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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强正在召开区委扩大会议,手机响了,他瞅了一眼关了。
毛新兵又拨了一遍,关机。他内心一阵惆怅:世态炎凉啊!这当了官连老同学的手机也不接了。
2002年时,毛新兵在襄城北街一古玩店结识了两位来襄阳淘宝的北京人。那天他正在店里与店主闲谈,进来了两位中年男子,两位把货架上的东西扫了一遍后,一人拿起一个刻花荷莲纹鬲式炉反复观看,然后两人交头接耳一番,放下东西要走。毛新兵开了腔,这可是金代耀州的鬲式炉,这好的东西你们在别的店是见不到的。这两人确实转了一圈,没遇见中意的,听他说出了年代和器名便停了步。毛进一步说,这青釉的东西,在北方有耀州窑,南方有龙泉窑。他取下炉说,你们看这刻花非常有力,这荷莲纹,这莲蓬都很生动,这底釉肥厚,全是气泡组成,很润,泛宝光。北京人就是对这底釉吃不准,经他这么一说,释然了心中的疑虑,一万元买下了它。
毛新兵的母亲住院动手术等着用钱,他把闲钱都用在了这几年的收藏上面,几乎没存款。他跟这家店主熟,就拿了几件瓷器请代卖,按他的定价给店主提二成。上个月一对清代的将军罐因一个有冲口,卖了一万,这个恰巧让他碰上。
北京人转了襄樊二城没碰到一个像他这样懂行的,又以为他是店主,留了电话,请他有了好东西与他们联系。之后他们聊了起来,越聊越投机,相互之间也都知道了对方的真实身份。两个北京人一个姓蒋喜爱书画,一个姓张爱好瓷器和杂项。
他们成了朋友,两个北京人每年到襄阳来都有他接待并帮他们淘货。
2005年,毛新兵在这两位北京人的鼓动下,辞去了博物馆的工作,与他俩一道联合广东一民营企业家开办了“北京永祥拍卖有限责任公司”。
第一场拍卖会,除了征集到一些拍品外,他们各自都拿出了自己的精品,而且准备充分,宣传到位,成交额相当地鼓舞人心。接下来的拍卖一场不如一场,不要说跟成立于九十年代中国嘉德、北京瀚海比,就是跟在他们前一个月开张的保利比也是相差甚远。此时已有一些公司开始靠收图录费、保管费来维持运转。
分析原因,北京人说嘉德、保利那些公司是靠山大,人脉关系强。毛新兵说如果有吸人眼球的东西,买家自然会蜂拥而至,建议到各地征集拍品,打好秋拍这一仗。
于是,毛新兵与蒋、张和一位姓楚的女士于2006年初夏来到了襄樊。
北京永祥公司的这次免费鉴定及征集活动由襄樊市收藏家协会协助承办。第一天人们早早地在大厅门外排起了长队。
毛等四人,他负责瓷器,蒋负责字画,楚负责玉器,张负责杂项。
接近中午时分,一男子拿了个口沿大约十四公分的斗彩盘子请鉴定。毛新兵猛一看,为之一振:好东西。他翻过来看看底,皱起眉头:底为双圈,内有“大清乾隆年制”款,是六字双行楷书,正确的应是六字三行的篆书,方章式的款识才对。他跟那男子说东西不对,仿的。那男子不服气,说我们这儿的李老师鉴定过是真的。毛说,我不管你老师我老师,看东西说话,仿的就是仿的。他刚准备叫下一位,感觉不对,忙问哪个李老师。男子说,李襄江老师,省里专家来了都要拜见他。
既然师父看过,按说不会错。可这“款”咋解释?是他老人家花眼了还是……难道我走眼了?毛又仔细地观察,上面的云鹤纹非常淡雅,这种效果是模拟成化斗彩的,看看胎质,细腻如玉,这要是对头的话应该在百万以上,可谓难得的精品,需慎之。
他跟宝主说,你登个记留个电话,东西能否先放到这里,我们总经理晚上到,请他再给你掌掌眼。他见他犹豫,又说,我们的活动是两天,报纸登有公告,你明天啥时候来取都行。男子就是看了报纸来的,见人家对自己的藏品如此慎重,又是北京来的,又有襄樊市收藏家协会协助承办,就答应了。
上午鉴定结束,百分之八十是赝品,百分之二十虽是真品,上档次的不多。
收班时,张泄气地说,今天上午不怎么理想,看来这趟不会有多大的收获。毛说,襄樊历史悠久,好东西多,真正的藏家没有来,他师父手里样样都是亮眼的货。楚轻蔑地摇摇头说不可能。
毛说,楚大姐,真的。我师父起步早,八十年代初就行动了,那时还没有造假的,本身他就眼力好,什么都懂。
楚大姐不屑地笑笑说,没有人什么都懂,就是有名的专家也只是在某个方面有研究,不可能懂字画的又懂瓷器、玉器。
毛接过话说,有的人连一个国家的语言都学不好,而有的精通多国语言。多才多艺的人有,只能说在他涉足的几个领域中有主次之别,高低之分罢了。像马未都,你说他是懂瓷器,还是玉器、字画?他几乎什么都懂,我师父不亚于他。而且我师父跟他长得也有点像,不是我吹的,他比马未都有气质,像个知识分子、专家、教授。
楚大姐觉得他言过其实,不相信地说,襄樊有这等高人,我倒想见识见识。
毛不知李老近况如何,愿不愿意见这帮人,心里没底,就给大强打电话。结果……
毛正和同伴们吃午饭,手机响了,他不经意地掏出来一看,是大强,顿时一喜,先前的疑云立马消散得无影无踪。
大强说:“对不起呀,新兵!刚才我正在讲话,不能打断。”
“理解理解,你那个区是襄樊的大区,有一百多万人,新上任的区委书记讲话哪能中断?晚上请你吃顿饭,见个面!”
大强为难道:“不行啊,晚上我有事儿,明天我请你!”
“你当县太爷了,架子大,我请不动了吧?”
