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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建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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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4/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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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江城之恋》连载

第一章 娱乐城偶遇钟灵 小娘子一度勾引

第一章娱乐城偶遇钟灵 小娘子一度勾引

莫四儿是川东达县人,在三江城念了几年书阴差阳错地就留了下来。三江城在川西,尽管跟莫四儿的家乡同属四川,但他们的方言俚语、发音的腔调、吐词的抑扬顿挫还是会让很多初来乍到的外乡人有些傻傻分不清。

莫四儿在三江城做屋顶防水处理,大小算是个老板,不过日子过得不太好,常常需要借钱度日。某天清早外出忽然碰到一个债主,莫四儿借他钱买了个BB机有日子没还了,不晓得是人家故意寻他来了还是他运气不好劈头就撞见了。那人张口就问:“莫老板儿,恁早的街那哈尔街?我今天哈尔要街买两根猪娃儿,钱巴够。你看看哈尔,前年尔你借我那五巴圆儿勤,我雾头拉改急哒遭巴住,撵我找你来了。”莫四儿在三江城呆久了,也明白他的意思。摸摸兜里比脸都干净,昨天小卖部赊的烟还剩几根,赶紧的递上一根去,“刘十儿哥(排行第十),这哈儿没得哒,我那工地,施工员说了,就几天打款,你跟嫂子说哈嘛,再容我几天。”

列位看官听懂了没得?大意是说,刘十要去买两头猪,他老婆催莫四儿还500块钱,莫四儿工地上没结账还不了。刘十儿看莫四儿确实拿不出钱来,莫四儿又是递烟点火的一张脸笑得稀烂,只好搓搓手走了。

莫四儿不是个不讲信用的人,一有工地结账立马会还账。莫四儿没啥本钱,连生活费都得东拉西扯地挪借,所以谈定的一笔业务,那是务必要收到款的。如果能完工就结账就再好不过了,但这两年几乎每单业务都没那么顺畅,总会让他这里没有结账那里的新业务缺材料款,至于工人的工资,都只能欠着。莫四儿找施工员、项目经理要账,总是被人家三句两句就打发走了。圈子就那么大,施工员之间工地项目之间屁大点儿事很快都传得尽人皆知,莫四儿怕惹火了他们,以后混不下去,有个名词“封杀”,他就怕这个。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做屋顶防水这块业务几乎是达县人垄断了四川乃至大半个中国,所以这里的达县老乡很多,也因此同一块屋顶防水处理的业务,多是达县老乡在争。除了新建楼盘,大家都在削尖脑袋打探某个企业某个工厂有没有旧房屋顶漏水,还得清楚这家企业的实力,毕竟国营企业多数濒临破产或者正在改制,一不小心陷进去,工程款就打了水漂,自己得赔进去材料款和工人工资。

砖头砌成锅台,一口1.5米直径的大铁锅架在上面,底下是熊熊燃烧的柴火,把袋装的防水油膏放进去不停地搅动使之在高温下完全融化。防水油膏奇臭无比,但对于莫四儿来说,那是不能再香的气味。夏天的楼顶太阳越大越好,气温越高屋顶地板越干,防水油膏刮上去粘得越牢固不会起泡;地板晒得滚烫防水油膏用得就越少,材料用得少,利润就高。不怕热不怕臭就怕签不来订单,完工结不到账。

俗话说,防火防盗防师兄。莫四儿这行,得防老乡。某天,莫四儿千辛万苦谈成的业务开工了,一身臭味回到家,还没来得及洗脸换工作服,一个达县老乡同行来了。面红耳赤的一顿抢白,扬言要收拾莫四儿让他做了活路收不到钱。后来才明白,他也在暗地里接触这家公司的管理层,也是请吃请喝请耍一套,欢天喜地等签合同。看到楼顶火起,工程开张,才知道他前期的工作白费了,这哈儿把火撒到莫四儿头上了!到嘴的肉焉能吐出去?不过莫四儿最后收那笔工程款也弄得瓜兮兮的,有没有那老乡作怪?天知道。但堆在院子里的防水油膏被偷了一次又一次,直到一整车被偷完。老爹垫的钱,他哥押车运来,老爹死的时候莫四儿也没能还钱给老爹。不是同行谁偷?80%的同行是老乡!生活,对于莫四儿这种最底层的小人物来说只能叫求生存。莫四儿的一切努力,充满了未知的悬念,日复一日的,是苦熬苦干的日子。莫四儿终于迎来了转机--一个大型娱乐城的屋顶防水处理工程合同正在准备揣进莫四儿的皮包。

卡拉OK包房。“羞答答的玫瑰静悄悄地开.”酥胸半漏的小姐妖娆的歌声,项目经理胖哥与小姐的嬉笑声此起彼伏。红酒啤酒水果拼盘各色小吃堆在巨大的玻璃茶几上。“帅哥哥,来,吃妹妹的菠萝。”昏暗的灯光下,小姐的纤纤玉指捏起一根牙签,把插在上面的小块菠萝送进胖哥嘴里。“我的小宝贝呀!我的小心肝呀!”胖哥左手拿开话筒,右手在“小姐”鲜亮的大腿上轻轻一捏,“嗯……跳舞去?”伴随着小姐的嘤嘤声,身材臃肿的胖哥与小姐贴身舞进包房的角落……小姐血红的指甲在胖哥的背上闪烁着尖锐的光芒……在莫四儿的死缠烂打下,胖哥第三次走进这个弥漫着欲望与奢靡的地方,莫四儿总算拿到了梦寐以求的大合同!

“妹妹你坐船头,哥哥在岸上走,恩恩爱爱纤绳荡悠悠……”迎着朝阳唱着歌,莫四儿想再去那个他朝思暮想的大工地看看,尽管他去过有好多次了。摸摸兜里仅剩的几块钱,犹豫着要不要坐人力三轮车,路程有点远,走路过去好像有点不符合他现在的身份了!是啊,自从他决定不再小敲小打,他的第一个大目标历经千辛万苦总算是万里长征迈出了第一步。

上车!莫四儿一挥手,一辆人力三轮车“吱”的一声停在他面前。这两年城市发展快,三轮车乱收费,三轮车夫穿着打扮的形象屡遭诟病,管理部门下大力气整顿。这不,规范定制的黄色人力车夫服装,规范的蓝色车棚 ,干干净净的泡沫黑色座椅……今天的三轮车,坐上去确实很爽!

