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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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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12/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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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襄阳人家》》连载

第一十七章

1

徐莹接到人事部的“辞退通知书”,顿时蒙了。事情来得这么突兀,真是旦夕惊变,她完全不知所措。她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炒了她,更不明白他为什么不接纳她。自认为自己年轻、漂亮、能干,从别人真诚的赞扬声中,从周围羡慕的目光中,她陶醉,她飘然,她优越,她觉得她任秘书比其他任何人都合适,而且他对她的工作赞赏有加,他没有理由解聘她。他不爱我?这种念头在她脑海一闪,瞬间熄灭了。她感觉他爱她。她从他关怀她的目光中看到了不是一般的关怀,不像父女,不像兄妹,更不是同事间的那种,而是闪现着暧昧的,多情的,即奇特又微妙的恋意,有欲火的跳动。现在竟被解聘,她想不通,无论如何也想不通。工作上她巴心巴肝,情感上她心诚意笃竟不顾廉耻以身相许,所有的所有统统的统统都付之东流。她自嘲自己,徐莹呀,你是一个傻瓜,顶级傻瓜,你的满腔热血、真挚情感,你的一切一切将像跳梁小丑一样受世人嘲笑,这是多么大的悲哀!她不甘心,她意志消沉,精神颓废,她感到委屈,感到耻辱。

她憋屈得慌啊!

几天来,她一直在酒吧用酒精来麻醉精神上的不堪重负,用一杯杯的酒淹没她的忧伤和屈辱。她望着杯中的酒骂道,臭男人,老男人,然后一咕脑地把它喝进肚里,呲牙咧嘴地嚼嚼。她一喝就是人事不知,有时趴在桌子上就睡着了,直到打烊才摇摇晃晃地往家走。回到家,她倒在床上就睡。第一天父母以为业务上应酬喝多了,没在意,交待她喝不了不要喝,莫充能儿。第二天她又是如此,徐胜利奇了怪,第一天喝的不省人事儿,第二天又这样,李小强就不护着点儿?他问,咋又喝成这样,陪什么样的重要客人?她啥子也不说。母亲也不停地咕叨。她两眼昏花脑袋晕得要爆炸,眼睛生涩得睁不开。父母不厌其烦地在跟前聒噪,她烦了,烦透了顶。她努力睁开眼睛睖睁着晃动的父亲说,我被解聘了,没工作了!父亲问为啥子,她感到整个房间都在旋转,倒下去就没音了,只有鼻孔猛烈地喷着乙醇气味儿。她受了伤害?李小强欺负了她?这个想法在徐胜利脑子里一闪念就立刻被否定。要是他欺负了她,是她炒他而不是他炒她,问题肯定出在闺女身上。第三天她回到家竟又是如此,徐胜利见她就是一顿臭骂,说她不成器,多好的工作弄丢了。她也不顶嘴,回到自己房间,蒙头就睡。

徐胜利瞧着女儿自己作践自己的样,心里委实隐隐作痛,料想她心里难受借酒消愁,便不再埋怨,平气消怒,焦虑地站在她床边,关心地问原因。她死不吭气儿。

徐胜利说,这份工作来之不易,是我厚着脸皮找人家的。

徐母过来说,我们有啥子?礼重了买不起,礼轻了,你前头走,人家后头就给你摔了它,你跟你爸爸是空着手去的,要不是人家李总讲情义,到哪儿去找这称心如意的差事?你咋不听话呢?

徐莹还是不吭声儿。徐母觑着一向开朗的女儿,如今这般糟践自己,心疼地两颗泪花在眼里闪了闪便滚落了下来。

徐胜利耐心地又给她讲,我们以前公司的一个副经理,听说你到强盛公司上了班,他也去找李小强,还带了一件茅台。他以为他以前是他的领导,又带着厚礼,想必能为女儿谋个好职位。哪想,他去了以后,李小强却打着哈哈说,现在公司满员,等以后缺人了再说。酒让他拎回去,说他不喝酱香型的酒。以前李小强是喝不惯茅台,现在据说他就爱喝茅台。其实不是酒的问题,这位副经理在李小强办停薪留职时,他讽刺他、挖苦他,结果使李小强办了辞职,丢了铁饭碗。这李小强能咽下这口气?他可是个爱憎分明的人,不计较,不报复可以,哪儿有不记仇的?

徐莹睡眼惺忪,不耐烦地说,您说了这一铺辣子(一些)与我啥闲干?

徐胜利急了,说,他的公司不是恁好进的,你咋就不珍惜,你要好好干,他会炒你鱿鱼?

徐莹头涨目旋,懵懵懂懂的目光透着一丝忧悒,瞄了父亲一眼,一声不吭。

徐胜利说,我给你们李总打个电话问问!

徐莹像触了电浑身一颤,疯了似的开了口,你要打电话,我就不回来了!

早上醒来,父母又是不停地唠叨,她烦了,拎起包出了门。

天空细雨霏霏,她没打伞,仍濛濛细雨飘在脸上,落在身上。这一早起,七点多,除了卖早点的,酒吧哪儿开门?她就在大街小巷晃荡,像断了根的浮萍,在苦楚的雨中漂泊。商场开了门,她就在里面傻坐,九十点了便往酒吧跑。

这天,她刚进酒吧,被王昊瞅见。王昊奇怪,她咋一个人到这儿来,还是一副万念俱灰的样子。他尾随进去,坐在远远的一个能观察她的地方。

她懒散地坐在那儿,神情恍惚,周围的一切对她来说仿佛都不存在,有的只是冷漠。王昊要了瓶啤酒,点了两个小吃,上了趟卫生间回来后,发现她面前摆了两瓶红酒。她毫无表情地端着高脚玻璃杯自斟自饮。她没有化妆,甚至没有任何修饰,面容憔悴,像大病了一场,但仍很美,像一片凋零在水中的百合花。

她开第二瓶时,脸上泛红,情绪有些激动。她半瓶都喝不了,竟然要了两瓶,这分明是心里不顺畅,遇到了伤感的事才这样。他走过去,坐在她对面。她抬起头望了他一眼,像不认识似的,就自顾自地又喝起来。

他拦住她送到嘴边的酒杯,劝她不要喝了,莫糟蹋自己。她推开他的手,叫他莫管,便一仰脖,咕咚咕咚喝了个底朝天。

他见劝不住她,叫服务员又上了一瓶酒拿了个杯子,然后说:“好吧,你要喝,我陪你!”

她喝得不省人事还要喝。他扶起她说送她回家。

“回……回家,回……哪儿的家?”她咧咧翘翘。

“回你的家!”

