您的意思是我不住在工厂里啊?”

钱惠直了直身子,看着贾文生笑了起来说:“您是老师,怎么能住在工厂?而且工厂里机器声嘈杂得很,不利于孩子学习。我已经在旁边的酒店里给您定了一个套间,平时辅导孩子也在那里,每天到放学时间您去校门口把孩子接到厂里吃饭,吃了饭就带她去你那里辅导,辅导结束您就把孩子送回来就可以了。很方便的,讲课用的小白板和白板笔我都买好了。平时吃饭您就来工厂里吃,也可以自己在外边买来吃。”

钱惠话刚说完,从外边进来一个人,一米七左右的个头,戴着口罩,全身都是灰,连眉毛头发上都是,进来后边摘口罩边说:“这就是那个贾老师啊?”

钱惠站了起来,说:“是的。”然后转向贾文生说:“贾老师,这就是我姐夫,孩子爸爸,庄总,庄仁雅。”

贾文生就站起来,伸出右手说:“您好,庄总。”

庄仁雅拍拍手笑着说:“老师客气了,我这手脏,就不用握手了。等会儿干完活我给您洗尘,辛苦您了。”

庄仁雅这没有架子的朴素形象让贾文生顿生好感,就说:“庄总也跟着工人们一起干活啊?”

庄仁雅就说:“大理石加工这活就得跟着他们一起研究,不然自己不懂就不方便管理他们。干一行爱一行嘛。”

钱惠说:“庄总在我们老家可是出了名的农民企业家,从干小广告发展到今天,老家还有铝合金生意,是我姐在那边经营,夫妻俩都是名人哟。”

贾文生心里油然升起敬佩,脱口而出:“佩服佩服。”

庄仁雅冲着贾文生说:“贾老师先喝茶,我忙完了再聊。”然后又转向钱惠:“小惠你带贾老师出去随便吃点东西,然后给贾老师安顿好。晚饭安排在贾老师住的酒店一楼,给贾老师洗尘。”说完庄仁雅就又下楼继续忙活去了。

钱惠就让贾文生带着行李下楼去酒店,刚下楼,钱惠就冲着外边大声喊:“小刘,小刘。”

不一会,就跑来一个二十五六岁的小伙子,问:“钱会计有什么吩咐?”

钱惠说:“你开车到东方国贸给贾老师买一张床单两个枕头,还有毛巾等洗漱用品送到前面飞晨大酒店来,孩子老师住在那里。”

小刘领命而去,钱惠说:“这是公司的司机,江苏人,人很机灵,贾老师以后要买啥东西安排他就行。”

到了酒店,住在四楼临街的一个套间,钱惠边在房间收拾边说:“贾老师以后就住在这里了,辅导任务结束后退掉就可以了,这个酒店在这城乡结合部,比较偏僻,住的人少,这是我按月租的。”

贾文生环视了房间,标准的酒店套房,一室一厅。外厅有沙发有桌子,卧室是一张单人床。卧室窗户看出去是沪太路,还有那一片红瓦的一层楼房。贾文正就问那一片房子是什么单位?钱惠就说是部队营房。贾文生就说怪不得这么矮。钱惠说,酒店后边不远就是军用机场,这一个镇都不许有高建筑,不利于战斗机起飞和降落。每天战斗机起降都有巨大的噪音。部队营房前方是这个地方的本地人的房子,都是民房。这一带打工的做生意的都在这些民房租住。可热闹了,这里往前走两公里就是城乡结合部商城东方国贸,东西便宜得很,贾老师没事可以去转转,很多市区的上海人都来那里采购,图便宜。

贾文生没想到初到上海就受到这里家长的礼遇厚待,心里感动不已,连声道谢。不一会,小刘把生活用品都买到了酒店。钱惠跟小刘走的时候说:“贾老师,我在一楼餐厅给你点了一份拉面,您就将就着吃点,然后洗洗休息一下,下午五点半下楼到餐厅包房,我定了给你洗尘的饭局。”

贾文生送走了钱惠,回到房间,上了一趟干净的卫生间,抚了抚洁净的桌子沙发,然后到卧室仰躺在柔软的床上,感慨不已。他没有料到这么快就在上海稳定下来了。就强烈地思念起妻子石美丽来,恨不能马上把妻子接过来。

贾文生下楼吃了面,就出了酒店找到一家小卖部给妻子学电脑的地方打了个电话,在电话里兴奋地给妻子讲了情况,石美丽也高兴得不行,叮嘱丈夫一定要好好辅导学生,赢取家长的信任,给在上海的下一步工作打下坚实根底。

