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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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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12/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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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襄阳人家》》连载

第一十八章

1

婚礼结束后,一切归于平静,新人理当沉浸在喜悦之中,而小强却心潮起伏。

这是一套精装修的三居室,小强原准备等徐莹生下孩子离婚后送给她的,现在却成了自己的窝。世事难料,命运咋这捉弄人!有些人说他高风亮节,为挽救成全别人放弃了自己的爱情,也有一些人骂他卑鄙无耻,说他朝三暮四见异思迁,更有人羡慕,说他一把年纪娶了个貌若天仙的才女好福气。是对是错,对无法挽回的事实他已不愿再去考虑,对背后的指指点点闲言碎语更不予理会。事已至此,只有认命,接受现实,不接受又能咋样,日子得过下去,但想到高鸣,心中就涌出阵阵歉疚和凄楚。他想象得到她离开时心中的悲凉和无奈。他感到自己是个罪人。想到高鸣自然就想到那块表。她送回这块表,是对他行径的控诉,表明与他不回首的诀别。他不奢望她谅解,他明白一切解释都徒劳,一切都已无法挽回。这块表再留已毫无意义,看到它就伤感,一种伤口上抹盐的疼。他决意把它丢在那晚他俩在老龙堤上温馨过的地方,丢在汉江里。让江水淹没他难以排遣的自责,冲掉缠绵悱恻的悔恨。

新婚之夜,徐莹像王昊P的那张照片一样,柔情缱绻地依偎在他怀里,亲昵地说,等娃子生下来送给王家后,我给你生个大胖小子,像你一样酷。随后她把她带着潮红的脸颊紧紧贴在他温热宽阔的胸脯。爱情使她掉进了糖罐,从头甜到尾,她认为她的爱情就像唐僧西天取经一样,几经磨难终成正果。她坚信,经过淬火的婚姻坚强无比,能同甘共苦、风雨同舟。这样的婚姻才能长久,牢不可破。拿证时,她手捧本本的一刹那,眼睛湿润了,像攀登珠穆朗玛峰的人,几经失败后,终于站在了世界顶峰一样,无比兴奋、激动,比顺顺当当上去的人更能体会到胜利的艰辛和喜悦。婚礼时,她神气、陶醉,宛然一个打了胜仗的将军跟随国家元首检阅部队一样,迎接各路来宾。她挪了挪身,情意绵绵地望着他说,你使我成了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他对她的情感是复杂的,赞赏、同情、内疚、无奈。他拢了拢头发说,我白发苍苍的老人,娶了个娇妻。你可一点儿不显老!她说着就捋着他的头发又说,只有几根白丝——唉,你吃啥子吃的,头发这黑?他说,不是吃啥子,是不吃啥子。她娇声娇气地问,你不吃啥子?他说,我不吃看不见的东西。她说废话,看不见的东西咋吃?他说,我不吃吃不到的东西。她说这也废话。他说,我不吃难吃的东西。她问,啥东西难吃?他说,比如你吧,就应该吃小鲜肉,不要吃老腊肉。她回过味来,咧嘴一笑抚摸着他的脸,用温情的口气呢喃细语道,我就喜欢吃腊肉,有味儿,越嚼越香。接着她把一起一伏的乳房压在他的胸膛。他的胸脯被两个柔软温热的奶子揉摩着,顷刻他潮起一丝春情,旋即涌动的春情消融了他因高鸣而被困惑的情感和滋生的杂念,他忘却了一切。她亲吻他的唇,用舌尖轻轻地抚摩。一种淡雅的气体,一种销魂的馨香,包裹着他的生命,涤荡他的灵魂。他热血涌动,狂奔,他不再压抑自己,遏制冲动,他狂吻她的唇,吮吻她的眼她的眉。接着他侧起身一只手搂抱着她,把她的舌头含在嘴里贪婪地吸吮,一只手掀起她的真丝睡袍。他抚摸她光滑的膀臂,抚摩她丰盈的乳房,抚摩她柔软的腰肢,抚摩她圆溜的屁股,抚摩她细腻的大腿。她的心跳一阵紧一阵地加速,气息跟他一样短促,她腾出一只手把床头灯给关了。

月光从窗帘的缝隙挤进了屋,一阵春风在金秋夜晚的空气中跌宕。

这一夜,俩人相互爱抚,有种来之不易苦尽甘来的甜蜜。

2

红梅自小强和徐莹结婚后,不再想儿女私情,情感的天空湛蓝湛蓝,纯净的没有一丝浮云。她无悲无喜,看淡一切,可谓骤然临之不惊,无故加之不怒,用一颗平常心看待一切。她的内心也许正因为平淡已变得宁静而坚强。

她目前想的是,在母亲有生之年尽尽孝。她决定接母亲来一起过。母亲不但拒绝而且不久去了哥哥家。母亲是老观念,说家里的房产是留给儿子的,自然要跟着儿子,儿子是自己的,姑娘是别人的。她只好作罢。

她加入了一个志愿者群,不定期去养老院献爱心,送温暖;去汉江边拾垃圾,保护母亲河,宣传珍惜汉江,爱护环境意识。闲暇时看看书,弄弄花草,隔三差五去看看老爷子,帮他做点儿家务。每天很充实,很快乐。

李襄江想着小强已另有家室,把个红梅凉着,心里不是滋味。他想到徒弟邢建忠离婚两年了也单着,要能把他俩撮合成一对,也算是做了一件功德。该向谁先提及,向徒弟,他要同意了红梅不答应,岂不让徒弟尴尬?先向红梅,她要答应了徒弟不干,岂不又让红梅难堪?李襄江没当过红娘,现在觉得这当介绍人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衡量了一下,觉得红梅优势大些,徒弟离婚房子给了女方,他的工资大多都玩了古玩,没多少活钱,像红梅目前的条件,他应该会同意。对于红梅来说,她缺的只是个伴儿,但这个伴儿能走进她心里才行。

一个晴好的上午,红梅来给老爷子洗床单被罩,李襄江说娟儿前儿的回来已经洗了,叫她坐下有话说。他问她,邢建忠这个人咋样?老爷子的徒弟到家里来她见过,不知老爷子啥意思,随口说,人不错。