说起来这个三轮车夫还是他的邻居,叫黄七儿,租住在莫四儿附近的一个小院子里,搬来不久,家里四口人,老婆钟秀和一儿一女。原来他也是城里头一个大户人家的儿子,小时候家里子女多,养不起。他爹“知青下乡”时就把最小的他抱养给农村一户人家了。给养父母养老送终之后,他亲生父母家的哥哥姐姐们看他一家在农村生活得艰苦,就各家都出了一些钱,租了个小院子,再凑钱买了辆人力三轮车登记了一个号码(相当于行驶执照),他也算在城里安家落户了。前两天在他家喝酒还听他老婆钟大姐说,她三妹儿钟灵大学毕业就去了外地,刚刚回三江城不久。黄七儿一听他老婆说起小姨子钟灵,嘴里立马接话:“啧啧啧!飞机儿好看!”莫四儿问钟大姐:“寡好看?”钟大姐没听清莫四儿的达县话,又听见黄七儿吧嗒嘴:“飞机儿好看!”钟大姐得意地点点头,问:“莫四儿,给你两个介绍介绍?”莫四儿喝得二麻二麻的也没太在意,不过心里在想,“大姐就这样了,她家三妹儿能好看哪儿去?”哈哈一笑:“大姐玩笑话,我这工作成天脏兮兮臭烘烘的,三妹儿哪儿能看上我哟!”

这阵子黄七儿一边骑车一边说话。黄七儿说他准备买间新房子,约莫四儿去帮他看看地段,把个莫四儿听得云里雾里的,拉个三轮车都能买房?!黄七儿拉七扯八地浑说,莫四儿一边胡思乱想一阵。10分钟后,三轮车在一座巨大的门楼前停下来了。这是一座拜占庭式建筑,它融合了东方艺术,与罗马式大同小异,远远望去,映入眼帘的是既高又大的圆穹顶--“穹窿顶”,顶尖的塔针笔直伸向蓝天。空阔巨大的门楼四周用四根巨型立柱支撑起圆顶,门楼两端各有两个半圆穹顶。窗户上金碧辉煌的马赛克拼图,五彩斑斓的小陶瓷片拼组图案或者人像仿佛在诉说东正教堂昔日的辉煌,又仿佛在热情欢迎莫四儿的到来。

莫四儿摸摸口袋,掏出仅有的几块钱递给黄七儿。黄七儿推辞不收,这次是真不收,可不是装出来的。莫四儿这次揽到这座巨大的娱乐城的工程,对于拉三轮车的黄七儿来说,那是天方夜谭般的神话。这座娱乐城是当地政府支持的重大民生项目,里面的职工大都是押了3-5千元“保证金”才进得去的,解决了当地很多人的工作问题。像对外招商引资啊政府工作会啊很多时候都在这里举行--当然这些都是黄七儿从电视新闻上看到的。所以他心里的“小九九”就活泛开来:在黄七儿眼里,莫四儿是个没有架子的老板,他很佩服。为啥呢?莫四儿有学问有礼貌,一个外乡人年纪轻轻地闯世界,没帮手没靠山的;莫四儿仁义,以后少不了要他带携带携。正一个推辞不收一个作势要给地僵持着,黄七儿一猫腰,蹬车要走。

“三轮车!”清脆的声音忽然响起。

黄七儿回头一望,咧嘴一笑,“三妹儿,要进城哇?”

莫四儿定睛看时,只见一团红云飘过来了,乌溜溜的黑头发飘起来了,白皙的面庞上有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那双大眼睛也正水灵灵地朝他瞥过来!莫四儿头也不会动了!脚也不会动了!局促不安起来,这不是四川电视台的节目主持人卓蕾?咋个是三妹儿?!

黄七儿察言观色之间,诡异一笑。当下朝莫四儿一噜嘴,“三妹儿,这是莫老板儿。”

“啊!你好……”三妹儿看着莫四儿微微一愣,随即朝莫四儿轻轻点头,一绺黑发撒下来,明眸皓齿之间不可意会的欲言又止。莫四儿搓搓手,像要搓干净残留在掌纹间泛着黑光的防水油膏,“你好!三妹儿……”他不太干净的臭手与三妹儿滑如凝脂的小手轻轻一碰。

“三妹儿,你们这哈儿新房子上的水泥板盖盖,以后就是莫老板儿弄防水处理了。”黄七儿不失时机地帮着莫四儿又吹嘘几句:“莫老板儿能干得很,以后你们就在一起了。”黄七儿本意是说以后很长时间莫四儿都在这里做工程,三妹儿又在这里上班做出纳,会经常见面的意思,结果搞一句“在一起了!”当下两个年轻人都红了脸。

“走了!”钟灵抬腿上车,回首对莫四儿嫣然一笑,“改天聊!”把个莫四儿愣在当地,一句话也讲不出。樱桃小嘴眉眼含笑,回眸一笑嘴角上翘,是大美女卓蕾?分明是日记里的“一团红云”!

因为口迟言钝,莫四儿常常羡慕那些口若不绝地讲演绝的讲演者,能把最复杂的议题轻巧地化解,把很艰深的奥妙讲故事般地娓娓道来。但能像于丹女士那样把《论语》解读得如此精彩说得那样自然,又岂是好口才能办得到的?人家是正宗的文化人!可笑的是莫四儿常常把自己误会成文化人,所以即使没有想过把码字块儿过成生活的主旋律,偶尔还是会在简陋的家里写上几笔,但落笔成文终究只能算生活的点缀。是不是梦想得到但又得不到的东西总会那么美好呢?莫四儿不知道。在莫四儿无限缥缈的梦里有这样一个女孩,他写在日记里--

只见那女孩清澈明亮的眼睛,像天上的星星闪烁着动人淡写地弯弯描淡写的弯弯眉毛又细又长,颤动的睫毛扑棱扑棱,像明镜的湖面上细柔的柳条随风飘荡;丹唇轻启时笑语嫣然;她白皙的面庞啊吹弹可破,那淡淡的红晕是微醉后的酡红。她蹦蹦跳跳地走来,她笑意盈盈地离开。她穿着一件红色的呢子棉外套,翻起的帽子装起一绺黑发,她的黑发是月光下山中奔腾而下的瀑布吧,她的帽子装不下;轻盈的腰身紧束着腰带,她是天边飘来一朵红云,那抹鲜艳的色彩啊,飘来飘去;美丽的笑容盛开在她清秀的脸上。她的安静,她的热烈,她的明媚,她的柔美……都在她那双又大又圆的眼睛里。