回到房间洗漱完躺在床上,近三十小时坐火车的困倦袭来,贾文生迷迷糊糊地睡去。

一觉睡到下午五点醒来,贾文生认认真真地收拾了一下自己,看看手表五点二十了,就带上钥匙下楼到了餐厅。然后就看到李强钱惠等七八个人在大厅坐着,贾文生就高兴地喊着李强的名字走过去。一米七八的李强戴着金边眼镜,瘦削的脸在一身笔挺西装的映衬下显得很精神。听到贾文生的喊叫也惊喜地看向贾文生,住在上海半年之久的李强看到老同事好兄弟,他乡遇故知,特别的亲切。

一行人到了包房,庄仁雅坐在最中间,李强和贾文生坐在庄仁雅左右两边,钱惠坐在庄仁雅的对面,钱惠左边坐着她的丈夫王江,右边坐着庄仁雅的孩子庄霓。还有四个一个是厂长阮伟,一个是车间大师傅陈壮,一个是采购庄仁雅的大哥庄仁国和他妻子。

换了干净衣服的庄仁雅脸庞黝黑,看上去很精明,给李强和贾文生介绍着桌子上的人。钱惠的丈夫王江穿着风衣,打着花领带,瘦高个,很严肃不苟言笑,好像很不高兴的样子。阮伟一脸憨厚的笑容,陈壮说着一口安徽话,庄仁国一副和善的面容。他妻子大家都叫她大嫂,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所有的人。庄霓扎着小辫,跟她父亲一样面色黝黑,黝黑的脸上是发亮大额头,大眼睛流露着无神的光。

菜上齐了,有红烧狮子头,大肉,河虾,回锅肉,酸辣土豆丝,油焖茄子,大盘鸡……庄仁雅给几个男人倒满了38度的五粮醇酒。然后举起酒杯说:“感谢李老师给我孩子介绍了贾老师和对孩子的教育,贾老师一路奔波来上海辛苦了。来,我们敬两位老师一杯,给贾老师接风洗尘。”于是大家酒杯碰在一起,喝了一口。

李强说:“庄霓这孩子聪明的很,什么知识都是一点就通,就是跟我一样,也是这学期才从老家转到上海,有点跟不上知识进度。还得麻烦生哥下点功夫辅导一下,把他六年级落下的知识点补一下,这样才能跟七年级知识点对上号。六年级教材我都带来了。”

贾文生说:“没事的,虽然是在上海,但是知识点都是通的,语数英三大主科辅导没有问题。李老师和各位家长就放心。”

一桌人就笑起来,庄仁国就喊庄霓:“小倪,快站起来敬两位老师酒。”

庄霓大眼睛一翻说:“小孩子不喝酒的,敬什么敬啊?”

大嫂就笑:“小孩子礼貌都不懂,那也该叫老师好啊!”

庄霓就很不情愿地喊老师好。钱惠接道:“明天放学开始就不是舅妈接你了,是贾老师,你得记住贾老师了,别认错人跟着其他人跑了。”

庄霓就瞟了一眼贾文生说:“知道了。”

王江瞪了庄霓一眼,说:“之前舅舅没有管过你,现在来了上海,现在你老爸又从陕西给你请来了贾老师,你得好好跟着贾老师学,贾老师每补完一个章节就出一套题检测,检测不及格要挨板子的。舅舅从小就是被你外公揍大的,揍到大学里的。”

庄霓眼睛里闪过不安,然后嘟着嘴说:“好的,我知道了。”

庄仁雅就说:“这孩子小时候很乖的,现在越长大越不好管,两位老师多费心了。”

李强说:“在班级我安排她当语文课代表,语文学科倒是没问题,就是担心她的数学和英语。生哥在数学和英语上多给她补补。”

贾文生说:“我虽然是教语文的,但是数学和英语都是我的强项,我会好好给她辅导的。”

庄仁国说:“我虽然读书少,但是我觉得不能一味地给孩子加压,应该培养孩子学习的兴趣才好。”

贾文生就说:“大哥说得极是,兴趣是最好的老师。”说完端起酒杯说:“我敬大家一杯,感谢各位对我的信任,我会珍惜这个机会,好好辅导孩子的。”

阮伟放下酒杯说:“看得出来贾老师肯定是个很优秀的老师。”

李强说:“当然,在原来的学校里年年都是先进是优秀,经常外出学习培训。还娶了小学部最漂亮的数学老师呢。”

大家都看着贾文生笑起来。贾文生慌忙说:“哪里哪里,没有李老师优秀。”

庄仁雅说:“刚才在办公室匆匆看了一下贾老师的各种荣誉证书和发表的文章,很佩服。”然后指着王江说:“这下你们以后有共同语言了,孩子舅舅爱好古诗词,也经常写诗填词。”