李襄江听后心里有了点谱,关切地说,小强已结了婚,你也该有个家了。

她明白了老人的意思。她心里以前只有李小强,现在她对他已死心,心里平静的像一池水,没一丝情感的涟漪,婚姻对她来说,已云淡风轻。她没考虑过再嫁,就算要找个伴儿也要找像李小强那样的,即使没他优秀,起码得让她认可。这邢建忠工作不错,人也本分,就是有点心胸狭窄,不大气,他离婚就是因为他小肚鸡肠,对老婆的行动过于干涉导致的。邢建忠的前妻是她同学,毕业后一直没来往,去年同学聚会才联系上,这话是听他前妻说的。后来她听一位了解他们夫妇的同学说,他俩离婚时相互指责,说不清谁对谁错,一个巴掌拍不响,叫她莫听一面之词。不管他前妻说的话是真是假,晓得了心里总膈应,万一是真的,和这样的人过日子免不了争来吵去,那又何苦?她是这样想的,但不能跟老爷子说明。

李襄江见她不吭气,以为她不好意思,就说,你点点头也行。

她很平静,缓缓地说,爸,我现在一个人挺好的,想出去了就参加一些社会活动,不出去了在家看看书,看看电视,自由自在的,找个伴儿还把我绊住了。她停了一下,伤感地说,等您百年之后,我就不会再进这个门了!

李襄江心中一阵惆怅。

李襄江没参加儿子的婚礼,他对小强的婚事既不赞成也不反对。他跟小强说,只要红梅还回这个家,就不容许他把徐莹带回来。

徐莹呢,不回就不回。老爷子认不认她这个儿媳妇,她无所谓,他已八十几了,还能活几年?

所以这个家仍是红梅慰藉心灵,排遣情感的港湾。

红梅正在拖地,大强夫妇背着包拎着箱回来了,从北京回来了。他们在襄阳的房子租给了别人,所以下车后直接回了老爷子这儿。红梅亲热地给他俩泡茶,叫他们坐那儿休息一会儿,说地暂时不拖了,去买菜。李襄江说到外面吃。红梅知道老爷子不喜欢在餐馆吃饭,是怕累着她,大哥大嫂又旅途劳顿,才提出上外面吃的,就说,爸,还是在家里卫生,我去买菜,一哈儿就回来了。巧云说,对对,家里卫生,中午我跟红梅下厨,四菜一汤,快得很!她说完望着红梅问,小强结婚了,你不难过呀?红梅干笑了一下,心里一阵隐痛。大强说,你哪壶不开提哪壶!巧云辩道,我这是替红梅鸣不平,那女娃儿就是想他的财产。李襄江说,这事儿都不要再提了!

红梅出去后,李襄江问,你们回来小强和娟儿知道吧?大强说知道。巧云说,昨儿的都给他们打了电话,小强说今儿的白天忙,晚上给我们接风。李襄江说,你们回来了,我重孙子谁招呼?大强说,他姥爷姥姥去了,放我们一个月的假。巧云一肚子怨气地说,这回回来我就不想去了。

大强和巧云早就想回,儿子他们又离不开,他俩只好忍气吞声,一天天地熬。

巧云刚去时,媳妇亲热,她也暖和。就是小两口一上班,她一个人在家连个说话的也没得,觉得孤单冷清,心想等大强来了就好了。过了一段时间,她和媳妇有了别扭,她的心里就开始刮风下雨。好在媳妇就晚上在家,吃了饭各回各屋。媳妇生产后,大家心中的阴云都被喜悦冲散了,家里一片阳光,个个心里是春天。

大强退休到北京后,媳妇就去上班,家里的一切都甩给了他们。从此,他们开始了真正意义上的再“上岗”。两人照看孩子,买菜做饭,洗衣拖地,忙得不亦乐乎。

一段时间后,新鲜感一过,就不行了。人要有不断的刺激,才能激发热情,焕发乐趣,才不会产生厌倦情绪。就像看美景一样,天天看,你就烦了。大强和巧云在这种天天循环往复的买菜、做饭、哄孩子的日子中不免感到生活乏味,日子难熬。他们想像在家乡一样能出去走走与朋友们三不知儿的聚聚。而大强和巧云在那儿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有几个老乡又隔得很远,说起来是京城,就像发配到了荒无人烟的地方。何况他们带有小娃子也出不去。所以人只有走出家门,与社会交往,在交往中不断接受新鲜事物,才能感到生活有乐趣,不孤寂,不烦闷。

没有朋友,没有社交,只是一方面,关键是在心情不畅的情况下还要处处看媳妇的脸色行事,生怕她不高兴,弄得小两口不和谐。对他们来讲,这是主要问题,像头上顶着一片阴云,说不准啥时一阵风就会下雨。

儿媳妇过门时,都感觉她通情达理,对儿子又殷勤,老两口好生喜欢。媳妇怀孕后,巧云主动请缨到了北京。她原本想的是和儿子们在一起,哄哄孙子其乐融融,享受天伦之乐。谁知一段时间后,她竟牢骚满腹,用她的话是自己犯贱。

事情的原委是这样,大强和巧云到北京后随着时间的延长,成天的劳累使他们对生活的热度被消磨殆尽,与儿媳间的包容被拉得很瘦,相互克制被磨得单薄。大强还好,啥子不吭气儿,巧云口无遮拦,该说不该说的都要说。一次巧云带孙子到公园,左右一打听大多是姥姥姥爷带孩子,还有一句顺口溜:妈妈生,姥姥养,爷爷奶奶来欣赏。回去她就抱怨媳妇,说娃子的姥姥姥爷每月给个两千块钱啥子都不管,待到屋里享清福。媳妇说她爸妈身体不好,巧云说她的身体也不好。晚上媳妇跟儿子发生了争执,第二天儿子把她抱怨一顿。一天娃子咳嗽,发烧38度多,老两口说上医院,小两口说不重就不去。小两口给娃子喝了点止咳药,额头上贴了个退烧贴。第二天娃子照样咳照样烧,巧云嘀咕说自己的娃子都找不到操心,不上医院咋行?小两口上班了,老两口把娃子抱到医院抽血化验,还开了一堆药。娃子在医院交叉感染,回来后,病情不但没好转,反而加重了。小两口又发生了口角,结果是儿子把她又埋怨一顿。自己的儿子说几句她能接受,媳妇跟她开火就有些受不了了。那次媳妇看手机,娃子要跟她亲跟她玩,她说到爷爷奶奶那儿去,孩子只有蹒跚着步子咚咚地跑到他们的房间里。她累了一天,浑身都像散了架,晚上想早点睡,娃子一来歇息不成了,心里牢骚满腹,隔着屋嘀咕了一句:当的啥妈,手机比儿子还亲!媳妇当场跟她吵了起来,结果是大强和儿子两边劝,才平息了战火。她黯然神伤,跟大强说,贴盐盐不咸,贴油油不光,气得要回,是大强拦住了她才没走。

