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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星期天上课结束，贾文生送庄霓下楼。看到李强正等在一楼大厅，说是要带贾文生出去吃火锅。庄霓就跟两位老师告别而去。
贾文生对李强说：“老弟，吃什么火锅啊？就在这里随便点个菜喝点小酒聊天就可以了，干嘛要破费？”李强说：“不破费，是我约了学校几个关系不错的老师一起的，本来昨晚上想安排，但是老师们有的要补课，有的要在家里陪家里人，就改在今天了。我就想着你今天补课结束明天白天没什么事情，就来邀请你了，一块去吧，认识一下我们学校的老师，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
贾文生就跟着李强到沪太路上打的到了大场镇。
大场镇街道几乎没有什么高楼，清一色老上海那种阁楼，阁楼间的巷子是石板路，石板路两边就是卖五花八门商品的小店。李强说因为这里有军用机场的原因，所以不能建高楼。大场周围都发展起来了，唯独大场还是老样子。
两人士农工商超市东边踅进了一家重庆老火锅店的二楼。四个人已经等在了一个包间。李强一一介绍过去，五十多岁身体稍胖的是光明学校教务主任朱老师，五十多岁瘦高个是语文刘老师，四十多岁矮胖的是英语张老师，还有个二十六七岁的是体育老师金老师。介绍完了，李强就喊服务员点菜。鸳鸯锅底，涮羊肉片、毛肚、牛百叶、莲藕片、撒尿牛丸、鹌鹑蛋、鱼丸、菠菜、金针菇、肥牛肉片等火锅必备菜一应俱全。等服务员端来锅底后，六个人就起身到调料台自己配调料。贾文生和李强都是陕西人，自然最喜欢油辣子、蒜泥、香油，花椒。几个人看到贾文生和李强端着一碗鲜红，都在叫喊：“哎呀，伊拉不得了，阿拉看到都辣洗特嘞。”
准备妥当，锅底开始翻滚沸腾，李强将一盘羊肉倒进锅底，提起加生姜片热好的黄酒给每人倒满，准备开吃的时候。教务主任朱老师端起黄酒说：“李强老师来阿拉学堂不到一个学期，就跟大家打成一片，简直就是半个上海人了。今天又介绍了新朋友李老师的老同事，阿拉十分欢迎。也希望贾老师早日成为上海人。来，我们敬贾老师。”
大家就端起酒杯跟贾文生碰杯，贾文生从来没有喝过黄酒，一口下去，喝惯了烈酒的他只觉得甜滋滋没啥味道。就在心里想：“都说上海人吴侬软语，性格温和，连喝酒都喝这种软绵绵的玩意。”
本来朱老师这句开场白是该李强说的，没想到被朱老师先说了，李强心里倒是很开心。朱老师是领导，抢着说开场白，说明领导已经在内心深处把自己当成是自己人了。一激动连感谢的话都忘记说，喝下去后才说：“谢谢朱主任，来大家吃羊肉，羊肉煮老了不好吃。涮一下就可以了。”
刘老师唏嗦着吃了两片羊肉之后问贾文生：“贾老师现在那所学校教学呢？”
贾文生说：“刚来一周，还没有到具体学校去应聘呢？现在只在做全职家教。等有机会再说。”
刘老师就说：“哦，全职家教也不错，现在整个上海紧缺老师，是个入上海公办学校的大好机会，看你年轻有为，一定会成功的。错过了这个村就没了这个店。”
贾文生说：“谢谢，我会努力的。”
刘老师端起酒杯跟贾文生碰了一下，喝了一口接着说：“我也不是上海本地人，我是安徽的，我老婆是上海知青到了我们老家，就跟我结婚了。前几年上海有政策，凡是到外省的上海知青都可以返回上海，我就放弃了老家工作，跟着老婆孩子来了上海，住在虹口区的筒子楼里，一家三口住的逼仄生活也很困难，好在政府安置了我老婆工作了，女儿也大学毕业了。我在虹口区曲阳一中当了五年代课老师，后来才来了这光明学校转正的。好歹有了一个上海户口。有了上海户口有啥意思呢，又不需要孩子享受上海学生考上海重点大学的优惠政策，又没有了什么奔头，来上海住在那个又脏又乱的筒子楼里，哪有老家宽敞舒服啊！”说完又自顾着喝了一口。