王江就歪着嘴巴笑了一下,说:“姐夫的书法和国画水平也很高,我们三个都可以一起探讨。”

贾文生看着眼前这几个家长,觉得压力大起来。但还是信心百倍。

陈壮说:“你们互相拍马屁扯球蛋,我没球文化,只晓得干活,扯球这些听不懂,来,我敬两个老师。今天厂里大小管事的都来了,我们都托两位老师的福,饱口福了。不然庄总不晓得啥时候请我们干酒哟。”

大家都被陈壮的话逗笑了,都喝了一大口。

客套话说完,酒足饭饱之后,庄仁雅带着厂里的人回厂,李强就跟着贾文生到了房间。

贾文生用钱惠买来的电水壶烧了一壶水,拿出钱惠给的大红袍茶泡好。从行李箱里拿出一条从家里带来的金丝猴香烟,递给李强。李强也毫不客气地收下,说:“都想老家的烟味了。谢谢生哥。”随即打开一包,点着抽起来。

两个年轻人就在异乡的酒店里喝着茶抽着家乡烟,聊了起来。

贾文生不无羡慕地说:“强老弟,你的运气好叻,才几个月不见你就成功进入了上海市公办学校!”

李强说:“我也没想到这么快就被这边学校录用了,当时学校清退了我们这批代课老师,我是看到上海市秋季教师招聘会广告,抱着试试看的想法来的,寻思聘不上就在上海找份零工糊口。”

贾文生说:“那个教师招聘会都是怎么进行的?”

李强说:“特别简单,到了招聘会现场,五块钱买一张入场券进去,然后就是各个区各个学校摆的摊位,到摊位跟前跟学校负责招聘的领导人谈就可以了。我觉得领导主要是看应聘者的气质和谈吐。”

贾文生说:“不看文凭和相关证件吗?”

李强说:“看,怎么不看?但是不认真查验。等决定用你了再把证书送到上海人事局查验真伪。上海人事局专门有查验证件真伪的人员。”

贾文生就说:“那你那本科证件怎么通过的?”

李强就皱了一下眉毛之后笑着说:“当时在招聘会现场我是给他们看的是函授本科文凭,他们说文凭不重要看重的是能力。就让我第二天到学校去试讲课,第二天我去了之后人家给我一本教材,指定一篇课文,不给任何教学参考书。给我两个小时的备课时间,然后讲课。当时给我的一篇课文是丰子恺的《送考》,学校有一个特级教师参加听课考核的。我也不知道听课考核者们的身份,就放开讲,讲的时候还扯到了丰子恺的漫画,丰子恺跟李叔同的关系。我感觉我讲偏了,结果学生听得津津有味。课后针对讲课老师有学生调查问卷,学生对我的评价挺高的,那个特级老师也说我有成为名师的潜质。校长听了他们的汇报很高兴,在校长办公室跟我谈了好长时间,就叫我办上岗手续,我就在学校上岗了,正好一个班级的班主任生病,我就接了这个班级当上了班主任。”

贾文生说:“老弟运气太好了。”

李强说:“运气是一方面,还得会工作哟。我不是说我的工作能力多强。我接手这个班级是7年级,这个班级整个6年级就换了三个班主任,换谁去都管不好,后来我才知道,那个生病的班主任是被气病的。我接手后一个月就让班级走上正轨,学生们喜欢听我的课进而服从我的管理,家长们也高兴,领导们也高兴,同事们都冲我翘大拇指,说我这个陕西来的小年轻有办法。但是我在一片认可和赞誉声里始终很谦虚,把家里带来的钱和前两个月的工资都拿来买礼物,学校大小领导家我都去拜访了一下,惹得几位上了岁数德高望重的老领导更是对我赞不绝口,同事们我也是请他们吃饭喝酒,跟他们打篮球唱歌。尽快地融入了学校氛围。”

贾文生说:“我那会就看出老弟是个会来事儿的人,这方面我的向你学习。难道这样他们就不查验你的证书了?”