“哪里话,你作为襄樊人回来,我应给你接风,作为北京人来襄樊,我应尽地主之谊,咋说都该我请你。”
“我今晚想见李叔,老爷子身体还好吧?”
“还好。我晚上就是在他那儿吃饭,定好了的,你要不嫌弃,就到老爷子那儿去,一起吃顿饭,聊一聊。”
正中下怀,毛求之不得。一转念,这么多人都去是不是合适,会不会影响他们家人?他请求地说:“我还有一块来的三个朋友,能去吗?”
大强说:“当然可以,到襄樊你就成了主人,不能丢了客人自己跑,一起来吧!老爷子见到你肯定高兴,他经常念叨单位以前的老人,其中就有你。”
夏天黑得晚,快七点了天还大亮,毛新兵一行四人拎着礼品和那个斗彩盘子进了门。
大强忙招待,巧云忙厨房。毛握着李襄江的手嘘寒问暖,那三个见李襄江白发平头,步履稳当,精神气儿足,威严的目光透着丝丝的温暖,确实像个和蔼可亲的学者。打完招呼,三个人像猎人一样两眼不停地游弋着室内的摆设。
李襄江叫大强开空调。大强去拿遥控板,毛拦住说不用开,今天还好,不热。毛便关切地问道:“李叔叔今年七十六了吧?”
“可不。眼睛不好使,腿脚也不灵便喽!”
“我是熟悉您,不熟悉的哪能看出您有七十六!像您这身板,活一百岁不成问题!”
巧云从厨房拎了个壶过来对水,插嘴说:”老爷子要是吸哈儿眼袋,磨个皮儿,还年轻!”
大家都笑了起来,笑得巧云有些不自在。
毛圆场地说:“吸不得,磨不得,那眼袋里包裹的都是学问,这皱褶里蕴藏的全是知识!”
李襄江谦和地说:“哪有恁多学问知识!老了,不中用了!”
“您老可是个宝,用处大着呢!有您,藏海的灯塔就亮着。这不,我来除了看您,还带了件东西,请您老指点。”
毛打开锦盒小心翼翼地取出盘子放在桌子上。李襄江叫大强拿来眼镜和放大镜,仔细观察一番后,说这东西好像见过。
毛问:“东西对吗?”
“对。”李襄江语气平缓却很坚定。
“怎么是双圈六字双行楷书款?”
李襄江取下眼镜:“这个斗彩很特殊,不是那种六字三行的篆书,方章式的款识,那种款识是标准的乾隆款识。这个楷书款,是受雍正写款的影响,出现在乾隆早期。”
毛又问:“会不会是现代的高仿?”
李襄江说:“这个斗彩非常淡雅,有成化斗彩的那种效果,现代仿的比较深重。另外,斗彩经过200年以后,这个彩料里面会出现开片、开裂,新的没有。”
毛的鉴定理念是一处可疑,全盘否定。所以当他看到款识有疑问时,就没注意到这个关键的细节。他觉得今天领略了一堂生动的鉴赏课,得意地望着三个同伴。同伴们回以钦佩的目光,点头称赞。
毛恳请地说:“我们四个各有专项:字画、玉器、瓷器和杂项,您老除了这挂的,摆的,能否把您的藏品让我们每人见识一件,开开眼,学习学习?”
李襄江一点儿没犹豫:“好,好。小毛来了,想看啥就看啥。”他进到书房,也就是以前小强和红梅的卧室,拿出一件带“盈”字款的唐代白釉执壶。
唐代白釉执壶,属邢台境内的邢窑烧制,类银似雪,就是釉子像银像雪一样白。邢窑最大的特点是扩角积釉处泛青。这“盈”字款是唐代在邢窑烧制宫廷用瓷的款识,因为长安都城一个宫廷的库房叫大盈库。
李襄江拿出第二件藏品是王雪涛的小写意。
王雪涛创造了设色的小写意的花鸟画法。此画上的花鸟不是勾勒轮廓线,是直接用颜色画出来,生动、精练、典雅。颜色明丽而不浓艳。
李襄江拿出第三件藏品是一件汉代圆雕玉龟。
此器长9.9厘米,宽7.3厘米,重305克,玉质油润,精光内敛。龟呈驻足观望状,伸颈向上,其颈光滑圆润,小圆眼,嘴部两边对钻一孔,腹部前肢雕琢矫健有力。器身有由表及里的红褐色沁,黄褐色沁。
楚大姐拿放大镜观察:宽窄不等粗细不一的孔中有错位台痕;龟背的粗阴线边沿规整,无蹦口,转弯处有少许歧出线纹,每条阴线凹槽均为两头尖浅中间宽深的橄榄形;沁色中有发亮的黄色沁球跳出,器物边缘的一条片斜状裂纹有白色雾状水沁;龟背沁色较重处,为不规则的蚀孔,且有的蚀孔口小腹大,内有晶体。她不住地赞叹:“漂亮!漂亮!”她不舍地把玉龟放回桌子上时慨然地说,“这种写实的造型就是从战汉开始的。”
楚大姐是个心气高的人,对有些所谓的专家不屑一顾,说电视台为了迎合时代,吸引人们眼球,能请动的专家都请去做节目,而那些专家有的是指鹿为马,乱点鸳鸯谱。当她看到李襄江这些藏品后,由衷地赞道:“李老,高人啊!”
李襄江谦虚地说:“长江后浪推前浪,还是你们后生可畏!”
巧云喊道:“吃饭吧?八点了!”
李襄江这才意识到时候不早了,要大家就座。
巧云首先从厨房拎了盒生日蛋糕放在餐桌中间。毛心里一“咯噔”,问谁是寿星?巧云说是大强过51。毛恍然地说他记得他的生日是夏天,没想到就是今天,要出去买点东西祝贺。大强拦住不让。毛就掏出一千块钱,说是个心意。大强坚决不收,毛硬要给。
巧云看到着急,过生日随礼是人之常情,他们又来这多人吃饭,咋不收?这大强是个死心眼儿,叫他趁在位时办个生日宴,他说什么,那是敛财。现在遇到个送礼的又拒收,这买菜不要钱?尽做亏本的事!她心里像有个东西悬着,上不来下不去,看着两人推来让去,不禁心里咕叨着:“大强,收到哇;小毛,快把钱塞到他布袋儿里啥!”
