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1
小强、王黑子、余剑波三人相约星期天到隆中踏青。下了几天连阴雨终于放晴了。太阳在红色、黄色、紫色、橙色的朝霞簇拥下露出了笑脸。
三人喜气洋洋在西门桥会合后,余剑波说他那儿有一卷130胶卷,能照36张,问谁有相机。小强说他妹妹有,叫他们在那儿稍等片刻,他回去拿。
小强回去见娟儿一人在家,顺口问老爹呢。娟儿说,到乡里去了,好像是邓城,他说那儿发现过不少古墓,他到附近的村子转转。小强没多说,借了相机又问妹妹得闲吧。娟儿迟迟疑疑没答话。小强不管她愿意不愿意拽上就走,说到隆中去玩,中午下馆子。
娟儿上身着绛色西服外套,里穿燕尾领的粉色衬衣,下穿黑色直筒裤,黑皮鞋,披肩的头发波浪滚滚。
王黑子认识娟儿,兄妹俩一到,他恭恭敬敬地跟她打招呼。小强给余剑波介绍,说这是他妹妹。
小强还没介绍完,他俩同时“咦——”了一声。余剑波老远就看到了小强身边穿着即时髦又青春靓丽的美女,猜想是他妹妹,没想到会是自己的同学。
“你们认识?”小强一脸的意外。
“这是我同学!”两人几乎异口同声。
娟儿在学校是十大校花之首,男生们看她,就像饥饿的汉子看到白面馍馍一样,有眼前一亮的欢悦,遇到机会就想跟她搭腔。在班上很多女生因她而受到男生目光的冷落。她是男生心中的太阳。
“在哪儿高就?”余剑波明知故问,其实她听同学们说过她在哪儿上班,他不露声色地打听过。不少男生,还有女生都知道她在哪儿。
娟儿正要回话,小强喊了声出发,便首先跨上了车。
四人骑着自行车,一路叮叮当当,谈笑风生。
隆中,位于襄阳城西十三公里处,是三国时期著名的政治家、军事家和思想家诸葛亮青年时代(17——27岁)隐居的地方。这里群山环抱,山虽不高,却十分秀雅,加之古木参天,绿荫蔽日,给人以安宁、清静的雅致感。这里处处曲径通幽,风光旖旎,十个景致错落有致,每一名胜遗迹均有群芳相伴,又给人一种温柔、美好的舒适感。故此,这里游人川流不息,观之不已。
他们把车闸在牌坊外面,在“古隆中”牌坊下开始照相。
牌坊也称牌楼。“古隆中”石牌坊宽三间,中为中间,两旁为次间,高约六米,长约十米,为青石开榫组装而成,属四柱三牌楼式,高大、古朴,由清代光绪十九年(1893年)湖北提督程文炳所建。“古隆中”三字两边的门柱,分别刻有“三顾频烦天下计,两朝开济老臣心”。这两句出自杜甫《蜀相》。牌坊次间雕刻有“淡泊明志,宁静致远”,是诸葛亮《诫子书》里面的两句话。牌坊背面的字碑上,刻着“三代下一人”。称颂诸葛亮是夏、商、周以后的第一人杰。
他们穿过牌坊往前走,来到了一片花圃地,不同品种的牡丹争相吐蕊,色彩缤纷。四周是红的、粉的、白的及黄色的月季,有的怒放地展现着自己,有的羞涩地遮掩着。引人注目的是一株虞美人,深绿色的叶子像舞女的裙子袅娜地婆娑着,中间的花朵像亭亭玉立的少女。娟儿雀跃式地奔过去,余剑波拿着相机紧随其后。在虞美人的映衬下,她粉红的面庞,像一轮刚出水面镶着金边的太阳;鼻梁挺直秀美;嘴角飘溢出一种沉稳的内在气质。余剑波的目光定格在她的脸上,如痴如醉。
他们在花前留影后,继续前行是小虹桥,小虹桥属古隆中十景之一。王黑子说,我们每人在这儿照一张吧?小强说,好看的地方多球得很,一个人照十张就得四十张,拢共只有36张。你妈耶,一个大男人照球恁多搞啥子!王黑子讨好地说,好好好,我们都不照了,在这儿给娟儿照一张。娟儿说,我在花那儿都照了两张,一共照了三张,你们就是在牌坊那儿各自照了一张,花儿那儿照了一张合影。来,黑子哥,我给你照!她从剑波手里拿过相机。王黑子本来不照了,现在娟儿给他照,这是莫大的荣幸。娟儿在他心里就是一个圣母,哪怕有一丁点儿非分之想,就感到亵渎了她。王黑子受宠若惊地摆了个姿势让娟儿拍照。
他们转过小虹桥拾阶而上来到武侯祠。
武侯祠为四进三院的层台建筑,是古建筑群的主建筑,始建于晋朝(约公元361年),明初,荆南道观察使吴绶对隆中武侯祠进行了一次全面维修。清康熙三十八年,观察使蒋兴芑把武侯祠从东山洼里移到了东山粱上。
武侯祠门前的台阶下有块空场地,台阶两旁各有一尊石狮。西侧立有一块碑,上刻历史学家谭其骧对诸葛亮的论述:“诸葛亮躬耕于南阳郡邓县之隆中,在襄阳城西二十里,北周省邓县,此后隆中遂属襄阳”。
他们站在武侯祠门前留影后,回身眺望,四周青山环抱,碧水潺潺。小强感叹道:“清幽静雅,肃穆庄严!”随后,他和王黑子商量着再次南下的行动,娟儿与余剑波谈论在学校的往事。
他们从武侯祠往西又游览了三顾堂、草庐亭、抱膝亭等一些景点后来到了老龙洞。老龙洞位于隆中山脚下,是一口泉水古洞,泉水流之不竭,甘甜爽口。这里山峦回旋,林木葱郁,娟儿建议休息一会儿。他们便在泉水边坐了下来。
王黑子给小强甩了根烟,然后自己点着冒了口烟后以询问的口气说,我有个战友是河南南阳人,一次谈到诸葛亮时,他说诸葛亮是他们南阳的。
王黑子话音刚落,小强否定道,放屁!咋会是南阳的!
娟儿接过话说,我去过南阳,那儿确实有个卧龙岗,里面也有三顾茅庐等一些景致。
王黑子不解又有些不平地说,他们为啥子要把我们这儿的人搞成是他们那儿的?
余剑波文绉绉地说,因诸葛亮的《前出师表》中有这样一句话:“臣本布衣,躬耕于南阳,苟全性命于乱世,不求闻达于诸侯。”当时襄阳属于南阳郡的邓县,所以南阳人就把诸葛亮的故居说成在他们那儿了。他说完谨慎而带有观察性的扫视了大伙一眼,又说,清代有个叫顾嘉衡的襄阳人,被派到南阳当知府。于是南阳人就让这个身为南阳知府的襄阳人说清楚,诸葛亮的故居到底在襄阳还是在南阳。这个顾大人两边不得罪,就写了一幅对子:“心在朝廷,原无论先主后主;名高天下,何必辨襄阳南阳”,才算了事。
小强愤愤地说,这个知府扯球蛋,和稀泥。襄阳南漳有个水镜先生司马徽,诸葛亮和庞统就是他和徐庶推荐给刘备的,连诸葛亮和庞统的号都是他起的,一个叫卧龙一个叫凤雏。南阳有水镜庄么?另外,襄阳有黄家湾,南阳有么?这些都是最好的证明。
余剑波心里说,诸葛亮和庞统的号咋会是司马徽起的,应该是庞德公,连司马徽的号水镜先生都是庞德公起的。他没纠正他的说法,当众指出来会掉他底子。这李小强的脾气他从王黑子身上领教过,弄不好会日妈道娘地给你一顿,搞得你下不了台,再说他是李娟的哥哥,得罪不得。他默认地朝小强点点头后说,东汉末年,山东大乱,13岁的诸葛亮姐弟四人跟叔父诸葛玄从山东来到襄阳。因诸葛玄与荆州牧刘表有旧交,诸葛亮到襄阳后便在刘表所办的“学业堂”求学。在学堂里他结识了徐元直、石广元等人。后由于叔父及刘表的关系,又认识了庞德公、黄承彦、司马徽、蒯越等人。结识这些人,使诸葛亮拓展了视野,增长了才干。叔父被反民杀害后,诸葛亮失去了依靠,不得不与弟等人来到隆中独立生活。后来因司马徽、徐庶的推荐,才有了刘备的三顾茅庐。所以说,诸葛亮不可能在南阳只能在襄阳。
娟儿赞同地嗯了一声问道,有人说黄承彦的女儿很漂亮,为了考验诸葛亮故意说得很丑,也有人说此女本身就长得难看。到底是漂亮还是丑?
