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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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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1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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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襄阳人家》》连载

第五章

第五章

1

小强和红梅按时举行婚礼后,两人商量咋打发婚假,当然婚假只小强有,红梅没得。红梅说,现在兴旅行结婚,我们也赶个时髦?小强说,啥旅行结婚,就是度蜜月!行,你想到哪儿?红梅没出过远门,不管哪儿对她都新鲜,便说,你到哪儿我都到哪儿。两人最后决定到上海、苏杭转一圈。

这一圈,小强看到了商机,像大热天站在海边看到众人乘风破浪奋力划水的一样,心里痒痒的,想下水一试身手。

蜜月回来,小强提出下海扑腾扑腾。红梅反对,说她没有正式的工作就感到丢人吧嚓的,见人觉得低人家一等。小强说他下海是停薪留职,不是辞职。

红梅不悦,忧心地说,停薪留职也不行,莫以为生意恁好做,上次进的货有一半儿还没卖出去,不是市场饱和了就是不时兴了,把人急死了!

小强说,没估计到市场的变化这么快,才出的新玩意儿,没好长时间就不兴了,关键一个问题是我们看别人赚钱了才动手,老是跟在别人屁股后面跑,不行!

红梅不这样认为,只有看准了市场,能赚钱了才能下手,果子能不能吃让别人先尝,不做没把握的事。她一副老资格的神态说,我做了几年生意还不抵你?

小强沉默不语。

他没下乡当了工人,开始很有优越感,随着七九年知青大返城,许多同学的工作比他轻松、舒适,他的优越感逐渐淡化,像一滴墨水滴在池塘里慢慢没了颜色。特别是近几年,不少人跳槽,什么税务局、工商局、法院、检察院等等,工作体面,风光。这调工作,得后台有关系。自己有什么,充其量就是有个在市政府当秘书的哥哥,调个企业单位还可以,要想调到机关事业单位,那是搬梯子够月亮——差远了。他琢磨着,呆在这死不死活不活又累又苦的地方,不如跟着改革开放的东风跑一阵子,至于能跑多远,走一步算一步。只要自己尝试了,干了,就不后悔。

他点了根烟,猛吸一口,很有把握地说,你干和我干不一样,两个人同心协力地干又不一样。俗话说,夫妻同心,黄土变金。我要搞的这行当肯定能赚钱!

她知道他主意已定,但作为妻子就得尽到当妻子的责任,听不听是他的事,就说,有了单位就有了铁饭碗,旱涝保收,以后有了娃子好歹不愁吃不愁穿,名声也好听。你停薪留职,万一单位以后除了名咋搞?

他对着她吐了一口烟子说,我不没嫌弃你是个体户吗,我的名声倒好听,工人阶级,工人阶级领导一切。我领导谁,处处受压迫,还没你这单干户的日子过的滋润。

她用手扇了扇烟子说,万一生意不好咋搞?

他很自信地说,有力气还怕没饭吃!

李襄江在客厅见他俩在屋里你一言我一语僵持不下,就过来说,小强,你出去闯闯也好,总比见天混社会主义强。父亲的本意是想叫他到外边历练历练,知道艰难辛苦,懂得珍惜自己的工作,免得这山望着那山高。

红梅见公公支持,知道自己也说服不了他,干脆顺水推舟,问他搞啥生意。他说,这次跑了一圈,每到一处,不管是上海、南京,还是苏州、杭州,车站码头都开的有录像室,个个生意好球得很,目前还没见到襄樊有,得抢占先机,当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开录像室虽是这次旅行中才决定的,但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他想过搞游戏机,可没关系不行,今儿的查明儿的罚,弄得不好给你封了。他想过开餐馆,但吃家多是公款开销,没关系也不行。再说,襄樊人好客又爱面子,不管能不能报销,我先前吃了人家的,人家今儿的来,打肿脸充胖子也要款待,礼尚往来嘛!开餐馆的则有喜有忧,喜的是生意兴隆,忧的是你去结账时,他们像躲瘟神一样躲着不见,见到了也是今儿的推明儿的,明儿的推后儿的,你还不敢翻脸,怕人家以后不来断了财路。不少餐馆被签字签垮了。这录像室不一样,收现钱,就算生意不好,这彩色电视机、录像机都是新潮玩意儿,可以搬回家里自己享用。

事不宜迟,说干就干。他们从广州进了一台18吋索尼牌彩电,一台录放机和几盘录像带。在樊城解放路,靠近炮铺街十字路口的地方租了间80多平米的门面房,斜对面是樊城电影院,人流量较大。

室内前几排是小独凳和缠绕漆包线用的轱辘,后面也就是进门的地方放着几排长条板凳,共可坐80人,人多了座位不够加上站到的可容纳120人。

香港的功夫片风靡大陆,对于相对闭塞的襄樊没别的文化娱乐,人们对枪战片、武打片如饥似渴。录像室开业后,一传十十传百,襄城的,县区的都专程跑到这儿来看,连在电影院门口等飞票的也不等了,跑来看录像,生意相当火爆,一场没放完,屋外面就有不少人等着看下一场。红梅在门口收钱,小强放录像带维持秩序。早上八点开始至晚上十点左右结束,一场一个半小时,一天放七场,一人0.5元,每天收入在350元左右。另外瓜子0.1元一包,一天收入又30元。小强的工资一个月是36.8元,这一天的收入就是他月工资的10倍。钱像大河里流来的一样,不叫挣钱,叫捡钱。他俩从早到晚在滚滚而来的钱河中畅游,越游越欢喜,越游劲越大。一天到晚,他们根本不知道累,也忘了饿。

