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1

深秋时节一个星期天的上午，天空蔚蓝洁净，几朵明亮的云彩相依相连很缓慢地移动。娟儿和余剑波约在襄阳公园见面后，两人沿着林荫道向南漫步，一人洋溢着幸福，一人憧憬着美好。林荫道靠古城墙的一边是一排树干笔直的杉树，成熟的叶子泛着黄，在秋风轻轻的抚摩下一步三回头慢悠悠地落下。靠护城河边是一排高大的喜树，枝叶茂盛。两人谈着学校的趣事，谈毕业后的生活。

她柔声细语地问：“你是语文课代表，其它科成绩也好，我想你肯定能考上大学，咋落榜了？”

他苦笑了一下说：“我考试那几天重感冒，头昏沉沉的，平时一篇作文我半个小时都写了，那天脑子像灌了浆糊，一点儿也不清醒。”

她问他咋不接着考？他说毕业后去了物资局上班，他对他的工作比较满意，局长是他亲戚的一个战友，要他好好干，说他前途远大。意思不就是干好了可以提拔嘛，他就打消了再考的念头。

两人漫步到两棵喜树之间的石阶上坐了下来，看着翡翠般的护城河面上，游船荡漾来回穿梭。微风把河面编织成涟漪，一圈一圈推向岸边，一片金黄色的树叶踏着涟漪上了岸。一条小鱼向岸边游来，刚一露头，倏地一转身潜入了水底。

剑波的心情非常舒贴，这是他第一次约她出来。约她时他是壮着胆提出的，怕她拒绝。她同意了，她来了，而且情意绵绵。在学生时代就朝思暮想的人，终于成了自己的恋人，而且来的及时，来的自然，自然的就像四季变换一样，春天去了夏天来，夏天走了秋天到。他感觉自己太幸运。娟儿呢，娟儿的心中在高中时就有了他的位置，但这位置又是模糊不清飘忽不定的，指不定哪一天就被替换了。好在处在恋爱年龄的她及时遇到了他的钟情，这使得他在她心中的位置清晰了，牢固了。

他尽量找些能产生共鸣的话题，就望着河面说：“你看这河里的砖头瓦碴儿都看得清清楚楚，以前水可没这么清亮。你记得我们在这里挖泥巴吗？”

她的目光像缠绵的秋风在他脸上停留片刻，温存地一笑，又望着河面说：“记得。七七年春上，我们开学不久，天很冷，学校组织义务劳动，说是护城河的淤泥太多，鱼都死了，要清理，往下挖一米五。”

他点头称是：“那天我们个个动（糊）了一身泥，你看我也笑，他看你也笑。”

她想到那天的情景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然后问道：“那时候河水咋恁么脏？”

他说五八年以后陆陆续续挖了不少下水道，污水又没经过处理都进入了护城河。在这之前雨水都是被低洼处的池塘屯集了起来，像五中的操场以前就是个鱼塘，七中后面有鸭子坑，魏场子有个魏场子坑，市政府后面有个道坑，电影院后面叫后坑，影剧院后面有个坑，公安局后面也有个坑，等等都是屯集雨水的。后来这些坑有的被填了，没填的也失去了功能。这些坑剑波不知光顾过多少次，闭着眼也能说出它们什么棱角，哪儿深哪儿浅。

他说的坑她都见识过，还跟二哥钓过蛤蟆。她嗯了一声，说襄阳的坑是不少。提到积水的坑，她又想到她上过的小学十一小。她说十一小那地方地势低，有个顺口溜叫：十一小的学上不着，下雨学校像城河，学生光脚进教室，老师急得上讲桌。天一晴水一退到处都是垃圾，有的也流进了护城河。

“现在人们已意识到环境保护的重要性。”他指着河水，“这护城河的水会越来越清亮。”

她目光次第滑过河面，遐想着：中国有着几千年的文明史，历史上战乱频发，各城邑为防范入侵之敌均修筑城墙城壕，有着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中国不知有多少护城河，襄樊这河能算最宽的？她有些怀疑地问：“这护城河真是中国最宽的？”

他很肯定地回道：“那当然，不光在中国是最宽的，还是亚洲之最。据史料记载，在宋代，它的平均宽度超过180米，最宽250米，要不咋会称为华夏第一城池？”他扭头望了一眼后面，“当然喽，这一殊荣离不开我们背后的古城墙。”