“回去……挨骂,我……我……不回去!”她一摇三晃。

“回我的家?”

“回……回你的家——好,回……回你的家!”她目光迷离。

王昊1米67的个,徐莹穿上高跟鞋比他还冒个头盖,他把她的左胳膊搭在他的左肩上,右手揽着她的腰。她前仰后颤,蹒跚着步子。他们出门拦了辆的士。

疲惫的身子,融入了麻木的深渊,她迷迷糊糊感觉有人压在她身上,亲她的嘴,吻她的眼。她紧紧地抱住了他,蝶声浪气地:“强哥,强哥……”

就这样她稀里糊涂被王昊占有住在了王家。王昊对她百般殷勤。王家二老对她更是宠爱有加,认定了她就是未来的儿媳。

她有两个月没见到李小强,他的身影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他的声音总在她耳边响起。自爱上他,他就成了她时时刻刻的思念。这种思念寂寞、孤单,这种思念缠绵、狂躁。她想见他,看一眼也行。一个上午,她躲在强盛大厦对面那颗树下观望,见一个小伙儿招呼他上车,跟着小伙儿也上了车。一打听,他的秘书换了个男的,她的心一下子轻松了。

2

回过头看一看,一路的春夏秋冬,风花雪月中,有温暖,有风寒,有甘甜,有心酸。这些酸甜苦辣无时无刻不咬噬着红梅疲惫的心灵。一段时间,她很苦闷。每当她心烦意乱时,告诫自己要静,要静。她唠叨最多的一个字就是“静”。可始终静不下来,一切是是非非、恩恩怨怨不断在脑海翻腾,像天上的浮云,这片走了那片来,紫的黑的黄的红的白的搅得她想守一份心静都难。

她想到了那次在闹中静茶社刘文丽给她念的一首诗《放下》。她记不住,也没去记,但知道意思是放下忧愁烦恼,保持好的心情。只有静,才能放下,放下了也就看淡了,看淡了,心里反倒安然。只有看淡才能清扫坎坷路上的疲惫,只有看淡才能抹平脚印里的悲伤。

如何看淡,怎样静,她开始看书。

知识是气质的发酵剂,大凡有学问的人都气质优雅彬彬有礼。只有读书,才可沉淀浮躁使自己静下来,才能提高涵养淡定情绪,看淡一切。

起初她看不进去,看着看着,像雕像一样凝固了,两眼在书上,心却在远方。她怪现在生活节奏太快,人们都变得心浮气躁静不下来。想到小强,她又不这样认为,他看书似乎成了习惯,除了跟她搞那个事,睡觉前必看书,要不睡不着,常常她睡一蒙醒了,他还在看书。她努力使自己静下来,用生活感悟去读书,去领悟,去思考。逐步逐步书成了她的伙伴,成了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她不再彷徨,不再寂寞,不再为爱恨纠葛,常常在书中回忆过去,与真实的空间交流,修正自己。读书使她变得温婉而淡定。

她常去老爷子那儿,捡捡洗洗。她说过不离开李家,目前,只有她是闲人。大强呢,有了孙子后,用巧云卖老爷子送给果果那个碗的钱给北京的儿子付了首付买了套三居室,两口子都去了北京带孙子,走前把她和小强还没离婚时送给果果的一套三居室和他们自己的一套两居室租了出去,基本不在襄阳。娟儿办了个房产中介,忙得团团转。

夏日的一天,红梅去看老爷子,进屋发现他躺在床上,问咋了。李襄江说感冒。红梅给做了可口的晚饭,多做了些放在冰箱里。李襄江吃了饭又去睡,盖了床毛巾被还打哆嗦。她给他量体温,38℃,让他去医院。他说这是老毛病,每次感冒能吃能喝,睡两天就好了。她说这次不一样,以前不发烧,坚持要带他去医院。

挂了急诊,抽血化验,李襄江属病毒感冒,要打针消炎。她招呼他打完吊针送他回到家已是十一点。她问他要不要给小强打电话,他说小毛病不用。她又问娟儿呢?他说也不用。她说明天还是她来。他叫她莫来了,说忙到正这儿,回去了好好休息。

红梅把老爷子安顿好后已是深夜,她回了管家巷住在母亲那儿。由于李家和娘屋挨得近,她经常到李家时顺便回娘屋看看母亲,或是回娘屋时顺便看看老爷子。

夏天不到五点天就亮了,天一亮,红梅就睡不着,她要回去换衣服,再赶过来招呼老爷子。

炎热的夏天,清晨还是凉快的,她顺着沿江大道准备从三桥过河。车到老龙堤处,她远远看到一棵柳树下,一老太太搀扶一个一只手扶着树一只手捂着胸的大爷。大爷弯着腰,显得很难受,刹那间,倒在了地上。一大早车少人少,这时只有她走到这儿,老太太拼命地向路过的她招手并大声急呼救命。她停下车,老太太僵住了。她先是一愣,随即问,叔叔咋了?老太太说,心部突然疼痛。她急呼道,快把叔叔抬上车,让他仰卧着不要动!她调转车头风驰电掣地往中心医院跑。

医生说是心脏病突发,要不是送的及时,命就没了。

这老太太就是当年不给她盖章的居委会薛主任。老两口晨练,走着走着,老头儿感到心口绞痛,就出现了开头的一幕。

她感到惊奇:我咋不记仇了,我有这好的心肠,我有这高的思想境界?她当时什么也没想,也来不及多想。做了这件好事,她感觉心里很舒贴。

她到家匆匆忙忙冲了个澡换了身衣服,又赶过河招呼老爷子。

忙了一天,从老爷子那儿回到家已是晚上七点多。她打开空调,泡了杯茶,又到书柜里找书,无意翻到了一首小强以前写的诗。她看了一遍,深情地,轻轻地念道:

家是夫妻用情感垒起的小屋

信任是小屋的地基

责任是小屋的大梁

包容是小屋的墙壁

信任

是拂过心田的清风

驱散心头的乌云

展现一片蓝天

品尝的

是生活的甘甜

责任

是收割的银镰

闪耀着喜悦

掠影着辛酸

收获的

是人生的美满

包容

是冬天的雪花

飘洒时透着寒意

融化中诉说着春天

孕育的

是永久的温暖

这是家,是对家的诠释;这是爱,是爱的真正涵义。当初她笑他:地产商说话不离房子,写诗也不离房子。现在细细品来,别有一番滋味儿。看到一行行诗句,一个个文字,仿佛在文字的空隙中嗅到了他的气息,感到一横一竖一撇一捺胀满了他的容颜。

