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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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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12/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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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襄阳人家》》连载

第八章

你莫给老子戴高帽子!不谈这了,我今儿的找你有正事儿。他又发了根烟说,我正在筹办建筑公司,名字都起好了,叫强盛建筑公司,想邀你加盟。

搞建筑公司?这大的手笔!王黑子没料到,惊讶地又说,这就是你要和我商量的事儿?

小强点点头说,我俩最铁,你是我最信任的人。

王黑子愁眉苦脸地说,强哥,谢谢你的信任,实在不好意思,这次不能跟你干了。

小强原以为他会欢天喜地的,没想到拒绝了,心里一咯噔,问为啥子。

王黑子说,建筑行业难啦,你得有资金,关键是得有关系拿到项目,万一没有工程,那不是要喝西北风?他见小强气呼呼的,两眼瞪着他,重申道,我说的是万一。

小强悻悻地说,你狗日的不干算球了,莫给老子泼冷水!

王黑子脸上讪讪的,想到这么多年的兄弟,在他扯旗招兵买马时不帮一把,确实于心不忍。他给小强发了根烟说,我虽不跟你一起干,但你需要帮忙的时候招呼一声,我王黑子绝不说个“不”字。他见他绷着脸又说,有个事儿我也想跟你说的,我大伯的黄酒那是绝活,不少面馆都从他那儿进货。他说日前的面馆生意红火,现在生活富裕了,很多人不在屋里做了,都在外面吃早饭,叫过早。他和我合计好了,开家面馆,本钱小,不赊账,来钱快,文丽也很赞成。

提到文丽很赞成,小强也不好说啥子,面对奔流的汉江,一个劲儿的吸烟,最后猛吧了两口,把烟蒂压在拇指下中指使劲一弹,抛到了城墙下。他转身吸了吸鼻子,说,人各有志,我不强求。他搓了个响指,嘬嘴吹着《潇洒走一回》的曲调,径直往城墙下走。

“强哥,你去哪儿?”王黑子愣在原地。

“去喝二两,晚上跳舞!”他说着已经下了城墙。

王黑子撵到台阶口:“太早了吧,我还不饿?”

“你狗日的去不去,不去我就省了!”

“去,去!”王黑子三步并作两步撵上了他。

第八章

1

小强正在卫生间蹲坑,电话响了。

“昨天才装的电话,今天就有人打来了。”红梅自言自语后,喊道,“小强,电话!”

“你接一下,看这第一个电话是谁打的?”话刚出口,小强怕是哥哥的,他正在帮他办执照,便慌忙擦了一下屁股,搂起裤子跑出来一把夺过红梅还没说上话的听筒:“喂——”

“强哥,我是王黑子。”

“啥事儿?”小强失望中透着气恼。

“我的面馆明天开业,请你上午十点来剪彩。”

小强一听火冒三丈:“你妈耶,狗日的发泡,一个烂鸡巴面馆剪啥彩!?”

“你吃枪药了,我又没惹你!你当了建筑大老板,就瞧不起我这小面馆了?”王黑子也不客气地戗了他一句。

小强自知话有点重,解释道:“你早不打晚不打,老子正在厕所里屙㞎㞎,屎还没屙完就跑出来接电话。”

对方哈哈大笑地说:“怪我,怪我。这剪彩嘛,原先文丽也不同意,我是想热闹热闹,她就提出请你来剪。明天和嫂子一起来,尝尝我的牛肉面,还有黄酒!”

小强问在哪个地方。王黑子说红梅来过,她知道。

小强撂下电话,父亲从单位开会回来了。他问父亲开啥会,还妨作退休的。父亲说要房改了,这房子要掏钱买下来。

“住房还自己掏钱,这社会主义的优越性哪儿还有了?”红梅不理解,疑惑地望着公公。李襄江说:“这也是改革,全国都在搞。领导说了,早改早受益,按级别、面积、工龄计算。我只记住了科级以下为75平米。”他把屋子环视一眼,“我们这估计多也多不了好多,少也少不了多少,到时有人来测量。工龄算到1993年底,也就是去年12月底。”红梅问公公一个平方多少钱?李襄江说:“是两百三还是两百五,那个时候有人说话我没听清,后来有人帮我大致算了一下,扣除第一次房改的优惠,工龄的优惠,估摸得五千多块钱。小强问父亲:“您决定买吧?”李襄江说:“过去有钱就是置房子置地,我想买,哪儿有钱?”小强说:“我帮您出一点儿,叫哥哥和娟儿他们再帮您出一点儿不就解决了?”李襄江有些欣慰地说:“那就叫你哥哥、妹妹下午下班后都回来,商量一下这房子是买还是不买,或者说你们谁出钱,到时这房子归谁,都出钱就三一三十一。”