这时李襄江说:“小毛子,这不是大生,又没请客,你来是碰上了莫多礼!”
毛把钱放回了兜里。
巧云像自己的钱被贼娃子偷了似的,既惋惜又气恼。大强催她去端菜,她才怏怏地离开。
毛望着蛋糕问:“小强和娟儿不回来?”
大强说:“小强应邀带了几个人到上海参观考察,他媳妇也去了,娟儿的老婆子在武汉住院,她在那儿招呼回不来。”
毛说:“小强现在是企业家,成了名人,李叔可享几年清福喽!”
巧云端来两个凉菜接过话:“我们这老爷子不是个享福的人。”她扫了一眼北京来的几个人,炫耀地说,“小强在鱼梁洲买了套别墅,请了个保姆,接老爷子过去,老爷子说在这儿惯强了,哪儿也不去,弄得小强也不敢住,又重新买了套三室一厅的,现在别墅还空着。小强说把保姆给老爷子,老爷子说他结结实实的,要啥保姆!”
“莫紧说,弄菜去!”大强提醒她。
桌上有四个凉拌菜四个炒菜。大强斟了酒,他们相互敬着,边吃边聊。
巧云端出一盘盘鳝说:“大强说小毛有几位北京的朋友来,叫我特意做的咱襄樊特色菜。”
北京人听了心里美滋滋的,都盯着这盘菜。一条条笔杆粗的黄鳝蜷曲着,有人说是蛇,有人说出了是黄鳝,你望我,我望你,不知咋个吃法。毛懂得,夹了一条做示范。北京人夹起一条学他的样,可就是吃不好。大强夹了一条说:“这里有个要领:‘筷子夹住喉,咬断脊梁骨,悠悠往下撕,抛去肠和头。’”北京人按他的口诀一试,果不其然,乐呵呵地吃起来。一个说肉嫩味鲜,一个说香辣可口。
巧云说:“这鳝鱼,滋阴壮阳,是大补。还有一个典故与皇帝有关。”
楚大姐饶有兴趣地说:“你忙了半天,快坐这儿来吃,顺便请你给我们讲讲这个与皇帝有关的典故。”
巧云说:“我只会做不会说,让老爷子给你们讲。我还有个汤,做好了就来。”
大家的目光移向了李襄江。
李襄江心情不错,说好,我讲。他清了清嗓子说:
“这盘鳝起源于春秋战国时的楚国故都宜城,也就是我们襄樊的宜城市。一天,楚成王心血来潮,下巡近郊进入一名叫甄三的村民家,甄三既高兴又紧张。成王一时兴起,要在此家用膳。拿什么招待大王,甄三犯了愁。他老婆提醒他说,昨天逮的黄鳝大的吃了,小的还剩小半桶。眼看晌午了,慌乱的甄三将忘了剖肚的豇豆粗的小鳝倒入了油锅,他不知大王口味儿,就把现有的佐料八角、干辣椒、姜葱都放入锅里爆炒。不料歪打正着,一条条蜷曲的小鳝,油黄鲜嫩,味香色浓。
“甄三惶恐不安地将鳝鱼端上来请楚王品尝。楚成王品后大喜,问这是什么菜?甄三甄正斟酌,随行的大夫却惊呼道:‘蟠虺纹,这菜形如蟠虺纹!’甄三灵机一动,随口答道:‘大王驾到,恩泽蓬门,小民特烹这蟠虺纹状之菜,尚无名,请大王赐名。’大王夹菜,赐名‘盘龙鳝’并将甄三带入宫中专做盘龙鳝,后来人们忌讳‘龙’字,改名为盘鳝。”
李襄江讲完故事,大伙都争先恐后地夹盘鳝,不一会儿一大盘盘鳝见了底。
蒋感慨地说:“我们今天欣赏了宝贝,又享受到‘皇上’的待遇,是既饱眼福又饱口福!”
楚大姐说:“这美味佳肴我得学学,回去了做给家人尝尝。”问巧云做法。
巧云乐滋滋地讲道:“按老爷子故事里讲的,就是将没破肚子的毛笔杆儿粗的鳝鱼倒到热锅里,让它自己蹦死,除去黏液,然后捞起来用清水洗干净,再倒到锅里,用小火煎炒。正这儿的人讲究,是把活的鳝鱼放入一盆清水里,着一点儿植物油,让它吐出肚子里的脏东西,两小时后捞起来,搁到开水锅里烫死,去掉外表的黏液,再倒到锅煎炒。煎炒就是现在说的干煸,锅热后着油,倒鳝鱼,着八角、花椒、姜丝、料酒、赛不椒等佐料,煎炒到鳝鱼卷起来的时候,着蒜瓣,到味香色浓时着葱,等香气扑鼻了,就大功告成。”
楚大姐问:“除了花椒,你刚才说了个什么椒?”
毛忙解释说:“赛不椒,就是辣椒。”
巧云“嗯”了一声说:“对,就是辣椒,干辣椒或者是红辣椒丝儿都行。”
楚大姐说:“你到北京,我一定请你吃我做的盘鳝。”
张说:“这位大姐到北京,你应该请她吃北京烤鸭。”
楚大姐说:“你不懂,这烤鸭要吃,盘鳝也要吃,在异地能吃到家乡菜,才亲切,有种回家的感觉。”
巧云乐呵呵的。
此时北京人都不再拘谨,彼此像朋友一样随便。
2
永祥公司圆满结束了两天的鉴定,征集活动,他们订了后天的卧铺返京。当晚,毛新兵说根据楚大姐提议,明天上午参观博物馆,问他们几个下午去哪儿?