她眼中的温情点亮了他的脑库存，记忆格外清晰。他津津乐道地又说：“城池是城墙和护城河的统称，池是这最宽的护城河，明清时候的护城河最宽的地方将近300米，就是现在的250米也是国内最宽的，而且平均深度有3米，在元军攻打襄阳时，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无法攻城，就是因为这护城河的阻挡；再就是保存完好的古城墙，城高池深，易守难攻。当然最重要的是襄阳地处中华腹地，把守着汉江中游。历史上发生过大大小小的战争有200多次，从每次的战况看，襄阳的得失，直接影响到中原战争的全局。南宋抗金名将岳飞把襄阳看作‘恢复中原之基本’。”

史学家对襄阳的军事战略地位的评价是：“襄阳为北大郡，代为重镇，故典午之东迁，赵宋之南渡，忠义之士，力争上游，必以襄阳为扼要；晋之平吴，元之伐宋，皆先取襄阳，为建瓴之势。”襄阳北有宽阔的汉江，东南西三面有护城河，加之山川环卫，所以襄阳又有“铁打的襄阳”之说。

他见她专注，目光温煦，感到好似阳光在浑身抚摸，不禁激情盎然地继续讲道：“元末的时候襄阳有位金黄小姐，她看到世间战乱不断，民不聊生，便揭竿而起，里应外合夺下了襄阳城，被百姓拥立为王。朝廷得知消息后肺都气炸了，立马调动兵马攻打襄阳。襄阳城墙高大坚固，又有宽阔水深的护城河，朝廷久攻不下，望城兴叹，就采取‘围而不打’的战术，企图把金黄小姐困死在城里。

“金黄小姐坚守了三年零六个月时，粮草已所剩无几，将士和百姓面临饥饿和死亡的威胁。金黄小姐便与军事和将领们商议办法，最后想出了一条瞒天过海的破兵之计。

“这天正是中秋节，金黄小姐把仅有的粮食全倒进猪槽喂了猪，而将士们全吃的是糠菜。然后她令人把猪赶出了城，说过节慰劳朝廷官兵。朝廷官兵对襄阳城久围不破早就厌烦了，见城内敲锣打鼓，张灯结彩过着节，个个陡生思乡之情，当看到大肥猪从城里跑了出来，纷纷上前去逮。他们杀了猪都傻了眼，猪肚子里全是白米。元军说，我们把金黄小姐困了三年半，人家不但不缺粮草，连猪吃的都是大米，看来这破城是没指望了。就在元军军心动摇之际，突听金鼓咚咚，呐喊阵阵，金黄小姐一马当先，率领队伍势如破竹杀出城来。早已涣散的元军在义军的突然猛烈攻击下，猝不及防，纷纷四处逃窜。

百姓拍手称快，还编了一首歌谣：

金黄小姐困襄阳，

猪吃白米人吃糠。

困了三年六个月，

略施小计打胜仗。”

她听完后说她听她父亲讲过这个传说，大同小异。他轻轻地哦了一声，叫她有不同的讲来听听。

她略思片刻讲道：“从前有金黄二家隔墙为邻，金家种了棵葫芦，秧子跑到黄家，结了个大葫芦。两家商议等葫芦成熟后劈成两半儿，一家一个葫芦瓢。当葫芦劈开时，蹦出一个小女娃儿，两家又商议这女娃儿归两家所有，姓两家的姓，称作金黄小姐。小姐在家啥事儿不做，待在闺中成天剪纸人、纸马，刀枪剑戟之类，藏于箱中。一天小姐出门游玩，其嫂打开了箱子，于是乎，纸人跨上纸马拿起刀剑夺门而出。小姐回来后大惊失色，急忙追赶，将他们拦截在襄阳与房县之间，并安营扎寨，操练兵马。这虽是传说，但金黄小姐确有其人，她就是元末明初白莲教的起义领袖。后来的事跟你刚才讲的差不多，她占领襄阳后，朝廷派兵攻打襄阳，由于城池牢固，久攻不下，围困了她三年六个月。”

她讲完后，看他听得很认真，很有兴趣的样，便高兴地说，其实我觉得，我们襄阳虽名胜古迹多，但最值得骄傲的是护城河和古城墙，它们凸显了这个城市的特色，直观地反应了这座城市的古老，无声地述说着历史沧桑。”