所以,有次老乡聚会,她和一个还没孙子辈的人谈到这些辛苦受气的事时,那人劝她要学会退出。她说,屁话!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总要退得出来,娃子不能不管吧,小两口为买房子月月扣房贷,请个保姆哪儿有钱?就是有钱也不能请,我在公园里看到一个四五十岁的保姆坐在椅子上,把一个半岁大小不会说不会走的娃子夹在腿中间,她只顾玩手机。正这儿的保姆还成立了什么保姆群,心里梦儿里就想着上网聊天儿。儿子跟媳妇也说不请保姆,要我们带。他们需要我们帮忙,我们不帮,下得下去心?这上了贼船就下不来了!那人说,弄了半天,还是你自己放不下嘛。巧云叹了一声气说,自己犯贱呗!那人感叹道,看来娃子们找对象不光看对方的条件,还要看屋里的情况,要么有钱,要么老的身体嘣棒。

李襄江看儿媳那神情,知道她准是和媳妇有了矛盾,就说,婆媳之间处时间长了,难免会有摩擦,莫往心里去,走深了就出不来了。巧云赌气地说,我们连过去的老妈子都不如,天们儿买菜做饭,哄娃子,还得不到一句好话。李襄江问儿子大强,你也是这种感受?大强说,我们出点儿钱,出点儿力是应该的,一家人嘛,关键是他们不会体谅人,连一句温暖的话都没有。

李襄江不满意儿子的说法,以训导的口气说,给自己屋里做事还要人家说谢谢,说你辛苦了?你是不是在单位当领导听顺耳的话听多了,现在听不到好听的话,不习惯?大强呀,你们要把带孙子当做你们生活的一部分,你们心情就会愉悦,不会感到累,心情好,气儿都顺,说出来的话就中听,家庭就和谐。如果把带孙子做家务,看成是包袱,是累赘,那你们是心累气儿不顺,脸色也难看,说出再好听的话,那也是冰凉的,难免产生隔阂!

“老爷子说得是!”小强开门进来,说,“我在门口都听到了。哥,嫂子,你们乐享天伦,还要喊冤?”

大强和巧云都放下手中的茶杯站了起来。巧云嘴角一撇,“哼”了声说:“小强呀,你是没吃过黄连找不到黄连苦,等李晴结婚有了娃子,叫你去带,试哈儿瞧!”

李襄江见儿子小强冷不忒回来了就问,你不是说白天忙嘛?小强说忙完了,哥哥嫂子回家了,他就赶了回来。然后他跟嫂子说:“现在不都是爷爷奶奶和姥爷姥姥换着带吗,这是国情,又不是你们一家!”

巧云怨气地说:“我们这一代人是最悲惨的,上有老下有小,管了儿子还要管孙子!”

大强说:“中国人的缩影,一辈子都是为了娃子们。”

李襄江反问道:“你不为他们为谁?”

巧云说,有人会想,啥子都不管,天们儿欢弹得很。小强问是谁。她说,网上找得到人,还叫人们学会放手。

小强昂然地说:“那网上都是胡说八道的,上坟烧报纸——糊鬼!你们说不为娃子们为谁?为他们就是为自己,只要快乐就行,不快乐为谁都不行。你以为那些只顾自己的人,日子就过得滋润?有的独身主义,终身不娶不嫁毫无牵挂,你以为他们就快活?”

巧云仍有怨言:“不管咋讲,家乡有自己从小生活的圈子,还是屋里快活!”

小强说:“家这个圈子能风调雨顺,才有心情光顾外面的圈子。家这个圈子不安稳,外面的圈子再大,你玩得也不安心!”

巧云有些听不进,说在那儿天天受气,还是在屋里好。

李襄江望着儿媳释了一口气说:“人都是生活在矛盾中,在屋里你未必没有烦恼,不同的环境有不同的烦恼。人向往的都是没经历过的,羡慕的都是别人的生活。果果没结婚时你们急,看到别人当了爷爷奶奶,你们也想抱孙子。人的欲望是随着环境的改变而改变的。”

小强顺着老爷子的话说:“在哪个山头唱哪个歌。我以前单位上的一个师傅,儿子四十多了还没结婚,连女朋友都没有,老两口头发都急白了,说只要儿子结了婚有了娃子,他们死了也心甘情愿。真要等儿子结了婚有了孩子,实现了愿望,他们就不会说死也心甘情愿了,而是新的欲望会产生。有了新的欲望,随之就会有新的烦恼。”

大强夫妇相互望望不做声儿。

小强又说:“我就向老爷子学,到时李晴需要我,我就去,不需要我,我也不自讨没趣!”

这些道理大强不是不懂,只是在那儿一天累到晚,加上巧云成天絮絮叨叨他心里烦。烦,又不能发火,发谁的火?发巧云的火?人家吵架是就事论事,吵过撂过。她呢,一不顺心就咕叨,咕叨时你还不能还嘴跟她理论,只要一理论她就陈芝麻烂谷子往外翻,翻得你浑身冒烟,你要发火一回击,她就闹情绪往床上一躺,身体不舒服,啥事不搞都扔给你。这,他是领教过的。发儿子儿媳的火?跟他们说,你们回家了多做点事,让我们两个老家伙喘个气儿?开不了口,现在的独生子女都这个样,爹妈惯的。他劝巧云不起作用,他说十句不抵现在老爷子说一句。他就跟巧云说,爸爸跟小强说得在理。

小强意味深长地跟嫂子说:“人活一辈子图的啥,把这个问题搞懂了,你们就不会有恁多抱怨了!”