李强说:“查,怎么不查,在两个月的试用期满,就是期中考试成绩出来后,学校各级对我的考核相当满意,最主要是我教的语文成绩好,班级整体成绩也大有进步。学校决定向教育局正式申请引进我。安排学校办公室的老师要把我的毕业证拿到上海市人事局去查验,我得知情况后,就去找校长,向他如实地说明了我的情况,并表达了我是如何喜欢学校氛围。还难过地哭起来。校长被我感动了,就问我的大专文凭是不是真的?我说是真的,但是是函授大专,不是全日制大专。教师资格证也没有。校长犹豫了半天说第二天找找学校书记商量一下。第二天,校长书记教务主任还有那位特级教师几个人商量了,说特殊人才特殊对待,他们把我当作小学教师引进,小学老师只需要大专文凭就可以了。于是叫办公室人员拿了我的大专文凭去查验,拿着上海人事局开具的大专文凭查验真实的证明材料去教育局申请了。于是,我就被破格入编了这边教育局小学老师。虽然是小学老师,但是还是在初中教学。我们学校初中部好多小学部调上来教课的,好多中年教师也是师范中专学历,都在职学习大专和本科。这不,我的正式入编手续刚办好,小学教师资格证和小学初级职称证书也刚发给我。”

贾文生感慨万千说:“你们学校的领导太好了,这么惜才重才。你的运气太好了。”

李强说:“是啊,我都把学校几位领导当作亲人一样对待,周末没事就买着礼物往他们家里跑,他们给了我工作的机会,我得报恩。工作上也是更加卖力,这才来一学期不到,已经成了学校的典型,深得学校赏识和家长们的赞许,要不,怎么会认识这个庄总家长呢?”

贾文生脱口感慨:“天道酬勤,得道多助。接下来我也得跑这些招聘会。”

李强说:“生哥你的大专文凭有吗?我当时在学校自学函授大专的时候,你好像没参加?”

贾文生说:“是啊,我没有跟着你们学习函授大专,我直接报的是中专起点的自考本科,已经过了一半,剩下一半最多一年就攻下来了。”

李强说:“那你连一个顶一下的函授大专都没有,到时候遇到我这样的学校领导你怎么办?”

贾文生说:“我先进了学校再说,到学校用能力征服学校,然后考出本科文凭再请学校破格申请一下,会来事嘛。”

李强说:“但愿好的运气伴随着你,我相信兄长的能力,你本来就比我强。”

贾文生喝了一口茶,说:“你好好干,反正年轻,又没有结婚,前途无量。不像我,你嫂子刚刚流产了。”

李强不无惊讶地问:“美丽老师流产了?”

贾文生就把前因后果告诉了李强。并说:“魏哥说过了年也要来上海呢,到时候我跟他跑招聘会,你得多多支持我们啊?”

李强说:“都是患难兄弟,我肯定尽力帮助你们,这段时间你就好好给庄霓辅导,等放假了我请你喝酒,放寒假我也不回家,我跟你一起找寒假家教辅导。魏哥还跟魏嫂干架不?他的情况也很恼火。”

贾文生说:“是啊,魏嫂家人看不起魏哥,常拿她家研究生姐夫跟魏哥比,魏哥也窝囊的很,干政教主任的他会差到哪里去?说白了就是家里穷,被魏嫂家瞧扁了。所以我支持他出来。我来上海还是他出的主意呢,我这个证儿还是他去办的呢。”

李强说:“他出来了,那个一岁多的儿子咋整?给魏嫂一个人带啊?”

贾文生说:“可不?人家还不放心魏哥把儿子送到农村老家去呢。他岳父母还年轻可以帮着魏嫂带。”

李强说:“按照魏嫂那个个性,将来也绝对不会跟着魏哥来上海的,这家伙来上海万一稳定下来,魏嫂不来,夫妻分久了不出问题才怪。”

贾文生听李强这么一说,眼前呈现出石美丽眼泪汪汪的大眼睛,就不再说话。沉默了片刻才说:“这家长石材厂取这个名字‘太姥山石材’,我还以为是李白《梦游天姥吟留别》里那个天姥山呢,结果是太姥山。你知道太姥山在哪里?”

李强说:“哦,这是庄总老家的名山,庄总别看是个农民企业家,但是会书法国画围棋,没事的时候喜欢谈古论今,对家乡很有情感,就把自己在这里的石材厂命名为老家名山了。这太姥山是福建东部的,具体在哪里我也不大清楚。”

贾文生说:“哦,还是个儒商啊,不错,以后没事常去他厂里坐坐,了解一下,教师干不成了我就跟着干石材,或者教师干成了,给美丽谋份工作也不错。”

李强就笑了:“还是当哥的想法多,那以后就看你的了。这样吧哥,你坐了两天火车,也累够呛,我明天早上还有课,早点休息,明天下午你到我们校门口来接庄霓,我会把她送到校门口交给你的,我们学校离这里不远,酒店过去一点穿过路口进入马桥这个小马路,沿着小马路直走10分钟左右就到了祁连路,我们学校就在祁连路上,叫‘祁连路光明学校’。”

说完,李强拿起香烟起身告辞。贾文生将李强送到楼下,看着李强的身影穿过沪太路,消失在马桥那个小马路后,方才回房间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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