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哐!”“哐当!”……“噼啪!”
几时回老家了?还爬幺爸家李子树了!幺爸家的李子又大又圆,那李子在枝条上结成串儿,无数根枝条无数条串,跟葡萄串一样。一层白灰敷在李子上,有几颗李子上一小坨李子油黄澄澄的凝胶似的晶莹剔透。完全熟透的李子表面呈金黄色,轻轻一碰就会掉地上去,放进嘴里一吸汁液就入口了,像水蜜桃。
不好,碰掉好几颗了,“哐当”一声。哦?侄儿在树下憨憨的笑,“哈哈,接到了!”这聪明的小东西居然跑家去弄个洗脸盆来接!好嘛!嘴里先塞一颗大的,伸手抓几颗大的朝侄儿盆子扔下去,“哐当咣当”,“哎哟”不好!手背一阵刺痛刺痒难忍,手边上一条硕大的“活喇子”(浑身长毛刺的虫,长1-5公分),手一滑,另一只手握的树枝“噼啪”一声折断了,人掉地上了!
身子一弹一抖,也!做梦哒!人在席子上席子在地板上。手背不晓得几时在席子上锤了一下,又痛又痒,忘点蚊香了!哎哟,又遭蚊子咬了!
“哐当!”……“噼啪!”这哈儿清醒了!睡梦里的声音是真的,有人踹门!是脚踹门踢门的声音!眼睛一睁,门口黑乎乎的,关着呢!隔壁的!
“开灯!”……“打!”……好几个声音!隔壁打起来了!昨天白天那老男人?抓到“西门庆”了?西门大官人要遭惨!
头又痛又晕……晚上在黄七儿家把酒喝多了。莫四儿没啥酒量,别看他平时买个酒咋咋呼呼的,不晓得的还以为他多大酒量!其实都是没钱给愁的,喝两口好睡觉!对酒当歌人生几何呢?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嘛!三妹儿呢?不晓得自己喝多了出洋相没得,咋个回的这屋睡觉?不记得了,喝麻了,啥不记得了。就记得老爹说过,“幺儿,出门在外,事管闲事莫惹事,惹事了也莫怕,要雄起!”老爹英明!
“哎哟……哎哟……莫打了,要遭打死了……”吔!起来,开门瞄看!莫四儿赶紧找裤子,黑灯瞎火地摸半天没摸着,一手碰到屁股,没脱裤子呢!幸亏记得老爹的话,昨天白天没多管闲事撵那老男人,不然这哈儿……说不定也遭黑打,挨顿胖揍!
隔壁窗外陆续来了几个楼上楼下的租客,看热闹来了!莫四儿挤过去,呀!几个人围着一个男的打,你一脚我一耳光的他一棍子的……打一下,地上那男的嚎叫一声,光溜溜地没穿衣服裤子。女的呢?一样赤条条的披头散发看不见脸,只紧紧抱住手臂挡住前胸,白天那老男人一耳光打过去,那女的一个坐不稳,手一撑地,胸口就白花花一片。老男人还不解气,照那堆白肉就是一脚!老男人一转身瞥见一把菜刀,捉在手上!外头一片惊呼:“要不得哟!不要杀人!”哪里还拦得住,手起刀落,旁边同伙眼疾手快把老男人手臂一挡一推,地上那男人头上还是挨了一刀。鲜血一瞬间喷洒出来,顺着脸颊往下流,地上就是一滩血……老男人杀红眼了,提刀还要砍,同伙见势不妙,抱腰的,拖手的,夺刀的……老男人忽然蛮力挣脱手臂,把刀朝地上那女的死命扔去!只见白光闪闪菜刀朝那女的飞将过去,屋内屋外惊呼声起!