遐想时,李晴回来了,后面跟着一个小伙子。李晴介绍是她的男朋友。都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可她左看右瞧没一点儿喜欢劲。小伙长得白干白净,完全一个小鲜肉,但跟小强比总觉得差了许多。一问话,家是山区的,大学毕业回乡创业失利后,经介绍在李晴公司打工。红梅想,女儿的终身大事,关乎她一生的幸福,找这种人咋行呢?就有些怠慢。李晴看母亲对她的男友不冷不热的就让男友先走,回头说母亲不懂礼节,漠视她的终身大事。母亲说她端茶倒水,嘘寒问暖,咋不懂礼节,咋漠视了?女儿说她一点儿不热情。她说这娃子这种家境,门不当户不对,她压根儿就瞧不上。她说她嫌贫爱富,势利眼。

现在的独生子女都被惯坏了,什么都以我为中心,个性强,听不得逆耳的话。她不想跟她多费口舌,问道,你爸爸知道吧?

李晴理直气壮:爸见过,没意见,说我的个人问题有我自己做主。

红梅对女儿的话有所怀疑,轻轻地哦了一声,问:你爸爸会这样说?

李晴爽快地回道:不信你去问!

红梅踌躇了一下,又问:爷爷同意吗?

徐莹见母亲的问话无疑是在指责她的行为,干涉她的个人问题,嫌弃她的男友,便负气似的说:这管他啥事儿?

红梅对女儿的回话很不满,义正辞严道:爷爷是这屋里的天!

他是你们的天,不是我的天,我的天是我自己。李晴说完,赌气走了。

不能由着她,她爸爸咋不管呢?好长时间没见到小强了,她给他打了手机,说为女儿的事请他来一趟。

她赶忙打扮,身上还喷了香水,又把屋里捡了捡。

天已擦黑,窗外华灯初上,屋内昏昏暗暗的。红梅坐在枣红色真皮沙发上,喝着茶,沉思着:他来了会不会对我还有成见?除了谈女儿的事儿,他会不会谈复婚的事儿——说说他的想法,问问我的意见?他要不谈,我提不提?唉,看他的态度再说吧!

不到半小时,小强来了。她开盏壁灯,室内的光线很柔和,茶色红边的玻璃茶几两端一头是他在家时种植的一棵紫薇,一头是她培植的一棵紫薇,两棵大小差不多,都绽放着粉粉的花朵。茶几上摆了两盆她培育的兰花,显得清雅,温馨。她注视他,感觉他亲切里透着一种威严,一时不知说啥好,像招待客人一样让座倒茶,问他热不热,要热把空调打低点儿。

小强环视了一圈,在沙发上坐下来,问她是不是为女儿男友的事。

她在他对面的圈椅上坐下说:我们得对女儿负责,这门不当户不对,她以后会幸福?她声音像相对象的人初次见面说话一样有点异样的颤动。她和他从来没有这样拘谨紧张过,包括她追他,她都是风风火火泰然自若。

他平缓地说:女儿大了,我们要尊重她的选择,只要对方人品没问题,就不要干涉。你想让她找个富二代,还是官二代?厂长的千金就只能嫁书记的公子?

她没说话,只是看着他,一往情深地看着他。

他又说:我们班上有个军分区司令员的儿子,跟政委的姑娘结了婚,你说门当户对吧?司令员和政委退休后都在干休所一个院里住,因照看孙子的事儿,搞得两人见面不说话,成了仇人。这两口子也常为用钱等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情,吵得四邻不安,现在离了婚。真正的门当户对,我认为是两个人的金钱观、消费观要基本一致。

红梅的情绪已平稳下来,悠然地问:那娃子屋里穷得叮当响,两家差距恁大,消费观能一致?

小强喝了口茶耐心地劝道:穷人家的孩子有好吃懒做的,富人家的娃子也有艰苦朴素的,门当户对只是其一,关键是两个人能相互迁就。我们都是过来人,听的看的不少,要是找一个自私的人再有权有势也很难长久。自私的人爱挑刺,好指责人。这娃子我了解过,对李晴能够容让。李晴爱唱歌,他给她下载歌曲,把自己画画的爱好停下来,陪她上歌厅。他停了片刻,动情地说,什么是爱,能够成全对方的爱好就是爱!

他这么说,她自然无话可说。她想问他的近况,问他有没有心仪的人,问他是否愿意跟她复婚,问他今后有啥打算。她什么也没问,她了解他的脾性,他要有复婚的念头,会发出信号,或是直接挑明。没有,什么都没有,或许他对她还心存芥蒂,再等等吧!

她给他加了水,无话找话地问他吃饭了吧,没吃,她来做。她想延长时间,希望他今晚能留下,住在原本属于他的家。

他接了个电话,站起来关上机说了句:“公司有事儿,我走了。”她跟着站起来,顿感心里空落落的。她嘴唇微微翕动了一下,想说,啥也没说,到他出门也没说一句话。

他走了,下楼的“咚咚”声,步步踏在她的心上。

一弯凄凉的冷月,把凉森森的月光洒在窗棂,洒在树梢,洒在窗下的路上,洒在他的身上。

她站在窗前,神情幽怨,两眼直直地看着他上车,发动,渐渐远去。

她的视线一直在他消失的方向。

3

徐莹最近闻到油烟子味儿或是刺鼻的异味儿就恶心,王家人看出了名堂,叫王昊陪她到医院检查。看到化验单,徐莹愁眉不展,心里骂了句,王八蛋的王昊!她怀孕了。

王家人欢天喜地,要他们赶紧结婚,日子定在“十一”。

“自古多情空余恨,此恨绵绵无绝期”她忘不了李小强,他的声影在她心里打上了深深的烙印,烙印中凝结着迷惑、苍凉而又有念念不舍的遗憾和向往。在即将结婚之日,她的心中陡然升起一种对李小强的思念,这种思念像春风里的野草在心底里疯长。她住在王家,可真格是“身在曹营心在汉”,一颗动荡不安的心,只有在李小强那儿才能落地生根。还有一个月就要结婚,真跟王昊这样的人窝囊一辈子?这婚是结还是不结,徐莹犹豫不定。结,跟李小强彻底没戏了。肚里有了王家的血脉,王家待她宝贝般呵护,不结,于心不忍。她决意去问李小强,她将成为别人的新娘,看他有何反应,他要毫无犹豫地支持,她认了,不再幻想,将安心地做王家的媳妇。他要是反对,或表露出一丁点儿的遗憾,表明他还在乎她,她就离开王家。

这天下午,她还是躲在那棵树下,看见他的车进了大门,看到他从车里出来进了大楼。她要等到下班,等到人都走了去找他。

眼看到下班的时间,王母给她打手机,说王昊出了车祸,叫她赶快到中心医院急救室去。

她拦了辆的赶到医院时,王母呼天抢地地哭喊,我的儿呀……徐莹心里一阵酸楚,明白了所发生的一切。

徐莹不爱王昊,但王昊对她钟情,出殡前夜,她不顾王家人劝阻,坚持为他守灵。他有他心上人为他守灵,送他上路,九泉之下该安息了,王家人该满意了。她也不会为今后的选择心感愧疚。

她给王昊烧了头七后要回去。临走前,王家二老再三央求她把娃子生下来,说只要能给王家留下血脉,要啥给啥。

王家老人的心情她理解,但这要求也太过分了,只为自己想,不为别人想。她就问他们,我带个拖油瓶以后咋嫁人?