钱对富人来说是粪土,是个数字概念,钱对穷人来讲是命,是颗奋发图强的心。

小两口中午啃两个馍馍或是买碗面条垫吧垫吧;晚上停业后,小强抱电视,红梅抱录像机,回到在附近租的一间小屋里才能虎里马里做顿饭吃。每天睡觉前必定要盘存,当数着票票时,心里洋溢着无比的激动和兴奋,看着这多的钱,简直不敢相信这是他们一天赚的。一次小强把钱堆在床上,一角的,两角的,五角的,一块的,两块的还有少量五块、十块的,堆成了小山。他咧着嘴笑,喜悦而又得意地说,我×他妈呀,估计这行当能赚钱,没想到能赚这多钱,现在给老子个县长也不换喽!他哈哈一笑,忘乎所以地捧起“小山”抛向屋顶。一张张的票票飘飘荡荡散了一地。他又一张张地分类捡起来。红梅看着乐呵呵的,一边帮着捡钱一边说,趁这个时候抓紧赚钱,晚一点要娃子。小强赞许道,这回老子们两个想到一起了。

2

夏日的一天正晌午,日头很毒,烤上几秒钟皮肤火辣辣的疼,街上行人稀少,室外也很少有人。天气炎热,百把人像蒸桑拿一样窝在室内观看《侠骨英雄传》,尽管屋顶有两个吊扇呼呼啦啦转着圈,人们还是热得汗流,有些男娃子光着上身还拿着衣服不断地擦汗。

带子放了不久,有个人叫唤,爷们不看这个乱鸡巴片子,看《醉拳》!场内开始骚动,红梅站在门口朝里扯着嗓子喊,邪火(喊叫)啥子!那人又叫唤了一遍,她定睛一看,是这街上的混混儿铁锤。这娃子坏得很,不好惹。她走近他以商量的口气解释说,放了好几天的《醉拳》,才换的《侠骨英雄传》,人家都是冲着《侠骨英雄传》来的,你要看《醉拳》,晚一点儿放的时候,我请你免费看。铁锤说不行,要现在就放。场内有人叫喊,莫吵莫吵!莫邪火了!这时有一个人手里握着一把寒光闪闪的马刀,跑到墙角把电源插头拔了。顿时场内一片混乱,叫喊声,口哨声,夹杂着椅凳的碰撞声,有人往外跑,有人叫喊,退钱!退钱!

恰巧小强闹肚子,蹲厕去了。红梅急了,冲着拔插头的人喝问,你拔老子的插头做啥子?那人淫笑道,拔出来了你不舒服,要老子再插进去?红梅气得堵堵甚,你个臭流氓!铁锤说,流氓不流氓,你要不放《醉拳》,老子们不光拔插头,还要砸你的电视机!

观众见事不妙,都跑了出去。当然,也有几个胆大的抱着膀子,拤着腰看热闹。

小强回来见众人把门口堵死了,门前空场边上树下的荫凉窝里也站了不少人,纳闷咋回事儿?他快步走到门口扒开人群,傻眼了。屋里的凳子横七竖八,一片狼藉。红梅正央求地和两个提刀的人商量什么。

狗日的,这一混混儿,才一泡屎的功夫都成了这样!他怒目圆睁,厉声问道:咋回事儿?红梅哇的一声哭了起来,说他们来砸场子。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小强火冒三丈,怒声吼道:妈的屄,你们不想活了,敢砸老子的场子?铁锤仗着人多,手中有家伙,他右手举着马刀,左手搡了小强一把,威胁道,你咋呼个球,给老子识相点儿,不然叫你娃子脑袋搬家!怒火在胸中腾腾升起,似乎要冲破血管,小强两眼冒火,运足力气左脚跨前一步,飞起右脚向铁锤踢去。这一脚踢到了铁锤的腹部,他一声尖叫,像受到巨大冲击,身子向前猛一倾,腾空落地,重重地摔了个狗啃屎,刀飞出丈把远。这一脚再往下一点儿,踢到下裆,他会捂着“老二”满地打滚,那就再也起不来了。拔插头的见状,这还得了,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咋呼了声,妈的屄,咋儿的,敢翻翘?便挥刀向小强砍来。红梅吓得大叫一声:小强!话音未落,小强一闪身抓住了对方拿刀的手腕,用力一撇,把刀夺在了手中。这时铁锤从地上爬起来,捂着肚子,龇牙咧嘴,×你妈,你狗日的找死!他捡起刀向小强胸膛捅来。红梅惊呼道:小强!说时迟那时快,小强一侧身顺手一刀砍在了铁锤的胳膊上,铁锤哇哇直叫。

这时又进来两个人,一个是领头的外号叫大头,一个叫龅牙。这大头个不高,1.65米左右,肥头大耳,脑袋圆的像个篮球,故而人称大头。这两人开始在街对面的商店里待着,见小强进了屋,就跟到了门口观察动静,看到自家兄弟吃了亏就奔进来增援。龅牙冲进屋,二话不说,拎起一个长条板凳向小强脑袋砸来。红梅心都要蹦出来,急呼:小强!小强左手护住头,右手一刀捅了过去。龅牙肚子上挨了一刀,红堂堂的血流了出来,门口一片唏嘘,有人叫唤,靠死(糟糕),肠子出来了!龅牙看到身上血糊淋拉的,吓得捂着肚子不敢动,嘴里不停地喊爹叫娘的。

这场面比电视里还血腥,红梅哪见过,完全吓傻了。

大头和那个拔插头的看到小强这凶猛,都有些怵,谁也不敢上。好汉不吃眼前亏,大头色厉内荏地说了声“走!”两人便朝门外退,退到门外,大头浑身都是胆,发狠地说,你给爷们等着!

大头带着五六个人拿着刀和棍棒赶来时,铁锤和龅牙已被送进医院,警察正在勘察现场,他们混在围观的人群里,直到小强被警察带走后,他们一伙转身溜了。

小强被戴上手铐时,表情木讷,心情若有所失。红梅像塌了天,嚎着跟警察说,我们录像室不开了,不开了,你们放了他行不行?

小强被带走时,她一直跟着。小强说,你跟到做啥子,人又不是你杀的!