“出人命了!杀人了!”只见那女的一头扑在地上!行凶的几个人,吓得个个呆若木鸡。一个清醒点的轻喝一声,“走!”另外几个拖起老男人就溜。
室内外死一样寂静。
“救命呐!”地上那男的一声嚎哭,几个胆大的男女冲进屋去,一个中年女人一把扯下床上的毛毯盖住那栽倒在地的女人身上,一边上下看那女人身子……身上没有血,地上也没有血……刀在脚后跟地上,一脚把菜刀踢到床下去了。“阿弥陀佛……”那中年妇女一边把毛毯裹住赤身裸体的女人,一边掐那女人的“人中”穴,“她晕血了,吓到了!”那女子缓缓醒来,掩面痛哭,众人松了口气。
“民儿哥,报警不?”有人问,有人拿纸巾堵头上的血口子。“走,李哥搞快些去医院!”有人麻利地给他套裤子笼衣服。“谢谢了兄弟伙几个!”要给几个帮忙的下跪。原来是几个“麻友”。莫四儿不玩儿长牌也不会麻将,跟他们也不熟,这些天偶尔倒是听说过达县有个李老板儿打麻将输得起,输再多也不赖账。为人也还豪爽,晚上打麻将晚了,还招呼麻友喝酒吃麻辣烫。他们一般在二楼最边上那间屋,莫四儿不去凑热闹。
那男的壮壮实实的身子,看上去还有一身蛮力,奈何对方人多,呼啦啦撞门进来,吓得魂儿都掉了,衣服裤子都来不及套,劈头盖脸就让人捶晕乎了。这哈儿也顾不了丢人,保命要紧!看看那年轻女子醒来无事,托了救她那中年妇女照看,也不报警一行人奔医院去了。
“莫四儿,李老板儿是你们达县的。”
“吓死人了,差点弄死人!”
“多大一个老板儿哦!”
“这女的在卡拉Ok厅当小姐,看上李老板儿的钱了。”
“学生娃儿样儿的一个妹儿,不像那种人哦!”
“你晓得啥子?他们那些老板儿就喜欢找那些看起都怕羞那种女的!”……没去医院的几个人就在底楼转角议论。
莫四儿自回屋睡觉,一觉醒来就到中午了。煮碗面条胡乱吃过,总不见BB机叫唤,心里有点儿着忙。那施工员刘八儿信口开河他是见识过多次了,数次想跟他翻脸,又担心遭施工员集体“封杀”终是投鼠忌器无可奈何。如今娱乐城大合同在手,心理阴影尽除,莫四儿躺在地板上策划今晚该咋个行动了。人善犬欺马善人骑,莫老爹说过不惹事不怕事,莫当怂包!混这几年家徒四壁,其实跟他性格有关。天性懦弱胆气不足又好面子搞得凡事都很被动,成大事者须得杀伐决断厚颜无耻。一通胡思乱想,又想起梦里那李子个大味甜,又沉沉睡去。BB机“嘀嘀嘀,嘀嘀嘀”声音叫得美妙!“刘八儿呼我了?”一个鲤鱼打挺起身,从写字台抓过BB机,显示屏上:“速回电**26**,小翠”。
这小妮子不跟刘八儿混嘛?找我咋子?莫非昨天那梦不是反的?!八百里加急直奔岳萍那小卖部!外头一片漆黑,一顿酒莫四儿睡了一天。抓起电话拨号,小翠在那边压低声音给他讲,“四哥,刘八儿要赖你的钱呢!”莫四儿一身冷汗,“小翠,你咋个晓得?”“几个施工员在一起喝酒,有个人说找人在屋顶哪几个月地方戳洞,下雨一漏水,差的工程款就遭洗白了,不用给。过后把戳的那几个洞拿油膏抹上就是。”莫四儿脑壳嗡嗡作响,电话那边还在继续,“你那天去找他要钱,我装没看见。四哥,你救过我,这事我不晓得就算了,晓得了必须得给你说。他喝多了,一个施工员叫我来接他。我到门口见人多没敢进去,就门外等起,听见那些话。然后就听见刘八儿说,小翠那卖x货,还想老子离婚……”就听见小翠那边泣不成声了。莫四儿脑壳一片空白,不晓得咋个安慰她。岳萍见莫四儿听个电话听得脸色大变,赶紧给他倒了一杯冰水。“现在进去,你接他走,送他家里去。我直接上他家去,把老子惹毛了!”莫四儿恶狠狠的样子,岳萍都害怕了,“弟娃儿,咋子了?”她可从没见过这个外乡来的斯文小生这样子狰狞的一张脸。“放心,打死我,也不出卖你。”然后挂掉电话,一口喝光那杯冰水,一霎时肠子都凉透了。“岳姐,合同书还放你那儿,晚上回来再给我。借我几块钱,出来没带包。”岳萍翻翻抽屉,递给小莫一张50元,“弟娃儿,出啥事儿了?不要乱来哈,你早点回来,我请你喝酒。”
低着头闷声走到街边,一个三轮车不见,晃眼看见斜对面马路边刚停下一辆,莫四儿直直就往对面走去。“砰”一声,一辆黄色吉普车把他撞翻在地!车上下来两个人,一个列兵司机,一个穿黄呢军服肩章两杠两星的中校军官。那军官和列兵扶着他,问他话摸他腰腿手臂。莫四儿活动几下,没啥事儿,转身要走。中校还不放心,要带他去医院检查。莫四儿说:“不用不用,顺路送我去盐业公司家属楼就行。”
上了吉普车,中校说:“小兄弟,有什么事,打电话给我。”递给他一张名片,上面印着:***团,后勤处处长王智勇”,这么大官!难怪没得官架子。莫四儿晓得官大没架子,小官狗咬人。来而不往非礼也,摸摸兜里掏出一张自己的名片双手递给那军官。
“呵!达县老乡嘛,莫老弟,年轻有为嘛!屋顶防水处理?”
