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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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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6/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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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线城市》连载

第十章

(十)

魏道过了大年并没有到上海,而是和妻子无休无止地吵闹,直到农历二月初五,阳历三月十号才从西安出发,三月十一号到达上海。

初春的上海阴雨绵绵,气温依然在零度左右,很冷。

贾文生打着雨伞,在出站的人流中寻找魏道,可等人都出来完还不见魏道的影子,就在贾文生满心疑惑时,身后传来魏道响亮的声音:“文生!”

贾文生循声望去,看见魏道站在二十米开外的一个报刊亭檐下。穿着他那件过膝盖的红褐色皮大衣,一只手扶着他那个跟他肩膀一般高的大行李箱,一只手正朝着贾文生挥着。板寸头下边的圆脸显得很兴奋。贾文生就迎过去,走近看到了魏道下巴杂乱的胡须里有几根白色的,额上的皱纹更深。

就说:“欢迎魏哥到来,怎么几十天不见,胡须都白了?”

魏道就说了:“老弟快别说了,你走了之后,没有工作,这几年在学校的积蓄越花越少,不能在家里待着啊?就去找老婆的姐夫帮忙,老婆姐夫把我拉进一个什么加盟连锁组织,姐夫把这个组织说得天花乱坠,说加入了会实现一夜暴富的梦想。一家人都信任姐夫啊,结果交了三千多块钱进去后发现不是那么回事,是传销。我就要退出。结果岳父母和你嫂子说我不支持她姐夫。还要动员亲戚朋友加入。我急眼了就举报。你嫂子就天天在家里跟我干仗,家里天天乌烟瘴气鸡飞狗跳。吃不好睡不好,就变成这样了。哎!”

贾文生伸手接过魏道的大行李箱,两个人并排走在一把雨伞底下,去马路边打的。贾文生问:“后来呢?嫂子还陷在那个组织里啊?”

魏道说:“一直到过完年还在里头,后来是举报的人多了。警察出动捣毁了那个组织,你嫂子也被拘留了半个月。然后才醒悟是入了非法组织。”

贾文生说:“这姐夫怎么自家亲戚也骗哟?他不是研究生学历吗?”

魏道说:“这样的组织就是专门拉亲戚朋友下水,拉一个进去就有提成,发展下线,层层盘剥。发展的下限越多回扣越多。一堆产品放在那里就是摆设。所以亲戚动员亲戚朋友动员朋友,一堆人挤在一起啥也不干,就是天天讲课洗脑,然后交钱。不交钱的一堆人就跟在屁股后面天天洗脑。到后来洗脑不成就恐吓甚至限制人身自由和殴打。还心安理得地说是在帮助亲戚朋友圆梦。”

贾文生说:“真是可恶,就跟安利产品营销模式差不多吧?”

魏道说:“哪里啊?安利保健品产品还可以吃,他们弄的产品就是个圈钱的摆设,是个样品。”

贾文生说:“嫂子吃一堑长一智,不会再跟你吵了吧?”

魏道说:“要比之前好一点了,从拘留所出来之后天天拉着脸不说话,要么就是哭个不停。我以为她幡然醒悟了呢,结果哭了两天之后就开始在家里骂。说什么自己嫁了个没本事的老公,原以为嫁了个教书的老公会有依靠。没想到是马屎外边光,穷光蛋一个,不教书了啥也干不成。要不是为了儿子她就要离婚。我嫌她烦死人,就跟她打了一架。你说我真舍得打她啊?我还没动手呢,就被她又撕又咬,岳父母也跟着过来打我。我气得要离家出走,可是儿子却哭着喊爸爸。妈的我就忍气吞声。前几天终于把她说通,说你在上海如何如何,李强在上海如何如何。她就答应让我来了。走之前还给我收拾了这一大行李箱行李。”

说着贾文生拦下了一辆的士,坐上车。魏道看着道路两边的摩天高楼,感慨不已。说:“文生,我这次来了一定要混个样子,不能让你嫂子家把我看扁。”

到了太姥山石材厂,放好了魏道的行李箱,石美丽已经烧了一壶水。提着水壶到房间要倒热水给魏道洗脸。魏道连忙感谢。并从自己的行李箱中取出洗漱用品,端着热水到外边水龙头下洗。边洗边大嗓门问石美丽:“美丽,你来这里一个月了,还可以吧?”