王黑子说漂亮。
小强说,漂亮个球,一脸的麻子!
余剑波说,是漂亮还是丑,我讲个故事你们听不听?
大伙骑了这么远的路,又逛了这半天,不歇气便罢,一歇气骨头架子都散了不想动,都说要听。
余剑波兴致盎然而不紧不慢地讲了名士黄承彦托崔州平向诸葛亮提亲,而诸葛亮嫌弃黄承彦的女儿黄月英长得丑而支吾不应,在得知其女才华出众后结为连理的故事。
余剑波并没讲明黄月英是美是丑。娟儿就问,那黄月英到底丑不丑?
余剑波说,丑。无风不起浪,传闻自然是知道她相貌的人传出来的,谁会无中生有,对一个女孩子进行中伤、诽谤?按说她不丑,还很漂亮,只是小时候出天花,落了一脸的麻子才显得丑。这个故事就是要告诉人们,不能以貌取人,不重视才能。据说诸葛亮从黄月英那儿学了不少本事,他六出祁山伐魏时用的木牛流马之计,就是从妻子黄月英那儿学的。
余剑波完讲完这个故事,瞄瞄若有所思的小强,又瞟了一眼听得入神的王黑子,最后目光停在了娟儿的脸上。从她眼里看到了敬佩的目光,他的心里像眼前这老龙洞流出的泉水,甘甜。
小强扫了余剑波一眼,心里嘀咕着,狗日的,像是对老子妹妹有意思了。又乜斜了他一眼,心想,这家伙相貌堂堂、斯斯文文的,口才也不错,只要娟儿满意,我这一关算过了。他瞅着娟儿,她自然、平静,没一丝波澜。
他们休息得差不多了,时间也不早了,站起来正要往回返,王黑子说,强哥,你看谁来了?大伙顺着王黑子的目光看过去,见两个姑娘朝他们走来。一个胖的烫着狮子头,穿米色喇叭裤,裤脚又肥又大,像个扫地的扫把;一个身材苗条,着一身蓝色工作服,梳两个小辫,文文静静,是那种不用打扮就看着很顺溜的女子。
她俩走到他们跟前,胖的说,强哥,我老远看到你背影像你,又不敢肯定,后来看到王黑子,才确定是你。小强有些木讷地打量着她。她说,不认识了?我是红梅,孙红梅!王黑子提醒小强说,我们的货就是批发给她的。小强拧了一下眉头冲王黑子说,老子知道,只是她这头发一烫,把我的眼睛烫花了。小强扭头看了一眼她旁边的女孩,这一眼是看到眼里就拔不出来了。两人的目光撞在一起,又魂不守舍地迅速移开,但撞击的火花已落在彼此的心房。
孙红梅一旁介绍说,这是我从小的伙伴,也是我的一个妹妹,叫刘文丽,今天她逛隆中非要喊我给她做个伴儿,这么巧,就碰到了你们。小强说,我们逛完了,准备回去的。孙红梅说,我们也正要回去,一路!
娟儿发现二哥后脑勺上有根杂草扎在头发里,过去轻轻把它拈了出来。孙红梅醋意而又嫉妒地斜视了娟儿一眼问小强,这是你女朋友?
小强说是他妹妹。
孙红梅云开雾散,大大地把娟儿的容貌赞扬了一番,然后说已经晌午了,出去找个餐馆她请客。余剑波赶忙说中午定好了,他请,说一起去。
孙红梅也不推辞,对她来说,谁请不重要,重要的是要和李小强在一起。
2
时值六月下旬的一天,气候反常,晚上天气闷热,没一丝风,空气好似停止了流动。王黑子说把席子拿到平台上去睡,小强说现在到外面睡有点儿早,今晚没得风,也热。
他俩光着膀子坐在床上,各怀心事地一边吸烟一边使劲摇着蒲扇,不停地驱赶伺机偷袭的蚊子。
王黑子呢,马上就要和小强南下,父亲却从房子上绊下来摔断了腿,家里捎话要他回去一趟。他操心父亲的伤势,决定回去,却又惦记着广州的进货。他不放心的是,这次生意大,带的现金多,小强说他一个人去,这咋行,途中去趟厕所连个看包的都没得。再说,这本钱有一半是孙红梅的,万一有个闪失拿啥子还人家?稳妥起见,他把这事告诉了孙红梅。
孙红梅的心湖,像一股春风吹来泛起阵阵涟漪,坚决要去。一是出于安全,路上有个照应;二是个和李小强增加情感的好机会。她第一次见到他就决意非他不嫁。那次他跟王黑子提了个尼龙袋到她摊子上问要不要货。他浑厚带磁性的男中音,像涛涛的汉江水打在她心上。她细看一眼,高高的个,运动头,方圆型的脸虎生虎气,举止潇洒,眼中有股放荡不羁的霸气。从来没有一个儿娃子能叫她一见面就动心的。她旁敲侧击地问,这种花丝巾多鲜凡,不给你媳妇留几条?小强嘻哈哈地回她说,我媳妇还在她娘肚里转筋呐。她明白他还是个单身汉,就说,以后有货还给我,价格嘛……保险比其它地方高。
那次从隆中出来的饭桌上她感到了危机。她看到他时不时向刘文丽投去含情的目光。刘文丽也不由自主地把脉脉的眼神飘向他。她气坏了,心里骂道,王八蛋刘文丽,鸠占鹊巢!她认为这是她看上的人,是她先认得的,理应归她,就算你刘文丽也看中了,那也得有个先来后到吧?还有,你根本就不该看上朋友看上的人,有句话叫“宁穿朋友衣,不欺朋友妻”,反过来也一样。其实她心里明白,只要刘文丽插进来,她的梦境会像肥皂泡遇到一阵风,毫无声息地就破灭了。她后悔不该陪她来隆中,即便来了也不该让他俩认识,更不该让他们在饭桌上发展,还眉来眼去的。自己铺路别人走,太傻了。卧榻之侧,其容他人酣睡?从隆中回来在樊城桥头下车分手时她警告她,叫她不许与他来往。刘文丽觉得她不讲理,霸道,说,哪个女娃儿会有恁厚的脸皮去缠一个儿娃子,他要来找我就不能怪我了!孙红梅牙都气弯了,说找你你不会不理他!刘文丽头一扭推着车滑了两步刚要迈腿上车,孙红梅对着她的背影咆哮,你挖人家墙角,算个啥东西?刘文丽停住车转身回了她一句,他是你男朋友吗?他要说你是他女朋友,我离得远远的!说完骑着车走了。
这回天赐良机,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孙红梅铁了心要跟小强南下。
小强呢,叫苦不迭,这孤男寡女的在一起,别人会咋说,刘文丽又会咋想。这是泥巴糊到裤裆里,是屎也是屎不是屎也是屎。这孙红梅长得太富裕,走在街上影响市容。不叫她去吧,没合适的理由拒绝。那次从隆中出来的饭桌上,孙红梅知道他们缺本钱,主动提出借给他们2000块钱。哪有天上掉馅饼的事儿,这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他就婉言谢绝。王黑子却在桌子底下踢了踢他的脚,见他没反应,就对孙红梅说,你真是雪中送炭。小强不是不要,是怕她以后像胶水一样粘着他。这次是余剑波介绍直接从批发商手中拿货。而广州发来电报,货已备好,叫速去,他决定只身南下时,孙红梅晓得了却要跟着去。
小强扇着扇子埋怨道:“你娃子靠着急了(闲得没事),跑去跟孙红梅说个啥子!”