咋办咋办?红梅六神无主,急得团团转。片刻后,她从惊魂未定里缓过神来后,锁上门,骑上自行车往襄阳跑,这么大的事情得跟公公说。她骑到襄阳桥头,改变了主意,这事还不能让公公知道,他解决不了问题,再气出个好歹去了多的,得跟瓢把子哥说,他在市政府,路子宽,让他想办法。

红梅顶着烈日,大汗淋漓地跑到大强家时,他还在午休。大强听了弟媳妇的消息一刻也不敢耽误,立马出门到传达室打电话联系在公安的同学。大强回来说他的同学下午就到派出所去。红梅哭了起来,呜咽着说,这人找不到死了没,小强会不会判刑。大强叫她莫急,说他下午抽空到派出所去一趟。

红梅眼泪吧嚓地说,大哥,我后半儿就待在这儿听消息,你可一定要想办法把他救出来!

当晚,大强宴请了办案的民警和派出所的领导。他们一共八个人,点了个清蒸桂花鱼3元,一个爆鱿鱼2.8元,一个辣子鸡2.5元,一个滑三丝1.5元,一个烧丸子1.2元,一个木须肉0.8元,等十菜一汤。

席间所长说,这大头一伙是当地一霸,欺行霸市,强买强卖,聚众斗殴,无恶不作,老百姓早已怨声载道,派出所关了几次,出来后他仍我行我素,屡教不改。

大强焦急地问他弟弟属正当防卫吧?所长瞧了瞧周围的同事,望了一眼大强的同学,说据他们的了解和在场群众的证词,对方在停止行凶后,李小强没有攻击他人的行为,属正当防卫。

大强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

所长又若有所思地说,防卫有些过当,好在这伙人,老百姓早已深恶痛绝,当时就有几个群众到派出所为李小强说情。大强赶忙斟了酒,问小强要关好长时间?所长又望了一眼大强的同学,说来前他们商量了一下,李小强写份检查,明天就可以出来。

大强如释重负地起身向所长鞠了一躬,然后端起酒杯用感激的目光扫视了一圈:“承蒙诸位关照,我敬大家一杯!”所长端起杯子补充道:“那两个伤者的医疗费,李小强是要承担的。”

3

巧云中午在厂食堂买饭吃,不回来。果果在厂托儿所,她上班送,下班接,期间还要给他喂奶。大强到派出所之前找巧云讲了这件事,叫她割点肉,弄两个菜,说红梅在屋里。

巧云拎着菜抱着果果一进门,看到怏不拉几的红梅惊疑道,嘿,咋出这样的事儿!随后她问这问那。红梅想着小强,有一句无一句心不在焉地应着,连果果几次叫二娘,她都没听见。

晚饭红梅没心思吃。巧云叫她多少吃一点,说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她说她吃不下,巧云说喝点儿汤也行,她说任啥儿都不想吃。巧云有些不乐意,说我忙了半天,你一点儿不吃不喝,不是叫我白忙乎?红梅这才勉强喝了几勺汤 。

巧云哄娃子睡觉去了,红梅在客厅坐立不安,焦急地等着大强的消息。她操心小强会不会在里头挨打,有没有吃的,黑了能不能睡觉,睡觉的时候有没有臭虫、蚊子……

巧云回到客厅,说,你要热,把风扇开大点儿?红梅没注意她说啥子,揪心地问,大哥的同学和大哥关系咋样,能不能把事情摆平?巧云蛮有把握地说,他俩从小学到高中都是一个班的,经常在一起玩,关系好得像亲兄弟。这娃子的爸爸是常务副市长,公安局长都给面子,那派出所的人能不买账?

红梅这才松了口气,紧锁的眉头舒开了。

巧云问小强伤到没。红梅答没有,说四个人有两个人拿着刀都捂扎不住,硬是近不了他的身。迟疑了会儿,她问巧云,小强是不是学过武。巧云感到好笑,说他学个屁的武,他个建筑工人天天提灰桶,搬砖头,爬高猴低的能没有劲?她又煞有介事地告诉红梅说,小强小时候好打架,是个娃子头儿,有次为一个同学打抱不平打了另一个娃子,那个娃子的哥哥是高年级的学生,比小强高一头大一膀,小强见到他一点儿不含糊,那娃子的哥哥把小强摔倒了,小强爬起来趁他不备,一个扫荡腿,把那娃子的哥哥绊了个仰八叉。

巧云谈得眉飞色舞,红梅却没有一点表情。

巧云又问这几个娃子为啥子去踢场子。红梅愤然地说,谁晓得!继而又说,可能是有次大头找小强,说要派个人来帮忙罩场子,小强没答应。巧云义愤填膺,说这不是明显的抢劫嘛!这伙人就该枪毙!她又不平地说,派出所的就不该抓小强,他是为民除害,应该奖赏才对。红梅没应声儿,看看表十点了,心里有点急。巧云宽慰了她几句后说,大强今儿黑的请客,可是我们私人掏腰包。红梅说,大嫂,放心,到时加倍还你。巧云嘿嘿了两声说,我不是那个意思,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什么你的我的!我是说,人家请客都是公家出钱,要不就是找个企业报销。有的吃一百开两百,吃两百开三百,吃了喝了布袋里还筒(装)一点。我们大强说什么你晓得吧,不能损公肥私,要公私分明!你看,现在公家的便宜谁不占,占不到的不占,只有大强是个榆木脑袋。

妯娌俩正说着话,大强回来了,他一脸的汗,平时光溜整齐三七开的分头湿漉漉的成了一缕一缕,后背的衣服被汗水溻湿了。巧云去拿毛巾叫他擦汗,红梅迫不及待地问他事情办得咋样?他一边擦汗一边把情况告诉了她。顿时红梅显得如释重负一身轻,心中的冬季被大强的一阵暖风吹得无影无踪。

红梅回到家按大强的叮嘱没把小强闯祸的事告诉公公。李襄江见到只身一人回家的儿媳不免问了句,这晚了小强咋没和你一起?她扯谎说他在那边看夜,她回来拿点东西,明儿一早赶过去。她问公公有啥洗的,说这个时期忙生意,很少回来照顾屋里。李襄江说他是个闲人,能走能跑的,啥事都能干,还有娟儿和巧云经常回来,叫她莫操心,跟小强好好做生意。