“对头,防水油膏处理屋顶漏水。”
“听说做这业务的净是达县老乡,很挣钱嘛!”
“哪哟,竞争大,不好收钱。我这就是找施工员要工程款,都快一年了!”
“要不要我帮你?”莫四儿哪好意思让人家中校军官先生出头,萍水相逢就几句话的时间,“谢谢王处长!不用了。”王处长一听,这小老乡有骨气!“不用客气嘛!那就改天,到团部来,参观参观!请你喝酒!”莫四儿爽快地答应了。
下了车,走路有点瘸,屁股痛。盐业公司家属院那颗大榕树下,照例坐满了纳凉的人,地下铺了几张席子,光屁股的小娃娃不知疲倦地蹦蹦跳跳。莫四儿一边听人们摆龙门阵(闲聊)一边紧盯小区大门。不多时,刘八儿摇摇晃晃出现了,莫四儿跟他身后不远处,随他慢慢爬上三楼。
“噗噗噗”门应声打开,刘八儿前脚进门莫四儿后腿跟进,一溜烟坐上沙发。茶几上,一个果篮装了几个苹果,一盘辣子鸡丁,一碟老咸菜,一盘清炒藤藤菜,一盘红油茄子,外加一盆绿豆稀饭,几副碗筷。
刘八儿家属秦小莲是二小老师,她扶着醉态十足的男人又望望沙发上面沉如水目露凶光的莫四儿,呆立门口;读二年级的儿子把眼睛从黑白电视机的动画片里拔出来,紧走几步拉住他妈衣角。莫四儿从兜里摸出水果刀“啪”一声往茶几一拍,盘儿碟儿碗儿盆儿瓢儿齐响!莫四儿也不搭话,自顾自盛饭挑菜狼吞虎咽,门前一家三口面面相觑,这是自家还是住错了屋?“秦老师,拿酒来!”只听得莫四儿一声尖叫,茶几上盘儿碟儿碗儿盆儿瓢儿又一阵交响乐起……
莫四儿把水果刀拍在茶几上,一边狼吞虎咽,一边用余光扫那门口的一家人。大约是被莫四儿气势吓到了,又或者没整明白一向唯唯诺诺的外乡小子何以今晚一反常态凶神恶煞。刘八儿瞅瞅家属再瞅瞅儿子,得忍。俗话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胆儿大的怕不要命的!”自己这有家有室,万一惹火了这愣头青的毛头小子,今晚怕我这一家子都得遭殃!刘八儿这哈儿酒劲儿没过,脚杆儿打闪闪,但心里明白。“小莲,拿酒去,我陪莫老板儿喝一杯。”刘八儿打个酒嗝,冲他家属嘟哝一句,摇摇摆摆走过去坐到另一边沙发上。
别看莫四儿大模大势在那里冲秦老师要酒喝,其实心里是虚的。他那嚣张气焰只消刘八儿借酒发疯,对他吼上一句半句,立马都得熄火。一贯在施工员面前抬不起头,心理上的劣势早就存在了,哪可能猛不丁地就能翻身农奴把歌唱呢?