与君旧相识,恰是故人归。

未曾相逢先一笑,初会便已许平生。

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

莫四儿盯着远去的三轮车脑子里立马蹦出来这些诗,突然耳边一声暴喝:“先生,请出示证件!”彬彬有礼的保安把手一伸,立马又说:“原来是莫老板儿啊?”莫四儿瞪他一眼,拉开公文包,从里面拿出一沓文件--《*****娱乐城屋顶防水处理工程合同书》在保安眼前一晃。“姜六儿,你莫哥我,从现在而今眼目下开始,正式加盟娱乐城!过几天我的工人大部队就开进来了,你莫要八火色(不懂事),问都不要问,腔都不要开,看他们来,通通的放行!OK?”莫四儿这一拽文一亮嗓子,把个姜六儿唬得一愣一愣的!姜六儿回过神来,啪一声立正,五个手指儿并拢一指头皮:“野--嫂儿!”“他奶奶的!没文化,Yes,sir!Yes,sir!Qood morning,sir!鼓捣摸您嫂儿!”莫四儿坏坏一笑,径直走进娱乐城。

只见得:红墙绿瓦琉璃檐,竹亭竹楼石假山。龙飞凤舞烫金字,“郝氏娱乐”入眼帘。

莫四儿辛苦地活着,努力的支撑着,难道仅仅是为了生存?不,活着要幸福而有尊严,今天的莫四儿终于英雄了一回。莫四儿走在这座园林式建筑群里,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愉快。他惊叹于这座娱乐城巧妙的设计,惊叹于娱乐城里每座建筑物的精致,但在以往总是走马观花,他无暇细致地欣赏也没有那个心情,与今天相比显然的大不一样。

往左拐进一个庭院,在庭院的外侧是一片湖面。站在湖面的围栏前,一阵淡雅的清香扑面而来。只见池塘里一大片荷叶,中间零星点缀着绽放的荷花,有的渐渐展开花瓣,有的完全铺展开来,微微露出新生的莲蓬;有的含苞待放,艳丽的荷尖在微风的轻抚下频频点头,像逗弄盘旋的蜻蜓又像对着远道而来的莫四儿颔首致意。湖心有座小岛,中间是郁郁葱葱的树木,在小岛的四周是盛开的鲜花。三两把遮阳伞,雪白的沙滩椅,两个小孩戏水,时不时地扔一块泥块,引得垂钓的爷爷轻轻地呵斥,好像在说:“你们看,又把我的鱼惊走了,今晚的鲜鱼汤没有了。”

湖岸是连成片的柳树和竹林,只见这里的柳树叶芽娇嫩,那柳条好像娇羞的姑娘低垂着头,风吹过像妩媚的姑娘的头发轻巧的摇摆。竹林里,不知名的鸟儿穿梭其间,地上时不时地有些微微露头的嫩笋,毛茸茸的笋尖覆满了细碎的露珠,在偶然漏下的阳光里晶莹透亮。

连接湖心小岛的是一座精致的石桥,弯弯的小桥横跨着,桥上的石板有些湿滑,温润的阳光洒满桥边的青苔。小桥下面清澈的水面倒映着上面的石桥,往下看时,与倒影形成一个密闭的椭圆,宛如一个巨大的椭圆的石环锁在水面上。潺潺流动的水面上,时不时地蹦起一条小鱼,引得桥面守候的翠鸟飞也似的穿过去,又扑棱着翅膀躲进茂密的柳条里去了,水面上荡起一圈一圈的涟漪……“这个湖不是静止的,先生们、女士们!它原来是一个很大的水塘,外面流进来的河水在中间冲击成一座小岛。我们公司开发这里后,又将这个水塘往周边挖开拓宽,投放了各种鱼,栽种了莲藕等各种水生植物,在水塘的四周种了翠竹柳树,大家闲暇时可以来钓鱼赏荷野炊。我们在小岛上种上花草和树木,修建了凉亭……”导游小姐正对一行游人讲解。

石桥另一端连着竹楼园,这里是娱乐城的宾馆区。只见一座座造型别致的竹楼依地势而建,凤尾竹、大榕树、竹亭点缀其间。竹楼梯、竹屏风、竹灯、竹墙、竹桌椅……茂密的竹林是翠绿的海,竹楼是那海上的船,竹亭是那隐隐的帆。置身于竹楼间,有竹子的清香,凤尾竹猎猎地轻响,大榕树上不知名的鸟儿在鸣唱。穿着傣家少女传统服饰的服务员时不时地对你嫣然一笑,长长的筒裙,红的黄的绿的蓝的色彩映衬她们细长的身姿,宛如竹海里的跳动的音符,真是一首竹海的乐章啊!

穿过竹海,来到围墙边的圆拱门,推开门是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这里是新的娱乐园区。正在动工修建的娱乐园区占地足有3000平方米,依地势而建的独栋小楼有十栋之多。每栋小楼1--3层不等,傍山楼、吊脚楼、跨河楼、小洋楼……所有的建筑物现在都是钢筋混凝土结构,主体几乎都已完工,只等按图装修。届时金碧辉煌的、闲情逸致的、江南水乡的、古朴典雅的、雍容华贵的、小家碧玉的、乡村田园的……欧式的中式的古典的现代的……各种风格应有尽有。

小楼之间的距离很宽,穿插其间的小路、花台、亭阁、假山、水池、喷泉、迤逦其间的小河上,数座造型各异的小桥……这里简直就是一座现代版的“大观园”!

这里同样是植物的博览园,各种景观树、草坪、花台里的植物已经分批栽种或正在培植:红松、雪松、紫杉、苏铁、罗汉松、香樟、白玉兰、棕榈、桂花、夹竹桃、迎春、山茶、垂柳、合欢、银杏、樱花、腊梅、紫竹、凤尾竹、玫瑰、月季、美人蕉、兰花、菊花、牵牛花、天鹅绒草、三叶草……假山石材有太湖石、英石、千层石、鹅卵石、吸水石……还有更奇特的,十二生肖藤条植物造型。什么藤条?莫四儿不知道。散在各处的生肖,先用木架固定,粗铁丝绑扎成各个生肖的造型,数根活的藤条植物栽种的泥土里,把藤条用细铁丝一条条绑在造型上。等藤条上长出叶片,里面的木架子粗铁丝细铁丝就啥也看不见了。他们说这种藤条是常绿植物,一年四季都是葱葱郁郁的。

咦!植物长成动物模样,怕是要成精了?