对方无语。

她回到家,打算休息几天,悄悄到医院把娃子打掉。

她闻到油烟味就想吐,吃饭时,吃着吃着就往卫生间跑。徐母看出了问题,跟丈夫说,她肯定害娃子。徐胜利一怔,半信半疑地说不可能吧?徐莹从卫生间回来,母亲严肃地问她是不是有了?她刚扒了口饭,迟疑片刻,点头承认。

徐胜利想,她前一阵子回来了一趟,说又找了个企业,条件不错,有集体宿舍,没听说她谈朋友。现在的年轻人未婚先孕不新鲜,有的显怀了才结婚。人家是人家,这种事出在自家屋里总觉得不光彩,就问她是不是谈朋友了?

她冷淡地说:“没有。”

“没有你咋怀的孕?”徐胜利喝问道。他想到了李小强,该不是他怕老婆知道,在外面包养了她,接着问,“是不是李小强的?”

徐莹回了句:“要是他的就好喽!”

“谁的?”徐胜利很恼火,“没结婚都有了人家的娃子,丢不丢人?”

徐莹丢下碗筷,回了房间。

徐胜利望着她的背影,气愤不已:“做了这种伤风败俗的事儿,叫我们老脸往哪儿搁?”

“好了,好了,少说两句。”徐母劝丈夫说。

“都是你惯的!”徐胜利对老婆叫喊了一声,扔下碗筷也不吃了。

徐胜利坐在饭桌前使劲儿地吸烟,徐母在一旁唉声叹气。不一会儿,王昊的父母拎着两大包礼品上了门。

王家二老本来前些日子就要登门拜见徐莹双亲,商量婚事,没想到儿子没了。徐莹肚里的娃子是王家惟一的根苗,无论如何要保住。他们按以前徐莹说的地方找来了。

王昊的父亲自我介绍叫王长根,是徐莹的对象王昊的父亲。然后他指着同来的女人说是王昊的母亲。徐胜利自我介绍后指着老婆说,这是徐莹的母亲姓秦。王母拉着徐母的手问了年龄后,颤着音说,秦妹妹呀……她已啜泣起来。王长根瞅着莫名其妙的徐胜利夫妇谈了两个娃子的事情,并表明来意。

徐胜利对王长根夫妇老年丧子深表同情,对其要求坚决反对。

王乞求道:“我知道我们的要求过分,请你们看在我们刚失去儿子的份上,可怜可怜我们,我家是三代单传,请给我们留个根儿!”他声音哽咽,眼中潮湿,从包里拿出刚从银行取出的十万块钱说,“这是我们的一点儿心意,我们还有一套三室一厅的房子也过户给徐莹。”

徐胜利不表态。

徐母说:“你们的心情我们理解,但这不是钱的事儿,我女娃子带个娃子,以后咋把婆子?”

王母镇静下来后说:“娃子生下来交给我们,她就没事儿了,不耽误她以后的前程。”

徐莹本来躺在床上,听到王家来人,起身站在门口窥听,听到这儿,她出来与王长根夫妇打过招呼,请他们坐下后说:“我总不能没结婚就生娃子吧,要生也得嫁个人再生。”

双方老的都愣住了,你望我,我望你。

王母说:“莹莹呀,这娃子一天天长大,这嫁人可不是吹糖人,说要一个就吹一个。”

“这我不管,三天之内,你们得找个让我满意的人家,否则我就去医院打胎。”

“这……这……”王长根夫妇直咂嘴。

她又在搞啥名堂?徐胜利瞪了女儿一眼:“你不同意就不同意,莫耍人家!”

徐莹坚定地说:“我没耍他们!”她望着王长根夫妇,“我有一个合适的人选,不知你们二老能否办得到?”

皇帝的女儿都有人敢不要,这事儿谁能打保条,但眼下这丫头认死理儿,只有死马当做活马医。王长根便问:“谁?”

徐莹不紧不慢:“李小强。”

王长根怕听错了:“哪个李小强?”

王母说:“你是说,强盛房地产的老总?”

徐莹接过话:“正是,我非他不嫁!”

王长根为难地咂咂嘴说:“听说他离了婚,我们跟他不熟,但他的父亲是我们馆的老人。”

“这就好办了,李小强是个孝子,他不会不听他父亲的。”徐莹指着桌子上的钱说,“这钱我不要,房子也不要,三天内,他答应娶我,我就把娃子给你们生下来。可以吗?”

“万一……”王长根眉头拧成了个疙瘩。

“没有万一!”徐莹斩钉截铁。

王长根夫妇不得不打道回府。

王母心想,这么漂亮的姑娘,哪个男人不喜欢,何况那李小强又是个一大把年纪的人,这事儿八九不离十,能成。

王长根心里没谱,他认为,再漂亮的女人,男人没上手时,你是个宝,上了手,你就是根草。她给他当过秘书,两人都恁干净?再说,像李小强这种有钱人,身边女人多了去了,会在乎一个怀了孕的女子?

王长根夫妇合计着,这事直接找李小强太唐突,他们与他又没什么交情,弄不好就砸了,只能打迂回包抄战,找他的父亲李襄江。

王长根夫妇走后,徐胜利弄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这李小强,到嘴边的肥肉都不吃,真君子。女儿能嫁给这样的人,靠气儿,虽然他年龄大了些,但女儿已成了这个样,还能挑个啥样的?