挂了小翠电话,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不试一试咋个晓得行不行呢!眼见这家人忽然间贤良恭顺让的样子,莫四儿在心里哈哈大笑: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一听刘八儿叫他家属拿酒,心里就踏实下来了。都说酒壮怂人胆,莫四儿还就差几杯酒来维持现在的气势,免得等哈儿刘八儿三句两句瞎扯,又能找些借口把他敷衍了事。等明天找个人去哪几栋屋顶上戳几个洞,那可真就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小莫……老板儿,”秦老师一脸堆笑,再不见往日来这家时那副趾高气扬的矜持骄傲,“来,喝酒,有话好说……”莫四儿酒杯也不用,直接对瓶吹,“咣当”一大口!那架势就跟手里拿的是啤酒一般,眼见得刘八儿两口子大眼瞪小眼,莫四儿把自己也吓一跳!想自己在这个城市混得人不人鬼不鬼的,从来都是个窝囊废,几时如此英雄过的?!
“秦老师,从今儿起,弟弟我就跟这儿吃跟这儿住。”莫四儿再一大口酒灌下去,嘴里呼呼冒着酒气,“我就跟这儿当家了!”莫四儿一把拉过她旁边站着的儿子,笑嘻嘻地跟他说,“要得不?哥哥给你写作业。”小东西吓蒙了,嘴一瘪,就要哭。“不准哭!”莫四儿把眼一瞪,小孩儿立马收口。“来,莫老弟,抽烟抽烟!”刘八儿见莫四儿把他黄金宝贝儿一般的儿子抓在手里,酒遭吓醒一半。莫四儿拿眼一晃,不就是他在娱乐城外头那小吃店挂账赊来的那一包吗!“还给我!”抓过烟来,刘八儿立马点火跟上。这情形就跟无数个莫四儿给刘八儿上烟点火是一样一样儿的!原来人不求人一般高是这意思。
两大口酒灌下去,莫四儿一下子精神抖擞了。不过那嗓子眼儿喉咙管儿连到胃一溜串下去火辣火烧的,抓起一个苹果,拿刀在手。“弟弟……”刘八儿脸色大变!只见莫四儿一刀把个苹果切作两半,一半递给小孩儿,一半插在刀尖,“滋溜”咬一大口。从喉而下舒坦多了。“刘总,昨天儿……耍开心了?你答应我的事儿,忘了?”
刘八儿一看他提昨天看见小翠那事,他那二小老师的家属立即警觉起来。他这家属虽说只是个小学老师,但她爹是技术监督局副局长,做工程的谁也惹不起。当初他死乞白赖追求秦老师,为的就是大小工程验收时能一路绿灯。秦老师对他这夫君的品行本就不放心,近来又风闻他在外面勾三搭四。昨晚洗衣服在他衬衣纽扣上扯出一根儿黄头发,那头发还一圈一圈地缠上,好像有人故意的。这还没工夫清问,这哈儿莫四儿忽然提到,“昨天……耍……难不成这混蛋玩意儿昨天趁我回娘家看老爹,把哪个女人弄家里来了?”
刘八儿一脸煞白。
莫四儿冷眼旁观,刘八儿还不提钱的事儿。摸摸口袋,捻出刚刚得来的那陆军部队王处长的名片,搁茶几推到他面前。“刚刚是王处长王哥的车送我到门口的,本来是一起上来拜会刘总,我怕那几身儿军装惊吓了小孩儿,就让他们回去了。他说了,明天让当地武装部知会一下建设局找你了解下情况。”莫四儿缓缓说完,咬一口苹果。刘八儿头上的汗珠儿成串儿往下淌。“怪道刚才三轮车回来时,老远就看见一辆黄色吉普车从这个院儿门口调头出来,原来这莫四儿攀上部队上的人物了。这王处长,他倒是从别的施工员那里听说过,为人刚正就好打抱不平。莫四儿说的是真是假呢?”一眼望见他家属,秦老师那双眼睛正刀子一般划过来……
“得,先打发走这瘟神。等哈儿莫四儿嘴里再整出点啥来,不用等到明天,他那两道剑眉的老丈人得活剥了我!”
“王会计呀……”
莫四儿从刘八儿家出来,已是晚上10点过了。给王处长挂个电话表示感谢?