巧云不吭气儿了。

李襄江说:“好了,这个事儿不再提了。”他望着小强,“你哥哥嫂子才回来,红梅买菜去了,没想到你回来,你再去买点卤菜。”

“红梅回来了?”小强心里一咯噔,“好,好。我去迎她,叫她多买点儿。”

小强出门后,巧云跟大强说,听说那女娃子能得很呐!大强问,你没头没脑的,哪个女娃子?巧云说,小强的新媳妇,那个叫啥子……徐莹的。可叫小强防着点儿,莫叫那女娃子把他的财产霸占了!

大强乜了她一眼说,杞人忧天!

巧云质问,我咋杞人忧天?

根据呢?

这还要根据?想都想得到,她恁年轻,恁漂亮,嫁一个快有她爹大的人,当然是为了钱!

你们女人呀,就是想当然!大强说完不再理她,开始捡拾行李。

3

徐莹成天宅在家里感到闷得慌,想上班。小强说她快出怀了,不方便,叫她在家调养,闷了出去走走,到公园里转转,等娃子生了再说。

两个月后,徐莹再次向小强提出要上班,说天天看电视有辐射对胎儿不好,整天看书听音乐时间长了也烦,公园里去个两次就觉得没意思了。小强问她想干啥。她说还当秘书,可以天天见到他。他说不行,夫人当老公的秘书一是执行力差,二是容易干政。他思考了一会儿,说有两个位置叫她选一个,一个是她原来干过的公关部,老本行,另一个是销售部。销售部的具体工作是为方便客户看房选房,组织看房专车去“四季花园”帮助客户分析购房需求,引导如何放心买房,买放心房。徐莹选择了销售部,她想挑战新的工作。小强说那是一个集娱乐、休闲、养身为一体,功能完善,景色宜人的高端综合性生态居住小区,附近有学校,有医院,交通便捷。徐莹满有信心地说,人们现在的新观念就是注重生态环境,要求生活便利。那里生活,养老都是最佳选择。

小强递给她一份现任秘书写的讲话稿说,你帮我改一改,不少都是老词,老调调,特别是后面,什么要顾全大局,不要打自己的小九九,不要只考虑小团体的利益,这些话员工们是听不进的,没说到他们心里去。

1994年以来,小强带领他的队伍,一步一个脚印,踏踏实实,严格管理,用他的人格和能力,使企业逐步壮大,成为襄阳建筑业的排头兵。公司为适应市场,拓宽经营空间,走多元化发展道路,除主业外,先后成立了装饰装璜公司、物业公司,为盘活机械闲置成立了租赁公司。这么大个企业要想开个全体员工会议是不现实的,小强也从不为开会而停工。所以公司大型会议一年也就一至二次,员工是代表参加。

这天上午,公司领导和各部门负责人,表彰人员及员工代表一百多人都提前来到了会场。会议室里三三两两叽叽喳喳,闹哄哄的一片。小强仪态端庄,铿锵有力地迈向主席台时,顿时鸦雀无声。他就座后,会议主持人宣布大会开始。

徐莹在家闲不住,也好长时间没到公司去了,摸着肚子里的宝宝说,儿子,咱们去听你干爸讲话好不好?怎么就知道是儿子呢?姑娘也好呀!她又莫着肚子说,闺女,我们也去开会,感受一下氛围,你看不到你干爸的威武,你可以听,听他讲话,他的声音像大海的波涛,可好听啦!

徐莹来到会议现场,大会刚开始。她从后门进去,坐在最后。有几个以前的姐妹看到她,用微笑、目光向她打招呼,她点头示意。谁都知道规矩,开大会是不能开小会的,第一次警告,第二次就把你“请”上台来讲,弄不好还会被除名。曾经有一个好说话外号叫喳叭儿的女人,认为李总和蔼可亲不会恁绝情,平时还和李总开玩笑,又占着是总工程师的亲戚,故而没把大会纪律当回事,第一次和人说话受到次警告后,没人再敢搭她腔,她竟玩起了手机。再好的制度,不严格执行等于一纸空文,共产党之所以能坐天下,就是有铁的纪律。小强当场宣布解聘并把她请出会场。这个公司想进的人多,好些人都挤在门缝向里张望,你前头走,后头就有人补上,所以开大会时谁也不敢开小会,包括徐莹也不敢悄声说话。

公司年终总结大会上,在总会计师通报了全年经营情况后,小强作总结讲话。他用数据说话,回顾了一年的成绩,分析了不足和存在的问题后,合上讲话稿,用他那凝重的声音动情地说:“朋友们,目前除民发集团、王胖子公司,全国一线房企绿地、恒大、世纪金源、复星、中建三局等都在襄阳发展迅猛,现在竞争非常激烈,残酷,为了端稳手中的饭碗,我们时刻要有危机感!”他停顿了一会儿扫视会场一圈,激奋地讲道,“展望2016年,要想把你们自己的小九九打得美满,把各自团体的小算盘打得呱呱响,就要切实有效的提高自己的专业技术水平,忠实地履行自己的职责。部门与部门之间,本部门人与人之间,要珍惜缘分,以诚相待,在共同利益下相互沟通求配合,在相互合作中精诚团结求发展。这样,你们的小九九才不会落空,你们的小算盘才会叮当响!我们才会立于不败之地!”