李襄江拿了床席子,说屋里太热,到平台去睡。然后走了。

红梅这一天身心疲惫,确实很累很累,冲了个凉水澡就上了床。

她躺在床上睡不着,拿着蒲扇摇着,摇着摇着脸上渐渐露出了笑容,想到小强勇斗四人的场面,心里别提多得意。他威风凛凛,以雷霆万钧之力一脚踢翻了铁锤,她不可思议,没想到他这英勇。那个拔插头的挥刀砍向他时,她的心脏要停止跳动了,就在那千钧一发之际,一眨眼,他像变魔术般的把刀握在了自己手里。铁锤起身挥刀向他戳来时,他灵巧的像天空翻飞的燕子,敏捷地一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刀砍在了铁锤的胳膊上,还好是胳膊,要是脑壳算开了瓢。大头和龅牙气势汹汹地奔进来,他毫不畏惧,面对龅牙丧心病狂的攻击,他果敢地持刀捅向了他,龅牙捂着肚子像被捆住了四个蹄子要屠宰的猪一样哀嚎。他像武术表演一样炫技,像武打片里的高手一样威武,临危不惧,独战群雄。这帮捣蛋的家伙个个狼狈不堪,目光畏缩,伤的伤,溜的溜,围观的人无不为之欢呼,喝彩。她相信那些看热闹的人,肯定比看录像还过瘾。想着想着,她情不自禁地赞道,我的男人真棒!是个英雄,真正的男人!她又开始责问自己,我咋没扑上去帮他,我应该扑上去,我应该帮他,我们是夫妻呀,同甘共苦,有难同当,岂能袖手旁观?不,我不是袖手旁观,我不是不帮,我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被这从未见过的惊险吓呆了,猲傻了。小强,你不怪我吧……她更想他了。

太阳在朝霞的簇拥下露出了笑脸。红梅一大早就到派出所门口接小强。快晌午时,小强出来了。她不顾街上的行人张望,扑上去抱住他就眼泪汪汪地啜泣起来。泪水缠绵着不尽的思念,似隔世的相聚,犹如失散多年的重逢。

4

大头得知李小强晌午出来,后晌半儿去了趟医院回来就开门营业了。他恶气难消,这回吃亏是小事儿,面子丢大了,要不收拾他,何以在弟兄中立足,以后又咋能在社会上混?他叫那个拔插头的联络弟兄,做好准备,明儿的夜里行事——捣毁录像室,灭了李小强。

当晚有个来看录像的小子向小强透露了这一消息。放完录像回到屋,小强跟红梅说了此事。两人没有了往日数钱的心情,把一天的收入往柜子里一放,小强点了根烟阴着脸吸着,红梅脸上挂着惊恐,目光惶惶六神无主地望着他。她知道他在想问题,想对策,在他死命地把烟头摁灭后,她问咋搞?他面孔冷峻,摩拳擦掌,掷地有声地从嘴里蹦出两个字:拼了!她一怔。他看她眼中流露出不安的神色,说,我在派出所里就在想,这伙王八蛋是不会善罢甘休的,要想长治久安,必须得以恶治恶。

她想到那打斗的场面就心惊肉跳,何况这帮亡命之徒这次是有备而来,劝他说,咱们还是忍一忍,让一让,赔点儿钱,说点儿好话,息事宁人。

他说,这人就像弹簧,你软他就硬,你硬他就软。你想安逸,他偏不叫你安逸。这大头每次来看录像从没收过钱,老子还人前人后地给他敬烟,他以为老子怕他,得寸进尺,还要派人来帮忙看场,这不是变着法的找老子要保护费嘛!小强点了根烟愤然道,狗坐轿子不识抬举,这种给脸不要脸的人,就不能再给脸了,得用拳头说话!

她说,我们咋搞得赢人家?

小强看过书,讲的是春秋战国时的秦国雄视六国,称为虎狼之师。但在商鞅变法之前,秦国的经济和国防实力落后于齐、燕、赵、魏、楚、韩六国,到处受人欺负。不管秦国如何讨好六国,依然还是“天下士子不入秦,列国不与会盟”。不但不会盟,他们还想瓜分秦国。经过商鞅变法,秦国经济得到发展,军队的装备和战斗力大大加强。面对虎视眈眈的六国,秦国不得不用刀剑证明了自己的强大,六国老实了,连年向秦国进贡。

他表情冷漠,语气坚定,说搞不赢也要搞,拼个鱼死网破。她说跟这种人拼命划不来,他们是光脚的不拍穿鞋的。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他说拼也得拼,不拼也得拼,这是被逼上了梁山。

她怕他有个三长两短,劝道,忍一忍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

小强心里清楚,这一仗是非打不可,无能你如何低头示弱都无济于事,避免不了。试想,清政府够软弱的吧?够忍让的吧?盼来的是啥子,是帝国列强的可怜?不是。盼来的是英法联军火烧圆明园,是八国联军对神州大地的肆意践踏,是祖国河山的支离破碎,是老百姓的家破人亡!虽然一个是政府一个是个人,道理是一样。他不能像清政府一样低头忍让,任人宰割。他扔掉手上熄灭的半头烟又重点了根,猛吸一口长长地吐出去算是稳定了一下情绪,说,与其由人随意宰杀,不如拼个你死我活,争得一线生机。

她脸生忧虑,担心地说,我怕你有个万一。

小强要学秦国,用实力说话。他安慰道,你莫担心,他们都是些社会渣滓,见利忘义的流氓混混儿。你以为他们是那些有信仰的共产党人,头可断,血可流,昂首挺胸上刑场?