王黑子委屈地说:“我这不也是为安全着想嘛!现在社会恁乱,到处都是小偷,没有个伴儿咋行?”
“这女人像狗皮膏药,贴上去就撕不掉。”
王黑子嘿嘿笑两声:“强哥,你觉得她长的玍嘛儿(不好),不想跟她来往?
小强没理他。
他挠了挠头又说,“人家个儿也不低,就是有点儿胖,五官虽不咋漂亮,但也不赖呆,何况你做生意,人家出本儿,这等美事儿到哪儿去找?”
小强气鼓鼓地骂道:“你狗日的,得了好卖乖,拿老子当人情,到时候你娃子娶了她!”
王黑子心想,这孙红梅人丰满,是个富态相,心肠好,又有钱,打着灯笼也难找,他李小强却挑肥拣瘦嫌人家胖。胖了咋不好,胖了才性感,皮包骨的女娃儿有啥好?没肉的俩娃儿根本提不起来激情!他叫我娶她,我能娶到她?他叹息地“唉”了一声,说:“强哥,人家看中的是你不是我,要看中了我,我做梦都要笑醒。”
小强一下子站起来:“你狗日的莫给老子说风凉话!”
王黑子见他真有点火了就说:“强哥,我知道你看上了那个叫刘文丽的女娃儿。那女娃儿的确好看,两个眼睛把你扑闪得心直跳。我看她对你也有意思,可孙红梅你咋甩掉?”
小强坐了下来,掏出烟给王黑子扔了一根,狠狠地说:“这笔生意做了,跟她清账,一刀两断!”然后自己叼上一根点着了。
他选一个,剩一个兴许会退而求其次。不管哪一个都行,当然要是那姓刘的更好,能娶到她睡着了都要笑醒。王黑子吐着烟正想入非非,小强含着烟从床头的挎包里数了二十张拾圆的钞票走到他面前,说,“这两百块钱是我点儿心意,明儿的你娃子就回去了,给你老爹买点儿营养品。”
王黑子颇感动,说这心意也太重了,叫小强留着当本钱,多进些货。小强不容分辩地说,老人治病比赚钱重要!
早上起来,小强与王黑子道别后,到工地规规矩矩干了半天活,收家伙时,他跟队长说明天要出远门,下午就不来了叫他关照一下。队长说看这天儿阴沉沉的又燥,说不定下午要下雨,不来就不来了。
他有一个多月没见到刘文丽。从隆中回来的第三天他去找她,人家说她调休了。几天后他就去了南方,到深圳、珠海、湛江跑了一圈。一星期前他又去找她,人家说她上夜班。他根据她三班倒的时间推算,今天应该是早班。
吃过晌饭,他回到宿舍换掉工装,稍微修饰了一下,骑上车,一溜烟地出了大门。
刘文丽自隆中和小强相遇,他在心里就打上了深深的烙印,无时无刻不盼着他来找她。一个月过去了不见他的人影儿,是孙红梅从中作梗,还是自己自作多情?孙红梅能叫他咋法儿!自己也不是自作多情,她从他眼里看到了一颗心,一颗带着温度,透亮的心。
小强站在棉纺厂生产区大门外临街的一颗树下,眼不眨地盯着门口,看到刘文丽和几个姐妹说说笑笑出大门时,伸着脖子大声喊道:刘文丽!
她听到有人喊她,循声望去是小强,兴奋地叫了声强哥,急忙奔了过来。
那几个姐妹不住地打量小强,向她投来羡慕的目光,她回头望她们时,她们挤眉弄眼一阵笑地离开了。后头出来的工友,熟悉她的都提着嗓门跟她打招呼,眼睛却在小强身上骨碌骨碌地转。
她在这一时刻陶醉了,心里有只幸福的小船在轻轻摇动。
他说他明天去广州,问她现在有时间吗去转转,晚上一起吃顿饭。她说有,说行,说好。还能说啥子?女人在心爱的男人面前就是个小孩儿,完全没有了自我,有的只是顺从。
他说走,骑车带她。这时她才想起她的自行车还在生活区的车棚里,正要跟他说去骑车子,一辆自行车在他俩面前戛然而止。他俩冷不防都吃了一惊,见是孙红梅,都觉得奇怪:她咋来了?
孙红梅下车与小强和文丽打过招呼后,气呼气呼地喘着气,说她心急火燎地赶来与文丽有话说叫小强先走。小强心想,这女娃子咋这刁蛮。看她样子不像从店里或是其它地方赶来的,这闷热的天儿要从大老远赶来还不得满头大汗?她是面不改色心不跳一身轻松,一定是从近处窜出来的,那大喘气是装的。他愣了一下,极不情愿地推着车子往前走了一段停在那儿等。
红梅跟文丽说她明天跟强哥到广州,问她带啥子。文丽说啥子都不要,眼睛却瞄着前头的小强。红梅又喋喋不休地说那儿穿的如何如何,吃的如何如何。文丽不搭理她。好一会儿了,孙红梅见小强站在那儿不动,而文丽的心思又都在他身上,便双手卷成个喇叭筒对着小强吆喝,强哥,我跟文丽说会儿话,要下雨了,你快走,我有事儿跟你商量,一哈儿撵你!
商量个屁事儿,明显是来岔搅搅的。看来今天的事黄汤了。小强深情地望了刘文丽一眼,跨上了车。
孙红梅见小强已走远,慌忙骑上车子去撵他。
刘文丽气得在她背后唾了一口,我呸!学会盯梢了!
3
李小强和孙红梅拥入了臭烘烘的候车室。进站的铁栅栏一拉开,人们像开闸泄洪,波涛汹涌地往前冲。他拼命地挤出了检票口,她还在人群中,挣扎似的蠕动。他不得不停下来,心里急得嚁嚁甚,带个女娃儿真麻烦,还不如一个人来。她一出检票口,他抓住她的手飞似的奔跑。
她的手被抓住的那一瞬间,一股暖流洇遍了全身。她不再焦急,不再慌乱,忘记了一切,只是顺从地让他牵着,希望永远跑下去。
襄阳没有到广州的始发车,只能坐过路车。他俩跑到车跟前,各个车厢门口都挤满了人,个个争先恐后,你挤我我推你,混成一片。列车员一边扯着喉咙叫唤,莫挤莫挤,一边拦截后面的人,说列车超员,叫改签下一趟。不嚷不打紧,一嚷,人们更加拼命地挤。小强瞅瞅旁边一个开着的车窗,心里急道,妈的屄,翻它个舅子的!便拉着她从人堆里挤了出来。情急之下,他想也没想不顾一切抱起她的腿,把她搊到了窗口。她的头和半截身子拱了进去,在车内人的帮助下,她上了车。他把两个包递给她时,开车铃响了,站台工作人员开始驱赶翻窗的人。她急死了,双手紧紧抓住他的一只胳膊,他甩开她,抓住窗边,猛地往上一跳,然后双臂一撑,钻进了车。
车内挤满了人,走道里像排红薯母子一个挨一个,座位底下躺的也是人。他俩只能把行李放在脚背上,面对面地站着,确切地说是面对面的贴着。她的头挨着他的下巴,能清晰地听到他咚咚地心跳。他把湿透了的棉纱背心脱了,发达的胸肌溢出的汗珠像清晨花草的露珠,亮晶晶的,她对着它轻轻地吹了一口气。
夜晚,阵阵的凉风从半开的窗外呼啸着灌进车内,她翻出他的衬衣叫他穿上。她感觉脚发涨,见大部分人已昏昏欲睡,便假装很困的样子点了几下头,倒在了他怀里。他一愣,两手扶住了她的肩膀。她以为他要推开她,旋即,那双有力而又温暖的大手放开了,倏然一股暖流涌进她的心房。这是靠山,这是港湾,她感到从未有过的幸福!