他大大地把她赞扬一番后，两人站起来继续往南走。她婉和地说：“啥时候让我父亲见见你？”他朗然笑起来，说见过了。“见过了？”她惊奇地问，“啥时候，在哪儿？”

他停了步，深情地看着她：“在你屋里，只不过他老人家不知道我俩有这种关系，只晓得我是你二哥的朋友。”她赶紧问他，父亲对他的印象咋样。他说：“老人家又不是刻意的考察，不过，我觉得他对我印象不错。”他看她焦急的样，问，“你咋这紧张？”她解释地说：“我不是紧张，是担心，我爸爸要是反对，我们就很难继续下去。”他有些惊讶而不理解：“不会吧？爱情是伟大的，任何风暴也挡不住，她可以战胜一切！”父亲是个开明的人，不会干涉她的个人问题，只是操心而已，但作为女儿，她不想看到父亲以后受气。就说：“每个家里情况不一样，他为我们兄妹三个付出的太多，我不能惹他不高兴，所以，不管在啥时候，你都要尊重他。”他真诚地说：“尊重老人，孝敬老人，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你不说我也会！”

他紧挨着她，垂下的手抓住她的手抚摸着继续向前漫步。

她问：“你觉得我父亲咋样？”

他绷着嘴，似乎冥思地望了望蓝天，说：“慈祥、和蔼，目光中有股威严。”

他对她父亲的评价她很满意。她盈盈地笑起来，停住步两眼忽闪忽闪瞅视着他：“那好，现在你就可以跟我去见他了！”

他摇摇头：“不行不行，我得有个心理准备。再说，哪儿有第一次拜见老泰山空着手的？还是等你父亲想见我的时候，我再去，咋样？”

这一提议得到她的呼应：“也好。我也等你父母想见我的时候，我再拜见二老。”

他急切地说：“情况不一样，你父亲能不能看中我这个女婿是个未知数；我敢保证，我父母一眼就能相中你，他们早一天见到你就早一天高兴！”

她喜滋滋的，有种甜蜜在心里摇动，思忖片刻说：“真要是像你说的这样，还是你先见了我父亲，我再见你双亲！”

他点点头说：“好，一切服从安排！”

她抿嘴一笑。舒心，甜蜜。

阳光照在河面，碧水中像朵朵细碎的金花在欢跳。

他愉悦地叫道：“你看，河中在放烟花，向我俩祝福！”

她望着河中粼粼波光，笑了。笑得灿烂，恬然。

2

天空纷纷扬扬地飘着鹅毛大雪，地上已有厚厚的一层。小强和红梅从襄城公社领取结婚证出来，心情如同这银白的世界，清新、洁净。

她温情地挽着他的胳膊，说我们拿了证，再拿到钥匙，就是双喜临门。

对于刚结婚的人就能拥有自己的一片小天地是件不容易的事情。不少人结了婚好长时间还住集体宿舍，有的是在集体寝室内用隔板把属于自己的领地圈起来，算是新房了。

小强单位的行管股长跟他关系铁，股长听说他春节结婚，向他透露，说申请要房的已有三人，房源只有两套，一套两居室是建委领导打了招呼，说是一个战友的儿子要结婚叫留着，另一套就是筒子楼的一个单间刚腾出来，告诉小强抓紧领证好拿钥匙，这趟赶不上不知又要等到猴年马月。

小强所在的建筑公司就在汉江边的老龙堤下，他跟她说，我们从河边走吧，好长时间没下雪了，看看雪景。她还沉浸在幸福的海洋中，娇情地说，随便你！

他跟她讲，他小时候就喜欢雪，只要外面下雪了，就在家里待不住，出去堆雪人，打雪仗，玩得把棉袄脱了也不觉得冷。说有一回，他七八岁的时候在护城河城墙根底下和几个伙伴打雪仗滑到了河边，河上有冰，他以为蹬一脚就能起来，哪知冰太薄，结果穿的球鞋灌了水，棉裤也湿了半头。回到家，他冻得像筛糠似的浑身抖，脚木得一点知觉没有。母亲在炉子上给他烤棉裤，父亲把他的脚放在怀里焐，还用嘴含到焐，说冻了的皮肤不能用火烤。