莫四儿在娱乐园区逡巡了个把小时,恋恋不舍地走出大门,站在门口新建的公路上,忽然有个大胆的设想:如果一栋小楼前种一个动物,十栋十动物,剩下俩?种到大门口!种蛇和鼠?净瞎说!那不成蛇鼠一窝了?牛鬼蛇神?龙马精神?鸡犬升天?虎头蛇尾?猪狗不如?龙腾虎跃?搞不好成了龙潭虎穴!鸡飞狗跳肯定也不行!还是把龙和鸡种一起吧--龙飞凤舞,这个可以有!看看吧,十二生肖都是精英,一起干活,搭配很重要!乌鸡变凤凰,换个身份更重要!

新修的公路明显把原来的小路拓宽了的,路的一侧有一片平房,间隔不远还有一片平房。这个莫四儿知道,一片是男员工宿舍一片是女员工宿舍,紧挨女员工宿舍的是那条穿湖而过的小河。男女分开的员工宿舍用红砖围栏隔成两个独立的院落。

三妹儿住哪间呢?

想起那晚钟大姐说过,要把三妹儿给他介绍介绍,那阵子莫四儿几口酒一灌,瞥见大姐模样,不乐意。这阵子想起早上那“一片红云”,心里猫儿抓一样,悔呀!跟电视台节目主持人一般模样的大美女,咋个在黄七儿家里,一回也没遇见过呢?

不觉间,只见前面几栋大楼拔地而起。这个莫四儿早已了然于胸,6栋大楼各有8层高,这是商用住宅区。莫四儿抬头望去,一阵目眩,心里一喜一忧。喜的是从关注到紧跟到签下屋顶防水处理合同历时近两年,各种不得已各种艰难困苦到头,终于还是守得云开见月明;忧的是这一笔庞大的启动资金从何而来,除了借钱就是赊账。这年头赊账难啊,一个外乡人,材料公司怕你赖账不还,一拍屁股跑了。欠款倒是有两笔,催了好多次,总不见到账。计划计划,弄回一笔是一笔,不然就现在这样,几块钱三轮车费掏起都费劲,咋个得了!继续向前是一栋独楼,这是精品写字楼又叫综合办公大楼,共有六层。一到三楼是娱乐城公司的新办公楼层,里面设有大小会议室,县市级政府部门会议专用。大大小小的办公室无数,公司老总和各部门使用。上面两三层将来出租给各大公司办公使用。大大小小的17块屋顶总面积近2万平方米。想也不敢想的事情,想了!不但想了,还始终如一地坚持追求,直到把合同签下来。过程艰辛自不必说,接下来得高质量高标准完成。完成这单业务,就是给自己在这座城市打造一张金灿灿的招牌,一张所向披靡人人认可的名片。这里,无疑将成为人生的一个转折点,这场通向辉煌的攻坚战的重要性已经不言而喻了。

时间已近中午,饥肠辘辘的肚皮早已哗哗作响。兜里还有几块钱,吃饭还是坐三轮车回去,这是个问题。莫四儿常常会纠结于这些小问题,他的问题还不仅于此,遇事犹豫不决,瞻前顾后。所以莫四儿一直想找个帮手,能在他做重大决定时帮一把,这个人会是谁呢?管他谁谁谁呢?先填饱肚皮再说。走出这条新修公路上了干道,路口就有一家小吃店,莫四儿以前在这里蹲点守候那项目经理时,常常一坐就是老半天。当然也不白坐,一碗杂酱面就行。

“王五儿哥,来碗老规矩。”几分钟光景,面来了。

“莫老板儿,合同签了?”

莫四儿闻言一惊,“你咋晓得?”

“气色不一样!”

莫四儿一听,晓得这些人是老江湖,察言观色功夫了得。随即说道:“王五儿哥,承蒙关照,以后要麻烦你的时候多了,我的工人些在你这吃饭、拿个烟啊水的,挂我账上。”

王五儿也是个伶俐人,一口接过话来,“哪儿的话哟,莫老板儿,你也在照顾我的生意,欢迎你们随时来吃饭喝酒,账儿挂起就是了!莫老板儿,你晓得啵?你们达县的李老板儿和王老板儿在里头承包了装修工程,听说有几百万哦!”这事儿莫四儿倒是听说过。“你们是老乡,帮我给他俩说哈,叫他们的工人也上我这哈儿吃饭?他们经常来,老去上头那家。”

莫四儿一听就明白了,“行,二天遇到了,我给你说说。”

“那敢情好,今儿这碗面条子不收钱,请你!”

这可倒好了,莫四儿正愁吃了面条没车费!也不推辞,说道:“哦!那就道谢了哦!是这个样子的,王五儿哥,早上出门没带钱,等哈儿我去收工程款要送个红包儿,你扯三百块钱,拿包红塔山烟,挂我账上。”

“要得要得!”王五儿一溜串答应着,钱和烟就装进莫四儿皮包里了。莫四儿擦擦嘴,走到路边,一招手:“三轮车!”

吃碗免费的面条,摸摸公文包里凭空多出来的三百块钱和烟,返城三轮车上的莫四儿回想早上过来这一路的好事儿,心里真是美滋滋儿的。所谓“饱暖思淫欲”可真是一点不假的,莫四儿这哈儿笑眯眯儿地又想起了早上三妹儿那一声“你好……”时不可意会的欲言又止,“莫非她与我有同样的感觉--似曾相识?”莫四儿自顾自的净想美事儿,他不知道三妹儿与她相识倒是相识,不过不是莫四儿以为的相见恨晚的相识,而是另有缘故。不过这是后话,且先休提。

莫四儿打定主意,今晚得弄两瓶老白干,切几样时鲜烧腊,找黄七儿两口子聊斋聊斋。早上黄七儿一个劲儿地在他小姨子跟前儿说莫四儿的好处,莫四儿是心知肚明的。不过当时那光景猛一见红云飘来,失了方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就跟当年初见黄裙子时的张口结舌是一样一样的!这时节猛不丁儿想起黄裙子来倒也是事出有因。黄裙子那爹死活不认他这个外乡人做女婿情有可原,不过她黄裙子好歹也是20出头的大姑娘一点自己的主见都没有,对她老爹的话偏听偏信也就罢了,居然还跟那啥院长家的公子哥儿传出绯闻!莫四儿平生最恨无情无义之人。一念于此,莫四儿心里忽然有种报复式的快感,“黄老头儿不让黄裙子与我比翼双飞,老天爷还了一个盛世美颜的三妹儿与我!”