不知是他讲话内容鼓舞人心,还是他的激情感染了大家,雷鸣般的掌声此起彼伏。过后主持人宣布下一项,表彰先进。会场里响起了旋律激昂,振奋人心的“团结友谊进行曲”。

这时,有几个人围到徐莹身边,关心地问她身体状况,妊娠反应,何时生产,等等。

徐莹在销售部干了两个月就回了家。“四季花园”的楼盘已销售一空,她还想干别的工作,身体不容许了。

徐莹临产时,王家夫妇把婴儿的衣服、包被、奶瓶等等都已配齐。当得知生了一男婴,老两口高兴得像彩票中了五百万笑得合不拢嘴。说产妇前两天不能吃大油,他们就给她熬稀饭,煮米酒打荷包蛋,第三天起给她煲汤,鸡汤、排骨汤、蹄子汤换到做。护士把娃子抱来时,老两口喜得两眼挤成了一条线。出院时,他们要把孙子抱走。徐莹说,才一个星期,这么大一点儿你们咋喂养,等满了月再抱。他们两个犹豫了。徐莹又说小强把月嫂都请了,是经过专门培训的。他俩想想这也是为了他们孙子好,觉得李总想得周到,就同意了。

小家伙很乖,吃饱了就睡,醒了望着妈妈笑。徐莹乐酥了,那份母子连心的情感无以言表。

一天,徐莹望着婴儿床上的小家伙跟小强说,给他起个名儿吧?小强说人家的娃子,还是等人家的爷爷奶奶起。徐莹对着小家伙“哦,哦”地叫了两声感觉不是个事儿,总得有个名号,就又跟小强说,我们总不能叫他“哦”喊他“喂”,起个小名,叫强强?小强嘴一咧,你真是个丫家,我叫小强,他叫强强?她不好意思地呵呵一笑,问他起个啥名好?他想也没想,说他是王家的根,叫根根吧。他话一出口觉得不妥,他爷爷叫王长根,他咋能叫根根,改口说,叫苗苗。

徐莹轻轻摸了一下小家伙的脸蛋,喊了声,苗苗!小家伙似乎听懂了,高兴地四肢乱弹,嗷嗷叫。

孩子满月,王家来接人。此时的徐莹把他看得比自己命都重要,哪舍得!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答应人家的事咋能反悔。她央求王家,说娃子正吃奶,母乳比任何食物都有营养,等断奶后再接走。王母看出了她在推脱,面有不愉之色,说何时断奶,过去吃奶有吃到十二岁的,总不能等十二年吧?王长根也认为她在扯由头,怕夜长梦多,说娃子有没有营养是他们的事,不用她操心,他们现在就得把他抱走。徐莹说她是娃子的妈,娃子是她身上的肉,哪儿有当妈的不操心娃子的?

小强见双方僵持不下,很理解他们的心情,现在撇开双方的情感不谈,单就娃子考虑,肯定是跟着妈好。他跟王家夫妇说,按理这娃子生下来你们就该抱走,但他确实太小,能有母爱却得不到母爱,对他是不公平的,也是不负责任的。依我看,周岁时你们再抱回去。

王家求过小强,不能不给面子,再说这李小强与娃子没有任何瓜葛,完全为了他们孙子好,就同意了。走时,王长根还是有些担心,话里有话地说,李总,你是一言九鼎,我们相信你!

4

房地产市场如火如荼,2016年7——9三个月房价上涨近50%,北上广一线城市更是疯狂,几乎翻番。李娟的“幸福之家”,来看房源的,搞咨询的川流不息。

6月的一天,娟儿接待了一对白发苍苍,六旬多的老夫妇。他们要以女儿的名誉买一套140平米的二手房。他们什么都不懂,是听说了“幸福之家”服务好,慕名而来的。“幸福之家”是双方面对面,公平、公正、公开地协商,一切为双方的利益着想,不像有些中介不让上下家见面,一头抬价一头压价,另赚差价。

在双方见面洽谈中,李娟帮这对夫妇从挂牌价140万谈到130万,这对夫妇很高兴,当即和上家谈成了交易。李娟告诉他们还要评估,可低评也可高评,满评是130万,低评可以少缴税,高评可以多贷款,问他俩是想低评还是高评?男的说,他们现在有50万,想贷80万。后来这套房子的评估价为112万,网签价114.3万,百分之三十的首付是50万,10月8日前过户。

这对夫妇在6月底签约时付了5万订金,也是首付的一部分,7月份付了25万,过户的时间安排在8月30日,30日前付清首付才能过户。可他们还有20万的定期是9月28日到期,他们不想影响利息,故又改在了9月30日过户。

9月28日这天,这对夫妇从银行取了二十万直接给户主汇了过去,并打手机通知了对方。第二天他们打手机询问情况时,对方说钱收到。30日过户这天,他们再打电话,对方关机。

这对夫妇急坏了,几个月来,房价像过山车似的往上涨,像他们买的那个地段的同户型的已涨到了200万。房主肯定是不想卖了,有意躲避,逼他们违约。30日过不了户,1——7号是国庆长假,等节后建委重新安排过户时间,肯定是8号以后了。

他们来到“幸福之家”,把情况告诉了李娟。李娟拨打房主的手机,关机。李娟说,他卖的这套是他空着的一套,他住在工业区,具体哪个小区,哪栋楼,她也不知道。这对夫妇傻眼了,像攀爬悬崖峭壁的人忽然脚下踏空,悬在半空一样焦急万分,双双哀求道,李经理,你一定要帮帮我们,找到他。顾客是上帝,就算这对老人不是顾客,她也为之不平,感到愤慨,一定要找到房主,为这对夫妇讨个说法。她安慰地说,我的车我们当家的今儿的开走了,我们拦个出租到那一块儿挨个小区挨栋楼找一找,看能不能找到。

他们正心焦地在路边拦的,一辆黑色轿车在娟儿面前停了下来。娟儿一看是小强,惊喜道:“二哥!今儿的咋亲自开车?”

小强说司机的老妈上午要去医院检查请了半天假。她问今天忙吧。他说没啥事,去工地转转。

此时,这对夫妇中的男士已认出了李小强,准备上前打招呼,想到为女儿的事碰了钉子,又踌躇不前尴尬地站着。这名男士惴惴不安,心里沮丧道,原来他们是兄妹,看来今天的事势必要泡汤!他又不禁心里叹道,世易时移,现在的李小强可不是当年的李小强啊!他悔不当初。

小强下车后看到了妹妹身后的夫妇二人,礼节性地跟他们打了个招呼。

娟儿问:“你们认识?”

小强凑到娟儿耳根小声地说:“仇人!”

娟儿把他拉到一边儿问咋回事,他说那男的是他以前公司管人事的黄经理,就是他害得他丢了铁饭碗。他又问她咋跟他们在一起。娟儿把事情给他讲了,并要求他帮忙。小强说这是报应,叫她莫管了。

娟儿脸一沉,显得有些生气:“都说你心胸宽广,原来也这么狭窄。还记仇?”