小强刚通知完大强和娟儿,“大哥大”响了。他一听是广州的李军,便捂着它往外走。

他进来把红梅拉进卧室低声说:“广州的李军来了,要拜访老爹。”她问他拜访老爹做啥子?他说他是冲老爹的那些玩意儿来的。红梅兴奋不已地说:“好哇,你办公司要钱,老爹买房子又要钱,这可真是瞌睡来了遇到了枕头!”小强咧着嘴角说:“他卖房子卖地也不会卖他那些玩意儿。我看够戗!”红梅高扬的情绪低落了下来,不满地说:“他那么多东西,屋里都码不下了,吃不能吃喝不能喝的,能卖为啥子不卖?”

小强在屋里来回踱着步,没接腔。红梅嗔怨道:“真是端着金饭碗要饭——死脑筋!”小强停住步,双臂抱怀一手呈八字摸着下巴说:“我估计他不会卖,但话不能说死,要是李军出价可以,在这个用钱的节骨眼儿上,也许他会出手个一件两件的。”

红梅失落的心情立马又欢愉起来。

他叫她去买菜,说晚上哥哥和娟儿他们都要回来,他去见李军详细了解一下情况,中午就不回来了。

大强住市政府家属院,与父亲的住地不到十分钟的路,有时他和巧云忙了,就叫儿子果果到父亲那儿吃饭。果果听说今晚又在爷爷那儿,屋里人都回去,他高兴得又蹦又跳,等不及父母就先走了。

大强和巧云出门后,路上巧云抱怨地说:“你这刚从县里买的两斤新茶,还要拿一斤回去,屋里只剩一斤了!”

大强说:“就是只买一斤也该拿回去!咋,不应该?”少许又说,“要么那一斤给你屋里拿去?”

一向多话的巧云沉默了。

巧云的父母住襄樊拖拉机厂家属院,两人都是襄拖的职工,哥哥跟父母住在一起。哥哥原先在烟厂上班,跟她一个厂,比她早进去一年,她是七七年知青招工进厂的。哥哥经常迟到早退,屡教不改,后来因偷烟被开除。开除后的哥哥成天游手好闲,啥事不干,有闲就待在茶馆打麻将。由于借了赌资,在债主的威逼下,他把家里一辆凤凰牌自行车卖了还债,就是用她拦截大强准备给毛新兵的那张票买的那辆。

这辆自行车父亲骑过两次,母亲骑过一次,也只是为了显示才骑的。一次哥哥骑它时碰到债主,债主说你没有钱还骑这崭板儿的自行车,新买的吧?当场人家把车扣了抵债。

前两年的一个春上,大强在县里买了四斤新茶,家里留了两斤,一斤大强孝敬了父亲,一斤她拎回了娘家。哪知一星期后她再回娘屋,想泡杯茶,茶叶没了,母亲说哥哥拿到茶馆抵债了。

后来她听说哥哥现在穷得捡烟头吸。她把厂里供应给职工的三条烟拿了两条回去给哥哥,一条“白鹤”一条“翻包”,叫他以后莫再做那丢人的事了。烟厂每月供应内部职工三条烟,一条“襄阳”4.5元,一条“白鹤”3.8元,一条翻包的是0.8元。这翻包烟很吃香,市场上买不到,虽说只八分钱一盒,但里面的烟丝都是一毛多二毛多三毛多的正牌烟的烟丝。过了不多久巧云听说哥哥又在捡烟头,回家一问,他把烟卖了还赌资。她叫父母管一管,这样惯他是害了他。过去的旧观念重男轻女,儿子再不好是屋里的一个招牌,可以传宗接代,续香火。父母处处宠着他护着他。母亲说人家哪个屋里女娃子不贴娘家,你拿了啥子?对门的女娃子,一到逢年过节,人家女婿又是肉又是鸡,又是鱼又是油的往回提。你这两条烟有一条还是翻包的还心疼得不得了!巧云多少继承了点母亲的衣钵,是个抠掐的人,抠掐的人一般都见小,喜欢占便宜,有点有奶便是娘的味道。这两条烟她本来是要卖给朋友的,也是她咬着牙拿回去的,见母亲这个态度,不免有点心寒,回敬母亲说,您早晚说养女攀高,养女攀高,您女娃子没得本事,攀不到高枝儿,行了吧?