独在异乡的莫四儿也不能一直就形单影只地过活下去的吧。老爹昨天还专门到他老家的镇公所找了部电话给他的BB机留言,要他打个电话回去。电话那头的老爹明显苍老的声音让莫四儿心里一紧,那一车防水油膏让人偷了个底儿朝天,这事儿不能让他晓得。“爸,油膏钱得过段时间还回来。”莫四儿嘴里一边撒谎一边盘算,即使那一车油膏都变成了钱,也如老爹的愿再赚了一车回来,莫四儿东挪西凑的各处填窟窿怕也剩不下多少钱来。电话那头的老爹忽然说道:“幺儿,油膏钱你莫管,你也老大不小了,该成个家了。”莫四儿鼻子一酸,自己混这些年一事无成,哪个女孩儿会嫁他个穷光蛋,“不急嘛,爸,我也还小,正整事业呢,你还怕我接结不到婆娘(娶媳妇)哇?”他爹缓了一缓,说:“我儿恁哎能干的,不怕。你幺姑给你介绍了一个女子,你要不要回来看看呢?”莫四儿他爹永远都是夸他的儿女,总觉得各人的儿女比谁家的子女都优秀,一贯如此。即使他家幺儿工地开不起工,沦落到要他想法弄一车油膏,他也这样想:“幺儿就是有本事,在外的工程做不完,油膏都不够用!”

返城的路不长,三轮车再一次提醒莫四儿:“老板儿,哪哈儿去?”莫四儿一惊,看看地段早已进城了,“转拐,盐业公司家属楼。”莫四儿估计,大周末这时间段刘八儿应该在家吃午饭,不怕寻他不着!莫四儿需要着手准备的是一大笔钱,如果筹集不够多,那还只能去找打了几年交道的建材公司,打欠条赊账,莫四儿早就盘算好了。至于工人工资,那几个工人跟他也有两年了,临时欠着工钱,他们也愿意给他干活。想多了头大,“三思而后行”莫四儿一贯奉行,但这次显然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莫四儿这次也算破釜沉舟,像古来征战的将军,渴望一场大决战的胜利来鼓励士气,来证明自己的能力。

盐业公司家属院是80年代的房子,8层楼,是传统的三合院儿,灰白色的砂砖一墙到顶。以前莫四儿到处寻摸旧房子的屋顶,爬上去过,贼一样四下观察。只见那屋顶杂乱无章的堆满了楼下各家废弃的家伙什儿,这里一个鸡窝那里一排鸽子笼。砖头垒一圈填些泥巴,豇豆、茄子、红苕、萝卜、藤藤菜、丝瓜、苦瓜、辣子……总得有好几块地。这个是没法弄屋顶处理的。那刘八儿是个施工员,就住这里左边楼的三楼。莫四儿去过两次,早就摸得熟门熟路的了。他家两口子,一个儿子约莫念小学二年级。

三合院儿的中间有一棵巨大的黄葛树,听说是修这楼房的时候从外地移栽过来的,距今也有10好几年了。高大的树冠,隆密的枝叶遮天蔽日,不知疲倦的知了躲在某个枝丫叫个不停,恰好给鸟儿的歌唱做个伴奏。树下一大片的阴凉,正是住户们夏日炎炎纳凉休闲摆龙门阵的好去处。

平“车”“将军!”只见对手的老者不慌不忙的支“士”挡“车”,这边架“炮”,看样子要来个抽“车”“将军”,对手眼角一挑,先下手为强,挂“马”“将军”,这边厢见势不妙落跳“马”别“马脚”,对手不慌不忙拱“兵”再“将军”,这边平“帅”,已经来不及了,对手的“车”斜刺里杀出,“帅”被直接拈走。“弄不过你,哪个来接起”,这边挂起白旗。看完残棋,莫四儿犹豫着要不要上三楼去,多半在午觉了。不如就这找个方便的地儿,瞄着楼梯口,等那刘八儿下楼,直接生擒活捉。主意已定,先点颗烟,优哉游哉看几爷子扯“贰柒拾”。

贰柒拾,又称桥牌、字牌,是流行于四川的一种纸牌,特别有意思。虽然贰柒拾只有壹到拾十个数字,只分红色和黑色两种,但千变万化的玩法特别吸引人。贰柒拾出牌的玩法大致跟四川麻将差不多,可吃可碰可杠,有三张牌的顺子,也有三同牌,四同牌,赌钱结账也有翻儿。不同的是这种纸牌三个人就可以玩,找块儿地方,席地而坐就能扯“贰柒拾”,为啥叫“扯”,不晓得哇?一把长纸牌捏一只手里,出牌吃牌碰牌得从一叠纸牌里扯出来,是这意思?不过是比凑一桌麻将容易多了。

他几爷子扯“贰柒拾”扯得面红耳赤,莫四儿就不爽得很了,刘八儿咋个就不下来呢!正要点烟,眼瞅着那人在楼梯口了,也!旁边那女的?小翠!可不是他的正宫娘子。好你个刘八儿,正愁抓你把柄不住!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把“卡拉OK”那“小姐”带家里了!今天是周末,估计他老婆带娃儿回娘家了,怪不得他胆大包天。看那刘八儿跟小翠一前一后走出小区。莫四儿也不声张,悄没声息地跟他们身后。俩人各招一辆三轮车,小翠前面车走,刘巴儿后面车到。刘八儿在车上兀自深情款款的目送小翠车走,不提防莫四儿一屁股挤过去,坐一起了!

“莫老板儿?”刘八儿一脸不自在的问:“你咋在这哈儿呢?”