他们说着话就出了小北门，迎着飘飘洒洒的雪花沿河堤向西走。

河边的风比城里头大，雪花一会儿像柳絮一样扑打在他们身上，一会儿打着旋地翻飞，一会儿又悠悠荡荡的。襄樊二城像盖了床轻柔的羊毛毯子白茫茫的。碧绿的襄江不再像往日那样调皮，显得恬静、安详，平缓地流淌。

看到雪花漫舞时，她想，这就像可爱的他，恭谦、通情达理；雪花狂奔时，她觉得也像他，像一匹野马的他，没有羁绊，不守成规。她喜欢雪花了，任它在身上嬉闹，在发热的脸颊亲吻。飞舞的雪花打开了她想象的翅膀，她憧憬着美好的未来，走在白皑皑的路上，仿佛走向一个童话世界。

他眺望银装素裹的襄江两岸，倾听寒风的吟唱。他喜欢洁白的亮丽，觉得那是一颗纯洁的心灵；他喜欢寒风的声韵，感到那是冬天的坚毅，是男人的力量。

她见他头发上结着晶莹的冰碴儿，眉毛上被嘴里，鼻孔里冒出的热气凝成了一层雪霜，便掏出白色的纱布口罩让他戴上。

他说，你戴，我习惯了。她说，你不戴我也不戴。

他用手拨拉了几下她的头发，捋了一下她的眉毛，手上即刻是滴滴的水珠。他甩甩手说，我戴了，你戴啥子？

她朝他甜甜的一笑，算是回了话。

他问她知道这堤为啥子叫老龙堤吧。她说不知道，反过来问他知道吧。他说他住在老龙堤，当然晓得了。她问，为啥子？他说，我给你讲个故事，讲完了，差不多就到了。

她没听过他讲故事，当然想听，点点头，渴望地瞧着他。

他说：“我们走的这条堤，是襄阳最重要，最古老的堤，号称十里长堤，实际没那么长，它从万山脚下至长门，也就是到闸口那儿，估摸着也就七八里。但这条堤，上千年来一直护佑着襄阳城。南朝时期的《襄阳东歌》中已有《堤上行》的诗，赞美老龙堤。唐朝以后记载的就更多了，像刘禹锡在《大堤曲》中写到：

酒旗相望大堤头，

堤下连樯堤上楼。

日暮行人争渡急，

浆声幽轧满中流。

李白的诗是这样：

汉江临襄阳，

花开大堤暖。

佳期大堤下，

泪向南云满。

还有王维等许多诗人的诗句，都是赞颂老龙堤的，我记不全。”

她惊讶道：“哇，没想到你还这有学问！”

“我七七年至七九年参加高考，考的就是文科，算是扎扎实实地自学了三年。第一年离高考录取分数线只差一分，第二年差两分，第三年差了三分。你妈呀，像大火灶里的馍馍，越烤越煳，这咋行，泄气不考球了。”

她听他说话的语气便瞄了一眼他的神态，不由呵呵一笑。

他望着她也笑了笑：“我关键是英语不球行，一见那曲扭拐弯的东西就头疼，翻译题一道没做，选择题瞎蒙。那些考上大学的人语文分数还没我高。”

风不再呼啸，雪也稀稀拉拉，轻轻地飘荡。他接着正题继续讲道：

“传说几千年前，襄阳水患严重，经常泛滥成灾。护城堤是屡修屡毁，屡毁屡修，就是修不起来。一天，一个白胡子老道人经过这里，看到百姓修堤的情况，同情地说‘我来帮你们修吧’。一位年轻人讥讽他说：‘你莫捣精嘠（开玩笑）了，我们这些壮汉子都没得门儿，你一大把岁数了，提不了，挑不得，有啥能耐？’老道人笑而不语，他脱下草鞋，拆开绳子，捏住一头向西一甩，乖乖，那草绳像条巨龙腾空而起，缠在了万山的山腰上。另一头他又一甩，拴在了城墙上。人们就沿着草绳填土筑堤，结果筑起来的堤既美观又牢固，从此拦住了洪水。这个道人是玉皇大帝派的镇河神，他拆的草绳是一条老龙，后来人们就称这条堤为老龙堤，还修了座庙叫老龙庙。

“这老龙堤像一条链子，连着襄阳城和万山，所以我们襄阳有这样一个说法：万山是个桩，襄阳是个排，老龙堤是根绳子，用这根绳子把排拴在万山上。另外十字街有个镇排剑，保佑襄阳四季平安，风调雨顺。”