巧云跟母亲这样说是有原因的。起初巧云的父母是反对她和李大强交朋友的。七三年巧云初中毕业已年满16岁,她不愿继续读书自愿报名下了乡,就下在李大强那个生产队。在需要关怀温暖的日子里,没多久她就喜欢上了比她早一年高中毕业下乡的李大强。她喜欢他模样俊,干活不投机耍滑,人实在。她时常帮他做饭洗衣裳,只有到他那儿才能消除一天的疲劳,感到身心愉悦。他在那种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极其单调的环境下,对这第一个慰藉他心灵、排遣他孤寂的人格外感激,况且她模样标致,又口直心快、活泼可爱,哪儿有不喜欢不接受的道理?他对她也格外关照,经常帮她干些重活脏活。她向他表白时,他说他要扎根农村一辈子,她说她愿意在农村安家落户。两人便私定终身。七四年回家过春节时,队里先下的两名男知青和后来的三名女知青轮流做东。一次在巧云家时,巧云坐在大强身旁,她跟他的亲密无拘无束,对他的关怀像夫妻一样自然。母亲看出了名堂,觉得这不是一般的知青关系,事后叫她不要在农村谈朋友,说她还小,就是以后谈也要谈个有工作的,将来好回城,不能一辈子当农民。她说她目前还没谈朋友也不想谈,到时要谈,就谈李大强这样的。母亲急了,说养女攀高,决不能在农村里找,知青也不行,不然就不认她了。过了段时间,母亲写信叫她回来一趟,说给她物色了一个当司机的,叫她见见面,并告诉她当司机的如何风光,嫁给司机又如何吃香的喝辣的。她回信说大强被推荐去上大学,马上就要走了。上大学,将来肯定比当司机有出息,母亲才改变了态度。

巧云回家碰了钉子,就很长时间没回娘屋。后来大强说,父母再偏见,再不对,养育之恩大于天。在大强的劝说下,他们才在主要传统节日买点礼物回去一趟,多数是饭不吃就走,一吃饭父母就嫌弃孝顺的东西轻了,还不抵一顿饭钱,等等一些不中听的话。

现在大强说把那一斤茶叶给她屋里拿回去,她一时不知咋说,故而不语。

沉默一阵,巧云说:“拿一斤茶叶回去应该是应该,但当老的也应该有个老的样,人家老的都给小的贴这贴那的,你爸爸倒好,一分钱不见,只玩自己的,买房子没钱了,要我们出!”

大强平心静气地说:“我爸爸没别的爱好,就是收藏,收藏是好事儿,我们要理解,搞房改,他也没想到。现在买房子,他拿不出钱,我们做儿女的帮忙出点儿,也是应该的。”

巧云有些不平:“啥应该?应该的是小强,他吃的是老的,住的是老的,这钱就该他出。你爸爸就是偏心,我怀疑你是捡的娃子!”

“我咋是捡的娃子?”大强反驳道,“你没看到我们小时候的全家福,那时我妈还把娟儿抱在怀里呢!”

得打预防针。巧云叮嘱:“不管咋的,你这回不能再给我米汤的面汤了,我们不能出钱,也不要那破房子!”

他们说着话,就到了家。

都到齐了就差小强。李襄江有些着急,担心小强回来晚了大强和娟儿们又走了,就是他们不走也不能紧等他,就跟红梅说:“给他打电话,叫他快点儿回来。”红梅正要去拨号,小强进了门。

“二爹!”果果亲热地跑到小强跟前,“啥时候还带我骑摩托车?”

这时,李晴和娟儿的儿子余天启从里屋跑出来,一个喊爸爸一个喊二舅。

小强一手抱起李晴,一手抱起天启跟果果说:“等你再考个一百分,二爹带你到鹿门寺去玩,那儿山清水秀,是有名的唐朝大诗人孟浩然住的地方。好不好?”

“好好!我知道,孟浩然是我们襄阳人。”果果欢呼雀跃。

“我也要去!我也要去!”李晴和天启叫嚷开了。

“你们俩乱动堪,我可抱不动了。”小强放下他俩,问道,“你们两个谁会背孟浩然的诗?”

他话音一落,李晴和天启几乎同时开口:

春眠不觉晓,

处处闻啼鸟。

夜来风雨声,

花落知多少。

大伙拍手叫好。

小强伸着大拇指:“好,到时候带你们三个一起去!”

小强打发走了三个娃子后问大强:“哥哥,执照的事都半个月了还没办好?”

“我下午打了个电话,他们说还差一个章子。”

“啥子差一个章子,这长时间,10个章子,100个章子也盖了,不就是想要我再请他们吃吃蹦蹦!”