车到长沙,他们旁边座位上有两位旅客下车,他俩总算可以轻松一下了。她又装着瞌睡的样刚把头靠到他肩上,他推开她让她趴在茶几上。
刚才那种情侣般的温暖像一缕炊烟被一阵风吹得无影无踪,她高扬的情绪立马低落下来,心头略过一丝悲凉。就这样放弃?不行,坚决不行!她思忖着,机会难得,要快马加鞭,我不能输,这回一定要把他拿下。刘文丽,你跟老子争,痴心妄想!
到了广州出站口,他们见到了手举牌子的联系人李军。小强初始印象觉得他不像当地人,当地人大都身材瘦小,骷髅凹眼,皮肤黝黑,而他身高约有一米七二,面颊饱满,细皮嫩肉,跟襄樊人没区别,不过穿着打扮还是蛮像当地人,特别那件港式蓝花衬衣。李军跟他们说,本来打算等他们来了一道去珠海提货,为了方便他们,现在提前把他们要的货拿到了广州,说拿的多,要不完再退给人家,并说给他们买好了第二天下午的回程票。小强听余剑波说过,此人比他大两岁,赶快发烟,叫着李哥连声道谢。李军接过烟,说接到电报就把宾馆订好了——两个单间。李军点着烟后说晚上给他们接风,第二天吃过早茶带他们转转,下午帮他们办托运,送他们进站。小强觉得够麻烦人家了,还叫人家破费,不太好,说晚饭免了,他们随便吃点儿就行。
李军操着广东普通话:“没事的啦,余老板是我们的好朋友,特意交代了的。”
“余老板?”小强立马明白是余剑波打过招呼了,改口说:“恭敬不如从命,多谢李老板!”
李军把他俩带到了一家很气派的餐馆,说这家烧鹅出名,要不喜欢就换地方,在广州能吃到全国各地的菜。小强说,我们就想吃点儿当地的特色。
他们三人呈三角形坐下后,李军点了烧鹅、猪手煲、凤爪、牛肉丸、白切鸡等八菜一汤,当然都是小盘,像一盘阿一鲍鱼就三个一人一个,要了一瓶茅台和一瓶果汁。李军指着茅台说,你们襄樊人喝酒是很厉害的,这是你们的,我不喝酒,来这个。他把果汁拿到了自己跟前。小强说菜点多了,吃不完。李军说没关系,吃不了打包。打包?小强第一次听到这个词,不知啥意思,也没好问,点了点头。
上菜后,李军打开茅台给他俩一人斟了一杯。小强见孙红梅并不推辞,心里纳闷,上次在隆中,她说滴酒不沾,一点儿没喝,今儿的咋了?孙红梅起身从李军面前拿过酒瓶说,既然李老板不喝酒,就不麻烦你倒了,我们自己来。
李军伸手示意他俩吃菜,他俩每样尝了一点后李军问是否合胃口。他俩点头称道。李军知道襄樊人饮酒豪爽,现见女士也这般踊跃便端起果汁礼貌地说:“欢迎你们到广州来,我敬你们俩一杯,来,一起干啦!”
孙红梅打湿了个嘴唇,小强脖子一仰,干了。
小强从未喝过茅台,只知它是国酒,好酒,如今喝起来咋恁难下肚,有股怪味。是不是自己喝急了,再来一杯仔细品品?此时孙红梅已给他斟了酒,满满的一杯。“茶七酒八,咋斟得满堂堂的?”他心里这样怨嗔但没有表露出来,而是不介意地瞅着她风趣地笑道:“你对我可真够实在!”随即端起杯跟李军诚挚客气地说:“感谢李老板的盛情款待,我回敬一杯,并欢迎你有机会到襄樊作客!”小强说完咪了一口,有意在嘴里回味了一下,除了怪味,感觉不出什么醇香。怪味越来越重,长痛不如短痛,于是乎,又来了个底朝天。这杯下肚,他心里直叫:“难喝难喝,看来老子没福享受!”
襄樊百姓大多喝惯了浓香型酒,茅台属酱香型,很多人喝不惯。小强也很少喝这种香型的酒,所以第三杯开始,他只是礼节性地端杯表示一下。
桌子上的菜,只消了一半。李军喝了口汤,擦擦嘴,给小强发了根烟,他俩边抽烟边说话。孙红梅瞟了一眼,心里说,看来他们两个是不想吃也不想喝了。她眼珠子滴溜一转来了劲:“强哥,为感谢李老板帮忙,我们敬李老板一个。”小强说应该应该。两人起身敬了李军。小强没喝完,留了一大半。孙红梅说:“人家李老板实心实意给咱们帮忙,我们不能走场,都得喝完。”说着她把自己的杯子在小强面前亮了一下。小强见她的杯子空了,哪能不喝,便一饮而尽。她又说:“强哥,这一路承蒙你关照,我敬你一个!”小强说:“咱俩就免了吧!”她说他瞧不起人。小强碍着李军的面不好说别的,又不能不给同伴的面子,只有喝。他刚端起杯,对方的杯子就碰了过来。他又只喝了一半。她不依,嗔怨道:“才到广州就把家乡的规矩忘了:感情深一口吞,感情淡喝一半,感情薄慢慢磨。”小强只好又喝了剩下的半杯。她又要斟酒,小强拦住,说不能倒了,不能倒了。她说:“这杯酒祝我们的生意儿越来越红火,一定要喝!”这话说到了小强心里,他端起刚斟的酒,利索地倒入了口中。
这时,小强已晕晕乎乎,感觉不出酒是啥味儿,也许适应了。他端起杯,身子有些摇晃地说:“孙红梅,有来无往非礼也,我回敬你一个!”
两人干了后,孙红梅摇摇瓶子说:“不多了,喝完算球了!”两人又碰了一个。摇摇一杯,摇摇一杯,两人又连续喝了三杯。李军像观赏相声小品一样看着他俩不温不火不张不驰有礼有度地斗酒,不时赞叹地说:“厉害,你们襄樊人喝酒厉害!”这时,小强迷迷糊糊东歪西晃地站起来夺过孙红梅手中的酒瓶,摇一摇说:“狗日的,啥酒瓶,是个宝葫芦紧都倒不完!”她说:“这回真的不多了,顶多两杯。”她拿过瓶子就斟,倒第二杯时已细细溜溜,只半杯。她说:“你是哥,你先选。”小强咋肯在她面前掉价,二话不说,端起满杯,咕咕噜噜喝了个精光。
席散了,外面下起了雨,绵绵细雨在路灯照射下,像根根银针从黑咕隆咚的天幕落下。小强努力控制自己,但还是前一颤后一仰的,她紧紧地搀着他。
在李军的帮助下,孙红梅把小强扶回了宾馆。
小强躺在床上,感到天旋地转,口干舌燥,喊水,水。她倒了杯水,又拿了个杯子来回倒,试了水温后扶起他的头,他咕嘟咕嘟一杯水没了。过了一阵儿又喊,水!水!她再次把水端到他跟前时,他已呼上了。
她打来水,给他擦脸洗脚,他浑然不觉,完全到了另一个世界。
清晨,一缕阳光透过窗户射进了房间。小强癔里八怔地打了个哈气,伸了伸胳膊。“昨晚咋喝了恁么多?咋回来的?好像被人架回来的,真掉底子!我这是在哪儿?”一连串的疑问在他脑海里起伏。他猛地坐了起来。他懵了,两眼睖睁着,对面门旁站着一个背朝他的女人,下身黑色大摆裙,上身红色短袖,正对着门边挂着的一个镜子梳头。他揉揉眼睛再一瞅,没错,是她——孙红梅。他好生蹊跷,有些心慌,吞吞吐吐地问:“你,你咋在这儿?”