“刘总,抽烟,弟弟我啥没瞅见。”莫四儿一边说一边把中午在小吃店赊的那包烟递给刘八儿。“刘总,弟弟最近手头紧巴,南门口那点款子,看看给结了吧?”

刘八儿晓得莫四儿就为这事儿来的,谅他一个乳臭未干的外乡人也不敢把今天这事儿给说出去!心神一定,官腔就扯起来了,“莫老板儿啊,哥哥我摊子大,场面上的事儿多,这马上要去市政厅有个会,款子的事儿就这两天办,咋样?”

“今天儿周末,啥会开?就凭你刘八儿这等角色还他娘的市政厅?!”莫四儿皮笑肉不笑地回了一句:“刘总,上月也说就这两天儿哦!”说话间刘八儿腰间的BB机响起来了,只见他晃了一眼BB机上的数字,在“大哥大”里拨了一串号码,对方的声音立马传过来了,“刘总,马上到西门口农村信用社,财务王会计在对账,得您签字儿。”“莫老板儿,看嘛,有钱了噻,等我的信儿?”

莫四儿一听这话,立马心花怒放,“刘总,你去忙,就不耽搁你了。”下车,莫四儿还一个劲儿冲那飞驰的三轮车挥手,“撒哟啦啦,撒哟啦啦……”

莫四儿纵然心里对满嘴信口雌黄的刘八儿不大相信,但对方电话里的声音又多多少少总算看到了希望。明天,就明天,如果上班时间没接到刘八儿的信儿,晚上直接去他家堵他!想到这里,莫四儿伸手摸了摸腰间的BB机,拔出来看看有没有电。万一刘八儿coll他呢,必须第一时间与他对接,娱乐城工地上屋顶渐渐地都已完工,防水处理已经迫在眉睫。BB机上的时间显示下午3:40,早不早晚不晚的,跑了大半天,有点累了。阳光火辣辣的,行道树的叶片晒得打卷了,满世界都是知了的聒噪,莫四儿不自觉打了一个哈欠,一个念头冒出来:“回家回家,睡觉觉!”

在这边做防水处理的老乡大都住招待所,方便接洽生意也彰显自己的实力。奔波在外的人,衣食住行得面面俱到,生意做得好不好,生活还得过下去。他们一般开两间房,一间自己住兼做接待室,一间加几架床给工人住。材料工具之类的就堆在一块空地,有保安之类的看着,平时给点烟茶酒水的小恩小惠。像莫四儿这样租房住的也不在少数,好处在于省房租,坏处呢?不提也罢,那一车被偷了的防水油膏想想就气闷。腰间的BB机还是借钱买的,至今没还上,这阵子就指望它忽然叫个不停,有施工员叫他去结账。

一头往回走一头汗出如牛。租房外的街口是家小卖部,平时的烟酒柴米油盐都在那里或买或赊账。老板娘岳萍是个热情漂亮的女子,一眼望见莫四儿满头大汗地过来,“莫四儿,天热大热的,你那哈儿去的?进来喝口水。”

“要得要得,热安逸了。”莫四儿一头扎进了小卖部,就在吊扇下凉快凉快,接过水来一口就是一茶盅!岳萍接过茶盅续满递给莫四儿,笑盈盈地望着他。莫四儿冲那岳萍一挤眼,拉开公文包说道:“岳姐把陈年老账结了,欠久了怪不好意思的。”

岳萍眼尖,一把捞出那叠合同书,“我就说嘛,弟娃儿恁能干的,哪儿就干不成一桩大生意咧,这不就有了!”

“你哪儿晓得的?”莫四儿一头雾水。

只听岳萍一通快嘴快舌,“莫四儿,清早那哈儿,是不是黄七儿拉你进的娱乐城?他嚷嚷得满世界都晓得了,有你的好事儿了!他那如花似玉的小姨子早晚都得给跟你睡一屋!”

妈哟!莫四儿一口水没吞下去 “噗”一声喷出来,对对直直湿透了岳萍胸口一大片。莫四儿立时晕了,一屁股坐在身后的椅子上。

“莫四儿!”一声娇嗔,也不遮掩,随他去看。岳萍半晌才转身,放下合同书,取出记账簿,用她那不晓得抹了啥颜料的红指壳儿拨弄几下算盘珠子:“235块。”

莫四儿脸一红,口齿也不利索了,“我……不是故意的……”

“没出息的,给200整的,多了点算姐姐慰劳你的。”莫四儿看那小嘴儿吧吧儿的,一晃神把眼巴前儿的岳萍弄成三妹儿了,呆呆的半天不吭声儿。

岳萍眼见莫四儿那形状,还以为莫四儿心里在比划她咧!一步跳过去,俯身盯着他。莫四儿一惊,“姐姐,那不好哒,就三百元钱!”

岳萍“噗哧”一笑,“二百!莫四儿你钱多了不是?”

岳萍在他额头轻轻一点,“山高水长,弟娃儿二天哈儿多照顾照顾姐姐就是了。”

“两瓶老白干,鸡爪豌豆豆腐干两块沙琪玛两瓶汽水儿。”莫四儿一口气说完,缓缓心神。

“好咧!”岳萍手脚麻利一包装好。“二百,今儿算姐姐请你,祝贺你签了大合同,改天儿姐姐请你家里去,单请你喝酒吃肉吧!”言毕小手一摊。莫四儿见她说得真诚,“烟没了,姐姐再赏包烟抽。”付了钱,接过烟,莫四儿飞也似的逃出店去。

“合同书……”还哪里有莫四儿半点影子。岳萍捏着合同书倚在门口,俏脸蛋儿飞升两团红晕。

莫四儿头也不回急急飞奔,远远望见几个女的围坐在一大堆黄色的褐色的东西前,锯木面儿?麦麸子?还有啥壳儿样式的……堆一起发酵过了松松软软的。几个人正在装塑料袋儿,一边装一边压,末了拿细绳子系紧口子。平菇!莫四儿租房的这家房东是种植平菇的,市面上出售的平菇就是从这塑料袋儿长出来。莫四儿一眼望见黄七儿的老婆钟大姐在那儿,张嘴就喊:“大姐,晚上到你家喝酒去,酒菜都弄好了,你给七哥说哈儿,”一边把那包东西放大姐身边,“里头有汽水儿、沙琪玛给俩小家伙的。”

“要得要得,这儿装完,炒几样菜,涛娃儿去喊你。”

莫四儿给另外几个认识的人打个招呼,转身回他屋去。这是一栋三层独楼,上面一层住房东一家,底下两层全是单间,出租。还没等他走进他的房间,远远看见一人拿一根竹竿从他旁边屋子的窗户伸进去。这是干啥呢?莫四儿这里住了有几年了,没见过这人,胡子拉碴的,五十开外的年纪。莫四儿上前去,一把拉住老男人的手,“你干啥呢?屋里有人没得?你敲门不行?光天化日,你偷东西?”