他讲道这儿停住喘了一下气。她就问：“十字街有镇排剑，在哪儿？”

他回答在地底下后，说：“襄阳有个人水性不得了，能在水里待半个月不出来，人称水耗子。他从小北门下水，通过河下水道游到十字街，看到一颗珊瑚树上挂着一把宝剑，觉得好玩，就取下带了回来。这宝剑就是镇排剑，他拔出来挥舞了一下，谁知剑一出鞘寒光闪闪，顿时襄阳城开始动摇，他又挥舞了一下，城中四处冒水。人们赶紧拦住他，并勒令他把宝剑送回原处。他把宝剑送回去回来后，人们怕他再生事端，就把这小子给宰了。”他话没停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为什么说襄阳是块风水宝地，没有大的灾害，就是有神灵保佑。即使有灾情，也是发发小脾气，不会翻脸不认人。”

她插话说：“听老人们讲，民国24年涨过大水。”

他说：“就是1935年。历史上有过四次险情，其中1935年洪水水位高达71.71米，洪水由汉江的上游滚滚而来，在老龙堤的黑龙庙那个地方决口，人们用小麦、稻谷、黄豆堵住城门，才使襄阳城内球事儿没得。当时襄樊有句话是樊城人在街上划船，襄城人坐在城墙上洗脚。”

她不解地问：“为啥子要用小麦、稻谷和黄豆去堵城门，这不是吃的粮食吗？”

他解释道：“粮食在水里一泡就发涨，把整个缝隙都密住了，不漏水。”

她恍然地“嗯”了声，点点头又问道：“听说这老龙堤上有个铁水牛是真的吗？”

他说：“真的。据说长五十丈。传说以前这河里有水妖，经常兴风作浪，常常闹水灾。铁水牛大吼一声，水妖便逃之夭夭。然后铁水牛把嘴伸进水里，喝一口消一尺，喝两口消两尺，直至水位回到原来的位置为止。后来为防止水妖继续祸害襄阳百姓，玉皇大帝命铁水牛待到水中观察动静，从此襄阳风平浪静。当然这只是传说，但老龙堤上确实有个铁水牛，听我老爹讲，在加高加固堤防时，铁牛太重，不便移动，就地埋在了堤下。听我们公司的老人们讲，是发洪水时，铁牛坠入江里不见了。”

她问道：“你觉得谁说的对？”

他不假思索地回道：“肯定是我老爹。要是掉到了河里，早晚会被打捞起来，这长时间了，连个影儿都没见到，咋会掉到河里？”

讲到这儿，他们已到了单位门口，雪也停了，太阳出来了。雪霁后的天空清新洁净，茫茫大地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芒。

3

小强和红梅到行管科发喜糖，领钥匙，高兴地出来后直接去看房。两人一进屋，红梅抑制不住地激动，随手把门关上，抱住他亲了一口。

她这儿瞅瞅，那儿瞄瞄。有的窗格子卯榫已脱开，几块奓印儿的玻璃贴着白色医用胶布；白色的墙已发黄，放桌子、柜子面沿的墙上是一道道的污垢；门口墙角黑黢黢的，显然是堆煤球的地方。尽管房屋有些破旧，毕竟是属于自己自由自在的小天地，是个家。家是什么，家是不受他人干扰的二人世界，可以撒娇，可以发泄，可以无拘无束地放屁，可以随心所欲地说笑。

结婚就分房子，这不是每个单位都有的福利，就是同一个单位，也不是所有人都能享受的待遇。像她这没单位人做梦吧！她感到她的夫君太伟大，自己太幸运。她勾住他的脖子亲切地说，你负责把窗子修好，墙面粉刷一下，门窗刷遍漆，其它的你不管了。她松开他，走到窗边说，这儿放张床，这儿呢……放个穿衣柜和五屉柜，那儿可以放对沙发。

他说沙发中间的茶上摆盆君子兰。她说对，摆盆花，有情调。

他俩正筹划新房的布置，有人敲门。小强开门见是公司的徐胜利，热情地招呼道：“哟，徐师傅来了，请进！”

徐胜利刚进屋又转身向门外喊道：“小秦！”

一个身材苗条的漂亮姑娘蹑手蹑脚地进来了。

他们相互介绍寒暄后，徐胜利掏出香烟恭恭敬敬地递了支给小强，说：“强哥，有个事……”他瞄了一眼小强身边的孙红梅，欲言又止。

小强点上烟，见他吞吞吐吐的，煞是为难的样，就问：“啥事儿弄得你像大姑娘上轿扭扭捏捏的不好意思？说嘛！”