“还蹦蹦?那舞厅不是啥好地方,好人也学得坏。”红梅醋意地翻了小强一眼。

小强说:“你懂个屁!你以为是往先:酒杯一端,政策放宽;筷子一提,可以可以。正这儿是:小姐一搂,胜过烟酒;美女一抱,关照关照。没节目光吃饭都没球得人去了。”

娟儿提醒道:“二哥,你可别乱说,我们这儿可是有学生哟。”

小强瞥了果果一眼:“少儿不宜,少儿不宜。”

“你也不宜!”红梅嘟着嘴说了小强一句。

李襄江见他们越说越离谱,就喊他们坐桌子吃饭。

红梅把几个做好的菜端上来后,叫他们先吃,说还有几个得现炒,一会就来。

落座后,三个娃子像馋猫似的望着桌子,一个说喜欢吃这,一个说喜欢吃那,就是没一个动筷子的。李襄江看着三个娃子这懂规矩,心里很舒畅,同时,看到他们的馋样怪可怜的就对大伙说,我们不等了,吃,都吃,就先动了筷子。果果、李晴和余天启便各自瞄准了自己早已瞄准的菜往自己碗里夹,随即狼吞虎咽起来。

余剑波问小强组建公司的人马齐了没。小强说现成的,工程技术人员及施工核心人员都是单位得劲的人,他们有的愿意辞职跟他干,有的表态需要的时候去帮忙。剑波又问资金情况。小强说要不了多少钱,目前的建筑老板们都是借鸡下蛋,砂石可以欠,砖头水泥可以欠,工人的工资也可以欠。甲方按进度付款,甲方给了他,他再给他们,有的甲方还提前预支。

娟儿端了一盘菜出来,说:“拿不到工程谈这些等于零。余剑波夸她说:“你这话,一语中的。”大强说:“现在不少单位集资建房,我帮你联系几家,成不成看你的造化。”小强喜出望外,兴奋不已地说:“打仗父子兵,上阵亲兄弟,谢谢哥哥!”

菜上齐了,红梅和娟儿入了席。小强搞建筑公司可不是小打小闹的一般生意,那是捞大钱的行当,故而全家人人激动倍加关注,自然也是饭桌上的焦点话题。他们吃着喝着谈着关于建筑行业的一些事情。

小强琢磨着,这不是今天要议的主题,主题是老爹买房的事。他在大家谈的兴头上转了话题:“感谢老爹,感谢哥哥嫂子,感谢妹妹妹夫对我的关心和支持!”他停了一下,加重了语气,“但是今天,我通知你们回来是老爹的指令,主要是老爹这房子要房改缴钱的事儿,是买还是不买?老爹现在拿不出钱,看咋办,都各自发表自己的想法。”

大伙一时没转过神,面面相觑。

沉静片刻李襄江开了腔:“大强,你先说。”

大强迟疑一下:“我随便,您咋说我就咋办。”

巧云急了:“爸爸,市政府也在房改,我们缴的钱比您的还多,目前真话的没得多余的钱。”

李襄江把目光移到了小强脸上。

小强说:“哥哥他们有困难,就我们和娟儿他们了,要是他们能出钱就一家一半,要是他们也有难处,我们一家全出。”他扫了大家一眼,补充道,“我声明,钱我们是为老爹出的,房子我们不要,到时他老人家愿意给谁给谁。”

红梅听着不是滋味,这钱就不该她一家出。小强倒跟她商量过,都不出了我们出,并没说不要房子,况且公公说过,谁出钱房子归谁。现在小强却说出了钱还不要房子,他脑子是不是进水了?她牢骚满腹地说:“爸爸,有桩买卖,只要您同意,这房子根本不用大伙出钱,就您自己咋用也用不完。”

“啥买卖?”巧云来了精神。

“叫小强说。”红梅朝小强那儿努努嘴。

小强看看父亲,瞄瞄大伙,吭吭哧哧不说话。

大伙不明就里都望着小强。

李襄江一脸狐疑:“啥买卖?”

小强期期艾艾地讲了李军专程从广州来想买几件古董的事。李襄江问他是不是用田黄抵货款的广州小李。

小强“嗯”了声说:“他说要货的是香港人,肯出大价钱。”

儿子儿媳姑娘女婿的目光都聚焦在李襄江脸上。三个娃子也都懵懵懂懂地瞄着他

巧云悄声问大强:“啥田黄,啥货款?”大强压低声音轻描淡写地说:“就是小强用爸爸的一块田黄章料抵了他十几万摩托车货款。”

乖乖,一块田黄就值十几万,那这屋里的东西不要值几百万几千万?难怪小强出了钱还不要房子,这破房子能值几个钱儿。巧云想到这儿,附在大强耳边说:“一会儿你跟爸爸说,这房子钱我们也出。”

李襄江伤感地咪了口酒,喟然长叹地说:“现在管理无序,价格低廉,港台古玩商趁机而入,买走了不少好东西,大都流落到了海外,这卖给香港人就等于卖给了外国人,我收的这些东西都是老祖宗留下的宝贵遗产,岂能落入外国人手中?再多的钱也不卖!”