对王处长这种上流社会的人来说,夜生活才刚刚开始,还是不要打扰人家了。不就车撞你一下吧,给你张名片,几句客气话你就当真了?自卑感如影随形……
莫四儿摸出那包烟,默默点一根。三妹儿在干啥呢?哎!自己啥处境?自己不争气也就算了,何必连累人家姑娘呢!心里喜欢喜欢就行了,同样当不得真。黄裙子那影子飘过来,拂过心头那根针,想一下就扎一下,扎一下就痛一下。眼泪不争气,哗哗地流。
“在哪儿?”BB机里岳萍在问。
昨晚一顿酒今天睡一天,刚才闷灌几口酒头又痛了。小娘子那,有头痛粉吧?
“岳姐,给我一包头痛粉。”莫四儿一脸苍白,眼圈都红了。走路还一瘸一拐,屁股沾小卖部的凳子就“哎哟”了一声。
“莫四儿,咋子了?”岳萍里屋去翻出一包,莫四儿温水吞了,把嘴一咧。“不要紧,车撞了,屁股痛。”
“上医院看过没有?”一边说一边“呼”一下拉下莫四儿的短裤……屁股都绿了。顺手捏了一把。
“遭车撞一下,坐地上了,开始没啥……”莫四儿脸又红了。莫四儿那屁股就小时候打针,让女护士看过捏过……
“躺哈儿?”岳萍一脸关切,要不去我家给你抹黄道益药水,香港带回来的。不等莫四儿回话,卷帘门就拉下一半了。“走!”岳萍把莫四儿推出门,抓起手包,三下两下锁了门。
火电厂家属院。原来岳萍住这里,这地方离她店很近。去年莫四儿他姐给他一张两千块钱的汇票邮递到了火电厂,门卫要证明,还是找了房东盖了生产队的公章才取回来的。那钱现在都没还,到后来莫四儿离开这个鬼地方也没还上。
屁股还真痛,咋个撞了那阵不痛呢?可以问那中校老乡要点汤药费的。搞不懂自己就那么面子薄,这哈儿各人乘起,该背时!
初中那年,莫四儿生病,大哥骑自行车带他去镇上看病回来。一个50来岁看上去老实巴交的老男人不晓得是咋个的,就躺自行车下头了,一手拉住轮胎圈圈,一个劲儿喊痛,龟儿子装的,一眼都能看出来。大哥朝他挥手,意思叫他先走,莫四儿傻戳戳的不肯,大哥使劲给他眼色。他慢吞吞走没多远,就听见后头一群人撵大哥,大哥把车一扔,莫四儿推起就跑。后来莫老爹也带了一群人,去医院把他哥弄回来了,赔了那个人100块钱。
那阵子100块钱,莫四儿家老母鸡要生2000个蛋!
现在管那种事情叫“碰瓷儿”,今天这事儿不算“碰瓷儿”,开口要点儿“汤药费”合情合理的。该背时,穷得稀饭都喝不起了还死要面子!忽然就很想他姐和他哥了!摸摸屁股的确很痛,爬楼梯都为难了。小时候打架打输了,都是他哥他姐帮他打回来,再背他回家……
今天莫四儿很脆弱,不晓得咋个的,眼泪水又出来了……
“弟娃儿,咋子了?”岳萍拉住他问:“是不是伤到骨头了,去医院看看!”掉头就要下楼梯。莫四儿一把拉住她,“屁股痛,想起我姐我哥了……”一脸都是泪水。
“哦!弟娃儿,你这是想家了……”岳萍摸摸他脑壳,“我就是你姐……”捧起莫四儿的脸,在他两个眼睛那里,一边亲了一下。其实岳萍心里想的是,“咱可不当你姐,咱比你姐还亲,等哈儿咱好好心疼心疼你……”
“来,姐扶你,”一手拉过莫四儿的左手臂绕过后颈搭在自己的左肩上,右手搂住他的腰。“你有几斤?我都能背你。”莫四儿几时和异性这样子肉挨过肉呢?还好楼道光线不好,看不清红透的脸。岳萍左手吊着他的左手腕,莫四儿的手指时不时地就贴着她的胸,棉花般的柔软。岳萍的呼吸有些急促,莫四儿也是。
“好了,躺床上去,我去拿冰块儿。”莫四儿不知所措,怔怔地盯着看卧室的摆设,淡淡的香味不晓得从哪儿冒出来的,很好闻,跟三妹儿身上的不一样。她男人呢?莫四儿从半开的衣柜里看见都是女人的衣服裙子裤子和各种颜色的胸罩。梳妆台上香水口红粉饼眉笔眉夹和各种乳膏乳液,没看见刮胡刀。床上只有一个枕头,凉席上一块毛巾。莫四儿一扭头看见镜子,脸都是红的,怪不得发烫。
岳萍拿着冰块袋子进来,见莫四儿还傻站着,“你屁股不痛了?”