石美丽说:“我适应能力强,加上文生的照顾,还有厂里这些兄弟姐妹的照顾。挺好的。”

贾文生就说:“媳妇跟着我受苦不埋怨我感觉很幸运。”

石美丽说:“两个人能经常在一起就是我最满足的事情,苦一点没有关系,先苦后甜嘛!”

贾文生就看着石美丽唱道:“一路上有你,苦一点也愿意。”

石美丽下楼给魏道端煮好的鸡蛋面。一碗热气腾腾的鸡蛋面端上来放在桌子上,魏道就夸赞着石美丽的贤惠,不客气地吃起来,边吃边说:“两天一夜在火车上就吃了一桶方便面,吃了两个走时煮的鸡蛋。饿够呛。”吃了两口后,接着说,“美丽教数学的,做出纳工作应该是小菜一碟。”

石美丽说:“光是做出纳那倒是单纯了。关键是还要负责办公室接待工作,还要协助厂里管理。天天都要给庄总汇报情况。汇报得好了没什么事,汇报了不好的情况又得罪人。我都尽可能地拣好的汇报,不好的情况我都差不多悄悄地处理了。有的大事情掖不住也只能汇报。”

魏道说:“这是人家对你的信任,该汇报就得汇报。坚持工作原则。”

石美丽说:“对的,前几天陈壮大师傅看厂里新来的一个四川女磨工有几分姿色,就对人家动手动脚。我就没有汇报,而是私下里给他说喜欢人家了可以大胆追求,得尊重那个女孩。不然人家会心生厌恶的。陈壮就嬉皮笑脸地让我做媒人。我说这个了可以的,得让我看到你的优点,而不是在人家干活的时候去动手动脚。他后来就没有对女孩动手动脚。如果再动手动脚我就会告诉庄总。”

魏道说:“对,美丽处事很会变通,会变通的人是最聪明的人。你魏嫂要能赶你一半儿就好了。”说完又神伤起来。

贾文生见状,赶紧说:“吔吔,你看看,魏哥刚才来的路上还在说这一大箱行李都是魏嫂给收装的,我还在想象他们的依依送别的画面呢。咋就不如美丽了?敢情媳妇都是别人得好呗。”

魏道吃完面条。眼看着石材厂是没有住处了,贾文生就带着魏道到马桥一带的民房租房子。魏道跟着贾文生边走边说:“文生,被传销骗去了几千块,来上海的时候不忍心让你嫂子给我多余的钱,就找个可以容身的地方就可以了,不用太好。”

贾文生说:“有我、李强和美丽在哩,担心啥?你的钱花完了我们可以借给你,不能因为没了钱就苦了自己。我过几天恒源祥那个工地结账就可以拿到两万多提成。就是万元户了。有钱。呵呵。”

贾文生径直把魏道带到了离工厂差不多二里地的部队营房的一座空楼,因为之前他接送庄霓的时候看到这楼下的一个小卖部贴过招租广告。到了那个小卖部,贾文生就向店老板说明来意,小卖部老板说楼里没有住几户人家,房东是部队后勤的一家山东人。房东说着就拨通了房东的电话。不一会,一个高个子男子就下楼,带着魏道和贾文生上到三楼。住房是一室一厅一厨一卫的小套间,窗外还有一个小阳台,站在阳台上可以看到左面碧绿的菜地,前面就是上海民居特色的一片民房,紧挨民房的是竹笋一样密密匝匝林立的大厦,洗手间的窗外是一个叫做“甘露园大酒店”的酒店,酒店前边是一个茶馆,右边是一家大浴池。

贾文生就对房东说:“我在这门口的马路上走来走去两个月了,没进来过,没想到这里面还另有乾坤啊?”

房东看着两个租客跟旁边民房里住的那些打工的有些不同,就说:“两位老总,我姓张,是替部队在这里管这房子外租的。在这里当兵十多年了,你们看看这房子满意吗?”

贾文生说:“环境不错,各种设施都完好无损吗?”

张房东说:“电源开关都是好的,住进来之前我们会核对水表电表及各种物品,确保完好无损地交给你们。然后交押金,等不住的时候核对后再交还你们的押金。”

魏道说:“请问每个月房租多少钱?”