小强说:“我可以不计较,但不能忘记,毛主席说:‘忘记过去就意味着背叛’。”

娟儿说:“行了行了,我没时间跟你费口舌,你不送我们去,我们搭的去。”她转身就走。

小强一把拽住了她:“恁大个地方,你们一个小区一个小区的找,不是大海捞针?这不像我们小的时候,左邻右舍相互来往,端个饭碗还要串个门儿,问个人一条街都知道,一个院子都晓得,现在门对门户对户都不知道姓甚名谁,你咋找?我送你们到当地派出所去查。”

娟儿一下子高兴起来,说:“我说嘛,我二哥咋会是个小气人?洪涝灾害捐款,希望工程给钱,见到人民群众有困难咋会袖手旁观?”

小强伸出一个巴掌拦住她:“打住打住,你莫给我戴高帽子,我这全是为了我妹妹,可不是为他们。”

他们在派出所查到户主的住址后当即赶到了户主的楼下。小强说,我不便出面,你们上去,我在车里等到,有啥不对头的跟我联系,如果顺利,你们出来了不要当那人的面跟我打招呼,打个的直接去过户,我在后面跟着。娟儿说,知道了,你是名人,注意影响!

户主花白的头发,戴个眼镜,开门见到他们时呆了,在他想关门的瞬间,李娟挤了进去,黄家夫妇跟着也进去了。户主语无伦次地说,你们咋能到屋里来,这是私闯民宅。黄经理说,我们打电话你关机,今天过户,我们不找到你咋行?户主气急败坏地说,这房子我不买了,你们莫到这儿扯皮,你们走,快走!黄经理用求助的目光望着李经理。李娟说,那你就违约了。

“我知道,我愿意赔偿。”

李娟很严厉:“赔多少?”

“5万。”

房价涨了好几十万,他只赔5万,看来他是算了账,做好了违约准备的。不行,不能放过这种背信弃义的人。李娟毫不客气地说:“我要你全赔!”

户主急了:“评啥子?”

李娟说:“你见房价涨了就反悔,又不想承担违约责任,玩失踪,逼人家违约。我告诉你,没门儿!今天要么去过户,要么赔偿人家的一切损失,否则,我把你列入我们中介的黑名单,你这套房子以后也别想再卖了!”

房主也不含糊:“不卖就不卖,我也没打算再卖!”

李娟说:“行,你不卖可以,我知道的是你现在有两套房子,到底有几套我得好好查查。习主席说了,房子是用来住的,不是用来炒的,你这房子是怎么买的,合不合规定,都得查!”

“你们没有权力调查!”

“我们可以走访,了解,查实后向有关部门举报!”

这话戳到了对方的痛处,他气得只喘气:“走,走,你们给我出去!”

李娟说:“今天不解决问题,我们就住在这儿了!”

房主恐吓道:“你们不走,我打电话叫小区保安来!”

李娟很镇静:“那我就打110报警,你不是说我们私闯民宅吗,看警察来了咋说!”

户主没辙,不得不拿着房产证去过户。

过完户已是中午时分,娟儿谢绝了黄经理夫妇的邀请与他们分手后,钻进了二哥的车里说,中午我请客,想吃点儿啥?

小强犹豫了一下说,你把剑波也喊来,中午一块儿吃。

娟儿给剑波打了手机后说,他叫我们找好地方后告诉他,他现在忙到写襄阳的九街十八巷。

小强说,九街十八巷?是襄城的还是樊城的?

九街十八巷不就在樊城吗?娟儿反问道。

小强说,襄阳也有。

娟儿又问了一遍中午在哪儿吃。小强说到《襄阳蒸菜》,那儿的蒸菜地道,酥肉、酥藕、酥鸡、酥排骨、米粉蒸肉都是正宗的襄阳味儿,那儿离剑波也近。

路上,娟儿坐在副驾驶上说,今儿的得亏二哥做后盾,要不我们来了也白搭。小强说他可啥子都没做。娟儿说,有你在身边,我有底气,说话硬强,结果是不一样的,就像蒸馒头,差一口气都不行。

小强说,人都是欺软怕硬,对这种油盐不进的货就得来狠的,要不法院咋会有强制执行这一说?

兄妹倆说着话就到了目的地。不多一会儿剑波到了。

剑波一进门说娟儿,请二哥吃饭,咋不找个高档的地方,这儿可没啥大菜!

小强说,不在乎吃啥子,在乎跟谁吃!跟你剑波在一起,一盘白菜萝卜能下二两酒。何况这儿的菜很和我胃口,有一年多没来了,一想到这儿,就闻到了香味儿。

娟儿说,二哥不是旁人,没恁多讲究。小强说是的,没恁多讲究,前些日子,他和几个员工在大排档吃夜宵,都是打着赤包,舒坦!接着他从餐桌旁拽了把椅子出来,叫剑波坐下后说,听娟儿讲,你在著书立说?

剑波说,馆里给的任务,挖掘一下快被人们遗忘的大街小巷,让人们从不同的侧面了解襄阳。

小强说,你写的《襄阳面人王》登在报上,我看了两遍,写得不错!那捏面人可属于咱襄阳非物质文化遗产——看来你成了文化馆的笔杆子了。

剑波谦虚地说,我不会唱不会跳,只能写写画画了。

小强问他九街十八巷写到哪儿了。他说九街写到了瓷器街,十八巷还没动笔。

小强说,你得好好写写瓷器街,瓷器街在历史上以经营瓷器而得名,那里有山西会馆、抚州会馆,还有你祖上的黄州会馆。

娟儿插话说,九街十八巷是哪九街十八巷?