“我身上都是灰,弄脏你床。”莫四儿磨磨唧唧不肯躺下。
“凉席子,等哈儿拿湿毛巾一抹就干净了。”岳萍一笑,“我不嫌你脏。”推他到床边,“把屁股亮出来,敷冰块,小破孩儿,姐啥没看见过?看嘛,绿一大块!”又在他屁股上摸了一把。
冰块骤然挨肉,莫四儿叫一声“冰人!”岳萍嘻嘻地笑。
“你男人呢?”
“死了,那年火电厂事故。”
“你不嫁人?”
“嫁你吗?”
莫四儿半天不说话,忽然冒一句,“我都25了,不是小破孩儿。”
“我29了……还当你憋啥坏呢,半天不吭气儿……”岳萍“噗嗤”一笑,“莫四儿,你当真没碰过女人?”
莫四儿脸更红了,一脸桃花的岳萍,眼珠里有一团火,“没呢……”
“女人都没碰过,就是小破孩儿!”岳萍一手敷冰,一手轻轻抚摸莫四儿的头发耳朵。“饿不饿?敷完了冰,抹了黄道益,姐给你弄吃的。”岳萍蹲着,下巴靠在床沿对着莫四儿的脸,一脸的花痴。“姐好看不?”大约是脚麻了,她躬身起来,莫四儿的眼睛钻进领口去了,好美!
岳萍煮了腊肉香肠,煎了鸡蛋饼子,还有各种小吃,一瓶红酒外加两个高脚杯子。进屋去喊莫四儿,莫四儿光着屁股正睡得香。
莫四儿嘴里在叫,“姐姐……”岳萍俯下身来,柔声回道:“姐在这儿呢~”,又不见回音。“小破孩儿受伤了,想老家的亲姐姐了。”低头收收狂野的心,“也罢,且当他一回姐姐,自己轻佻放浪倒让人轻看了~”先弄醒他,喝酒吃肉,再慢慢试探他吧。这夜深人静,孤男寡女独处一室,正好看到他的秉性。如若他金玉其表败絮其中,大不了一夜夫妻解解我这饥渴的肉欲;如若他谦谦君子坐怀不乱,倒是良缘一桩。这外乡小子平日里知书达礼,斯文礼貌,单身一人在这名声倒还不错,自己寡居几年,独守空房着实难挨寂寞。虽说大他几岁,但有房有店,生活宽裕,委身嫁他,两全其美,互不亏欠。女人心,海底针!都说是淫娃荡妇骚得很,却不料欲托终身拎得清!当下捏起几根头发丝扫莫四儿的耳心,两下就弄醒他了,“莫四儿,起来吃饭。抬屁股,穿裤子!”
岳萍扶他进客厅,“哟!香肠腊肉!”也不客气,抓起就往嘴里塞!
“等哈儿,洗手!”岳萍见他走路不稳,打盆水过来,挤了湿毛巾托起莫四儿的脸和手细细擦了,又忍不住在他嘴上啃了一口耳朵捏了一把。
“三妹儿会不会弄饭做菜?那天在她姐家,腰间围根短裙就是标准的美厨娘~几天不见,也不见来,忙啥呢?”手上也不停,腊肉香肠只管往嘴里塞!
岳萍挤到一边坐下,开了红酒,各倒一小杯,“弟娃儿,那天说了请你喝酒给你庆祝。来!干杯!”
“岳姐,这几年净在你那儿挂账欠钱,也不怕我赖账跑了,弟弟谢谢你!”碰个杯,摇一摇,慢慢喝了。
“姐乐意,姐看好你!弟娃儿是个能成大事的人!”拿过酒杯,莫四儿给她倒上。“弟娃儿来这几年,咋不回去看看,家有啥人?”看看,这就开始询问人家事了,等下得问人生辰八字了!