“我跟他说了您不会卖,他要当面跟您谈,想见见您!”小强似乎在哀求父亲。

“有啥子好谈的,我一个老头子有啥见的?不见!”李襄江有些愤愤然,缓和了一下情绪说,“小强,我要知道那小李会把那块田黄卖给香港人,当时我就会让你到广州把东西追回来。”

一片阒然。

娟儿见气氛有些紧张就说:“这事儿莫扯了,赶紧吃,菜都凉了。”

红梅接着开始的话问:“娟儿,房钱的事儿你还没表态呀?”

“哦,我跟剑波商量过了,你们要不出,我们就出,现在既然二哥答应出钱,我们就不凑这个热闹了。”

巧云踢踢大强的脚,他像没有反应,只顾搛菜。

李襄江把他们挨个瞄了一眼说:“那就这样了……”

巧云急忙打断公公的话:“那咋行!尽孝心儿女都有责任,我们就是再紧张,也要挤点儿钱出来给爸爸买房子。我刚才说没有多余的钱,不等于我们不出钱。”

娟儿望了一眼余剑波,跟父亲说:“既然大嫂这么说,我们就三一三十一。爸爸,您说行吧?”

“对,三一三十一!”巧云想的是另一码事儿。

这三一三十一是李襄江最满意的结果。

三个娃子吃饱肚子都下了桌,各自征得父母应允后由果果领着出门到院子里玩去了。大人们喝罢酒,谈完正事,吃饭时巧云、红梅和娟儿的话题就落在了孩子们身上。李襄江端起碗沉思半会儿跟小强说:“广州的小李恁远来了,不见一面不好,不是我们襄阳人的待客之道。你叫他明天来吧,切磋知识,相互交流学习可以,买卖的事儿叫他免谈。”

2

上午九点半,小强夫妇及李军一行三人提着两个花篮给王黑子道贺。王黑子和刘文丽看到他们老远迎了上来。王黑子边走边掏烟,到挨根握过手他叫文丽接过小强和李军手中的花篮就给他俩敬烟。然后王黑子从文丽手中拎过两个花篮东瞄西瞅,看搁哪儿合适。花篮大都放在门口,他在门口一试,碍事,屋内太小,没合适的位置。于是他提着两个花篮这儿放放,那儿搁搁。小强揶揄他,你娃子都提在手上站那儿莫动,让别人看。心里想,这个破地方,简直把老子的花篮给糟蹋了!末了,在小强的建议下挂在了门外的墙上。

十点,在一阵鞭炮声中,小强为面馆开张剪彩并讲了话。面馆不大,一间半房,一间营业,门口搭了个阳蓬,用汽油桶做了两个灶冒面,屋内有两排八张四人坐的长方形饭桌;半间作储藏室。

剪了彩,小强说他跟李军有事要先走,王黑子那哪儿行,说吃了晌饭再走,无论如何要尝尝他的牛肉面。刘文丽也过来挽留,说快晌午了,在哪儿都要吃饭。恭敬不如从命,小强跟李军说吃了午饭下午去见他老爹。

来道贺的有一二十人,门前的空场上三三两两有站的,屋内稀稀拉拉有坐的。小强三人就站在门口说话。王黑子屋里屋外招呼了一圈过来给小强和李军发烟,叫坐下先喝点茶。小强问他,晌午只吃牛肉面?王黑子说有炒菜,他请来的师傅红案白案都行。小强说面馆是小本经营,都是自己动手,哪儿有请师傅的。王黑子说这师傅是他大伯的朋友,开面馆的,他在他那儿学了一个星期,这开张的生意马虎不得,请他来帮三天忙,引导引导。

王黑子叫刘文丽招呼其他客人,他陪小强转到了储藏室。走到门口,小强说好香。王黑子指着一个大缸说,这是他大伯帮忙酿的黄酒。

酿制黄酒除了酒曲外,关键是掌握好温度。

襄樊的黄酒分两种,一种是糯米酿制的,酸甜可口,略带酒味儿。此酒分福窝酒即原汁酒和稀释过的酒。福窝酒似金黄色,时间长了泛红色,稀释后呈淡黄色,兑水多了似乳白色,乳白色的酒基本上没什么营养。福窝酒度数稍高,稀释后的一般只有2——3度。