张房东说:“每个月六百,一个月一交。”

魏道把舌头一伸,说:“哎呀,太贵了。”

张房东马上说:“哎哟,我们这个根本不贵,像市区或者就是前边沪太路两边的房子你去看看,一样大小的房子最便宜都要八百甚至一千块了。”

魏道就说:“文生,算了,太贵了,不租不租。我们再到别的地方看看再说吧。”

贾文生说:“这个价格没有商量的余地了吗?”

张房东说:“按季度交是可以少一点的。”

贾文生说:“按季度交怎么算?”

张房东说:“五百吧。”

魏道说:“文生,走走走,别处看看再说。”魏道说得斩钉截铁不容商量。

张房东就说:“旁边这些民房倒是便宜,100块一个月都有,就是房子漏风,都不隔音,住的都是些乱七八糟的人,不安全的。你们住在这里是部队的房子,安全得很。”

魏道说:“大丈夫行走江湖,身正不怕影子歪,怕啥呀。我们去看看。”

贾文生说:“不好意思啊,张兄,我们再去别的地方看看,不行了再回来麻烦你。”

贾文生和魏道最终还是没有回去麻烦张房东,就在部队那座楼不远的地方租了一间每月一百元低矮的民房。一个小院子十来间房,共用一个水龙头,然后又是七八个这样十来间屋的小院子共用一个小厕所。也许就是这土地的主人在这块土地上搭起来的小屋子,专门租给在这一带打工的人。每个小屋子都住了人,有年纪大的,有小伙子,有夫妻二人,有一家三口……院子里瓜皮纸屑到处都是,还有一滩滩黄色的尿液。七八个这样的院子里一百多号人进进出出,操着不同的口音。有在巷口摆油条摊的,在路口卖馒头的,有在附近菜地种菜的,有在沪太石材做石材活的,更多的是在建筑工地干苦力活的。

贾文生把魏道那个一米高的大行李箱放在那间低矮的房间里,房间里除了一张破旧的床之外就只有顶棚上的一颗电灯泡。贾文生拿着美丽给魏道买的电热水器和台灯找了好半天才在屋子角落找到了电源插座。

正收拾着,放学后去接庄霓的石美丽带着李强和庄霓找了过来。李强一进屋就喊:“这怎么行呢?生哥怎么给魏哥找这么个地方呢?这样不行,退了退了。”

魏道指着不远处那座部队楼房说:“不能怪文生,文生给我找的在那里,可是一个月房租要六百块,六百块顶我在学校教学一个月的工资了。我才来,身上也没有什么钱,就暂时将就一下。工作都没有着落呢,那能住那么好的房?”

李强说:“我先借钱给你花着,等你赚到钱了还我就可以了。”

魏道说:“不了,老弟,借了总是要还的,况且你现在也是刚来上海,刚站稳脚。也得花销,听说又交了一个校外的上海女孩,要花钱,我一个人艰苦点没事,比不得你和文生。况且你嫂子在老家带着孩子,虽说有我岳父母接济,但也是需要我邮钱回家的。我住在这里反而觉得心安一些。”

李强和贾文生见魏道说得恳切,就不再言语。石美丽拿起房间里的破扫把打扫起来,她把房间门口的瓜皮纸屑往路边的地里扫,其他屋子几个忙完回来的住户看到了,都奇怪而冷漠地看着石美丽他们。庄霓看着石美丽忙碌,想搭把手却搭不上手。自从石美丽来了之后,每天接送庄霓的任务就交给了石美丽,晚上作业辅导还是交给贾文生,只不过辅导的地点改在了庄仁雅办公室,有时候庄仁雅办公室有客人,就到贾文生和是美丽的卧室。有时候贾文生从金陵东路回来晚了,作业辅导就由石美丽担当。庄霓也很喜欢这个美丽温柔的师娘,每天师娘长师娘短的叫得起劲。庄仁雅也在内心里感慨,这夫妇俩比自己小舅子两口子强多了。就把厂里更多重要的事安排给石美丽,甚至把他房间保险柜钥匙都给了石美丽。

几个人收拾完之后,石美丽带着庄霓回石材厂,李强和贾文生就带着魏道去超市里购买被褥电磁炉等必需品。购买完必需品李强就要给魏道接风。魏道说:“老弟,我们仨谁跟谁啊,不要到饭店破费了,就随便买点熟食啥的,到我房子里喝点,大家都是兄弟,别整得太见外,以后接待客户另当别论。”

贾文生说:“我比你俩有钱,我请我请,走走走,魏哥来了,他乡遇故知,不能整得太寒碜了。”

魏道说:“你再有钱不许嘚瑟,这才刚开始,必须节约才是。这样吧,生弟去买两瓶西凤酒,强弟去买点熟食,就算是给我接风了好吧?”