楚大姐每到一地必看的是博物馆,其它地方无所谓。她说她第一次来襄樊,下午去哪儿都行。
蒋说他与张虽到襄樊来过几回,都是跑完市场就往回赶,只去过古隆中看过博物馆,其它地方没去过,小毛是东道主,下午的活动听他安排。
张说襄阳博物馆值得一看,他上午愿陪楚大姐去再次参观学习,下午嘛,大伙去哪儿他去哪儿。
毛说,那就去米公祠。
第二天下午,在毛的建议下,他们邀请李襄江一道到米公祠,领略名家俊逸超拔的墨宝,追寻主人风泽清逸的足迹。
米公祠是北宋大书画家米芾的故居,位于樊城柜子城上,与襄城小北门隔江相望。米芾(1051——1107年)祖籍太原,后迁居襄阳,字元章,号襄阳漫士、鹿门居士、海岳外史、人称米南宫、米襄阳,因举止“颠狂”被称为米颠,又因酷爱奇石而被人称为石痴。
米芾能诗文,擅书画,精鉴赏,爱收藏,多才多艺,广通博贯。宣和元年得蔡京举荐,被宋徽宗赵佶召为书画学博士。宋高宗赞誉为:“沉着痛快,如乘骏马,进退裕如,不需鞭勒,无不当人意。”《宋史》称米芾书法:“沉着飞翥,得王献之笔意,尤工临移,至乱真不可辨……”
米公祠原名米家庵,是米氏家庙,始建于元代大德年,明万历朝扩建,命名米家祠,后被毁,清康熙二十二年(1683年)重建,改名米公祠。自康熙三十二年(1693年)始至清同治四年(1865年)止,先后由米氏后人扩建。祠内由拜殿、碑廊、宝晋斋、仰高堂等建筑,并珍藏有名家墨宝、拓片及其后裔摹刻的米芾手书法帖以及其它书法碑刻一百余碣,为华夏书法艺术宝库,具有很高的历史文物价值和书法艺术价值。
李襄江陪同北京客人从小北门坐船横穿汉江,一上岸,就见一座有四层飞檐砖石结构的牌坊矗立在马路对面高高的台阶上。
李襄江指着牌坊匾额说,那“米公祠”三个字,是清朝文渊阁大学士襄阳籍单懋谦题写的。
拾级而上,进入大门,一个清雅幽静的庭院映入眼帘。院内绿树浓荫,花香斗艳,左边中部有座名为“洁亭”的六角亭,“洁亭”为李铎题写。米芾一生以洁癖,爱砚,嗜石为三怪。
李襄江说,这洁亭就是因米芾好洁成癖而建的。他只要摸了东西就要洗手,外出时,仆人拎个水壶,他洗过手后,不用服子,自然晾干。
毛跟北京人解释说,服子就是毛巾。
李襄江笑笑说,我尽量说普通话吧。
蒋客气地说,您老人家咋方便咋说,我们能猜出啥意思。只要李老肯讲,就是我们的荣幸!
洁亭的西面正对西苑墙门,东侧有东苑,两苑内亭台水榭高低错落,参差有致,曲径通幽。
楚大姐在西苑门口朝里望了一眼嚷道,哎呀,这里面好美呀!
毛考虑到李老的身体,怕时间长了受不了,就说,我们还是先看主要的,有时间了再转转东西两苑。
大门迎面是拜殿,也称祭殿,是米氏后人祭拜祖先的地方,殿门额上刻“米公祠”三个大字。拜殿门前立两块石碑,西侧一块刻“米家山水”,为方毅题书,东侧一块刻“米氏故里”为沈鹏所书。
步入拜殿,迎面殿中悬一帧米芾雕像拓片。两边对联“衣冠唐制度;人物晋风流。”为陈天然所书。堂上匾额“颠不可及”是米芾23世孙米初传题写。这反映了米芾做人做事认真严谨,执着痴迷,豁达豪放而又不拘礼法的性情。
张拍完照指着对联两侧的柱联问李老,这“与孟鹿门号两襄阳,书传千古”中的孟鹿门是谁?
李襄江说,这孟鹿门就是孟浩然,他的故居在鹿门寺,故为孟鹿门。能够以地名称呼一个人,那是非常优秀出色的。在襄阳的历史上出生或是生活过的帝王将相刘秀、诸葛亮、朱元璋等等都无缘获此殊荣,而只有唐朝诗人孟浩然,人称孟襄阳,再就是这位北宋书画大家米芾,人称米襄阳。可见孟浩然、米芾在诗文和书画方面的成就是多么的巨大,影响是多么的深远。接着李老指着对联西侧的柱联说,这“共苏黄蔡称四巨子,颠压三人”说的是米芾的诗文、书画与蔡襄、苏轼、黄庭坚合称宋代四大家,而米芾的书画且更胜一筹。苏轼赞其“风樯阵马,沉着痛快,当与钟、王并行,非但不愧而已。”黄庭坚称米芾书法:“如快剑阵,强弩射千里,所挡穿彻。书家笔势,亦穷于此。”他书法得王献之笔意而集古出新,不守陈规,自成一家,不像苏轼、黄庭坚等人刻意追求创新。他开辟了宋代尚意书风的新路,历代追仿者层出不穷,其子米友仁继承父学,其后有杨维桢、文徵明、唐寅、董其昌、王铎等人都受到了他的影响。他独创点染山水,自成一派,被称为“米氏云山”,对后世画家影响很大。
他们听完李老讲解后,穿过拜殿又见一个庭院,对面又是一座单檐硬山式建筑,匾额上赫然醒目书“宝晋斋”三个大字。米芾崇尚晋人书法,他在得到晋代大书法家王羲之《王略帖》、谢安《八月五日帖》和王献之《十二日帖》后,便将自己的书房命名宝晋斋。
院内一颗粗壮的银杏树枝繁叶茂,大伙都仰着头观望。李襄江说,民国24年涨大水,樊城一片汪洋,街上可以划船,而这里却毫发无损,当时一只狗就卧在这棵树下。有人说是这里地势高,狗才平安无事,也有人说,比这儿高的地方都淹了,这只狗肯定是条神犬,水怪不敢靠近。