4

人世间唯一一个“情”字难以放下,思念难以割舍。一种牵挂总在红梅的心头萦绕,她不再奢望李小强能回到她身边,但又总希望他能与她复婚,她每时每刻无不想着他。被人牵挂多幸福!她不知道他想没想过她,那怕一丁点儿,她也满足了。

只要李小强没再娶,她就感到前方有盏灯。这盏灯是那么明亮又是那么遥远,躲不掉绕不过,照得她难以入眠。

明天中秋节,晚上她特意把女儿叫回来,帮她把她亲自培育的一棵桂花树给老爷子搬去。明天李家的人肯定要团聚,李小强也会回去,他看到桂花树,闻到桂花香,一定能想到她。

李晴回来一见母亲嘟噜着嘴,说:“就不能明天再搬?我今晚还有事儿呢!”

红梅说:“耽误不了多少时间,你帮我把它放在我车上的后备箱里,到爷爷那儿,再帮我搬到屋里就行了。我明天在你婆婆家过节。”

“这何必,您明天就在爷爷那儿过中秋,叫李小强来搬花,他还敢说‘不’?”

红梅嗔怪女儿:“没大没小的,‘李小强’是你喊的,叫‘爸爸’。”

李晴讨好卖乖地说:“我知道,这不是替您打抱不平嘛?”

红梅叹了口气说:“不晓得你爸爸给你找后妈了没?”

“妈——您又瞎想了,可莫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你爸要真找了,我不会怪他,你妈想开了。”

“您放心,我只认您这一个妈,他要再找一个,我就搬到他那儿住,非把那女人轰走不可!”

“你真是妈的小棉袄,你爸除了你爷爷,也就你能管。”

母女俩气喘吁吁地把一盆桂花树搬进屋时,李襄江乐呵呵地说:“今天什么风把我孙女吹回来了,这长时间也不来看爷爷!”

李晴拽住爷爷的胳膊撒娇:“人家抬这重的东西,累死了,您不说声谢谢,还怪人家这长时间没回来!”

“好好,我孙女辛苦了!”

“还有我妈呢?”李晴噘着嘴。

“你妈也辛苦了!”

“这还差不多!”李晴盈盈一笑。

红梅望着桌子上的碗筷说:“爸,您又只吃了碗面条?”

李襄江回道:“人老了,爱吃点儿清谈的,软和的。”

李晴说:“爷爷,我妈给您炖了乳鸽汤,一哈儿她给您热热,我有事儿先走了。”

李襄江不舍地说:“这才几分钟,你就要走?”

“爷爷,我真的有事儿嘛,明天早点儿回来陪您赏月,行吧?”她边说边出了门。

红梅刚把乳鸽汤热好,王长根夫妇登门拜访。李襄江见到单位的人格外亲热,叫红梅泡茶。

王长根掏出一个马蹄形器递给李襄江,说他是馆里的老专家,他们的老师,请他看看咋样?李襄江上手大致看了一眼说,黑褐色皮壳,表面圆润光滑,不错。王长根又问,不会是仿的吧?

李襄江拿出带灯的放大镜一边仔细观察一边说,器物外壁大部分和整个内壁呈橘皮纹状,凸起点为无规律的几何形状,边缘滑润且周围似沟槽呈风化态,有的沟槽底部平坦,有的底部又沁成橘皮纹,还有沁孔和蚀孔。沁孔周边为赭色腐烂状,蚀孔周边有一层白圈,口小腹大内有异物。老件无疑。

王长根对古玉是一知半解,武汉专家到襄阳来时,他花了一百块鉴定费,鉴定为老件,红山器。他信心十足地到郑州《华豫之门》又花了一百圆鉴定费,专家瞟了一眼,说是现仿。他问咋见得是现仿,人家没告诉他。这次请李襄江掌眼,并非为鉴定,但鉴定又很有必要。要是李襄江说仿的,他心里也有了数,就带回去,如李襄江认可,就把它当做敲门砖。他接着问李襄江能到代吗?

李襄江又观察了片刻,放下放大镜说,开窗处可见青玉质,属老岫玉,其面有不规则的用解玉砂抛光留下的痕迹,玉理为深浅不一的黑色斑点和黄色星光点,局部有冰裂纹。器物下口处有两个桯钻喇叭孔,孔内均风化呈橘皮纹状。李襄江指着正对开口的左孔旁的一道细小沁纹说,这纹内有泌浆凝结,边口凹陷,我刚才用放大镜透光观察,纹口两侧有不同的沁色,且一线之隔沁色截然不同,层次分明,清晰通透。此器表层状态对应内质质变,沁象完整,造型、工艺均具红山文化特点,应为开门的红山马蹄形器。

谈起古玩,李襄江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滔滔不绝。讲完后喝了口水。

王长根也端起杯子喝了口水说:“这是前些年在北京潘家园淘的,您老要喜欢,就留着玩!”

李襄江摆摆手:“这么贵重的东西,我咋能要!”

王长根估计他不会要,他是个君子爱财取之有道的人,那件价值不菲的青铜鼎都上交给了博物馆,会随便收别人的东西?他越是不要,他越是要给,显得有诚意,就算他真留下了,能保住王家的血脉也值。推来推去,王长根说:“实不相瞒,我有事求您!”他道出了苦衷。

李襄江听了他的倾诉,关切地说:“对你们的不幸,我深表同情,但小强愿不愿娶那姑娘,我不能做主。这可不是过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李襄江显得爱莫能助,其实他打心眼里希望的是小强和红梅复婚,给孙女一个完整的家。

王母觉得李襄江是在打退堂鼓,感到失望。想到儿子没了,留下的根儿也将不保,不禁潸然地哀求他,请他跟他儿子说一声,保住王家的血脉,救救还没出世的一条小生命。李襄江半响不语。王母“扑通”跪了下来。李襄江行动有些迟缓,表情却慌张地扶住她说:“使不得,使不得!”

王母乞求地望着他:“您老不答应,我就不起来!”

李襄江无法,高声喊道:“红梅!”

红梅应声从厨房来到客厅。她本想等客人走了,让老爷子把汤喝了,给屋里拾掇拾掇再走,当听到与小强有关的事,就静静地靠在门口认真地听。

李襄江说:“这就是小强的媳妇。他们是小娃子玩家家,今天翻脸,明天又好了。”

王长根夫妇对望了一眼,显得很尴尬,红梅给他们泡茶时,他俩都把她当成了保姆。

红梅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她扶起王母,“这事儿老爷子说不太合适,我来试试,成不成看缘分。”

王长根夫妇愣住了,不敢相信能有这事儿。王母说:“大妹子,你可别哄我们!”

红梅认真地说:“我和他缘分已尽,这姑娘跟他我看合适。”

王母感激地说:“你长得不但像观音菩萨,面孔慈祥,更有菩萨心肠。谢谢你,大妹子!”