张老师就嘿嘿笑道：“老哥知足吧，你那虹口的棚户区迟早要拆迁，一拆迁你就是暴发户了，等着晚年享福吧。”然后端起酒杯对着贾文生李强和金老师说：“刘老师的囡囡可是没有男朋友的大美女，你们不去争取一下？来，吃一口。”
金老师就说：“我们教体育的老师没搞头，拿着死工资，工资还没有你们主科老师高，哪个女孩子瞧得起哟？”
张老师笑道：“勿要妄自菲薄嘛，有机会改行教数学或语文嘛。学校又不是没有这样的先例，我看好你哟。”
李强端起桌边的各种菜不停地往锅里倒，不停地请大家吃，大家都唏嗦个不停。
朱主任忽然大叫一声：“服务员，加汤。”
服务员就拎着个装汤的壶快步走来，往锅里哗哗加进乳白色的骨头汤。一壶黄酒很快喝没了，李强就说：“老规矩，黄的喝了喝白的，来一瓶五粮醇啊？”
朱主任连连摆手，说：“勿勒塞，吾勿要吃白酒，吾哈一点王（黄）酒算了。明朝七点升旗仪式还是我主持呢。勿好意思啊。要是周五或者周六都莫事情。”
刘老师说：“当官难，那就随你了，我们吃白酒，侬吃王酒。”
李强就喊：“服务员，来一瓶五年陈花雕一瓶五粮醇。”
服务员就回应：“好叻，一瓶五粮醇，花雕加热不？”朱老师说：“加姜片加热。”
张老师又笑：“朱主任凶猛叻，后劲大哟。”刘老师说：“老婆比他小十几岁，四十出头，女人四十如狼，勿凶猛一点哪能行嘞？”几个人就吃吃笑。
李强对贾文生说：“其实张老师很厉害的，在学校是英语骨干教师，平时晚上和周末根本就请不到他，因为他忙着赶场子。”
贾文生说：“赶场子？张老师在做生意啊？或者应酬多啊？”
李强就说：“不是，不是老家赶大集那个赶场，也不是名人那样的应酬。是张老师在学校英语教得好，很有名气，请他辅导英语的家长特别多，他忙不过来只能赶场子。周一到周五每天晚上赶场，周六周日天上下午轮流赶场。”
贾文生就敬佩地说：“真是大忙人啊！收入也不错吧？”
李强说：“一个月光赶场就得万把块吧。”
张老师就说：“哪有这么多哟，别听李老弟乱说。挣的都是辛苦钱。来来来，酒倒上来了，大家喝酒，一周只有这个星期天晚上可以喝点放松一下。”
朱老师就说：“学校原则上是不准老师在外头补课收费的，但是家长有这个强烈的需求学校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张老师就赶紧冲着朱主任笑：“老主任英明，我也不想补，是迫不得已，家长都是熟人，不去补还得罪人，补了不收钱人家还不愿意。做人难啊！哈哈。来，我单独敬朱主任。”两人就碰了一下杯，心照不宣的样子。
金老师说：“我们体育老师没搞头，只能跟在张哥后头混饭吃。”
刘老师就说：“我们语文老师也没啥搞头，家长们都说补语文补不补都一样，成绩不见提高。”
李强就说：“贾老师也是语文老师，他不也在补课吗？”
贾文生就说：“补什么呀？还不是在补英语数学，语文是你在教，我哪敢抢你的饭碗啊？”
李强就说：“不对，虽说是我在教语文，但是这几天明显发现庄霓语言表达能力强多了，老哥你得说说你有什么妙招？”
贾文生知道李强是在四个人跟前故意抬高自己。就说：“没什么妙招，就是喜欢启发她思考问题回答问题而已。”
李强就翘着大拇指说：“了不起，启发式教学，孔老夫子的方法。”
四个人也跟着对贾文生翘大拇指。
朱主任说：“过了年春季教师招聘会如果我们学校还要招聘的话，我一定跟校长力荐小贾，这么优秀的人才别放到别的学校去了，说不定未来上海的一个名师就被我们放跑了。”
贾文生就恍然大悟李强的良苦用心，赶紧站起来敬李主任的酒。