一种是谷物酿制的,呈黄色,微酸甘甜,香气好,家里放一坛,如密封不好,定会满屋飘香,久久不散。此酒也分档次,有原汁酒和稀释过的酒。原汁酒为棕黄色,黏度大,度数较高,襄樊老河口称这种酒为缸撇,缸撇就是从酒缸里撇出来的原汁酒,是酒汁的精华。

黄酒含有大量的蛋白质、脂肪、硫胺素、核黄素、碳水化合物和尼克酸,营养价值极高。而且,这种不温不火入口醇香的自制黄酒价格低廉、消渴解乏、舒筋活脉,很受欢迎,特别是配上牛肉面,那是相得益彰,一口面一口酒,面香腹中,酒润心田。所以每个牛肉面馆都少不了黄酒。

王黑子这缸酒是用糯米做的。他指着一个塑料壶说是福窝酒,有劲,叫小强尝尝。小强说一会儿吃面时给他整一碗,给李军来碗劲小的。

晌饭开始了,两个饭桌一拼成了方桌。屋内摆了两桌,屋外空场上摆了一桌,每桌两瓶白酒一壶黄酒。上了四个凉菜后,王黑子叫大家开始吃,说还有四个炒菜马上就来。屋内有几个年轻人说不行,非要老板娘来个四言八句才能开席。他们说话时两眼就在刘文丽身上到处乱转。刘文丽被瞅得不好意思。屋外也有人扯着嗓子叫老板娘来两句。文丽刚好站在小强旁边,小强说,你越是扭捏他们越吧儿不肯罢休,来的都不是外人,就是图个热闹,讲就讲两句。有小强的话垫底,刘文丽镇定多了,她倒了半碗黄酒说,今天感谢大家在百忙中抽出时间来捧场,我们这儿有牛肉面、牛杂面、豆腐面,以后请大家多多关照!来,都端起来,我敬大家一个!大都端起了碗,有个小伙说不行,要老板娘倒满,不能假心假意。刘文丽诚恳地说她不会喝酒,要他多多包涵。他仍说不行。他身边的另一个小伙说,算了,嫂子意思到了就行,我们不要为难她,来,干!刘文丽咕咚咕咚把半碗酒喝光了,她把空碗向屋内屋外示意了一下。屋内屋外一片叫好声。大伙咕咕咚咚喝完了第一碗酒。王黑子过来帮忙倒酒,除了李军就是那个为难他媳妇的年轻人没喝完。他喊着那年轻人的小名说,人家都喝完了,你只喝一半儿,不够意思呀!那人说,黑子哥,我才喝了两碗黄酒来的,乖乖彪,实在喝球不了了。王黑子不答应,说喝了还要罚一碗。那人吃惊地“啊”了一声说,我俩打金条条(光屁股)长大的,你就行行好,关照关照!最后给刘文丽解围的年轻人幸灾乐祸地说,叫你娃子嘴快活?一桌的人都起了哄:喝。喝。喝完!那人无奈地把剩的酒喝了。王黑子硬要罚他一碗,刘文丽过来解活,才算没罚。

小强跟红梅说,搞啥子都要点到为止,得饶人处且饶人,不能过分,开玩笑也是如此。

都喝的差不多了,王黑子和刘文丽给每人端了一碗牛肉面。李军看着碗上的一层红油直咂嘴。小强叫王黑子给他换碗米饭。王黑子说今天来就是吃面,没做米饭。小强叫他到别的餐馆去炒碗花饭。王黑子愣着他,花饭?小强解释道,鸡蛋干饭!

牛肉面的历史并不长,大概是改革开放的产物,是在襄樊大众小吃窝子面的基础上发展的,也可叫改进后的窝子面,或干脆就还叫窝子面。窝子面的历史相当悠久,据说明清时候就有了。现在不叫窝子面都改口叫牛肉面。其实不带牛肉牛杂的素面叫牛油面,或豆腐面。不管是牛肉牛杂面还是牛油面豆腐面,都是襄樊人的最爱,人们过早大都吃这个,当然多数吃素面。其共同点是一辣二麻三鲜,开胃可口,久食不厌。炎热的夏天吃,大汗淋漓过后是一身的爽快,寒冷的冬天吃,就像一把火温暖你全身。有个伤风感冒,一碗牛油面吃得你鼻孔立马畅通无阻。