红梅明白,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问题是不能拿着鸡蛋碰石头,可眼下不碰又不行,就交待他,要处处小心,注意安全,打不赢就跑。

行动前小强分析,这帮人夜里行事,晚上会聚在一起胡吃海喝。打蛇打七寸,擒贼先擒王,这大头晌午应该在家。

小强邀了公司的几个朋友,又喊了襄城道上的几个兄弟,在大头正准备和家人吃晌饭时,他带着王黑子提着钢筋棍推开了虚掩的门。

大头看到威风凛凛的小强和气势汹汹的王黑子,傻眼了,知道来者不善,嘴唇翕动一下,便夺路而逃。他刚到门口,两个人横眉立目,把两根钢筋混杵在他的前胸,他吓得一抖,不得不退了回来。小强和王黑子一人按个肩膀,把他按在了墙角的一个板凳上。大头的母亲吓得直打颤,大头的父亲知道这是对头找上了门,连不连儿地作揖,说,两位好汉请坐,有话好说,要是我娃子冒犯了你们……

小强打断了他的话说,我们找你儿子有事儿情商量,你们二老到里屋歇息一会儿,在这儿待到也行,就是不许插嘴说话。

老两口生怕他们伤害儿子,恭恭敬敬地答应在堂屋里待着。

小强拄着钢筋棍,溜肩歪胯颤着一条腿一副吊儿郎当蔑视对方的样子。大头魂不守舍,像只老鼠见到人惊慌而又胆怯地觑着小强。小强乜斜着大头,漫不经心地问道,听说你要捣毁我的录像室,灭了我的人,有这事儿?

大头慌忙赌咒,这是哪个王八蛋造的谣,没有这事儿,×他妈彪!

小强说,没有最好,要是你捣毁了我的录像室,我就捣毁你这个家。

王黑子接过话说,要是强哥有个三长两短,我灭了你全家老小!他把钢筋棍在地上杵得咚咚响。

小强冷笑一声说,你灭我不容易,我要灭你就像踩死一只蚂蚁一样轻而易举。前儿的我一个人对付你们四个寒都不寒,看见了吧?

大头脑袋像捣蒜一样直点头,说,领教了领教了!

小强指了指王黑子说,这位是从部队特种兵复员回来的,我一人打你们四个,他一人能打你们八个,信不信?

大头圪蹴在墙角,抬头瞄了一眼王黑子,乖乖,人高马大,凶神恶煞一般,喏喏连声地说信。

这大头就像一块襄阳风味小吃马蹄形金刚酥,看着硬邦邦的,实际落地就碎,咬一口即化。小强见他像泄气的皮球,完全没有了往日的嚣张气焰,便缓和地说,你要与我为敌,我奉陪,愿意为友,我欢迎!

大头听了这话随即从惊恐中镇静下来,眯着眼琢磨,自己的窝人家都摸到了,而自己却不知人家的门是朝南朝北,特别是那个黑家伙,更不晓得来路,斗起来肯定自己吃亏。既然斗不过,对方又恁恶爪(厉害),何不交个朋友?大头不是憨蛋,心里一盘算,立马打起精神谄笑着说,能交你这个朋友是我三生有幸,以后你就是我的大哥。

小强说,我伤了你两个弟兄,你铐对(害)我两天没开张又出医疗费,以前的事儿算扯平了,都既往不咎。小强把他扶起来动情地说,今儿的,你称我大哥,我也认了你这个小兄弟,以后看录像,只管进,手头紧了,莫客气,尽管开口。

大头见小强这等慷慨仗义,颇为激动地说,强哥,以后你的事儿就是小弟我的事儿,有用得着的地方,只管吩咐。

小强对一直保持沉默的两位老人说,二老,你们看,我们来不是闹事儿的吧?

大头的父亲这才敢开口,皮笑肉不笑地说去给他们泡茶。小强拦住他,说不用。大头的父亲又点头哈腰地请他们到这儿用晌饭。

小强说,我们还有事儿,今儿的让二老受惊了!他礼貌地躬下身说,我给二老陪个不是,改日请你们喝酒!

父亲对儿子大头说,你看人家多懂礼行!

小强他们前脚走,那个拔插头的后脚到。他是来向大头汇报上午联络人员的情况,顺便蹭顿饭。当他看到门口站着两个手拿钢筋棍的小伙子,愣住了,瞅瞅四周,又有不少拿钢筋棍的人,晓得情况不妙,不敢造次,就在门前走来走去,观察动向。等小强一队人马走了,他才进屋。他对大头说,这家伙是哪个码头的,乖乖,他带的那十几个人都拎着钢筋棍,个个都是彪形大汉。

大头没吭声儿。

大头的父亲把饭桌一拍,桌子上的筷子蹦起来掉在了地上,盘子里的菜汤也泼了出来,他指着儿子骂道,你个侃不成(不成器)的东西,尽缠些鬼娃子,满到儿的惹事撩毛!你还叫老子们活不活?

拔插头的见老人一反常态,有驱客之意,知趣地走了。

5

初秋的一个星期天,大强和巧云像往常一样回家陪父亲,只是果果要断奶,巧云把他送回了娘家请母亲照顾两天,没一起回来。

娟儿心疼二哥二嫂,说他们忙生意吃不上一口热饭,睡不到一个囫囵觉,遇到自己休息,想换他俩回去一个歇歇。她早起起得早,吃清白饭就磨到了二哥那儿。她到时录像室刚开场,哥嫂二人忙得不亦乐乎,她说明来意,他俩都不肯离开。冬天摸到钱是暖和的,夏天摸到钱是凉爽的,这票票什么时候拿在手里都舒服。有钱就不感到饿,有钱就不觉得累,他们咋会回呢?她看到这好的生意也是由衷地为他们高兴。她想帮忙插不上手,呆了一会儿走了。

回家后她见大哥大嫂已回,父亲坐在太师椅上看报,便兴奋地说,二哥的生意火得很,好赚钱!

巧云听了娟儿的话,心里颇为不舒服,面带怨气地说,不是他哥哥找人把他从派出所弄出来,他还想再做生意?我们为他请客的钱,他还没给呢!

李襄江听出儿媳话中有名堂,放下报纸取下眼镜问道,小强进了派出所?你们为他请啥客?