小强说他说不全。剑波如数家珍:十字街、教门街、大同街、前街、后街、铁匠街、丰乐街、机坊街,还有刚才讲的瓷器街。十八巷:林家巷、左家巷、杨家巷、余家巷、永丰巷、陈老巷、曾家巷、基峨巷、火巷、古井巷、莫家巷、邵家巷、朱家巷、苏家巷、乔家巷和前马家巷及后马家巷,后马家巷就是炮铺街,还有一个财神庙巷,就是现在的劳动街。

小强把剑波夸奖一番后,叫娟儿点菜。娟儿问,喝不喝酒?小强口气暧昧地说他开有车,说剑波还要赶文章,不喝算了。然后以询问的目光望着剑波。剑波说有些日子没聚了,无酒不成席,不喝咋行!车可以叫娟儿开,喝酒还有助于他写文章。小强也颇有兴致,给司机打了手机,叫他下午上班时间来接他。

剑波说怪酒不怪菜,他叫娟儿到超市里去买瓶好酒。

娟儿出去后,剑波问小强对襄阳的九街十八巷了解多少。

小强说他道听途说了一些,这九街十八巷从明清时候就有这个说法了,像现今保存完好的陈老巷,它历史悠久、厚重,曾经是淌银流金的地方,在民国时期就与汉口的花楼街一样富饶、繁荣。

剑波“嗯”了一声,说,是的。

小强说,你写火巷时,一定要写水星台,得浓墨重彩地写。

水星台始建于东晋,是襄阳古建筑之一,和夫人城同时代,在明朝的地图上可看到它的位置。据传,水星台为东晋文学家,被历朝历代风水大师奉为祖师爷的郭璞所建,明朝重建,清朝时有过5次扩建整修。水星台建在樊城古城墙上,从东晋至改革开放之前,一直是樊城城内的制高点,在城内外方圆几十里的范围都能看到它。

过去,樊城的店铺、住宅多是木质结构,容易引发火灾,频发的一条街巷,人们称之为火巷,它也是樊城最大的一个居民区。由此先人们便在火巷旁建了水星台。只要襄阳二城有火警,这儿就会发出信号,全城百姓都会参与灭火行动。

现在水星台虽已失去了消防报警和指挥功能,但它拥有的一套消防管理系统为全国独一无二,也是全国目前唯一一座保存完好的古代消防建筑。所以小强交代剑波在写火巷时要浓墨重彩地写水星台。

娟儿回来后点了菜,蒸菜都是现成的,不一会儿都端上了桌。剑波说先吃点菜,垫个底。

三巡过后,剑波又谈到了九街十八巷。他问小强,知道水星台那儿的个堰塘吧?小强说,襄阳二城的堰塘不少,都是灭火的水源,但水星台那儿的个最出名,叫当铺坑,有几十亩大。然后他问剑波知道当铺坑金龟的传说吧?剑波摇摇头,说他听说的传说不少,包括水星台是龙王的儿子,是水星下凡等一些,就是不知道金龟的事。剑波郑重其事地掏出笔和小本本要小强讲。

小强卖关子地一笑说,你喝杯酒,我就讲!

剑波端起杯子刚要喝,娟儿拦住说,你没二哥的酒量大,还要比他喝得多,不行!

小强咂咂嘴说,娟儿,这会儿咋不心疼你二哥了?

娟儿说,你们两个都不喝了,行吧?

剑波说,今儿的高兴,喝!

小强说,也不叫你一个人喝,来,我陪一个!

两人干了酒,小强讲道:水星台建好后,官府动员老百姓在它的西面挖了一个大坑,叫当铺坑,蓄水用于消防。当时里面养有鱼,四周栽有树,老百姓和南来北往的商人闲暇时就在这里消遣游玩,大姑娘小媳妇也在这里洗衣裳。初冬的一个早上,天麻麻亮,有个小媳妇来堰边洗衣裳,这天又起着大雾,她看不清原来蹲的石头,就随便找了块大石一屁股坐在了上面。过了一哈儿,云开雾散,天已大亮时,听到岸边有人叫唤,她扭头一看,发现自己到了堰塘中间,不由地惊叫一声,惶恐中往脚下一看是个金龟。金龟听到惊叫顿时潜入了水中。小媳妇掉进水里却不沉底,岸上的人下去把她捞了上来。这个金龟是护塘神,保佑着当铺坑终年不竭不涝,碧波荡漾。也正因为当铺坑的优质水源,才成就了一个繁荣的马匹交易市场,就是现在的马街。北方人到这里贩马,然后换取襄阳的茶叶、棉布、丝绸、中草药等。

讲到这儿,小强问剑波马街属不属于九街十八巷。剑波说不属于,包括声名远扬的皮坊街也不在此列。老樊城远不止九条街十八个巷,这九街十八巷是人们对主要街巷一种约定俗成的说法,为的是叫人们记住过去的历史和文化。

剑波说完又做好了记录准备,崔小强接着讲。

娟儿说,你们只说话都不吃,我可一个人吃了!

小强没理她,跟剑波说,当铺坑里金龟的事一传十十传百,传到了一个外国传教士的耳朵里,他狗日的用个探测器探到了金龟的方位,逮住后弄到了国外。

小强讲完后,娟儿说,赶快吃菜,菜都凉了!现在开始你们两个都不许再提九街十八巷,谁提罚酒一杯。小强和剑波相视一笑。

他们吃了几口菜,碰了一杯酒,剑波问,我那新二嫂你还满意吧?

小强说,人倒不错,可我总感觉不合适。

娟儿说,只要男欢女爱,没有啥合适不合适的。是不是那个小家伙夹在中间,不亲不故的,影响你的情绪?

小强说,小家伙挺可爱的,我也没把他当累赘。

娟儿说,这不就得了,你儿女双全,多好哇!

娟儿和剑波都不知道苗苗周岁后要被抱走。

5

苗苗五个多月能在床上到处滚爬,听到音乐能跟节凑晃动,嘴里还哇哇地唱,煞是惹人喜爱。九个多月会奶声奶气地喊妈妈,喊得徐莹都醉了。小强也爱逗他,像自己亲生的一样抱着到处转,让他开眼界,见世面。娃子喜欢听响,他把收到的各种广告一张张地撕给他听,还做些怪样子,把个小苗苗乐得呵呵笑。

一个晚上,小家伙玩兴奋了,到点儿了还不睡,徐莹咋哄都不行,她抱着他一边抖一边反复念着儿歌:

小老鼠 上灯台

偷油吃 下不来

喵喵喵 猫来了

叽里咕噜滚下来

小强说,你这歌他听了害怕,怕猫吃了老鼠,他心里着急咋得睡?他接过苗苗一边轻轻地摇晃一边唱:

小白菜呀,地里黄呀;

两三岁呀,没了娘呀;

跟着爹爹,还好过呀;

只怕爹爹,娶后娘呀。

亲娘呀,亲娘呀!