襄樊牛肉面的制作很有讲究,为确保牛肉口感软嫩有弹性,须用筋腱肉。再着,牛肉卤制之前必须浸泡,浸泡的牛肉长时间炖煮不容散开,可以保持充满弹性的口感。最关键的是汤料的熬制,汤料的灵魂是麻辣红油,机密是中药卤包,其中有姜、蒜、干辣椒、花椒、八角、酱油、大葱、白糖、味精等等。另外是面,面必须用碱面,春秋冬三季是头一天把面煮到九成熟,伴油冷却后抖散,第二天用叠窝子下锅烫一下即可。炎热的夏天为防面发馊,大都凌晨起来煮面。注意的是面要筋道,软了发黏,硬了发柴,都败胃口。

李军看大家都吃得津津有味,尝试着吃了一小口,辣,麻,鲜,接着他吃了一大口,辣得他直吸溜。小强笑笑叫他吃不惯就莫吃了,说一会儿花饭就来了。李军说不用,这个辣的有味儿,香,好吃。红梅叫他辣得受不了了喝口黄酒漱漱口。他喝了一口酒,学着襄樊话说,牛肉面、黄酒,琅色!

王黑子把花饭端来时,李军的一碗牛肉面只剩点儿汤水,一碗黄酒也没了。

3

小强的建筑公司成立不久,接了两栋集资房。公司虽说才成立,人家听说他是102建筑公司出来的,其队伍又多是102的人员,加之有市政府的秘书李大强介绍,自然信得过,就把工程给了他。当然要通过招标。当然,招标不过是个过场。

小强接到了工程,是第一个工程,狂喜之后是担心,担心拍砸了锅。所以他不敢有半点儿马虎,日夜守在工地。

这天他接到剑波的电话,要他星期天的到他那儿吃饭。

剑波是在路上碰到了巧云,巧云说他升了办公室主任,叫他请客庆祝庆祝,屋里人都乐呵乐呵。大舅官娘子发了话哪能推却,剑波说没问题,星期天的把屋里人都喊来热闹热闹。

剑波人稳沉,不亢不卑,不急不躁,性格好。性格决定人生的命运。骄傲自大太张扬的人领导不喜欢,老百姓也反感;老实巴交一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老百姓不搭理,领导也瞧不起。太张狂的人即使你有背景上去了,位置也坐不稳。原办公室主任就是上面钦点提拔的,这老几上任后自以为是,得意忘形,结果上面的领导已退休,就把他给撸了。他下来,谁补这个缺?局长心中的人选第一个就是才任计划科副科长的余剑波,他在会议上一提出,全票通过。当时有三个候选人,余剑波是唯一一个全票赞同的。

炎热的夏天,动一下就是一身汗,为了避开高温,除了小强,大家都在十点前到了剑波那儿。剑波上星期才买了台3匹柜式空调,屋里凉得像待在地窖里。

果果领着李晴在天启房间里玩玩具,大人们坐在客厅里说话。当然才见面都是祝贺的客套话。

巧云凉快了一会儿,起来把空调这儿摸摸,那儿看看,说我们啥时候有钱了也买一台。娟儿说她叫穷,说市政府里有好多家都装了,你们买不起?

巧云回她,我们那点儿钱,还要留给果果上大学的。

红梅说,是得买台空调,晚上睡瞌睡就不用到外面抢地方了。

李襄江接过话说,昨儿黑里在外面睡也热,没得风,扇子一停一身汗,到早起才凉快一哈儿,但已经麻麻亮,睡不成了。

襄阳人的夏夜大都在外面睡,黄昏的时候人们就开始在地上浇凉水驱热气,摆凉床,铺床板。到了晚上,大街小巷的路边全是人,有的支仰八叉地躺着闭目养神,有的摇着蒲扇哄娃子睡觉,还有的坐在席片上扇着扇子谈天说地。不管老幼,男的穿个裤衩子打个赤膊,女的也穿个裤衩子就是多了一件方领衫或是背心,都不讲究,也无法讲究,天热呀,俗话说:“六月天气无君子”。

说到在外边睡觉,娟儿想起一件事扑哧一笑说,我们剑波才过瘾呐!她刚想说下去,发现剑波用阻止的眼神望着她,到嘴边的话又咽进了肚里。剑波想到娟儿要提及的这个事也不由地吭哧一笑说,你又要掉我底子。娟儿忍不住地又笑了几声说,好好好,不说了。巧云听了半头话,心里咋放得下,问娟儿咋回事儿,叫她讲。娟儿说没啥事儿。巧云不行,说你要不讲,我中午饭都吃不下去!娟儿说,要讲叫剑波自己讲。剑波知道这个舅官娘子是个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人,心里装不得半头话,你要不说,她是老妈妈儿吃糍粑搁到心里了,非急死不可,就冲着娟儿说,要讲你讲,莫扯到我头上!