王长根夫妇走后,李襄江心情沉重地说:“孩子,这可委屈你了!”

红梅哽咽道:“您老不嫌弃,我就是您的闺女!”

她说完跑进厨房,眼泪唰唰地流了下来。

5

都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今晚的月亮确实很圆,很亮。月光如水,静静地把古城笼罩在薄雾般的银纱里。楼房、树木,街道、河流,一切一切都是银色的,显得静谧、安详,只有仲宣楼依偎在浑厚的城墙上,仰望明月,追思千年的斗转星移。

红梅约小强在仲宣楼见面。这是她和小强赏过月的地方,也是小强喜欢来的地方。

她满头花发,已失去了光亮的色彩,下午特意到美容店染了个头,做了个面膜,好在她脸颊丰满,并不显得皮塌,皱纹也不多。从美容店出来,她自己都感到好笑,都说女为悦己者容,他欣赏过自己吗?从一开始他就不爱她而是她纠缠他,她总想把自己最光彩的一面展现给他。那次在隆中,他说了句“她这头发一烫,把我的眼睛烫花了”,她回去就把头发弄直了。现在既然自己已不再渴求和他破镜重圆,为啥子还要精心地打扮一番。

仲宣楼位于襄阳城东南角城墙上,为纪念东汉诗人王粲(建安七子之一)作《登楼赋》而建。王粲(177——217),字仲宣,故名仲宣楼。

仲宣楼始建于东汉末年,明万历年间,襄阳知府周绍稷修建,以当时王粲居住襄阳为依据,取名仲宣楼,并派人到京城请好友王世贞作《仲宣楼记》。清雍正时期赵宏恩重建。乾隆二十五年知府胡翼重修。民国初年毁于战火,1993年,襄阳市政府在原址上恢复仲宣楼。仲宣楼属双层檐歇山式,雄壮、典雅,楼高17米,总面积650平方米,分城墙、城台和主题楼三大部分。仲宣楼、黄鹤楼、晴川阁和岳阳楼并称“楚天四大名楼”。

王粲为建安七子之首,他与曹植合称“曹王”。汉献帝初平4年(193年),因避董卓之乱而南下襄阳投靠刘表,至建安13年(208年)依附曹操。王粲在襄阳15年未被重用,他自叹怀才不遇,常于此读书作诗,并在满腔愤懑的心境下写下了千古绝唱《登楼赋》。

仲宣楼东南临护城河,北连冯家巷,西通襄王府,交通便捷,环境幽雅。楼下有小广场,周围栽种各种树木,一年四季绿意盎然,楼台与古城墙相连,可观护城河上美轮美奂的景色和对岸旖旎风光,更是赏月的好地方。

在94年小强生意受挫筹建建筑公司时,她跟他来过。他参观后感叹道,王粲是个奇才呀,出生名门望族的他,连蔡文姬的父亲蔡邕都说“我不如他”。他给她讲了,王粲只因长相丑陋,身材矮小,投奔刘表后,刘表以貌取人,不予重用。在刘表死后,他劝刘表儿子刘琮降了曹操,曹操命他为丞相掾,赐爵关内侯等等的故事。

有一年中秋,小强说这儿是赏月的胜地,她和他在老爷子那儿团聚后,来这里漫步赏月。那次她挽着他的胳膊,依偎着他,感到幸福极了。当时她仰着头看着月亮说,都说月亮上有棵桂花树,我看一点儿都不像,倒像一棵乱刺蓬。他笑着说,你说像啥就像啥。她记忆犹新,仿佛就是昨天。

他俩在王仲宣石雕像那儿会面后,她没话找话地指着雕像说,月光下,它多像一个刚洗过乳浴的美女。他望了一眼雕像说,这是个爷们儿,你看那八字胡,眼睛——怒目圆睁,还有抱怀的神态,应该说像个……像个大战前夜正在运筹帷幄的将军。这不是他们谈话的主题,她附和了声,说到城墙上走走,有事跟他说。两人从仲宣楼的台阶拾级而上到了城墙上。抬望眼,浑厚的城墙好似银砖砌的,闪烁着明亮的光辉。面南瞭望,眼下是宽阔的护城河,弯弯的河面,像一条裁剪的玻璃镜,映出两岸美丽的倩影。河边不同的树木,头顶银色光华,在微风中簌簌作响。

他俩沐浴在皎洁的月光下,她不知不觉有种温馨的感觉。她的心情很矛盾,她期盼与他复婚,现在却要劝他另娶,还充当介绍人,这叫啥事儿?自己咋这蠢,会揽下这个活?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王家的事,不能不说,但一时不知咋开口。扯了一会儿不沾边的事后,她说:“你昨天又给我打了十万块钱?”

他仰望天空如玉盘的明月,点了点头,轻巧地嗯了一声。

“以后别打了,我啥事儿没干,你一年给一百多万不合适。”

他的企业能有今天,与她的辛劳付出是分不开的,离了婚,更不能薄她,多给,心里坦然。他郑重地说:“我的企业永远有你的一份!”

她说她已经成土豪了,哪儿用得了恁多钱,今年支助了两名贫困大学生。他油然而升一种敬意,她有如此的博爱,高尚,真是三日不见,刮目相看。他称赞她思想境界高,了不得。

她身上暖暖的,刚想挽他的胳膊,霎时意识到现在没那个份儿了,虽紧挨着,能听到他的呼吸声,却似相隔很远很远,不免心里有些怅惘。她平静后,谦虚地说这都是跟他学的,说他不像有的人,有了钱就花天酒地,养情人,穿名牌,买名车,一点好事不做。他说他没她说的恁好,他这个人也自私。

她跟他夫妻多年,咋会不了解他,就说:“你做事儿虽为自己,却处处又想着别人,要不那丫头非要嫁你不可!”好不容易把话扯到了正题上,她舒了口气。

“哪个丫头?”他莫名其妙。

“徐莹。”她把王家夫妇求老爷子的事讲了一遍。

他默不作声。他以为她约他是为女儿的事,或是她自己的事。他沿着城墙向西走,她跟着他。

他不愿当她面说他已有了心仪的人,怕刺痛了她的心。他明白她在等他,与他复婚。走了几步,他指着左边的护城河说:“这条护城河是亚洲最宽的护城河。”

这不是明显打岔嘛,谁不晓得襄阳护城河是亚洲最宽的?难到他想复婚?另有新欢?她追问道:“你到底想不想娶她?”

“这就是你今晚约我出来的目的?”