听李老这么一说,除了楚大姐,那几个都跑到树下蹲了蹲还留了影。
宝晋斋门前立一尊米芾石刻雕像,长须炯目,衣冠飘逸,雕像下有奇石相伴。
李襄江说,米芾一生痴迷奇石,见到奇山异石必双手合十,三叩九拜,呼之为兄。
院两侧碑廊墙壁上镶嵌着数十块米、苏、黄、蔡、赵等书法石刻精品。另有十余通有关史料、碑记、题词等石刻,如《米南宫志林序》、《米氏家谱序》、《米氏宗氏序》、《米氏世系述》《净明斋记》等。
他们品赏碑文后进入了宝晋斋。这是一个典型的天井四合院,为米芾的书房。这里收藏了很多名家的艺术作品,其中有晋代大书法家王羲之父子的书法拓片,还有米、黄、苏、蔡宋四家的法帖、手札等等。
每到一幅作品前,他们都会驻足,凝视其笔法、走势、神韵等等。他们在一首苏东坡的藏头回文诗前陆陆续续停了步。
这幅作品的玻璃框左下方附有小纸片:“谐趣诗,苏轼;注释:轮回多种断句吟诵。”诗文呈椭圆形,上端是个“赏”字,下端是个“酒”字,两边各六字,共计14字。中间是落款:“东坡”二字及钤印两枚。诗文按顺时针方向从上到下转一圈是:“赏花归去马如飞酒力微醒时已暮”。
大伙都在心里试着念。毛问蒋能否吟出这首诗。
蒋小声念道:“赏花归去马如飞,马如飞……不对不对。”
大伙忍不住都笑了,蒋自己也笑了。过后蒋说,小毛,你是襄阳人应该知道,你来!
毛试了几遍都不成句,说应该是按顺时针来念,就是不知从哪儿断从哪儿接。
楚大姐念来念去也不成句。张念成了:赏花归去马,如飞酒力微……
楚大姐说:“你们别浪费时间了,我们还是向李老讨教!”
李襄江说这是一首七言律诗,描写的是骑马赏花的过程。他清了清嗓子吟道:“赏花归去马如飞,去马如飞酒力微。酒力微醒时已暮,醒时已暮赏花归。”
大伙恍然,都按李老的断句津津乐道地吟了起来。
进入东厢房,一幅《砚山铭》拓片吸引了他们。
《砚山铭》因“灵璧砚山”而作。灵璧石出自安徽灵璧县。南唐后主李煜偶得一块灵璧石,造型奇特,石中有墨池,取名“灵璧砚山”。李煜对此石十分珍爱,在兵临城下,江山易主时还返回皇宫,带上“灵璧砚山”再逃命。李煜被俘后,此石不知下落。
米芾酷爱奇石,在新婚之夜,其夫人李氏即李煜第五代孙深知米芾爱石如命,便将“灵璧砚山”赠送予他。米芾如获至宝,抱之三日不离身仍爱不释手。一日他酒后与宋徽宗谈论灵璧石,一时兴起将“灵璧砚山”示于宋徽宗观赏。宋徽宗同样酷爱奇石,观后有留石之意。米芾见状,就装醉卖傻趁其不备,夺过“灵璧砚山”紧紧抱在怀里,哈哈大笑。
宋徽宗耿耿于怀,叫蔡京去说服米芾主动献宝。米芾不从,蔡京就设计诬陷他欺君罔上,将其投入大牢,后又诬告米芾思念前朝,有谋反之罪。米夫人在米芾人头即将落地的危机时刻,手捧“灵璧砚山”直闯金銮殿。
米芾失去了“灵璧砚山”悲痛欲绝,悔恨交加,醉酒后奋笔疾书,写出了流传千古的《砚山铭》。“砚山铭:五色水,浮昆仑,潭在顶,出黑云,挂龙怪,烁电痕,下震霆,泽厚坤,极变化,阖道门。宝晋山前,轩书。”
《砚山铭》全文应三十九字,米芾在醉酒而又极其悲痛的情况下书了三十七字,遗漏了“厚坤”二字。这正说明他处于一种忘我的状态,用情至深、至真。因此作品在运笔上爽利峻拔、筋雄骨毅,结构上跌宕起伏,倾侧之中含稳重,端庄之中见婀娜,成为稀世珍品。
《砚山铭》手卷流传有序,曾经入北宋、南宋宫廷。南宋理宗时被右丞相贾似道收藏,传到元代时,被最负盛名的书画鉴赏收藏家柯九思收藏,清雍正年间,被书画鉴赏家四川成都知府于腾收藏。此手卷后不幸流落日本。2002年12月7日,国家以平均每字高达76万余元,总价2999万元定向拍下,存于故宫博物院。当时启功先生见到它时激动地说:“能在中国的北京看到米芾的《砚山铭》,饱了眼福。过去看《砚山铭》的照片高兴,临《砚山铭》高兴。今天我90多岁了,看到了真的《砚山铭》原作,是眼福啊!能多看几天就多看几天。”启功观后,欣然提笔而书:“羡煞襄阳一支花,玲玲八百写秋深。”
他们不舍地离开《砚山铭》时,负责鉴定书画的北京人说,这幅《砚山铭》拓片仍为三十七字,可惜没有后补的“厚坤”两个小字。
“宝晋斋”的北房,门楣上书:“宝翰藏珍”四个大字,两边为柳倩题联:“汩汩襄江流不尽米家山水,堂堂华胄最难忘宋代宗师。”
室内陈列了米芾、苏轼、黄庭坚、蔡襄等名家的墨迹及墨迹复印件。他们逐一欣赏学习了这些大师们的墨宝后,陆续聚在了靠西北墙壁上悬挂的米芾手书“第一山”前。
观摩良久后,楚大姐说,这三个字我在泰山见过,听说华山、武当山、嵩山、峨眉山等地都有米芾的这三个字。
毛说,气势磅礴。刚劲强健。
蒋说,有一个字不能用“刚劲强健”来形容。
李襄江钦佩地点点头问,你说的是“山”吧?