徐胜利怯怯地看了一眼孙红梅，说：“强哥，我听说单位有了房子，就去领证，领了证就赶忙去行管股领房钥匙。谁知，你前脚走我后脚到，晚了一步。”

小强听出了味道，冷冷地说：“你小子是不是来兴师问罪的，怪老子抢了头？”

徐胜利忙不迭地说：“不敢不敢！我是来求你的。我去行管股领钥匙，股长说你刚拿走，我只好回去，在出大门时碰到王黑子，他跟我是同乡，知道我的难处后让我找你协商一下，说你是个仗义的人……”

“打住打住，莫给老子戴高帽子，老子把房子让给了你们，我们住到寥天野地里？”小强面带愠色。

“你们可以先住你父亲那儿，等单位再有了房子，我一定还给你们。”徐胜利的语气微弱，像见不得人的话。

小强冷笑道：“刮大风吃炒面，你张得开嘴？”他看了一眼他身边的小秦，语气平缓了些，“你们咋不住到你屋里去？”

徐胜利哭丧着脸：“强哥，我确实没办法才来求你，我和小秦都是农村来的，我在单位好歹还有个集体宿舍，她在北街工农鞋厂上班，一个街道办的企业哪儿有住的地方！她平时在舅舅家里住，舅舅三个儿子，全家五口住两间小屋。她是晚上等别人都睡了，在过道里打个地铺。所以她对我没得别的要求，只要有房就嫁。前天我听说腾出来了一间，我俩专门来看了一遍，她激动得哭了，我们有房子了！昨天回去开证明，今天就赶来领证。”他眼圈有些潮湿，咽了口唾沫打个顿算是忍住了眼泪，可怜巴巴地望着小强叹惋道，“现在房子泡汤了，她也要跟我吹，她住过道住怕了！”

听了他的讲述，小强动了恻隐之心。他比我更需要这间房子。哪个一生没个难，只要有人伸出援手帮一把就会雨过天晴。他看看红梅，她正用阻止的目光望着他；看看小秦，她眼中充满了期盼和哀求。

小强把红梅叫到门外说：“娟儿厂里给她分的有集体宿舍，她一直没住，说住厂里没人照顾老爹。她说过我离家近叫我回去住，我是野惯了的，有时深更半夜才落屋，有时整夜不归，那老爹能容忍？所以我才坚决不住。现在我们结了婚，可以住在家里，也免得娟儿见天跑来跑去。这房子就让给他们，你说呢？”

红梅啥子都听小强的，唯独这房子不行，一百个不情愿：“我们的房子凭啥子要让给他们？”她生怕房子给了他们，又连说了几个不行。

小强见她态度坚决，没商量的余地，就不再多说。其实他主意已定，征求她的意见，不过是夫妻间的一种尊重，说白了是走过场。你答应也好，不答应也罢，不能让一个娘儿们左右了自己。他的理念是船翁多了好翻船。

他进屋后，从荷包里掏出钥匙递给徐胜利，说：“我们俩商量了，房子让给你们，你到行管股办一下变更手续！”

徐胜利两口激动不已。

红梅的心潮由热血沸腾骤然降至冰点，像一串五彩缤纷的彩灯忽然断了电，黑灯瞎火的。她对小强的行为不可思议，又无可奈何，气得脸色灰白直喘气，浑身像筛糠似的直哆嗦。

事后，她细一想，心里春风荡漾，为自己有个好心肠的男人而不胜欣慰。

4

小强和红梅拿了结婚证算是合法夫妻了。但在生活中光拿证是不够的，结婚证是证明婚姻具有法律效力，得到法律的认可和保护，按传统还要举行婚礼仪式。

古人把“久旱逢甘雨，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列为人生四大喜事。其中“洞房花烛夜”说的就是举行婚礼的那天当夜。

过去很多地方，特别是农村，儿孙满堂还没有结婚证，但举行婚礼仪式是必不可少的。可见婚礼的重要。因为结婚是人生的一件大事，标志一个人担负责任的开始，是一道重要的分水岭。俗话说“成家立业”，就是结婚后的人才能被称作真正的大人。所以大部分人不只是拿个证就算了，要隆重地庆贺一下举行婚礼。婚礼，就是结婚的仪式，具有向世人公告一对新人结为夫妻的效果，同时可以得到亲戚朋友的祝福，以期婚姻幸福美满，也可转达对父母的养育之恩及对亲朋好友多年来关怀的感谢。