巧云说漏了嘴,想瞒来不及了,就一股脑地把事情兜了出来。

这小强平日吊儿郎当东游西逛,心想这不是原则上的大问题等结了婚收了心就好了,谁知他越演越烈,还真刀真枪的干上了。这还了得!刹那,李襄江的心脏怦然直跳,一股怒火冲至脑门不可遏制,他气得面如黄土,眼睛发直。他站起来双手颤抖着咆哮道:“这个逆子,无法无天,叫他回来!”

大强巧云吓得不敢吭气儿。

娟儿镇定了一下胆怯地说:“二哥正忙生意,您叫他回来?”

李襄江拉长了脸,气呼呼地瞪着她:“回来,叫他回来!再这样下去,明儿的进了监狱,看他还做啥生意!”

没见过父亲发这大的火,两个眼珠鼓得恨不得要蹦出来,那样子猲死人,二哥回来肯定没好果子吃。娟儿想打个马虎眼过去算了,至少要避过风头浪尖,就壮着胆嗫嚅地说:“不能丢了生意不管吧,那可是现成的钱?”

父亲以不由分辩地口吻说:“你莫再卫护他了!”

娟儿看到毫无回旋余地,只好骑上自行车去喊余剑波。

到了二哥那儿,娟儿把他从录像室喊出来跟他说爸爸在屋里大发雷霆,叫他回去。小强满脸不快,问:“现在?”娟儿说:“是,现在。立马。”他问啥事。她说为他伤人的事。小强吹胡子瞪眼地说:“肯定又是嫂子尖嘴。”娟儿没应腔。小强说不行,现在回去是往枪口上撞,等他气消了再回。娟儿说:“那哪儿行,爸爸的脾气你又不是不晓得,你不回去,说不定他就会过来的!”

这时带子放完了,人们陆陆续续出场,外面有不少的人等着进场。小强手指人群说:“你看,这好的生意,咋搞?”娟儿说有她和剑波,她特意喊剑波来就是放录像的。剑波说:“有我和娟儿在这儿,你们放心好了!”小强犹犹豫豫。她崔他快走,叫他最好喊二嫂一路。娟儿说完就去替换正在收钱的二嫂。

小强心里窝火,不由地骂了句:“该死的嫂子!”

小强和红梅一人骑了辆自行车。小强心里忐忑不安,两只腿像灌了铅不听使唤,几次把脚踏踩空。红梅安慰他说,事儿已经出了,你老爹不会把你咋样的。

他问她见过火山爆发吗?她说没见过。他苦笑一下说,今儿的就让你见一回。

“老子教训儿子是家常便饭,不至于恁严重吧!”红梅心里这样说。

小强战战兢兢地进了屋,父亲一见他,劈头盖脸地吼道:“你个逆子,给我跪下!”

红梅懵了,是公公说错了还是自己听错了,都结了婚的大人了还下跪?

小强心里颤悸了一下,看看哥哥嫂子,心想,这哥哥无所谓,小时候两人一跪一双,可当着嫂子的面,又有媳妇在场确实难为情,何况自己都成家了,还下什么跪,这老爹也太过分了。他磨磨蹭蹭不肯跪。

李襄江一声怒吼:“跪下!”其声像一个炸雷,惊天地,动神祗,冲击着屋内各个角落,震的窗子玻璃咯咯响。

小强浑身一颤,“扑通”跪下了。他是在父亲怒吼的一刹那,脑袋一片混沌,下意识地跪下的,像一堵墙倏地轰然倒下一样跪下的。

李襄江脸色铁青,呼呼地喘着粗气。

大强和巧云心里也是十五只水桶打水,七上八下的。

顿时,红梅眼中的泪花,闪动了一下,滚了下来。她泪水涟涟地望着公公,跟着跪在了丈夫的身边。

与其说她是陪跪,不如说她是在向公公求情。

李襄江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叹了口气说:“谁叫你跪了?”

红梅含着泪:“他跪我就跪,他起来我才起来。”

李襄江指着小强训道:“你这么大的人了做事情咋不想想后果?你真要把人戳死了,红梅咋办?我们这个家咋办?”他望着红梅长吁一口气,“起来起来,都起来!”

巧云讨好地说:“起来起来,爸爸叫你们俩都起来!”

红梅先站起来,又把小强拽了起来。

小强的脑子清晰起来,羞愧难当,比揍他一顿还憋屈,一股倔强窜至脑门,他狠狠地瞪了嫂子一眼,一摔门走了。

红梅紧跟其后。大强看到父亲气鼓鼓的,跑出去撵他们。巧云尴尬地愣了一会儿也跑了出去。

巧云在楼下的院子里撵上他们时,大强正在劝小强回去。

小强见嫂子来了,一肚子的怨气算是有了地方出,冷嘲热讽地说:“哥哥,世上的女人恁么多,你咋偏偏找个丧门星?”

巧云听到非常气恼:“小强,你咋说话呐!我是你嫂子,要晓得长嫂如母,莫无大无小的没规矩!”

小强毫不客气:“什么长嫂如母,我老爹还活到在,你莫说这样的话!”

巧云脸憋得通红,气得嘟嘟甚:“你,你……”

“你什么你,你说长嫂如母,我说我老爹还活到在,叫你莫说这样的话,错了吗?”小强摇头晃脑,有些惬意。

巧云肺都气炸了,手指抖抖甚指着小强:“你个畜生!”

小强阴阳怪气地拧着眉头:“我是畜生,你男人是我哥哥,畜生的哥哥也是畜生,你嫁给畜生,那你不也是畜生?”

巧云怒不可遏:“爷们今儿的打死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她一边骂一边脱鞋子来打他。

大强在一边叫喊,莫吵莫吵!冷静冷静!

小强洋洋得意:“你又称爷们,我哥哥要喊你喊奶奶喽!”他边说边拽着红梅就跑。跑跑他又转过身,冲着嫂子扮个鬼脸:“嘿嘿,噢——”

小强和红梅跑得不见影儿了,巧云气得直跺脚,恶狠狠地吼着大强:“你也不管管你这个弟弟?”