“也?又来一个人!”

“啥?”莫四儿劈头喝道:“你谁呀?我这旁边屋的,没见过你!”

“里头,堵里头了!”

莫四儿有点儿明白了,隔壁那女的带着个3岁大小的男孩子,从没见过她老公的本尊。敢情这老男人是她老公?!别人家事,不管。开门开吊扇,倒了半盆水,哗哗冲头洗脸,关门,脱个精光,在铺地上的席子上摆成八字,爽!

跑了大半天,莫四儿沾席子就进入梦乡了。刘八儿和那小翠?忽见小翠甩开刘八儿面无表情地走来,“莫哥,刘八儿不是人,他说他要离婚和我结婚,他就是个骗子,他骗光我的钱。今天我去他家就是找他老婆的,她不离婚我就死给他们看!……他还要赖你的钱。”

莫四儿一惊,醒了,听见隔壁竹竿啪啪敲窗的声音。啥意思?奇奇怪怪的梦!梦反?他们说梦里跟生活里是反的。摸摸额头,都是汗,睁眼望见吊扇,还在不知疲倦地转。微转过头,一桌子锅碗瓢盆,一桌米面油和调料盏……

我想在疲惫的工作日之后回家吃上一碗飘着葱花的热汤面;我想在每个夜晚窝在沙发和你相拥分享荧屏里别人的喜乐悲欢;我想在某个假日带上孩子和你去最近的山顶吹风;去最远的海边呼吸大海的潮咸;看那大漠荒原的胡杨有没有朽烂,楼兰古城会否忽然一夜尽现,海市蜃楼遥遥就在眼前;我想和你在一起,我想和你一起去很多地方,可你让我在幻想里等待了好多年!--

这是莫四儿写在日记里的话。

眼前这窘境……这还讨不讨婆娘呢?一有这念头,莫四儿听见,猪都笑了。其实过了这么糟糕的几年,心下早就不恨黄裙子了。隔壁的竹竿终于不敲了,老男人呢,走了?大约是养不起婆娘娃儿那种人吧。看看窗外好像有点暗,摸摸BB机,一看晚上7点过了。黄七儿家的俩小孩儿作业也该做完了,要开饭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了,不用问,涛娃儿喊喝酒来了。

“马上!”莫四儿一骨碌儿翻起来,套上裤子,吸起拖鞋,拉开门。

“莫叔叔,喝酒了。”俩小孩屁颠屁颠钻进来。门口呢,还有一人……

“三妹儿?”莫四儿揉揉眼,确认过眼神,就是她!叫啥来着?钟灵!

俩小孩四仰八叉躺席子上,姐姐黄菊花儿说:“四叔,还有莫得沙琪玛?”弟弟问:“四叔,我要喝汽水儿,先那一瓶儿给小姨了!”三妹儿在门口听这俩小的一唱一和,不由得莞尔一笑。钟灵一笑,莫四儿在门口的窘迫感立时消了大半。

“你咋来了呢?”

“咋个呢,这俩活宝非拉我来不可呢。”钟灵眼睛一闪一闪的,“不请我进去参观参观?”

“小姨,来嘛,地上好凉快哟!”没等莫四儿接话,只听涛娃儿惊丝丝地叫唤起来了。

钟灵略一低头,头发缎子般洒落下来,只见她的手指沿着鼻梁的发丝轻轻往回一撩,作势要进门去。莫四儿赶紧一侧身,钟灵飘起的发丝在他的面颊轻轻滑过,一阵清香拂面,已然进门去了。

一床一椅一书桌,两桌炊具调料,水桶盆子洗脸架,两个行李箱一排衣服架……简简单单清清爽爽,单身汉的寝室还算整洁。钟灵盯住书桌上方一幅素描,问:“四哥,这是珊珊姐?”

莫四儿一愣,钟灵百灵鸟般婉转的声音再次划破莫四儿的惊愕,“你画得好美!难怪珊珊姐对你念念不忘,四哥真是多才多艺。”“四哥,珊珊姐走了多久我就找了你多久,”钟灵完全没理会莫四儿的惊讶,“原来你躲在我姐这儿,害我好找,你得赔偿我的精神损失!”

“敢情这三妹儿是黄裙子派来的奸细?”莫四儿百思不解的样子让钟灵不由得抿嘴偷笑。涛娃儿拍手大笑。见弟弟兴起,黄菊花儿把手一指画像,“四叔,这个孃孃,没得我小姨漂亮,你不要她吧,我小姨喜欢你!”

钟灵脸一红,俏声喝道:“菊花儿,看我不告你妈去!”

菊花儿一把抱住她小姨的腿,“仙女儿小姨,饶了我吧,”一头又“咯咯咯”的笑个不停,“喜欢就喜欢呗,我就喜欢四叔当我小姨父!”

“就是的!”涛娃儿赶紧过来帮姐姐,“小姨,刚刚儿你才问我们的,四叔家有没得一幅画儿,还问有没有你漂亮!”哈哈,果然是亲姐弟!一对一答地把钟灵羞红了脸。想走呢,菊花儿抱腿儿不放,不走呢又难为情,只把脸儿朝向莫四儿呆呆地望着。

莫四儿望见她的眼,犹如一泓清泉般清澈又如玛瑙般晶莹,是黑夜微光下的夜明珠,是九天仙女头上的珠钗在下凡尘时遗落在人间的吊坠儿吧?那扑闪的睫毛像要在努力地掩饰什么又像要清楚地表达什么。她的黑发再一次洒落下来,像荷塘池边的柳丝随风摇曳,那么轻那么轻的,仿佛不忍心划落小荷尖尖角上的露珠儿。一袭白裙长可及膝,上面点缀着一些鹅黄的色彩,像雪白梨花的蕊。轻裹在腰间的条带勒出她的腰身,莫四儿多想他就是那连衣裙上的腰带,可以镇日里把这温婉的可人儿轻柔怀抱。

钟灵那神态……分明不像帮黄裙子在找人。哪是?慢慢再细细问她吧!这阵儿,她被那俩小孩弄得着实无奈,瞅那眼神是跟莫四儿求救。

“走,喝酒啰……”

菊花儿手一松,钟灵一下就活泛开来,“四哥,你这屋,啥味儿?”经这俩小孩儿一闹,莫四儿和钟灵之间那层无形的隔障仿佛一下就消除了。

一身轻松的莫四儿在她耳边低声说道:“男人味儿!”