娟儿在巧云的催促下说,上个星期我们在这平台上睡觉,头一个晚上的夜里突然下起了暴雨,人们慌慌张张地往回跑,稍慢一点儿的都欻(淋)成了落汤鸡,铺的盖的都歘湿了。第二天人们又都在平台上睡,夜里剑波不知发啥癔症,突然大声邪火:“下雨啦!”人们从梦中惊醒,个个还癔里八症的,生怕歘到雨,像逃空袭一样,有的抱娃子,有的卷席子拿枕头,找不到鞋子的就光着脚,都急急忙忙往回跑。

巧云问,下雨啦?

娟儿说,满天的星星,哪儿下啥!是他神经过敏!

大伙都冲着剑波笑。

巧云又问,后来呢?

娟儿说,前一天夜里都被暴雨欻怕了,他这一叫,人们从睡梦里惊醒后,第一反应就是逃,赶快跑。我当时也蒙了,剑波抱起天启往回跑,我赶紧把铺的盖的胡乱一卷,抱起来就跟着他后头跑。跑回屋里像进了蒸笼一样,看看外面星空万里,我问他,你咋回事儿?他说好像一滴雨滴在了脸上,一惊,就叫了起来。我问还上去吧?他看看时间2点了,说娃子睡得正香,不上去了。这时听到两个又上楼的人,一个骂,妈的个蛋,谁说下雨了?一个骂,哪个王八仔儿的喊下雨了,害的老子脚也划破了!我憋着气一个劲儿的笑,他像个憨子一样愣到那儿不吭气儿。第二天早上我跟他出去,人们见面都在骂,他不应个声儿不好,就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说,是的,没下雨说下雨了!我只有忍住不敢笑出声儿,心里悄悄地笑。

巧云笑过后说,肯定是发癔症,说梦话。剑波说不是。巧云又说,那就是虫子尿的尿。剑波说不知道,反正脸上一凉,惊醒了就叫。

小强满头大汗地进了屋,剑波叫他坐到空调旁边凉快凉快。娟儿说十一点多了,她去准备。巧云和红梅要帮厨,娟儿不让,说天太热,叫她俩都莫动。巧云说人多力量大,早点吃了,下午打牌,杀家麻雀。娟儿说,凉菜剑波早上都弄好了,她只搞几个热菜,快。小强说他下午有事,吃了饭就走,不能陪。

娟儿炒了两个菜后,招呼大伙坐,叫先喝酒。这时小强的“大哥大”响了。他接了电话跟在座的说,工地出了点儿问题,得赶紧回,饭就不吃了。他匆匆忙忙转身就走,红梅不知出了啥事,跟着要走。小强不行,说,你去了又解决不了问题,留下来,莫扫了大家的兴!

小强不在场,姊妹伙的都感到遗憾,缺少了气氛,说再忙也要吃饭呐!李襄江认为儿子能以工作为重,说明他有责任心,有事业心,就对大伙说,这是好事儿,他知道操心了!

这是小强接的第一个工地——两栋六层楼房。都说这里土质好,勘察后也说可以用明挖扩大基础,即挖桩。第一栋楼房已下了基脚,这第二栋基脚的挖桩完工时,发现地基不瓷实,打了根钢钎下去看到有淤泥,又在另一段深挖了一节有砖头瓦碴儿。有人说地基不行,承载力不够。有人说,没得事儿,用石头垒实就行了。有人说要改为打桩,有人说不能改,要改我们这活都白干了。他们都只是说说,谁也不敢做主,就给老板李小强打电话请示。

小强了解情况后,当即召开了个现场会。

施工负责人说,这是经过勘察的咋回出现这种情况?

工程师说,这一块的土质按说没问题,其它楼房,包括我们另一栋的地基土质都不错,这一栋出现这种情况,可能很久以前这里是个坑,或者是个塘,后来回填了。

管技术的副经理说,我们再挖深一点,晾晒几天,等土质干硬了,地基应该没问题,要换成打桩成本太高,甲方给钱可以,要不给钱,我们亏大了。这是群众集资建的房,甲方会不会给呢?

小强进一步询问后说,房屋必须要有一个牢固的基础,如果基础产生不均匀沉降,轻的造成房屋裂缝开口,重的造成房屋倒塌。这都是老百姓的血汗钱,有百分之一的隐患我们就要消除,确保百分之百的安全,就算这栋房子亏本,一定要保证质量。我决定改为打桩。

他扫了几个人一眼,跟管技术的副经理说,至于用什么钻机,打多少个孔,打好深,你决定!

末了他说,这么热的天,弟兄们都还没吃晌午饭,辛苦了!他打了个响指说,走,中午我管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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