她慢慢地扭过头,脸上挂着喜悦,洋溢着抑制不住的兴奋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可以说是流光溢彩。心中有爱的女人都很美丽,她脸蛋白皙透红,心温情起来,然后慢慢低下头,羞涩地说:“你真厉害!”
“啥子厉害?”他有些懵懂。
她痴情地望着他,轻轻地佯嗔道:“好野蛮,弄得人家好疼!”语气里透着无比的幸福,交织着一种胜利者的骄傲。
“你到底在说啥子?”小强一脸的困惑不解。
“装!产劲装!”她走到床前把薄薄的盖毯一掀,雪白的床单上一块殷红的血迹,“自己干的事儿自己不知道?我可是黄花大闺女哟,你不能对自己做的事情不负责任。”
小强叫苦不迭,靠在床头尽力在脑海中搜寻昨晚的情景。他觉得有人把他扶到床上,有人端水,端水的好像是孙红梅,对,是她。后来……后来他躺在草坪上看星星,高鸣来了。他激动地拉着她的手一起看星星。他伤心地说,我以为你走了不回来了。她娇滴滴地笑道,我舍不得你,不会走。接着,她一边款款细语一边亲吻他的嘴唇。一股女人特有的香气钻进了他的五脏六腑,点燃了他的欲火。她用那绵绵的玉手抚摸他的脸,他的胸脯,当抚摩到下身时,他浑身热血沸腾,翻身压在了她身上,紧紧地抱着她。过后是一种销魂的快感,他迷迷糊糊感觉自己又跑马了。再后来什么都不清楚了。
想到这儿,他气坏了,但对一个深爱你的姑娘,一个把贞洁都给了你的女人,你再气又能咋法儿?何况自己也不是没有责任,他摆摆头,无可奈何地说:“你咋能这样?”
“嘿!你吃了焦皮儿囔脆话,我咋样了?你酒喝多了忘记了?我好心伺候你,完了要走,你一伙子抱住我,把我按在床上又是亲又是摸的,不认账了?装佯!”
两个人的事儿,说不清,辩解何用!他欲言又止。
她温顺地依偎在他身边,温情地,喃喃地说:“你别以为我是不正经的女人,昨儿黑里可是我的初夜。”她在他脸上亲了一下,温存地说:“我爱你!”
他推开她,摸出烟,点上了。昨儿的她搅酒,他就看出了她居心不良,原以为是对他冷落她的惩罚,想想自己对她的态度,让她出出气也罢,只要她不再纠缠他,不阻挠他和刘文丽的来往,男子汉大丈夫醉一场又何妨,可万万没想到……
她看他表情冷漠,一股凄楚涌上心头,想到自己人都给了他,他还这么绝情,万一被他甩了,哪儿还有脸见人?她伤感地,带着威胁地口气说:“我已是你的人了,如果你变心,我就不活了,死在你们李家的门口!”
她的话像一片阴云落在了他的脸上。
4
几个月来,李襄江跑遍了襄樊二城的废品收购站,去了二十几个乡村,淘回各类古玩几十件。有空他就拿出一件欣赏把玩,别提心里多美,完全陶醉了。随之问题也来了。
他一个月五十几块钱,在当地已不算低,解决一家人的温饱不成问题,但没什么节余。儿女们参加工作后他开始攒钱,除了自己的工资,大强和娟儿每月给一点儿,小强是没有的,不找他要就算不错了。自从收购古玩以来,虽只几个月的时间,但已捉襟见肘,入不敷出。以后的路还长,用钱的地方还多,小强没结婚,娟儿没出嫁,当父亲的都要操心。玩古玩得有闲钱,就眼前的情况就此打住,他认为万万不可,眼下这些东西的价值和市场上的价格很离谱,趁人们还未醒过神儿,得抓紧收购,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不打住,钱呢?他思来想去,决定卖自行车和手表。
自行车是上海产的凤凰牌,全国有名的牌子。这是他托关系弄了一张票买的,放在他床边用破旧床单盖着,平时舍不得骑,准备留给小强结婚的。小强八字还没一撇,这自行车也不能老放着,先变现再说吧,等小强结婚时再想办法。手表是来会花了120块钱买的上海牌。手表是奢侈品,一般百姓买不起,许多国家工作人员上班掌握时间又离不了,想买,一时拿不出恁多钱,就采取来会的形式集资。
来会是当时襄樊民间流行的一种集资方式,就是有多人凑在一起,小会几个人,大会十人以上,每人每月出一定数额的现金,集中给一个人,下个月再给另一个人。组织着优先,从第二个月到最后一个月以抓阄决定顺序,也有协商的。一般家庭遇到红白喜事或购买自行车、手表,缝纫机等急需大额用钱时大都采用来会的方式解决。
小强从广州回来一到家,把给父亲带的南方水果、点心一丢就要走。父亲叫他莫慌,跟他商量个事儿。小强见父亲这么严肃,还用“商量”二字,心里“咯噔”一下,忙问啥事儿。
父亲有些歉意地说:“屋里这辆自行车本来是等你结婚时给你的,我想把它卖了,你结婚时我再给你买一辆,到时不一定能买到这个牌子。有意见吧?”
小强不以为然地说:“嗨,我以为啥事儿!我这两趟跑南方算是开了眼,什么‘三转一响’,人家早变了,不要自行车要摩托车,不要收音机要收录机、电视机。您愿意卖就卖吧!”
父亲舒了口气,说这车子有两年了,问他能卖个啥价。小强说,虽说两年了,您也没咋骑,看哪儿不是新的!父亲点了点头说,那就照原价卖。
小强顺口说:“什么照原价!一张票就能卖200。”他见父亲有些疑虑地瞅着他,又说,“现在人们能拥有一辆名牌自行车就是骄傲,骑上它神气,要味儿。这是正儿八经厂家生产的69型,锰钢的,一个轱辘四十根条,两个轱辘80根条,每根条的冒上有一只凤凰,这些不算,只算车把、车座、铃铛、脚踏、雨板、支架等等一些地方的凤凰有21个,每个凤凰25,老爹,您算算要卖多少钱?”小强背上包,“我还有事儿,到哥哥那儿去一哈儿。”
父亲愣怔着没做声。他走到门口回过头朗然道:“老爹,您莫多卖也莫少卖,300,卖不出去我给您卖。”
他把给哥哥家带的礼物送去时,随口说了父亲要卖自行车的事。
大强听了是万分高兴。他的同学毛新兵“十一”结婚,托他帮忙买辆“凤凰”、“永久”或是“飞鸽”的自行车。他通过同事找五金公司的领导要了张票,媳妇知道后,说自己屋里都没水吃,还帮别人去挑水,就把这张票拦下来给了她屋里。说她爹妈做梦都想要辆这种牌子的自行车,也是给他这当女婿的装面子。后来毛新兵催了几次,他不好意思再向同事张嘴,只好说再等等。
大强下班回到父亲家,问父亲是不是要卖自行车。李襄江嗯了声问,有人要?大强说他的同学想要。李襄江说,既然是你同学,卖150块咋样?大强说,是同学,您也不能太亏了。李襄江想了想说,这车子是163,配的座子和车灯是24,共计187块,就卖180。这180对父亲来讲虽舍了几块钱,但总归骑过,也不亏啥子,对同学来讲,算是他捡了便宜,但同学不是外人。大强爽快地说,行。我明天就跟同学说,叫他晚上来推车子。
大强领着同学毛新兵进屋时,李襄江既意外又惊喜。
毛新兵是博物馆的职员,是李襄江的同事也是徒弟。他们虽没举行过拜师仪式,但毛新兵七七年知青招工到博物馆就跟着李襄江学习有关馆藏知识。他跟大强从小学到高中都是一个班的同学,两人很要好,到大强家来过多次,一直喊李襄江李叔叔。他尊敬李襄江,不单因为他是大强的父亲,更重要的他是馆里的文物权威,而且为人谦和、厚道。大强结婚后,他常到他的小家,再没来过这儿。
他俩热情地打过招呼后,李襄江叫大强泡茶,便向小毛问起了馆里的人,馆里的事。小毛说谁谁退了休,又来了谁谁,谁谁调走了,又谁谁升了副馆长,等等。谈到馆里的藏品,他俩又说了一阵子,说得很亲切。
小毛礼节性地喝了口茶,感慨地说,您在时,那是一言九鼎,一句话盖棺定论。现在不行喽,几个老资格都觉得自己了不起,互不买帐。前不久有人捐了个青铜鼎,一个说春秋的,一个说战国的,两人各执一辞,互不相让。这学术上的争论很正常,但他俩从争辩到相互挖苦,最后还动了手。事后馆长说,要是李襄江老师在就好喽。
李襄江谦虚地说,不要把我说得神乎其神,那是馆长抬举我。
大强一旁很着急,他晚上还要参加会议,起初见父亲谈到单位的事,兴致怪浓的,他理解不插嘴,这已经谈了好半天了还在没完没了的说,再这样聊下去肯定要耽误开会,就跟父亲说,人家毛新兵下班就来了,还没吃饭呢!