张老师说：“太好了，到时候可以在学校发挥特长，在语文上争取教出特色，教出成绩。有麝自然香，到时候自然有人请你给孩子辅导阅读写作的。我也可以给我辅导的学生家长们推荐你。”贾文生又赶紧站起来敬张老师的酒。
贾文生就借口上厕所跑到农工商超市收银台花十块钱买了一盒上海牌香烟，这是他到上海一周除了给石美丽打电话在饭店吃面条外的第一次花钱。把香烟拆开回到火锅店，在吧台问了一下饭钱大概多少，服务员说大概120元左右。贾文生就从贴身揣着的600块钱里拿出200块放在外兜，虽然是李强请客带他来的，但是他一定要抢着把饭钱付了，得让几个上海老师知道我也是个明白人，日后不会忘恩负义的。
贾文生回到座位就掏出香烟开始一个个敬过去，几个人接过香烟之后，他又双手捧着打火机给每个人一一点上，自己却不抽。看着吞云吐雾的几个人在看他，他就解释说不会抽烟。
张老师就说：“要学着抽，上海男人吃香烟厉害嘞。”
李强也说：“平时办公室就被几个男教师抽烟搞得烟雾沉沉，女教师们都受不了，学生进办公室交作业都是捂着嘴巴。”
贾文生端起倒满的一杯酒站起来说：“今天有幸认识几个老师，很是感动，我这个大老粗初来乍到，以后请多多帮助才是。我敬各位一杯，我干了，你们随意。”说完一仰脖子把一杯白酒喝了下去，几个喝白酒的就吓得目瞪口呆。
朱主任就哈哈大笑，说：“我也吃特。”说完把一杯黄酒干了。
看着几个端着白酒的面面相觑，李强赶紧打圆场：“这是我老家的风俗习惯，有客人来了，一口干了是表示对客人的尊敬，客人随意，不用一口干。喝深一点就可以了。”说完自己先喝了一大口坐下。
三个人才吁了一口气，也喝了一大口，连连惊叹：“勿得了！”李强又把贾文生杯子倒满。对贾文生说：“吃菜。”说着用漏勺给贾文生舀了一勺菜。一杯白酒下肚的贾文生胃里开始翻腾，他不知道是甜滋滋的黄酒后劲儿上来了，还以为是吃的东西少了，就赶忙吃了几个牛丸。并喝了一口水。
见多识广的刘老师也知道这是贾文生年轻气盛的豪爽表现，就说：“我提一个建议，今天初次跟小贾见面，我们每个人都敬他一口，到最后一个敬了他的杯子见底就行了。”
贾文生忙说：“大家敬我不敢当，我一个个敬大家，敬完一圈我的酒杯见底才妥当。”
李强怕贾文生连续喝胃里受不了，就说：“我建议每个人都走一圈。今天我做东，我先来走一圈。”
贾文生说：“不行，今天我初次跟大家见面，我做东我请客，我先敬。”说完就站起来举起杯子跟朱主任碰杯，说：“我就从年纪最大的朱主任先开始。”
朱主任就笑：“这里年纪最大的不是我，是刘老师。”
贾文生就把酒杯转向刘老师，跟刘老师碰杯。刘老师说：“主任是领导，先从领导开始。”
贾文生就又要跟主任碰杯。主任就说：“别分年龄和级别了。按顺时针一个个碰。”
大家就说对。顺时针第一个是年纪最小的金老师。两人就碰杯喝了一口。跟金老师碰杯后贾文生并没有听李强的劝告吃点东西再喝，而是顺势就到了下一个，不到两分钟就敬完了一圈。又看得众人目瞪口呆。喝完了，贾文生的胃里又开始翻腾，他又喝了一口水吃了几口菜。
朱主任就对贾文生伸着大拇指说：“小贾能力强酒量好，今后是个搞行政的好材料，好多当领导的都是一场场酒喝上去的。”
贾文生的眼前开始出现重影，就揉眼睛说谢谢。他并不知道热黄酒的后劲大，加上跟低度白酒一混，很容易醉。这也是李强阻挡他慢慢喝的原因，别同事们没喝倒，把自己的兄弟喝倒了。
轮到金老师敬酒了，他敬酒之前要给贾文生把酒杯倒满，李强就抢着说：“我来倒酒，不能给贾老师倒满了，给他倒一口。”说完就给贾文生到了一口酒。
轮到刘老师敬酒的时候。没酒了。李强又喊服务员拿来一瓶白酒。所有人敬完酒正好喝了两斤白酒，加上前面没人喝的两大杯黄酒，也是七八两酒下肚了。要是平日里的酒量，贾文生喝七八两白酒没有事，可是今天喝了后劲大的黄酒，他就有些不支了。可是喝酒兴起的人总认为自己没有醉，或者自己喝不醉，或者别人醉了自己不能醉。当张老师说白酒不喝了，每人再喝两瓶啤酒的时候，他就挥着手说好极了。其他几个人也跟贾文生一样是喝多了的人，也拍着手说好。