她用沉默表示了肯定。

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女人,如今心胸竟这般豁达。他觉得她不但谈吐变得斯文,而有了一种内在的气质和矜持。月光莹莹,朗照在她的脸上,他发现她漂亮了。

她又追问了他一遍。

他意味深长地说:“她是活在眼下,我是活在未来;她把握的是人生一段长度,我追求的是整个人生!”他正视她,目光是温情的。

她从他眼中看到了他对她的谅解,对她的包容和几缕暖暖的阳光,她想拥抱他,两个膀臂却始终打不开。两人走了一段返回来上了楼台,各自怀着不同的心境望着明月。月亮静谧、柔和、温情、素雅,充满了诗歌般的隽永。月光中,他俩一个淡定而温和,一个娴静而端庄,内心却都有着一种莫名其妙的悸动。

漫过城墙的杉树梢,在月光中显得轻柔、飘逸。这种妩媚和柔情的宁静,安抚着他俩的心灵,洗去了他们存留的哀怨。

两只萤火虫在城墙头飞来飞去,在盈盈的皓月下,那微弱的萤光黄黄的,忽闪忽闪。

6

9月17日下午,徐莹懒散地躺在床上,三天期限快到了,没任何消息。是搞定了,还是泡汤了?估计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谁愿意娶个怀着别人种的女人当媳妇?

王长根夫妇登门,她一骨碌爬起来,急忙到梳妆台前梳理。

王长根夫妇拎了一大包营养品,当见到她从卧室出来,满脸堆笑地说这几天忙,没顾得来,然后没了下文。

徐莹的母亲给王长根夫妇泡了茶,说茶馆里忙,叫徐莹招呼客人,就走了。

徐莹见王长根夫妇不尴不尬的,估摸是没戏了,叫他们不要白费心思,也没必要再来了。王长根干笑了一声,说现在有个人愿意娶她,还是国家公务员,不到三十岁,名牌大学毕业,他那儿有他的照片。他说着掏出手机,点开相册给徐莹看。徐莹头一扭,说不用看,她非李小强不嫁。王长根没办法,只好如实相告。

徐莹听后皱了皱眉头,沉思了一会儿说:“这事儿咋能叫她去说,她自己八字还没一撇,做梦都想着与前夫复婚,她去,不敲破锣就算好的,还会给别人撮合姻缘?”

王长根夫妇对望了一眼,觉得她的话不无道理。

要是老爷子说,李小强不答应,那是真没指望了,这孙红梅去说,李小强就是心里愿意,当着前妻的面,也不好意思答应,感到事情并非一团糟,还有希望。徐莹抑郁的脸逐渐明媚起来,稍倾她说:“我再给你们提供个线索——有三个女人对他很有影响……”

她的话没说完,王长根急忙问:“谁?”

徐莹接着说:“一个是他的女儿,但那女娃儿向着妈,你们找她也白搭,另一个,是妹妹李娟。”她见他俩都有为难之色,就有些泄气地说,“再一个呢,是一个叫刘文丽的女人。”

王母对前两个都不熟,说到刘文丽,她想起了一个人,问是不是开面馆的刘文丽。徐莹点了点,说就是她。王母紧着眉头沉思片刻,说她和她还沾点儿亲,这刘文丽是她姨爹的弟弟的姑娘,比她小。徐莹有了精神,说这就好办了。王母有些疑惑地问道,一个房地产大老板会听一个开小面馆的?

徐莹拿起茶瓶叫他们喝水,要给他们加,他俩客气地说都还满当当的。徐莹端起自己的杯子喝了口水说,刘文丽是李小强的初恋,两人心心相印,后来不知啥原因,李小强娶了孙红梅,这就负了刘文丽,感到对不起她。这李小强不但是孝子,也是个重情义的人,恩怨分明,有仇要记,有恩必报,所以刘文丽的话比前面两个女人的分量还要重,她去找他是再适合不过的了。

王母有些疑虑,说她们近些年没有来往,好长时间一直没见到过她,现在见了不一定认识,她开面馆的事她是听她姨爹讲的。她见徐莹冷起了脸,赶忙说,要是见了面,谈起关系,她肯定记得。她紧接着又说,她小姨住樊城马道口,小娃子走亲戚,去了就要玩几天,她们碰到一起时晚上就挤在一个床上,每天早上她像个尾巴儿跟着她到江边的厕所去倒尿罐。她也去过她家里。以往春节拜年,一天要跑好几家吃好几顿,有时跑了一家,就跟那家的大人或是娃子又跑另一家,家家像流水席一样,来一拨开一席,再来一拨又开一席,那时热闹得很。现在隔远了的亲戚都不走了,走不过来呀,去一家就是一天,吃了晌饭就打牌,打到吃了晚饭开路各回各家,年味儿没得,人情也淡薄。

王长根叫她莫扯远了,赶紧去找人。

9月18日早上,刘文丽带着王长根夫妇来到小强的办公室。小强对文丽的到来颇感意外,而是一大早。文丽指着王长根夫妇介绍,说一位是她表姐,一位是表姐夫。他们来有啥事儿?小强心里诧异没有问,热情地泡茶倒水。

刘文丽见他一个人住在办公室里,心里一阵恻隐,工作恁忙,生活没人照顾,晚上连个说话的人都没得,咋行?该有个家了,俗话说,男人无妻家无主,女人无夫房无梁。她来是跟红梅通了话,经过再三考虑的,不光是为表姐,也是为他着想。

小强把茶端给他们后,跟文丽说,好长时间没见了!文丽说,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小强说,有事尽管吩咐,我一定照办!文丽说,就是前儿的晚上梅姐跟你讲的事儿,我就不重复了。

小强陷入沉思,这是一个对他有着特殊情感的女人,提到她,心里隐约有种丝丝缕缕的潮汐涌动,见到她也总感有一种内疚交织一种说不清的惋惜在心中徘徊。他欠她的,感觉是一辈子也还不了的债。来的说客为什么偏偏是她,这不是为难他嘛!昨天才给高鸣打了电话,还说了些年轻人说的肉麻的话,盼她快点来襄阳。咋办?跟她说自己已心有所属,很快就要结婚了?现在说晚了,没用!当初给她介绍王黑子又何尝不是为难她,她是流着泪答应的,他恨透了自己。这事谁来都能拒绝,唯独不能拒绝她。先答应吧,高鸣那儿只有走一步说一步的话了。

恩情瓦解了承诺,情意掩盖了情意。

王长根夫妇见他沉默不语,不知他是答应还是不答应,心里急得猫爪似的。王长根忍不住开了口:“李总,她只给了三天时间,说过了昨天,今天就去医院。”

门外响起了脚步声,上班时间到了。一个小伙子敲门进来,是小强的秘书,小强叫他先出去。

心中多年的负债感被稀释,他轻松自如地望着文丽问,哪家医院?