“哦!”钟灵似信非信的喃喃自语,“男人味就这臭味儿?臭男人这词儿原来是这么来的。”俩小孩一溜烟跑没影儿了。

“香!”

钟灵望一眼莫四儿,“臭!”

两人不约而同开怀大笑。不过半小时,莫四儿与钟灵竟似相识多年的老友一般默契。

到大姐家时,俩小宝早等在桌上了。一见小姨在门口露面儿,涛娃儿张口就喊,“妈,小姨来了,开饭!”菊花儿一声尖叫:“爸,小姨爹到了,上酒!”一边叫一边朝小姨吐舌头做鬼脸,把钟灵羞得一朵两朵桃花开在脸上,三步四步去找大姐告状。莫四儿心里乐开了花,嗯嗯!平时还没白疼你俩,关键时刻提刀上马!好!

“哎哟,姐,你看你家俩小宝!”钟灵面如桃李一脸娇羞直冲她姐嚷嚷。

“关了门就是一家人,怕啥?”大姐一脸坏笑,“小仙女儿,你愿不愿意嘛?”

“他有女朋友哒嘛!”钟灵有点儿心虚。

“哪儿来的?”大姐悄声说:“没见过。”

“他女朋友是我师姐,高我两级。”钟灵一脸忧色,“他们才子佳人,天仙配呢!”

“有大姐在,我的小仙女儿,不用怕。”钟灵刚刚喜不自禁,这哈儿又眉头紧锁,大姐从小最疼这个小妹,生怕她受半分委屈,“等哈儿灌莫四儿几杯酒,探探他的心思。”钟灵一听大姐要帮忙,心下一阵欢喜。大姐要灌四哥的酒?

“姐,不要灌酒吧?四哥那样儿喝不过姐夫的,”钟灵又担忧起来,何况这个大姐酒量也不一般,四哥别喝出个好歹来。

“走,端菜,姐自有分寸,就怕你这样儿,”大姐拿手指点下妹妹的额头,“你这几年不谈朋友,是不是因为他?”钟灵又不吱声儿了。

两姐妹嘀咕了半天,早把涛娃儿等急了,一溜烟跑进厨房,推起小姨就走。莫四儿一见钟灵端菜出来,忙不迭地接。只见她在头上系一副丝绢收拢了披肩长发,一束浓密的黑发随着轻盈的脚步左右摇摆,说不出的青春靓丽。腰间多了一副蓝底白碎花小围裙,一副美厨娘素描已在莫四儿心底细细描绘出来。

莫四儿在大姐家里蹭过饭,熟门熟路的,他跟着钟灵走进厨房,好家伙!这是过年的架势哦!宽大的灶台上摆满了各式菜肴,荤的素的,清炒的凉拌的,灶上还有两锅“咕嘟咕嘟”炖得正香的!“给你做的!”,钟灵笑眯眯儿地在他耳边嘀咕一声,身上那股香味儿直直透过来。

“好香!”

“当然哦,姐的手艺顶呱呱!”钟灵哪儿晓得莫四儿说的她少女的体香!

三个人走马灯似的上菜完毕,大圆桌上满满当当层层叠叠。涛娃儿早忍不住口水滴答,眼珠子骨碌碌地转个不停,一边又朝菊花儿递眼色。菊花儿先时还手肘儿趴在桌上,渐渐地没地儿放了,俩眼珠子一边盯弟弟一边看好了先去抓哪个吃的。姐弟俩但等对方先动,口水一个劲儿流。莫四儿忍俊不禁,钟灵对着菊花儿“哼”了一声儿:“吃吧吃吧,小馋猫儿!”不等他爹举杯,就要伸手抓鸡爪。黄七儿拿眼一扫,菊花儿立马缩手回来,朝她小姨一吐舌头。黄七儿举起杯子:“三妹儿,莫四儿你们俩现在就算认识了,你们一个是我妹子一个是我兄弟,今后都在娱乐城做事儿,相互帮衬到,我和你们大姐儿敬你俩一杯酒。”钟灵和莫四儿目光一碰啥也不说,都在酒里了。

酒过三巡,大家都有些醉意了。“三妹儿,达县咋样儿?”大姐发话:“几年你都不回来,这还去不去呢?”

莫四儿看向钟灵时,正遇见她幽幽的目光,“不去,以后去。”

莫四儿接茬过来:“三妹儿,你干啥去了?”

“找她的牛郎去了!”大姐提起酒杯一指莫四儿一仰脖子,一杯酒就下去了。

莫四儿这阵儿酒劲儿也上来了,先把酒给大姐杯子满起,提起自个儿的酒杯:“谢大姐照顾,让弟弟在这儿净白吃白喝了。”一仰脖儿也喝了,着急问道:“哪个牛郎?”忽然想起刚在他那屋,钟灵说,“珊珊姐走了多久,我就找了你多久,你得赔偿我精神损失!”再看大姐神情,“啊?!牛郎就是我呀!”

“那你过年咋个不回来呢?”莫四儿给自己倒杯酒,给钟灵倒杯水。

钟灵望他一眼,把水倒了,也满满一杯酒,与莫四儿的杯子轻轻一碰,“万一你过年就回达县了呢?”也学她大姐一仰脖儿把酒吞了,辛辣的酒味儿立马冲出了她的眼泪花儿。钟灵把手一抹,“四哥,你咋不回来呢?你罚一杯酒!”眼泪花儿又滚出来了……

“找到你们家亲戚了,说你大学毕业去广东了!”钟灵眼圈渐渐红了。“他们说你……他们说你不回来了……他们说你都结婚了!”说罢,放声大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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