婚礼的前一天晚上，男方要置办“揽郎席”，请支客和第二天要帮忙的人商量第二天婚礼的有关事项：迎接新娘的交通工具，同城区当然大多是自行车，是一辆新郎带着新娘，还是一人一辆新郎在前面新娘在后面跟着；谁负责放鞭炮；迎娶的路线不能走回头路，从哪儿出发从哪儿回都要定。新人的床还要请儿女双全的人来铺，铺好后散枣子、莲子、花生等食物，寓意早生贵子，儿女双全。

女方嫁姑娘，前一天晚上要办“梳头酒”，也是商量第二天嫁姑娘的事。

“揽郎席”、“梳头酒”是改革开放后恢复的风俗。大强结婚时只买了二斤糖，在单位会议室里举行了个简单的婚礼仪式，就入了洞房，后来父亲在家里给他补了两桌酒席。

迎亲这天，小强等十几个人骑着自行车像武工队一样浩浩荡荡开进了管家巷。一进巷子，个个铆足了劲把车铃按得叮当响，在巷子口左拐的地方放起了噼噼啪啪的鞭炮，昭示娶亲的队伍来了。

女方在听到车铃响时，都进了屋，把门插得死死的。

小强上前敲门，门口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要开门，快递封子！听声音这把门的像是红梅她嫂子秀香。小强从两扇门之间的门缝塞了一个。过了一会儿，把门的说，不行，才5角，打发叫花子呀？小强又塞了个一块的。把门的说，一块也少了，是不是把娘家看瘪了。小强心里嘀咕，她嫂子说话咋这尖刻。又递了个两块的。对方说，你咋这舍掐，挤牙膏？小强临时拆开一个封子，重包了个5块的递进去。把门的说，一个不行，还得一个。

“揽郎席”时就想到了女方要是出难题不开门，就趁对方开门接封子时就身儿挤进去，没想到人家根本不开门，从门缝里接。小强望着支客，支客说不开就砸门，抢亲！王黑子在一旁咋呼，砸门，抢亲！小强说这门是双开老门，木板厚实，里面有尺把长的木制插销又用顶门杠顶到在，就是把墙推倒了，这门也不见得能开。王黑子说，我来试一哈儿。

王黑子和另外一个小伙子一边使劲搡门，一边高声大叫，开门！开门！再不开就砸门了！

把门的不急不缓，洋洋得意地说，有本事你们就砸，没得封子就是不开门。

这时红梅心里急得嚁嚁甚，开吧，又怕人家笑她贱，嫁不出去了？不开吧，这样为难小强，她实在受不了。

小强推开两个搡门的上前说，嫂子，我知道是你，请你行行好，开开门！

这时孙海涛发了话，叫她开门。孙母也说，秀香，莫紧闹，把门开开，叫小强他们进来。

小强听到老丈人和丈母娘都在叫她开门，心想这二老怪体贴人，是喜爱关怀他这个女婿的。既如此，那也得给丈人丈母抬桩。他当即又包了两个5块的封子递进去。

过了不大一会儿，秀香说，小强，你想进来不难，有张“大团结”我就开门。

闹一会儿算了，是个热闹。这得寸进尺，没完没了咋行！小强实在耐不住性子，愤愤然地说，我们来了半个小时了你们都不开门，要封子可以，我进去后，该给的我一个不少，不该给的我一个也不会给了。现在我喊一二三，再不开，就走了：一……红梅的心揪了起来。小强又喊：二……红梅的心揪得更紧，似乎要停止心跳。小强如雷声般地喊了声：三！

小强转身对大伙喊了声，走！便跨上了自行车。大强撵到巷子口追上了他，叫他冷静，莫耍二球脾气，说这样回去咋向父亲交待，中午喝喜酒的人咋搞？

小强脸色难看，气急败坏地说，咋交待，婚不结了，酒照喝不误！

红梅见小强真的走了，门前的人也在散，慌了神，发疯似的对着嫂子吼道：你妈耶，你是成心叫老子嫁不成人！她随即把顶门杠一抽，开开门就出去撵小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