王长根夫妇激动不已,差点没跪下。王母语无伦次地说,可能是中心医院。王长根说,要是没有,我们再到附近的几家医院看看。

他们赶到中心医院时,徐母正坐在手术室门外的椅子上。

王长根一愣,心想坏事了,赶紧问徐母:“大妹子,徐莹呢?”

徐母瞟了他一眼,目光转向李小强说:“李总,徐莹她刚进去。”

王母要进手术室,被门口的医务人员拦住。她在门口大声叫唤:“徐莹,李总来了!”

手术室内没任何回应。

小强提高嗓门喊了声:“徐莹——”

门开了,徐莹面带羞涩的微笑,目光里流露着一种无法掩饰的喜悦。当众人向她投去询问的目光时,她显得有些拘谨,下意识地摸了摸肚子。

7

从医院出来,王长根为了以表谢意再三邀请大家中午一起吃顿饭,小强和文丽均婉言谢绝。文丽向小强道别先走了。道别时,两人相视了几秒钟,那目光深不可测,其含意谁也说不清,就是他俩自己也说不清,但有一点能说清,那就是双方都能感到有种甜蜜漫过了心门。

小强和徐莹跟王长根夫妇道别时,王长根感激地保证道:“明年娃子生下来,不管男孩女孩我们都抱走,决不拖累你们!”

徐莹甜甜地望望小强,对王长根说:“王叔,你们放心,娃子生下来,你们就去抱。”

小强把徐莹母女送到楼门口,在车调头时,徐莹折返回来钻进车里,侧坐在副驾驶上面对小强说:“今儿晚上我都搬到你那儿住?”

“我哪有地儿,我还住在办公室里!”小强双手握着方向盘,眼望前方。

“那儿好,温馨!”她甜甜地笑了笑说道。

“我们还没结婚呢!”小强垂下手,平淡地望着她。

“你强哥可是吐口唾沫一个钉的人,不许反悔哟!”

他无可奈何地摆摆头:“决不食言!”

她说:“看你的表情有点言不由衷。”

他说:“我的表情是严肃的,认真的!”

“那我们明天去领证,‘十一’举行婚礼?”他高兴得手舞足蹈。

他犹豫了一会儿,说时间太紧。她问要到啥时候,总不能挺个大肚子去举行婚礼吧?

他思忖,覆水难收,这婚早晚要结,晚结不如早结,等她出了怀再结,确实对谁都不好看。可真要结了婚,高鸣咋办?不想恁多了,走哪儿黑,到哪儿歇。就干脆利索地说了声:“十一”就“十一”!

她狠狠地在他脸上亲了一口,下了车。

小强回到办公室掏出手机,准备给高鸣解释一下,说明自己的难处,他刚准备摁号码,又按了返回键。咋解释,说自己要娶一个旧情人介绍的姑娘?不行。说为了救人一命,娶个要堕胎的孕妇?荒唐!谁信?他思来想去,这不是电话里能说得清的事,只有等见了面,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她,求她谅解,等徐莹把娃子生下来离了婚,就跟她永世不分。

小强是这样想的,可事情发展并非如他所愿。

高鸣在同学群里看到群主也就是班长的一则公告:

喜报

李小强梅开二度,与年轻貌美的徐莹喜结良缘,兹定于十月一日12时18分在汉江大酒店举行婚礼,届时请有意者前往祝贺!

这无疑一颗重型炸弹把高鸣炸蒙了头。怎么回事,一星期前他还打电话催她到襄阳,她也说了,国庆几天陪家人,长假一过就去襄阳与他共度余生。是真有其事,还是子虚乌有?她想打电话问问他,后一想,要真有其事,打电话他会自圆其说,要没有这事,岂不自己多疑?她清楚今天是什么日子,但还是看了看日历,今天不是愚人节,班长不会在群里开这样的玩笑,应该是真的。但她无能如何不相信这是真的,就算是真的,也要到襄阳去亲自看看。她的心像打鼓一样咚咚跳。迷茫、惆怅。

小强婚礼这天,高鸣乔装打扮一番躲在酒店的对面观察。大门旁悬挂着一张巨幅照片,是他和那姑娘。在花丛中他牵着她的手,画面浪漫、温馨。前来道喜的嘉宾三三两两一拨接一拨。他满面春风,面带微笑,那姑娘兴奋而矜持,脸上溢满了幸福,像小鸟依人般的紧挨着他。他俩频频向贺喜的人握手或是颔首示意。

看到这一幕,她的心缩紧了,感到空气格外稀薄,好像天空的氧气被抽干了,憋得她喘不过气。

这是真的吗?是真的,亲眼所见,还能有假?李小强呀,李小强,你是我认识的李小强?是我的同学?是曾经能在我心中燃烧的李小强?如今怎么如此陌生?是你么?你忘了吗,几天前,你说,捱一刻似三秋,盼一时如半夏,盼我就像寒冷的天气盼太阳,走夜的人们盼明灯,盼我早日来襄阳,这一眨眼,你就……算我高鸣瞎了眼!

她四肢抖颤,慢慢眼睛潮湿,盈着泪花,紧咬着嘴唇。

婚礼开始了,收礼台还排着蛇形阵。高鸣站在背地儿,看到他牵着貌美的姑娘走上台时,她的心流血了,像扎了根竹签样的痛。这种痛击碎了蛰伏在她心湖底层的一颗明珠,同时她心底里又浮起一种东西,那就是对他的鄙夷。

她不抱怨他娶了年轻貌美的姑娘,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她个黄脸婆怎么能跟如花似玉年轻漂亮的女孩相比?她从离开襄阳,从她为人妇为人母后,就没再想过与他结合。她只是把那段情当作美好的回忆,当作人生旅途中的一个美景,当做是暮年心灵的一种慰藉。现在这个美景像遭受了地震一样满目疮痍。她怪他不该骗她,戏弄她,她像受了莫大的侮辱,心中悲怆、凄凉。她蹒跚地走向即将收摊的礼金台,掏出那块双狮表递了过去。礼金台上两位漂亮的女士懵懂地看着她:“请问尊姓大名?”她面目惨淡,有些哽咽地说:“你们把这个交给新郎官,他知道我是谁!”

她拖着沉重的步子离开了。

高鸣走了,像一只被折断翅膀的小鸟,拖着受伤的身体离开了这座令她憧憬的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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