李襄江恍悟地跟大强说,还没消夜呀?你去弄几个菜,我跟小毛喝两盅!
小毛起身说,晚上我还有事儿,改日请李叔叔喝酒。然后他望着大强。
大强把自行车从父亲卧室推出来跟小毛说,就这辆,咋样?
小毛一脸的兴奋:“哇!还是崭板儿的。”就从包里掏出一叠子钱说,“这是180,李叔叔数一下。”
李襄江没有接,而是有些于心不忍地说:“这车子我骑过,给150算了。”
“那可不行,李叔叔!”小毛硬把钱塞给了李襄江,“您这已经给我帮了天大的忙,我对象倒没啥说的,就是她屋里点名要辆名牌自行车,最好是‘凤凰’,能在街坊四邻面前显得风光、体面。”
小毛高兴地推着自行车走了。李襄江心里却感到过意不去,这么亲近的人,怎么可以把辆旧车当作新车卖呢?
5
小强回到宿舍,王黑子也回来了。他不停地问广州的情况,小强简单地回了几句,掏出一沓钞票给他,说两千。王黑子惊呼起来,这么多!然后问他孙红梅分了没。小强说,她是借给我们的,赚了赔了都与她无关。王黑子说他是沾了他的光。小强没吭气,无精打采地往床上一躺。王黑子有些纳闷地问,赚了这么多钱,你咋不开心呢?小强没好地给了句,钱赚了,人赔了。王黑子更糊涂,问咋叫钱赚了人赔了?小强没理他,自己摸了根烟点上了。
王黑子感到奇怪:“还有啥事儿能难倒你强哥的?”
小强坐了起来:“嘿,你娃子莫说,这事儿还真把老子难倒了。”
王黑子好奇地问:“啥事儿?”
小强心烦意乱:“啥事儿?老子把她睡了!”
“把谁睡了?噢,你把孙红梅搞了。”他先一惊而后赞道,“你这是双丰收哇!”
“收你妈个头,老子是被迫的。”小强有些懊恼。
王黑子一脸的诧异:“被迫的?”心想哪儿有这样的好差事,就问啥情况。
小强话一出口就觉得不妥,人家大姑娘家的名声要紧,改口说是自己喝多了,没控制住。
王黑子有些羡慕,寻思着,老子想都想不到的事儿,他还要控制!干柴与烈火,哪有不燃的!就说:“强哥,你该不是吃了焦皮说酥话,欠(眼气)我们吧?”
“老子压根儿都看球不上她,欠你个球!”小强不耐烦。
王黑子淫笑道:“不是欠球是个球!”
小强心里想着刘文丽,不由自主地冒了句:“要是……”他说了一半停住了。
王黑子接过话:“要是高鸣,要是刘文丽,对吧?”这两个女娃儿都好看,他有些眼馋地问,“你觉得她们两个谁更漂亮?”
小强说:“喝酒不搛菜,各人心里爱,我认为不错上下。”
撇开情感就相貌而言,两个人在小强眼里确实难分伯仲:一个圆脸,皮肤好,白里透红;一个皮肤虽没恁白,但脸型椭圆富有弹性而身材要更胜一筹。两个人的共同点就是都有一对灵动的大眼。
王黑子心里嘀咕:“啥难分上下,我就喜欢那个鹅蛋脸的刘文丽。可惜呀,她压根儿就瞧不上咱!”他心里有些失落,叹了口气说,“这怪你不怪人家。要是有哪个女娃儿喜欢我,早好上了,可惜没人喜欢我这农村来的黑脸。”他有些自卑而又不平地说,“你挡在那儿,害球得我们也找不到对象!”
小强瞪了他一眼:“你找得到找不到,与我球相干!”
王黑子抱怨地说:“咋不与你相干!在公司不管是处里,厂里还是办公室里,你晃荡着不找人,那些女娃儿们就想入非非。你没瞅见她们看到你那个样,老远就在喊,强哥——喊得肉麻。”王黑子还没发泄完,又愤愤然地说,“前不久有人给我介绍了财务股的那个大辫子,人家听说是我,直摇头,后来听介绍人说,那女娃儿想跟你谈。你现在成了我们几个光棍汉的拦路虎,都说你啥子晓得吧——情霸!”
小强不置可否地说:“老子咋是情霸?!”
王黑子说:“你结了婚,就断了她们的念头,你老单着,她们的目光都在你身上,你不是情霸是啥子?”
小强问他,老子跟谁结婚,孙红梅?王黑子说,你要看不中她就把她蹬了,再找一个。小强吁了口气说不行,这孙红梅太痴情,弄不好会出人命。
“她对你上心,我看得出。”王黑子掏出烟给小强发了根,他自己点着后,劝慰道,“这孙红梅是胖点儿,跟高鸣和刘文丽都没法比,不过仔细看一点儿也不丑。况且人家为你是啥子都舍得,你说有几个女人能做得到?再说,这娶老婆是居家过日子,不是买个花瓶搁到屋里当摆设。”
“废鸡巴话!你在部队当过指导员?”小强横瞪了他一声,说,“萝卜不长,屎来教(浇)。哪个不喜欢好看的?谁不喜欢花瓶?娶个漂亮的就不能过日子了?”
王黑子挨了顿骂讪讪的,还想说话,刚喊了声强哥,小强叫他莫说了,说今儿的凉快,可以睡个好觉,赶快睡。两人各自躺下了。
夜里下起了雨,窗外滴滴答答的雨声,像敲在小强的心上,打得他心神不宁。
都说有情人终成眷属,他和高鸣一个有情一个有意,可月老还是剪断了红线。他想到过去郑州找她,又一想,就算找到又咋样,人家又没说要嫁给你!还有,天各一方,现实吗?
在他的心境平静之后遇到了刘文丽。这是第二个敲开他心扉的人。没想到来的这么快,这么突然,像晴空万里的天空,骤然间电掣雷鸣。一个眼神,一个会心的微笑传递着心迹的向往,是无言的表白。他感觉他拥有了这张船票,可以随时上船,而那只船也正泊在码头张望。
同时,他感到路途并不平坦,有人在撤上船的跳板。那次饭桌上,他看出来孙红梅在搅和,他俩一对视,她就打岔;他俩一搭腔,她就插话。她像侦探一样盯着他俩。
本来这次从广州回来与孙红梅断绝来往后再去跟她摊牌,没想到……
孙红梅并不富裕,还在尽力帮助他,可见用情之深,他明白,也会牢记在心,会加倍偿还。这男女之情不是能用金钱交换的,得你一见到,就能在心里跳起波光粼粼的浪花,有种情不自禁的吸引。他对她没一点感觉。
怎样摆脱她去追求自己喜欢的人,成了他迫在眉睫的大事。一脚蹬了,太残忍,即便她不殉情,自己良心也会不安,毕竟人家把女人最宝贵的东西给了你。娶了她,太委屈自己,许多人介绍的对象,个个比她好看,包括王黑子刚才讲的那个大辫子,他都说自己还不想谈,以晚一点再说而婉言谢绝。要是那些人见他娶个肥膘膘的女人,而且还没工作单位,非笑掉牙不可。
他翻来覆去睡不着,想着想着,脸上有了一丝笑容。对,就这么办!