大强无奈而又理解地说:“你害他下跪,他窝了一肚子火,不消消气咋行?”

巧云愤愤不平:“他下跪与我啥相干?”

媳妇和弟弟交火时,大强就在心里盘桓,小强在恁多人面前丢人现眼的,窝火死了,能罢休?自己要是帮媳妇的帮,不是火上浇油,激化矛盾?也叫弟媳妇为难。帮弟弟的忙,没道理,他抱怨嫂子几句情有可原,但说的话实在过分,不堪入耳。哥哥在场,他咋能说这样的话,就是哥哥不在场,他也不该跟嫂子这样说话。这个时候替谁说话都不好,只有双方劝,只要有一方能认识到自己的不是,就能平息这场争端。现在只剩了媳妇,他弱弱地问她:“你不多嘴,他得下跪?”

巧云心里多少有些舒坦,幸灾乐祸地说:“下跪,采好的(活该)!”

6

李襄江打开柜子,从衣兜里摸出280块钱。180是卖自行车的,100是卖手表的,120的手表卖了100块。他留这些钱,是为收藏备用的,现在儿子闯了祸,把人伤得住了院,不去安抚咋行!现在社会乱,这些娃子们都又是些调皮捣蛋的亡命之徒,吃了这么大的亏,能轻易罢休?

李襄江的顾虑不是没有道理。铁锤和龅牙先前听说老大要带人捣毁录像室,灭了李小强,心里像火热天里口干舌燥的行路人看到了清澈的甘泉,别提多兴奋。这老大够味儿,能替弟兄们报仇雪恨,就是再挨一刀也值当。末后听说李小强带了十几个拿着钢筋棍的人找上了门,老大怏蛋儿了,他俩的心凉了半截。这老大平时挺横的,搞了半天也是个欺软怕硬的。他俩又怪老大不义气,反倒对李小强产生了几分敬意。

这仇不报心不甘,咋报?凭他们两个边都不沾。现在见了李小强就发怵,大气都不敢出,还谈什么报仇!这口恶气如鲠在喉不吐不快。一个说明的不行来暗的,瞅到他娃子一个人在幺死圪的时候动手,一个说暗的也不行,那李小强恁野唬(凶猛),冒失得很,不好对付,看他那身手没得两把刷子是不敢奓翅儿的,要搞球不赢反让他再修理一顿咋搞?另外他和老大称兄道弟,他的事就是他的事,他的事也是他的事,你偷袭李小强不就等于是偷袭老大嘛!两人最后商定,来个久住沙家浜,不出院,他不是有钱么,放他娃子的血!

小强注意到了这点,这两个人既没伤到要害,又没损到骨头,医生都说没事了,他们就是赖着不出院。看来是帖会儿(故意)跟老子作对。不行,不能任由他们这样!

小强带着王黑子,名为探视实为最后通牒。王黑子仰着头,拤着腰,一副气势汹汹不好惹的样子。两人看到王黑子铁塔似的身板,不由地毛骨悚然。难怪老大软了!

小强说他们住了一个多月了,问啥时候出院。龅牙捂着肚子,说虽然线拆了,可一动就疼得要不得,不疼了就出院。铁锤说他的胳膊疼得还不能动弹。

王黑子揎拳捋袖,压低声音吼了声,放屁!声音虽不大,却像在河里消夏的人听到天边的滚雷一样,叫人心悸。

两人猲得再不敢吭声儿了。

小强走时撂下话,你们能出院不出,是要和我李小强作对,还是跟你们的老大过不去?下次来老子就要检查伤口,你们真要是想住院,就再给你们补一刀!

他俩傻了眼。

小强走后,一个说老子们不能白挨一刀,总得给点补偿,顺顺气儿。一个说,要是一点儿补偿不给,这笔账老子们先给他娃子记着,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就在这晚,李襄江买了水果,麦乳精等营养品来医院看望铁锤和龅牙。他走进病房,正好大头在场。李襄江自我介绍说是李小强的父亲,大头连忙让座。李襄江问了病情和生活后说,都是我教子无方,让你们受罪了,我给你们赔个礼!大头说,没事儿没事儿,我们这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打了自家人。铁锤和龅牙见这位父亲和蔼可亲,又买了这么多的东西来问长问短,从来没有过的温暖在浑身弥漫,心里的怨气顿时飘散得无影无踪。

李襄江走时,掏出两百块钱,一人给了一百,真诚地说,这是我的一点儿心意,请你们不要嫌少,以后有什么难处,小强不给解决,就找我。你们安心养病,什么时候康复了,什么时候出院。龅牙感动地拍拍自己的肚子,低眉顺眼地说,没得事儿了,明儿的就出院。铁锤挥挥右臂说,我也没得事儿了。

其实小强给他俩每人备了500块钱,只是后来改变了注意。

7

中秋节的前个晚上,红梅来到大强家里。巧云把她打量一番见是空着手,心里有点不暖和,不冷不热地说,哟,你可真稀客,啥风吹来的?

大强叫巧云去给红梅泡杯茶。巧云嘴上应着就是不动,迟疑了一会儿又阴阳怪气地说,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是不是录像室又关门了?大强翻了她一眼,埋怨道,你妈耶,净说打侧(不沾边)的话!巧云回敬道,老子说的是打侧的话,那你说句不打侧的话?