喝了白酒喝啤酒，啤酒简直就是水一样，没啥感觉一瓶啤酒就喝完了，殊不知白酒加黄酒就微醺的贾文生再加上啤酒，酒劲上的就更快了，他只觉得眼皮子很沉，脖子无力，就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要去厕所。
张老师打着酒隔对贾文生说：“老弟别走了，啤酒喝完还有节目，我安排。”
贾文生也不知道他说的节目是什么，直走到吧台问多少钱，服务员说140元。
贾文生就说：“刚刚不是说120元吗？”
服务员说：“后来又拿了酒，所以不够了。先生是要买单吗？”
贾文生说：“还……还……还要喝。”说着从兜里摸出两百块钱给服务员，说：“我们还要喝，等会儿多退少补，我有……有钱。”说着就要去夹层摸钱，服务员阻止说：“好的先生，知道了，我们相信你们，那几位都是经常来光顾的老师。没事。”
贾文生说：“不让他们买单，我买单，我有……有钱。厕所在哪里。”
服务员一看贾文生醉得不轻，就扶着他去了厕所。到了厕所，解裤子拉链半天解不开，摇摇晃晃半天忘记自己在厕所了，直看到洗手池时才觉得自己要呕吐，就觉得自己醉了。返身把厕所门反锁了，心里想不能让他们看到自己吐了的窘迫相，按照以前喝醉的经验，只要自己吐了就清醒了，就还可以继续喝。就把头勾在洗脸池上做呕吐状，可是怎么也吐不出来，用手指头去喉咙抠也不吐，站立不稳一屁股坐在地上就睡了。
几个人在桌子上边说着酒话边等贾文生，张老师那句还有节目的话使得朱主任刘老师金老师都不愿意告辞。左等右等不见贾文生回来，倒把李强酒吓醒了几分。忙出去看情况，到厕所，门是锁着的推不开，到吧台问服务员，服务员说去厕所了，李强说厕所门锁着的打不开。服务员才惊慌起来，慌忙朝厕所跑去，厕所门紧锁着。他就开始喊大堂经理，经理找来钥匙打开了厕所门，只见贾文生歪在小便池旁边睡得死沉。众人把他扶起来他又软下去，扶起来又软下去，一滩烂泥一样。李强喊他也哼哼应着，就是睁不开眼。朱主任他们几个也被外面的响动引了过来，看到贾文生醉成烂泥，就都嚷嚷说不喝了，进行下一个节目。于是都朝门口走去，李强扶着贾文生到了吧台结账。服务员找回来六十块，说贾文生已经提前买单了，几个醉眼迷离的上海老师都说小贾可以，够朋友，一醉方休，豪爽的人值得交往。
李强扶着贾文生到了门口。上海深冬的寒风一吹，贾文生就歪着头哇哇哇吐起来。要不是李强搀扶着，秽物定会污了贾文生一身。朱主任站在路边扬手招出租车，但是好几辆车看到有醉鬼在吐，都迟疑一下径直开了过去。金老师人年轻，酒壮胆，骂骂咧咧：“戆枣西，哪能不停车？”看到一辆的士过来，就冲到马路上双手张开挡住。出租车嘎一声刹住，开车的不是上海人是四川人，吓得四川人普通话都忘记了，伸头叫骂：“狗日的龟儿子，找死啊？”
四川话接近普通话好懂，金老师听懂了，就回：“龟儿子，老子们喝醉了，没人拉我们，拉我们一趟，就在不远的马桥，给你二十块。”
四川人就把车靠边。几个人就把贾文生塞进副驾驶，李强张老师刘老师坐在后座，金老师负责照顾朱老师坐另外一辆出租车。
几个人把贾文生送到酒店房间，帮他脱了外套和鞋子。吵嚷嚷着下楼，还在嚷着下一个节目。李强把四个老师送上出租车，说下一个节目就不去了，你们慢慢去享受。并给每个人点了一支烟。的士车就一溜烟远去了。等出租车看不见了，李强才翻身上楼。贾文生醉成这样，他不能丢下他不管，万一出了什么事他怎么向美丽老师交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