蒋说,李老好眼力,佩服佩服,确实是“山”。它跟上面的两个字相比,差别较大,似乎没有关联。从风格上看,不像一个人写的。
李襄江赞同地说,上面“第一”两个字是草书,运笔洒脱自如,字形灵秀飘逸,特别是“第”字中的那笔竖,垂直挺拔,有一笔定乾坤之势。下面的“山”字却显得笨拙,呆板。
毛说,米芾是个不按章法出牌的人,也许他有意把“山”字写得沉稳,更形象些。
李襄江满意地朝毛点点头说,你讲的有一定的道理,但事实如何这是需要后人来破解的迷。
他们谈论着就穿过“宝晋斋”到了后院的“仰高堂”。这是米公祠最高的建筑,有三层楼高,为台式重檐歇山式结构,气势恢弘。院内栽有几棵高大的银杏树,更显庭院的古朴、静谧。
李襄江说,你们去转吧,我在这儿休息一哈儿等你们。
他们都抱歉地说,今天让您老人家辛苦了!
毛说,我们要观赏的主题基本差不多了,现在时间也不早了,我们休息一会儿回吧?他说着从背包里掏出一瓶矿泉水递给李老。
李襄江说他喝不惯那东西,从自己的拎包里掏出茶杯咪了一口。毛见杯子里的水已滗干只剩茶叶,赶忙到工作人员那儿给李老对了杯开水。
夕阳把半个天空烧得火红火红的,远远望去,江水像条红绸带在飘动。江面耀眼夺目,渡船破开层层涟漪,挤出万道细碎的金光。
回来的路上,都在船上欣赏这汉江的美景,蒋却望着那个橘红的夕阳思忖,这位李老先生满腹经纶,眼力过人,又有不少能上拍的藏品,要能把他请到北京,公司的生意定会像这夕阳洒满一江飘香的女儿红一样多彩。
3
未成熟的月亮,像个缺边的玉碗嵌在浩渺的夜空。月光如练,丝丝牵动着人们相思的心结。一片如纱似雾的云在月亮周围弥漫,漾开,轻轻滑过,另一片如纱似雾的云又缓缓划来,围着月亮弥漫,漾开。毛新兵走进市政府家属院抬头看了一眼家乡的月亮,向大强住的那栋楼走去。他明天一大早就要离开故土,晚上特意来向老同学辞别。
他一进屋,巧云见他左手右手大包小包的就说:“大强有交待,只要外人拎的东西一概拒收。”他说:“我是外人吗?”巧云改口道:“你当然不是,你不但是大强的同学,还是吃喝不分的铁哥们儿”她说这话有点儿为收礼找借口的意味儿。接着就接过毛手上的东西往里屋拎。她笑嘻嘻地出来后,指着沙发叫他坐。他四处瞄瞄听了听动静,问,大强呢?她回道:“中午市里来电话,说省里来人了,要到他们区里检查工作,大强扒了了两口饭就走了,到现在还没回来!”
她给他泡了杯茶,放到他面前的茶几上后问他有事吗。
毛有些失望地说:“没啥事儿,我明天早上就走了,来看看你们,顺便想请大强帮忙做做老爷子工作,我们公司想聘请他到北京当顾问,年薪30万,另外还有提成。”
“三十万!还有提成?”巧云一脸的惊羡,随即偃旗息鼓,“老爷子不好说话。”
“我知道,所以才请当区委书记的儿子出面。”
“你莫以为区委书记有多了不起,在外面人模狗样的,在屋里一点面子也没得,上个月小强还把他骂了一顿。”
“不会吧?”毛惊讶道。
“你不是外人,我给你讲哦。他们区里要盖两栋家属楼,小强来问情况,大强不但不说,还不叫小强参加竞标。小强火了,说市委书记、市长都没得权不让他参加竞标,你个区委书记算个球!大强气得不得活。我猲死了,怕他们弟兄俩打起来,就两边劝,说你们弟兄俩有啥话不能坐下来好好谈一谈?小强气呼呼地把门一摔走了,那门摔得好响,像楼板塌下来一样。我就说大强,你那个弟弟的德性你又不是不晓得,除了老爷子他怕过谁?你非要惹他,不说给他听就算了,凭啥子不让人家参加竞标?嘿,刚才大强那脸气得像吹猪的一样,这一哈哈儿就啥事儿没得了。后来我才知道,他把老爷子抬出来,小强算软了,硬是没敢去参加那个竞标。”
毛说:“大强是为了避嫌,小强会理解的。”
“唉,人们都说,千里做官为的吃穿。你说这大强为啥,一天忙到黑,连个假节日都没得,划球得来?有次他们一个同事为儿子提拔的事来找他他不在,我就收了人家提来的两条烟、两瓶酒。他回来把我吼一顿。然后他把烟拿到手里掂掂,四周看看,说不对。我以为他嫌人家的烟是水货,哪知打开一看,乖乖,烟盒里卷的全是一百圆的红板儿。他当晚就要我给人家送去,我说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没有旁人看见。他两眼吓死人地瞪着我,说头上三尺有神灵,人在做,天在看,那些坐牢的贪官,都认为自己做事情悄密,天衣无缝,结果呢?我说下次不收了,他说没有下一次,有了下一次,就会有下下一次。他问我他这个区委书记是咋当的,我说领导提拔的,群众选举的。他说,前任双规了,我才补了这个缺,我总不能像前任一样也双规吧?从这以后,他给我约法三章,不许收礼,不许过问他工作上的事儿,不许与任何企业有来往。你说他是不是对自己的老婆太过分了?”