6
李襄江坐在太师椅上,戴着老花镜,拿着一个白玉玉环用卡尺量了一下,外径7.3厘米,内径5.5厘米,厚0.5厘米。他琢磨这件玉器可能是过去人的手镯,玉质细腻、温润、纯净,是和田玉没问题。光素无纹,哪个朝代呢?看器物的局部有少许由表及里的土沁,这么好的玉质,没个上千年是是不易被浸蚀的;器表有柔和的玻璃光,加之边缘锋利的特征,应该是战国的。
他正琢磨着,小强拎的蹄子、鸡子和一条大鲤鱼回来了。
他扭头从镜框上方瞅了他一眼,说不年不节的,买这多东西做啥子?小强说明儿的有朋友来吃饭,就把东西拎进了厨房。他看了一眼小强给他买的电子表对着厨房大声道,还没下班,你不好好地在工地上干活,跑回来像啥话?小强从厨房探出头来说,没事儿的,他们累死累活,还不是跟我的工资一般儿多。李襄江说,都要像你这样想,社会主义就完了。莫不学好的,净学不成器的。
这小强从小就匪气,现在二十四五了,还那么吊儿郎当的,得成个家收收心,可托人介绍了几个,他就是不见,总说晚一点儿。李襄江取下眼镜拿在手中,走到厨房门口跟正刮着鱼鳞的小强说:“你老大不小的了,莫见天在满到儿的晃荡。楼上赵姩儿(阿姨)给你关心了一个,啥时候见个面?”
小强嘻嘻哈哈:“老爹,你儿子不会打光棍的,明儿的就有女娃儿上门提亲。”
李襄江白了他一眼:“又说疯话,哄你老子开心呀?”
小强放下手里的活,很认真地说:“老爹,明儿的那女娃儿来了,您别给她好脸子,把她扫地出门。”
“混账话!”父亲一本正经。
小强做了个鬼脸,说:“这女娃儿非要和我好,天们儿缠着我,我又不好拒绝,您只要不同意,我就有话说——父命难违嘛!”
“那你要她来做啥子,还买恁多菜?”李襄江板着脸。
“这些菜不过是装面子,显得我们重视,再说现在买菜也方便,不像往先不好买。”
“不成器的东西!”李襄江责备了他一句,回到了太师椅上。他戴上眼镜拿起玉件,然后醒了一会又把玉件放下。心想:真要来个姑娘,也可省他再瞎操心,再不好,总比没有好。
天擦黑儿,娟儿回来了。李襄江把她拉到里屋,压低嗓门儿跟她说她二哥有对象了,明儿的引回来,叫她去落实一下。
“真的?”娟儿兴奋地睁大了眼,“我说嘛,二哥的事儿您不用操心。”
李襄江就剩操小强和娟儿的心,儿子娶亲女儿出嫁是他未了的心愿,就像巢里的幼鸟,啥时候翅膀硬了能飞出去了他的心才能踏实。他不由地问娟儿,那你呢?娟儿说,我您也不用操心。
娟儿若无其事地走进厨房,见二哥忙得不亦乐乎,故意惊讶地说,哟,这比国庆节还丰盛,有啥贵客?小强伸出食指在嘴前嘘了一声,示意她小点声,然后招手叫她靠近点儿。他哭丧着脸说,娟儿,这回你可得帮帮二哥。明儿的那女娃儿来了,你们都不要给她好脸嘴子,叫她知难而退。她问他,是不是孙红梅。他诧异道,你咋晓得?
娟儿说:“你和刘文丽眉来眼去的,要是她,你舍得让我们为难她?肯定就是孙红梅了。那天在隆中,我看她像苍蝇一样跟着你,就晓得她粘上了。”她把二哥买的菜挨个瞄了一眼说,“你不理她就行了,这么简单的事儿还要我帮忙?”
他摇摇头,沮丧地说:“不行啦,生米已做成了熟饭。”
她失声地大叫一声:啊!他赶紧示意她小点声。
她叹了口气,用手指在他额头上狠狠地戳了一下,指责道:“你呀你……”
他显得很无奈:“所以我才叫你帮忙。”
“这个忙我不能帮!”她语气肯定干脆,继而又严肃地说,“二哥,你可不能亏良心,做对不起人家的事儿。”
他说这事不怪他,便凑近她耳边,把那天晚上在广州宾馆发生的一切,原原本本讲了一遍。
“混蛋!卑鄙!”她控制不住情绪地大声骂道。
“莫邪火(叫嚷),小声点儿。”他急忙拦住她,“你说,对我这么痴情的女娃儿,我咋好伤她的心,要是家里人都反对,兴许她就死心了。”
“好,这个忙我一定帮!”她显得正气凛然。
他说有个朋友从南方贩了一车香蕉,晚上九点左右到,得去帮忙,顺便了解一下行情,叫她去跟大哥大嫂也打个招呼。她说义不容辞,消了夜就去。
他又强调地说:“关键是老爹那儿,要是他老人家不同意,那她就没得门了,她晓得自古以来的婚姻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现在去给老爹做做工作,救二哥于水深火热之中。”
“还水深火热,别说恁么严重。我去试试。”
她转身就走,他一把拉住她,说:“千万莫讲那天晚上的事儿,就说我本有对象,这女娃儿横刀夺爱,棒打鸳鸯。”
娟儿走了不多久,小强踮着脚,悄悄地走到父亲关着的房屋门口,支棱着耳朵想听个究竟。声音很小,像两只蜜蜂一样嗡嗡的,他什么也听不清,刚把耳朵贴到门上,就听父亲厉声道,做人要堂堂正正、规规矩矩,莫这山望着那山高!他吓得一缩,赶紧一步一步退了回来。
7
金秋十月,阳光温馨、恬适,秋风轻柔、爽朗。孙红梅在这个瓜果飘香的季节,来到小强家认门户。这预示李家要添丁,是个大事,李襄江通知全家都回来,认认人。
这天,李襄江老早起了床,生炉子,烧开水。忙完这些活,煮了两碗面,自己吃一碗,喊娟儿起来吃一碗。娟儿刚放下碗,他叫她去买些新鲜小菜,说大菜小强已经买了。他就在屋里这儿擦擦,那儿抹抹。实际屋里卫生娟儿在昨儿黑里就搞了,他只是打扫那些旮旮旯旯。他每个屋子转转,看差不多了就泡了杯茶,坐在太师椅上候着。他纳闷,说那女娃儿胖,胖的像朝鲜电影《鲜花盛开的村庄》里的“六百工分”。“六百工分”咋不好,有力气,能干活。唉,就是这没工作是个问题。这小强既然不喜欢人家,为啥子还要往家里引?
他还没想明白,小强和孙红梅进屋了。孙红梅没敢穿奇装异服,为了不显身上的肉,她穿了件花布连衣裙,扎了两个辫子,微微烫卷了刘海。李襄江面带笑容礼节性地对她点点头,不紧不慢地站了起来。小强指着父亲向她介绍,说这是他老爹。她进门前还有些紧张,见老人家挺和善的,顿时浑身轻松了许多,微微欠欠身,大大方方地喊了声,李叔叔好!
李襄江平和地应了声,蹙着眉头,两眼像个探测器在她身上扫了一遍。她被看得有点不好意思。小强心里咚咚直跳,心里祈祷,老爹呀,老爹,千万莫再给她好脸子了,最好直接把她扫地出门。
李襄江又瞅了她一眼,感觉胖是胖了点儿,但五官齐全,还比较周正,而且大方得体,脸上立马烟消云散,指着另一把太师椅,乐呵呵地喊她坐。小强大失所望。
孙红梅没立即落座,从包里拿出两瓶“剑南春”说:“这是孝敬您的!”她把酒放到桌子上后,看了看八仙桌和两边的太师椅,端详片刻说,“我们屋里原先也有这样的桌子和椅子。”
“你家里也有?”李襄江随口问了句。
“原来有,我哥哥结婚时,为了给他腾地方,卖了。”她一边说一边在太师椅上坐了下来,面带笑容望着李襄江。
李襄江口气温和地问她,家住哪儿?她回答说管家巷。李襄江进一步问道,是不是从南头进巷子100米左拐。她有些惊奇地说,是啊,您咋晓得的?