娶了后娘,三年半呀;

生个弟弟,比我强呀;

弟弟吃面,我喝汤呀;

端起碗来,泪汪汪呀。

亲娘呀,亲娘呀!

亲娘想我,谁知道呀;

我思亲娘,在梦中呀;

桃花开花,杏花落呀;

想起亲娘,一阵风呀。

亲娘呀,亲娘呀!

一首歌唱完,小家伙已静静地躺在小强怀里,均匀地翕动着鼻翼。

一首歌哄睡了苗苗,却像一把钢钳夹住了徐莹的心。没娘的孩子受罪,失去了孩子的母亲痛苦。“亲娘想我,谁知道呀;我思亲娘,在梦中呀;桃花开花,杏花落呀;想起亲娘,一阵风呀。亲娘呀,亲娘呀!”徐莹的泪水溢出了眼眶。

想想还有两个多月自己的骨肉就要被带走,她的心就一阵绞痛。她和儿子已融为一体,彼此不能分开。

甘蔗没有两头甜的,不与儿子分开,就得去王家,这意味着要舍弃丈夫。丈夫是她人生的港湾和依靠,儿子是她心灵的归宿和寄托。一种难以抉择的痛苦,像一块巨石压在心里,堵在胸口。

她记得她小的时候,在农村老家跟母亲赶集,到集市要过一条河,出发的时候还是晴天,河水不大,她们踩着河中的石头墩子就过去了。回来的时候,老天变了脸,如墨般的黑云在头顶盘旋。顷刻间,噗噗嗒嗒下起了蚕豆大的雨点,不一会儿,哗哗啦啦大雨瓢泼。母亲一个胳膊垮着篮子,一只手拽着她跑。篮子里装的全是在集市上买的调料、布料和一些日用品。还没到河边就听到了河里哗哗的水声,母亲惊慌失色地跟她说,涨水了,快跑,莹莹!到了河边,母亲傻眼了,来时河里垫脚的石头墩子已经被河水淹没,而且水还在不断地上涨。母亲顾不得脱鞋,下水试了试水已没到她的膝盖,还能过,再耽误就过不去了。那个阴沉风雨的河边阒无一人,很恐怖,她又惊又怕,不住地喊妈妈。母亲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下了河。河水齐她的腰,艰难地走到河心时,脚下不稳,加之河水湍急,她失去了平衡,拼命挣扎叫喊:妈妈——妈妈——声音凄厉、绝望,充满了恐惧。母亲扔掉篮子,两手死死地抓住她,一步一步把她拖上了岸。

母亲什么都能舍弃,没有舍弃她。

夜已深,小强躺在床上看书,还不时帮她掖掖被子。她突然坐起来,靠在他的肩头。

他说,是不是影响你睡觉,我不看了。她说,你娶我后悔吗?他放下书,睁大眼望着天花板说,非答不可?她嗯了声,叫他说心里话。他怅惘良久,低下头望着她,轻声地说,后悔。她并没感到惊讶,把身子缩进被子,头枕着他的大腿上问,为啥子?他说有两点。她问,哪两点?他随意地抚摸着她脸颊说,一是后悔娶了你,娶了你,我失信了一个人;二是后悔没早点儿娶你,早点儿娶你,我就不会伤害一个人。

这个人是谁,他前妻?不像。她想问,觉得已经没有必要了。其实他说不说都一样,不管是谁一定有原因,她相信他对感情的专一,不会移情别恋。

她又坐起来躺在他怀里说,强哥,你说我俩会不会分开?

不会!

为啥?

我们的心已连在一起!

她流泪了。他说,你咋哭了,谁欺负你了?她说,睡觉吧,你明天还要上班!

几天后,徐莹做出了艰难的选择——与小强分手。小强和儿子对她来说,儿子更需要她。放弃儿子,她的良心会永远永远得不到安宁。孩子没了父亲,不能再没有母亲。二选一,她思之再三,只能放弃小强,放弃爱情。虽然和小强在一起的美好时光短暂,但它能像童年玩过的五彩皂泡,会永远飘荡在记忆的天空。

母爱是伟大的,无私的,如果世界变得眼花缭乱,什么都成了假的,唯有母爱真真切切。

分手的前一个晚上,窗外呼啸着寒风,室内开着空调像春天一样温暖。她把孩子哄睡放到婴儿床上便钻进了他的被窝。她静静地抚摸他。片刻,她说她在网上看到一幅图片,一个没有妈妈的小孩,在水泥地上画了一个妈妈。他小心翼翼地脱下鞋子,放在妈妈的身边,然后温存地蜷曲在妈妈的胸口。他没感到水泥地的冰凉,而是感到了妈妈温暖,满足地睡着了,睡着时脸上带着甜甜的笑意。小强侧身揽住她,静静地望着她。她喃喃道,真不知该如何用人类的语言,去诠释这样一个画面。孩子需要的并不多,只是一个怀抱。她轻轻地吻了他一下,伤感地说,孩子离不开妈。

他明白了她的意思。其实他有预感,这几天她时时说些莫名其妙、难舍难分的话。他感觉到她在情感的折磨中挣扎。他无法分担她内心的痛苦,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尊重她的选择。他沉重而又惋惜地说,做你想做的事情!

她趴在他怀里,伤心地哭泣,泪水浸湿了他的睡衣,打湿了他温暖的心。他搂着她,抚摩着她的头,一句话不说。这兴许是一个男人让一个女人平静下来的最好的身体语言,胜过一切有声的安慰。

第二天,他们办了离婚手续。她拒绝了他的一切恩惠,只身抱着孩子去了王家。小强要送她,她坚决不让。

天空飞舞着雪花。已是阳春三月,雪花连短暂的停留都没有,落地即化。小强望着雪花感叹:你本是冬季的伴侣,春天又如何能挽留你?

同时,小强无限惆怅地嘲笑自己,一个身价好几亿的老板,竟留不住一个女人!想想自己孑然一身,回到家冷锅冷灶,连个应声儿的都没得,不免有些凄然。他自问:我算个成功的男人吗?算吗?应该不算。一个真正的成功者应该有个幸福美满的家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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