未及毛答话,她又连珠炮似的:“现在他的脾气越来越有长进了,以前我说一他不二,我也知道他是阳奉阴违应付我,好歹他不犟嘴,我心里舒坦。现在完全反过来了,动不动就横瞪人,我想他是不是外面有人了,看我不顺眼?有回晚上快九点了,他来电话说他开会,得十一点回来。我不信有啥会能开到深更半夜的,党中央不是要求少开会,开短会嘛,现在有不少当官的包有二奶,我估摸他是拿开会当幌子糊弄我。我就假借晚上天凉,给他送衣服。到了他们单位门口看到三楼会议室灯火辉煌,还有人讲话。门卫说区长在开会,问我是我自己送上去,还是他们送上去。我立马红了脸,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打那以后,他说在哪儿就在哪儿。”
“你多心了,大强不是那样的人,我了解他。”
“可不是,去年我骑自行车被一辆岔道过来电麻木撞了,他一下班就到医院招呼我,连续三个夜晚没睡觉,睏了就在我床头参(打盹)一哈儿,哪个有外心的男人会这样守在老婆床前?看他那累得不得活的样子,我心疼得直流泪。那时他是区长,医院晓得后,要给我换病室,他坚决不许。我才发现他跟他爸爸一样犟。唉——我算服了他了。”
这嫂子本来就话多,大强陪她时间又少,这来个人她就抓住不放,打断她吧,没礼貌,不打断,她没完没了。毛就不再接腔,装着心神不宁的样子听她讲。
巧云又讲了小强和娟儿离得远,就他常常回家照顾老爷子,如何累如何辛苦等等。她发现毛坐立不安,不好意思地说:“嘿,我说了半天,把你的事儿忘了,你刚才说……请老爷子到北京?”
毛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巧云说:“我给你分析,老爷子不会去,一是他不得离开他那个窝;二是他有个亿万富翁的儿子,不缺钱。”
毛说:“我也猜想老爷子不会去,可大伙非要我来试试,说不行的话,能动员老爷子拿几样藏品给我们提提人气也行。”
巧云摇摇头,说估计这也不可能,老爷子把他的那些东西看得可金贵。于是她把小强用田黄抵账的事添油加醋地讲了一遍。
毛喝了口茶,准备起身道别时,巧云说:“我们果果原准备今年‘十一’结婚,老爷子说孙子结婚是李家的大事儿,送了只碗,你看值钱吧?”
原准备“十一”结婚,就是说“十一”不结了,改时间了。毛便问她儿子的婚事改在了啥时候。她边去拿碗边回他说,具体时间还没定。他说到时一定要通知他。她从书房里捧出个锦盒应道,到时候一定请你!
他打开锦盒,眼前一片光明,惊叹道:“好东西——金地百花粉彩花鸟绿里碗。”他捧在手里细观,胎薄如蝉翅,又细又润,在彩的周围有一圈环绕的蛤蜊光,底足有“大清乾隆年制”金粉款。他断定乾隆官窑无疑。
“值钱吧?”巧云问。
“没有100万,也有80万。”
“真话的?”巧云心里像阳光下的波浪闪着金光,“我正想买房子呢!”
“在襄樊买两套100平方的都不成问题。”
“你能帮我卖了吧?”
“这……这……”毛吞吞吐吐,“大强同意吗?”
“他主外,我主内。”
有这么好的东西给公司秋拍添彩求之不得,但和大强那是亲兄弟一样的关系,不跟他通气就把东西拿走,似乎显得自己不懂人情世故。尽管是他夫人交办的,毛还是觉得应该让大强知道为好,便犹豫了一下说:“嫂子,要不打个电话征求一下大强的意见?”
“不用,等卖了再告诉他。儿子的事儿,他不操心,当妈的能不操心?小强倒说过,等果果结婚时送一套房子,这弟兄俩一闹,不知他还送不送,就是送,大强会不会要还是个问题,我得做两手准备,你说对吧?”
毛没正面回答,有些为难地说:“把老爷子送给孙子的礼物卖了不太好吧?”
“有啥不好的,小强能拿田黄抵账,我就不能卖个碗给儿子买房子?何况老爷子把东西给了我们,就该由我们做主。”
为稳妥起见,毛说:“你们还是商量一下为好。”
“你觉得我不当家?”她瞬间冷了脸。
“不不不。嫂子要这么说,我就把东西带走了。”毛的脸上仍是为难的云翳。
她让他带。他迟疑一会儿给她打了收条。她接过收条催他走,怕大强碰到就坏菜了。
他临走前,巧云说:“先不要告诉任何人,等卖出去了,我给他们个惊喜。嫂子相信你,慢走!”
当面不好推托,毛本想事后还是跟大强打个招呼,他同意就卖,不同意就放在公司在拍卖会之前展出几天提提人气儿,然后完璧归赵。现在嫂子要他守口如瓶,他骑虎难下,要不讲信用告诉了大强,这嫂子不得恨死他?
巧云催促满怀心事犹豫不决的毛新兵走后,在屋里乐得手舞足蹈。小强卖个田黄十几万,我这碗是80万、100万,嘿嘿!一个小瓷碗,吃饭不敢用,当摆设怕打球了,哪有房子堆实(实在)。哈哈!