红梅晓得大嫂还在生小强的气,也不见怪。这小强也是,对自己的嫂子说恁难听的话实在过分,搁谁谁也受不了。再说,正如大嫂所言,不是她当家的出面,他们确实是莫想再做生意了,现在人家受了气,冷嘲热讽几句很正常,不必往心里去。何况这大哥在市政府工作,跟公安又有联系,现在是大檐帽横行时代,谁见警察不敬畏,有理也得让三分,以后仰仗这位大哥的地方多着呢,不能像小强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二球一个。一家人不能两个都二球,两个都二球,这个家不就完了?红梅笑吟吟地说,大嫂,我一直在忙生意,今儿黑的小强有个弟兄去帮忙,我才有空,来给你们送钱,上次你们请客的钱还没给。她说着从包里掏出一沓崭新的面额10圆的钞票递给巧云。

巧云一看这么多钱,脸上立马布满了喜庆,起身去给她泡茶,问她喝浓的还是喝淡的。她把茶放到她面前的茶几上,问这是多少钱?红梅说一千,叫她数数。

还用数?就是差个几十张也绰绰有余。巧云半推半就,说哪儿要的了这多钱。

大强更正她的话说,不是要不了这多钱,是一分都不能要。帮自家弟弟办事是应该的。巧云辩道,我们花钱应该,他们给钱也应该。大强说,我们花了只几十块,你咋能要人家一千块?巧云说还有烟酒。大强说烟酒是从屋里带去的。巧云说,带去的不是钱买的?

红梅劝解地说:“大哥大嫂别争了,这钱你们是一定要收的。再说了,没有大哥出面帮忙,我们的录像室哪儿还能再开?”

巧云乐得合不拢嘴,说:“还是红梅明理,不像小强!”提到小强,她语气里有股怨气。

红梅歉然地笑笑:“小强就是那臭脾气,大嫂莫见怪!”

巧云头一偏:“唉——大人不记小人过。”话一出口又觉不妥,解释道,“我是说我大他小,不跟他一般见识。”

两人相顾一笑,红梅告诉她,这钱就是小强叫送来的。

巧云“哦”了一声,想这小强还是怪有良心的,就嘘出一口气有点怨艾地说:“谁晓得他爸爸会叫他下跪!大强把这屎盆子往我头上扣,硬说是我害得小强下跪,我咋会害他呢!对吧,红梅?”

红梅笑笑说,对。哪有嫂子不护着小叔子的!

巧云满脸灿烂:“就是嘛,还是红梅懂理儿。”少顷,她邹起了眉头不解地说,“只有小娃子下跪,哪儿有大人下跪的!”她又抱不平地说红梅,“你也真是的,看你下的哪门子跪?”

红梅叹了口气说:“还不是为了小强!”她又疑惑地望着大强,“小强是不是经常下跪?”

大强摇摇头:“不经常。他好多年没跪过了,这次实在把祸闯大了,父亲也是给他一个教训。

李襄江教育娃子的理念是惩罚教育与说服教育相结合,不讲手段只讲效果。一次小强用弹弓打伤了人家喂养的鸽子,那家主人出来撵他,他一边跑一边又用弹弓打人。李襄江知道后气得抬手就是一巴掌,然后抄起擀面杖对着他的屁股猛打,打得小强哎呦哎呦直叫唤,老伴儿过来拦住不让再打,他才停了手。他认为不打不行,不打不足以起到警示震慑的作用,让他长记性。事后老伴儿说他粗暴素质低。他说,家长素质的高低不是看你打不打娃子而是看你怎样教育娃子,沟通说理并不适应每个孩子,大人都有不听话不讲理做坏事的,何况小娃子?当然李襄江不是随意打娃子,他是根据情况因人施教,像娟儿几乎没挨过打没下过跪,大强是数的清的几次,小强则是家常便饭。

继而大强补充说:“其实我父亲很明理,不像有的家长,不问青红皂白,动不动就叫下跪,要不就恶射射地(使劲)打娃子。又一次小强和伙伴们打珠子,水心大的五分小的三分,有心的是一角,很多娃子买不起,不少都是偷人家跳棋上各种颜色的棋子来玩。有个娃子是黄心的新珠子,小强是个水心的大麻珠子,坑坑洼洼的都磨光了。那娃子打小强的珠子,结果自己的珠子碰破一块,心痛不已,说小强不该用麻珠子,要小强陪。小强不干,那娃子觉得小强比他小,好欺负,上前就呼了小强一个嘴巴子。小强抓住他一产劲,把他摔了个轱辘子,那娃子衣服被扯破了。那娃子家长领着他就找到我们屋里,小强吓得不敢逗声儿。父亲陪了他们几毛钱才了事。他们走后父亲跟小强说,别拍,你没错,以后莫跟这样不讲理的娃子一起玩就行了。小强咚咚直跳的心才平静,觉得父亲很讲理,以前隔三差五不是挨打就是下跪,打这儿起,他懂事儿多了,就很少挨打下跪了。

巧云说:“光说人家,你没下过跪,有次和小强并排跪一起咋不说呢?”

红梅觉得新奇,就问:“有这事儿?”

大强不好意思地笑笑说:“有这事儿。”他见弟媳妇眼中充满了好奇,便说,“那次我发现小强和几个娃子在一家院子外打丫板儿偷人家石榴,我回去告了状。结果他下跪,我也下跪,父亲说我没管,只知道尖嘴。小强跪在我旁边不但嬉皮笑脸的,还幸灾乐祸地说,还叫你尖嘴吧?我心里憋屈死了。现在我明白了父亲的用意,不能把该管的事不管都推给上面。”

红梅倏然对公公有了一种敬重,钦佩地说:“爸爸的教育方法真有一套。”

大强说:“其实我父亲也没怎么管我们,他也顾不上,我们基本上是放养,但他对我们品行教育很注重,经常讲做人的道理。他说一棵树长高长矮,长粗长细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要长歪了,长废了。”

红梅感觉有些奇怪,那时的婆婆呢,就问:“你母亲不管你们?”

巧云接过话:“我跟他结婚的时候,他妈就瘫在床上。”

大强黯然神伤地说:“母亲身体不好,父亲忙里忙外。他一大早起来给母亲煎中药,做一家人的早饭,忙完了去上班,很辛苦。”他眼睛有些潮湿,“我们兄妹仨都是喝他的血长大的。母亲奶水不够,父亲卖血给我们买牛奶,藕粉,一勺一勺把我们兄妹三个拉扯大。”

大强讲到这儿,心里发堵。巧云和红梅一阵心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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