“我这买的就是你家的,看来姑娘和我们有缘分。令尊是个实在人!”
“哎呀,早知道李叔叔喜欢这东西,还收啥钱呐,直接给您拉来算了!”她高兴得有点情不自禁。
李襄江问了些她家里的情况。她一一回答后,夸赞小强如何如何能干。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非常亲切。
看到这个场面,小强在一旁像打霜的黄瓜无精打采,一声不吭。
娟儿买菜回来,见父亲和孙红梅和颜悦色说得劲溜,愣住了。
孙红梅冲娟儿一笑,打了个招呼。娟儿轻蔑地瞟了她一眼,从鼻腔里哼了一声,转身到厨房里去了。孙红梅一时尴尬,稍一定神,恢复了常态,心想,只要有老天牌做主,你个小姑子算那门子葱,早晚嫁出去是别人的人。哼!
小强顿时感觉漆黑的眼前有了光亮,跟进厨房给娟儿竖起了大拇指。
这时,大强抱着儿子和巧云回来了。李襄江看到孙子,老远伸着双臂,喊着,果果,果果,随即站起来迎了上去。果果奶声奶气地叫着爷爷,喊得李襄江心都醉了。
孙红梅见大强的相貌跟小强差不多,只是个头要矮几公分,略瘦些,猜想是小强的哥哥大强;跟大强一起的那个圆脸在上嘴唇有颗美人痣的女人肯定是他媳妇,娃子喊着爷爷,无疑,这是小强的哥哥一家人。
在他们一进门她就站了起来,她面带微笑迎着他们。第一次上未来的公婆家门,多少有些惶恐,现见他俩见了她像没看见一样,心里开始忐忑。她暗暗告诫自己,放松,放松。
她见李襄江抱过孙子,便拢过来逗着果果说,来,姩姩抱抱。果果不领情,头一扭,紧紧箍着爷爷的脖子。李襄江说,这娃子认生,不出趟。然后给他们相互作了介绍。
孙红梅冲他俩甜甜地一笑,喊了声大哥好,大嫂好。大强瞄了她一眼,说,莫客气,请坐!她见大强的语气纯粹是一种应付,深邃的眼睛有种不卑不亢的冷漠。她的心紧缩起来。巧云两眼珠子在她身上滴溜溜地转,这女娃儿有红似白的,除了胖看不出有啥不顺眼的,人也挺热情,是哪儿不好了,娟儿交代不要理睬她。睬不睬她,巧云有点犯难。她瞅了一眼公公,见他兴高采烈的,不像是见到孙子才有的,于是就学着大强的话说,莫客气,请坐!
热脸贴个冷屁股,对方不冷不热的表情使孙红梅窘窘的不知说啥好。她打开包,掏出一条黑色连脚裤递给巧云,说给她的问喜欢吧。巧云立马阳光灿烂,说这连脚裤现在时髦得很。她接着掏出一条领带,说给大哥的。这是一条黑底间隔有红蓝相间的细条纹上点缀深红色点纹的领带。巧云接过来一摸,咂咂嘴,哟,还是真丝的!大强穿一套深蓝色暗条西服,白衬衣,银灰色领带。巧云把这条压在大强那条上面说,看,怪好,大强戴到琅色得很!小强端量了一眼,哥哥这身衣服配这条领带,比那条银灰色的显得稳沉、持重,跟他那张不苟言笑的脸相得益彰。孙红梅又掏出一件菊黄色滑雪衫说是给果果的,问合身吧。巧云脸上开了花,给宝贝套上后,前扽扽,后扯扯,又两边拽拽说,合身得很,像比着他做的一样。言罢,她搬了个椅子坐在她身边,像亲姐妹一样嘘寒问暖。
此时,孙红梅完全找到了自我。
小强无可奈何地在心里叹了口气,有些不平地问孙红梅,没给娟儿带东西?孙红梅迟疑了一下,说带了。她给小强家的每人备了份礼,见娟儿那冷冰冰的态度,像谁差她二百钱似的,心里不舒服,有意把她凉在一边,小强这么一问,极不情愿地从包里掏出一件乳白色三折高领羊毛衫。
娟儿在哪儿?巧云睁大眼问小强。小强冷淡地回了一句,说在厨房。她转身向厨房,身子犹豫了一下回身拿起羊毛衫摸了摸。她不舍地把它放下后,到厨房有些不自在地埋怨道,哟,我们回来半天了,你也不逗个声儿,不想见我,也不想见你侄儿?娟儿是有意冷落孙红梅,见大哥一家回来了,就正好在背地里看看他们的态度,没出去。现在外面的情况她一清二楚,便不满地说,大嫂,昨儿黑的跟你交代的事儿全忘了?巧云见姑子满脸的不高兴,凑在她耳边嚁哝道,伸手不打笑脸人,当官儿的还不打送礼的呢,再说,爸爸不反对,光我们反对有啥用?我看算了,噢?娟儿没理她,冲着外面喊,二哥,汤炖好了,给炉子换个煤!巧云没趣地边朝外走边跟娟儿说,老规矩,你们打下手,我掌勺。
小强进来换煤,娟儿撇撇嘴,做了个无可奈何的手势出去了。
果果见到她,把两个小胳膊扬得老高,姑姑姑姑地叫。娟儿从父亲手中接过侄儿,说跟姑姑挨一个。果果撅着小嘴在她脸上一个劲地蹭。
李襄江看看表,说十一点多了。娟儿一边逗着果果一边应道,该大嫂上场了。巧云应声而起,说,我来我来。孙红梅急忙跟进了厨房。
少许,厨房里传出噼噼啪啪的油炸声,过后是哧哧喇喇的炒菜声,时不时又传出两人咯咯的欢笑声。
李襄江对三兄妹夸道,你们看人家这女娃儿多勤快,第一次到我们屋里来就下厨房!
不到半小时,煎的,炸的,炒的,一股脑端上了饭桌。
李襄江乐呵呵地说,今天是我们李家应该庆贺的日子,娟儿,去把你过年拿回来的那瓶汾酒拿出来。
红梅拎起桌上的两瓶剑南春说,李叔叔,就喝这个,我有个同学是副食品公司的,能买到名酒,下次来我再带两瓶儿。
李襄江也没拒绝,叫大伙入座。
刚动筷子,巧云给孙红梅夹了块肥膘子说,吃,莫客气!
孙红梅哪敢吃肥肉,就是前几年凭票供应,肥肉走俏时她也不吃,何况现在肚里不缺油水,就为难地看着巧云。
巧云说,你咋不吃,怕长胖是吧?没事儿,长胖了身体好,那杨贵妃不也胖嘛,人家还是皇帝的老婆呢!
大强在桌子底下踢了踢她的脚。娟儿抿着嘴偷笑。小强对哥哥嫂子今天的表现本来就不满,气恼地说,会说话的想着说,不会说话的抢着说!李襄江铁着脸哼了一声,大伙都不吭气了。
巧云夹起孙红梅碗里的肥肉说,你不吃给我。她指着一盘辣椒掺大头菜炒鸡蛋说,来你吃这个,这是李家菜。
孙红梅帮厨时就发现,辣椒炒鸡蛋咋放大头菜,当时想问没问。她捯了一筷头,感觉味道不一般,确实好吃,问为啥子是李家菜。
巧云说,这是我们全家都喜欢吃的菜,逢年过节少不了,没鸡鱼鸭肉可以,没这个菜可不行。她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