李强和贾文生见拗不过魏道,就分头去买酒菜去了。贾文生买了两瓶西凤酒,还买了些牛肉干和瓜子。李强到熟食店买了一只烤鸭,凉拌猪耳朵,油炸花生米,还有油炸黄花鱼,拌黄瓜。三个人正准备走的时候,贾文生想到魏道房间连桌子都没有,就又去买了一张折叠桌和四张塑料凳子。将出租车后备箱塞得满满的,拉回了魏道的住处。

不到十平方米的小矮屋虽然被一颗大电灯泡照得明晃晃的,但是却阴冷无比。摆在折叠桌上的熟食入口冰凉,三个人都耸着肩膀搓手跺脚。几口西凤酒下肚之后才稍稍暖和。

李强说:“魏哥接下来怎么打算?是联系学校去应聘呢还是先干点别的?”

魏道说:“我在学校里教学时间比你俩长,习惯了学校生活,去干别的怕一时适应不了,我还是先找学校应聘吧。一时找不到学校,还望老弟给我介绍几个学生家教。”

李强说:“这个没有问题,只是让学生到哥这里来补课,可能家长们不大愿意。这地方乱七八糟的人太多了,怕不安全。”

魏道听李强这么一说,就显得尴尬起来。

贾文生说:“哎呀,刚才在部队那房子里怎么没想到魏哥要家教用呢?如果有学生补习的话,挣那几百块房租应该没有问题啊。”

魏道就说:“先这样吧,等有学生了再说。那部队的房子不是空着好几套吗?那么贵,这周围估计没几个人愿意去租。”

贾文生说:“也对,万一被学校聘上了呢?哦,魏哥,我也在找教师招聘信息,如看到这样的信息我第一时间通知你,我们一起去。这几天把简历啊等相关资料多印几份分别装好。多跑几个招聘会。”

李强说:“估计我们学校也要招聘,一旦学校有了消息,我就通知二位。只是……只是你们二位的学历怕够呛,特别是文生,只有中专文凭,魏哥好一点,好歹是个师专文凭。但是现在都需要本科文凭才行。我那个函授大专文凭真的是很幸运。”

贾文生就喝了一口酒,不说话。魏道说:“管他呢,试试吧。兴许咱俩这花钱办的证能派上用场,蒙混过去呢。”

贾文生说:“试试吧,能蒙混过去,我就赶紧把自考本科文凭考出来,到时候得到学校认可后,拿出自考文凭再说实话。实在不行就不教书了。”

魏道说:“不教书就失去了入编制的机会,后半生没有保障啊。”

李强说:“没保障也没关系,自己发展好了也可以。像生哥这一个月就赚两三万,前面乾溪新村一套八十平方的商品房也就是十二万左右,他们说买了房有了房产证就可以拿到上海市绿卡,享受上海市市民同等待遇。过几年就可以把户口迁到上海。据说,这能刺激上海房地产的发展。”

贾文生说:“不是每个月都可以挣到两三万块,这次是庄总照顾,运气好。有机会我还是要去学校试试。”

魏道说:“也行,是去试试,不行我也学着做生意,上海房地产发展这么迅猛,做大理石生意是个不错的选择。”

李强说:“魏哥说得对,你们发展好了,我也不教书了跟着你们混。”

贾文生说:“你就别七想八想了,我们都羡慕你得很,我们是迫不得已而为之。”

魏道说着离开桌子到行李箱中拿出年前在家跟贾文生看的那份《教师报》,指着副刊上的那则招聘广告说:“不是说2000年3月10日到25日上海各区县缺3000名教师,各区县都要开教师招聘会吗?我们明天开始都留意一下。去试试。”

贾文生说:“市区的招聘会我们尽量不去。”

李强说:“为什么呢?都去试试呗。”

贾文生说:“你想想看,这个《教师报》是面向全国发行的,这段时间来自全国各地参加招聘会的老师肯定多得很,高学历且有证的老师们肯定首选市区的学校,我们去了被聘上的概率很低。不如跑郊县招聘会吧。”

魏道说:“有道理。”

三个踌躇满志的青年在上海市这个城乡结合部低矮的房子里,一直喝到深夜才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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