4
娟儿的老婆子因十二指肠胃穿孔在武汉做了三分之一胃切除手术,两个星期后基本康复。出院前医生嘱咐,不吃辛辣、生冷、油腻的食物,两三个月内以清淡、流食为主,每顿不要吃得太饱。其实这种手术在襄樊很多医院都能做,只是余剑波的一个表哥在武汉一家大医院里是这方面的专家,执意要他们到武汉。
娟儿和余剑波从武汉回到襄阳,先把父母送回了家,然后娟儿煮了稀饭,大家随便吃了点,她与剑波便回到了自己的屋。剑波说,这回你辛苦了,端屎倒尿,床前床后的忙,病室的人都把你当成了姑娘,把我当成了女婿,看来我这当儿子的不称职呀!她说,你记得吗,咱们第一次谈恋爱的时候,你不是说,尊重老人,孝敬老人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嘛!她一边说一边拿着换洗的衣服进了卫生间。
剑波烧了瓶水,晾杯里倒了些。
他俩都洗了澡。剑波说,累了一天,喝点儿水早点儿休息。娟儿说,我嗓子干得要死,喝点儿茶解解乏。剑波给她泡了杯绿茶,自己从晾杯里倒了杯白开水,他晚上喝茶睡不着。两人打开空调坐在客厅里商量内退的事。
娟儿所在的襄樊市电机厂创建于1969年,是原机械工业部定点生产中小型电机的专业厂家,为适应市场经济发展需要,2001年进行资产重组,转换经营机制,改制成立襄樊特种电机有限公司。改制前娟儿就当了副科长,改制后换汤不换药成了副经理,但管理更严,要求更高。出勤考核,政绩考核,等等她都不怕,问题是经常出差照顾不了家里。她上有老下有小,自己也一把年龄,懒得跑了。以前出差不愿去了可以叫别人去,或干脆都不去,现在不行,都有条条框框套着。
襄樊的娃子一上高中就要备战高考,家长们开始送饭到学恔,尽管学校有食堂,伙食还不错,父母们还是担心娃子吃不好,营养跟不上。为了自己的娃子能考出好成绩,奔个好前程,个个任劳任怨地做,乐此不彼地送,只有这样,才心安理得。娟儿忙于工作,很少送饭,感觉亏欠孩子。剑波在文化馆琐事多,不是到企业进社区收集素材就是帮一些社会团体搞活动,忙得无暇顾及,给孩子送饭次数有限。两人给儿子送饭不叫送饭,叫送温暖。
娟儿很疲惫,穿着睡袍懒散地窝在沙发里。她直起身子,端起茶杯,吹了几下,抿了口,看着只穿了条裤头的剑波说,去穿件背心,把肚子护到,招呼吹空调感冒!剑波说,不要紧,你看我这膘。说完他摸摸肚子叹道,这几年发福不少,已中部崛起喽!娟儿说,油水大的少吃点儿。他说,不是油水问题,你大哥吃肥肉喝油都不长肉,我喝凉水都起膘。他跟我一般高,却比我整整少三十斤。娟儿说,胖就胖点儿,只要身体好就行,快去穿衣服!剑波穿了件汗衫,套了个大裤衩子过来坐在门口拐角的沙发上。
娟儿今天出的汗多,水温了后,连喝几口,顿感荡气回肠十分舒畅。她长长地出了口气说,按公司规定,女的45岁可以办内退,我正符合条件,咱就申请办了吧?
剑波咕咚了口水,两手撑着波罗盖儿说,我支持,儿子明年高考,我们得搞好后勤,把差的温暖补过来。娃子的前途是大事儿。
娟儿说,我退了休,家里的事儿你就莫操心了,安心搞工作。
他很感动,起身给她对了水,挨着她坐下,拿着她的一只手抚摸。
她说,等明年儿子高考后,趁胳膊腿还能动,搞点事儿,我可不愿向那些天天儿呆在麻将馆里的人,昏天暗地地码长城。
他扭过头,深情而又兴奋地望着她说,老婆,你每次的决定都能说到我心里,不谋而合,英明!他又很有把握地问,到小强那儿,给你二哥帮忙?
她嘻嘻一笑,说,这回你猜错了吧,我才不到他那儿,我要自己干!她蹙着柳叶眉想了想说,至于搞啥子吗……等我想好了告诉你。
这时儿子进屋了。两人都惊喜地蹦了起来。
“爸,妈!”天启把书包往沙发上一撂,上前抱住了妈妈,“你们回来咋不给我打手机?”
剑波在一旁说:“怕你分心,影响学习。”
娟儿问:“儿子,你咋回来了?”
天启不舍地抓着妈的手,摇晃着说:“放假了。我在门口听到屋里有人说话,还以为是小偷,静静一听是你们,就赶快开门。”
娟儿拉着儿子坐下问:“吃饭了没,屋里啥子都没得,妈去给你买点儿,想吃啥子?”
天启说在学校吃了,说他们是毕业班,只放两个星期的假,下下个星期就要去学校上课。然后他站起来要走,说跟同学们约好了晚上去歌厅嗨歌。娟儿说学习恁么紧张辛苦,回来了好好休息休息。
天启两手一摊肩一耸,做了个无可奈何的样子,哭丧着脸说:“不行啦妈,我也不知道你们回来,已和同学们约好了。”他看了一眼腕上的表,哀求道,“快到点儿了,不能失约!”
剑波说:“让儿子去吧,叫他放松放松!”
天启冲着父亲:“老爸万岁!”然后在妈额头上亲了一下,转身出了门。
娟儿撵到门口冲着儿子喊:“早点儿回来,明儿的去看你姥爷!”
剑波说,明儿的看老爷子时,我们带天启到夫人城上转转,给他补点儿襄阳文化。
娟儿说,好!说起来在挨根,我也有几年没到夫人城上去了。
夫人城系襄阳人为缅怀东晋襄阳守将朱序之母韩夫人保卫襄阳之功而称之。
朱序,字次伦,东晋名将,英勇善战,屡建奇功。东晋孝武帝太元二年(公元377年),他被任命为梁州刺史,镇守襄阳。
韩夫人跟随丈夫征战多年,颇懂兵书。一次战役中,她见儿子忙于全面防务,就亲自登城巡视。察看地形后,她看出城西北角的地形险要,必先受敌,就带领家婢和城中妇女,夜以继日筑起一座新城,成为与襄阳城紧紧相连的外城。激战中,西北角果然最先被敌军攻破,守城将士移往新城继续战斗,保住了襄阳。
夫人城本身不仅是名胜古迹,还是登高望远的好地方。向北,鸟瞰滚滚的汉江,给人以生命不止,奋斗不息的激励;向南,整个襄阳城尽收眼底,能看到古人的故事,嗅到古文化的气息;远眺,羊牯山、真武山等景致,可舒展胸怀,使你心旷神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