“没脸回去呢,老想着衣锦还乡,天不遂人愿。”其实有两年过年收不到账,还借钱过年的,哪有车费钱呢,这都不好说出口。“今年得回去看看了,我爸妈都老了~”眼圈又要红了。岳萍一手搂过他腰,夹了一片香肠含着,转头朝莫四儿嘴里喂去。“小时候,我姐也这么喂我~”张嘴就吃了。岳萍不说话把杯子递给莫四儿,“今年姐陪你回去过年,要不呢?”眼睛盯着莫四儿,把酒喝了。
莫四儿吃着香肠腊肉就跟家里过年一般,正想他爹呢,冷不丁岳萍来这一句,也不多想,“好啊,过年我妈薰的腊肉香肠还有猪肝腰子腊豆腐,好好吃!”岳萍满以为他不得回答,哪晓得直溜溜就是,“好啊”。乐得她屁股一抬,坐莫四儿腿上了,两手勾住脖子,身子就贴上去了。
“哎哟,姐,我的屁股~”岳萍正要咬他嘴,赶紧下来,揉揉莫四儿的屁股,“姐抱你。”伸手要拉莫四儿坐她怀里去。
“屁股,屁股痛!”龇牙咧嘴的,倒不像是装的。
“等哈儿又抹药,明天上医院看看!”又对嘴儿喂莫四儿一颗花生米儿,花生米儿小颗,岳萍爬起来,跪沙发上,一口咬住莫四儿的嘴,把舌头一起顶进去含住就不松口,整个上身就全贴莫四儿胸前了,心里想:“傻小子,看你还受得了不!”
“我要撒尿!”莫四儿气儿都要回不过来了,从去刘八儿家就没上过厕所,赶紧把嘴歪开飙了一句话出来!
岳萍一脸绯红各自退开。
岳萍也顾不得脸红心跳,赶紧过来,扶他上厕所……
“这小子,真能挺!”
是夜,莫四儿睡沙发,岳萍自己回卧室,一夕无话。
“小娘子~小娘子姐姐~”天光大亮,岳萍睡得真香,外面莫四儿一声大叫。赶紧起身,睡衣带子都没系好,酥胸半露就跑出来了。“屁股,姐,动不了了!”莫四儿趴在沙发上睡得正香,原来是说梦话呢,口水都流出来了。“咋个叫我小娘子呢?”正待回去卧室,又听见他嘴里在喊,“姐~”。岳萍俯下身去,捏他耳朵,“小破孩儿,睡觉也不老实。”一低头看见自己光溜溜的胸光溜溜的脚,转身又回卧室躺下了。
“莫四儿是要我做他姐还是要我当他的小娘子呢?”捏起睡衣,又轻又薄,对窗户透着光,昨晚就穿的这个跟他喝酒的,又懊悔又自己不好意思一回。“莫四儿怕是把我当成淫娃荡妇了吧,昨晚对他又是亲又是捏又是啃的,还真稳得起,他是装的吗?”捏捏脸蛋又弹又光滑,捏捏屁股又圆又紧绷,扫一眼胸口又大又高挺,哪儿差了呢?忍不住自己捏了一把,又捏一把,脸就红了……深呼吸~深呼吸~翻身下床,换了件睡衣捂得严严实实的。
开门出去,莫四儿正在翻身,龇牙咧嘴的。“等哈儿,我看看。”拉下他的裤子,一股尿骚味儿窜出来,屁股比昨晚又绿了更大一块,抹了黄道益,“弟娃儿,咋样了呢?”
“岳姐,你背我上个厕所。”莫四儿笑笑。
“原来这小破孩儿还真是只把我当姐了,我是不是从此就得庄重些了?”想想不对,“刚才你还叫我小娘子呢,叫我小娘子!”
“外人面前叫岳姐,没旁人了你就是我的小娘子,要不呢?”莫四儿坏笑坏笑的,岳萍又想咬他。莫四儿自己翻身过来,岳萍一眼又看见他裤裆,莫四儿她拿眼示意他自己看。莫四儿一愣,“早上它自己就那样了,不关我事。”伸手搭在岳萍肩头,走去厕所,就觉得屁股比昨晚更痛了,今天怕是下不了楼了。
“得上医院看看去,”岳萍下楼买了蒸饺油条豆浆回来,一边与莫四儿吃着一边想,“他那样儿走路都费劲,咋个下楼?”
“莫四儿,姐跟你生个娃!姐还没生过小孩儿呢!”岳萍拿余光晃莫四儿,看他咋个回答。
“养不起,我这一屁股欠账,连累人!”莫四儿也不忸怩,忽然又想起三妹儿,也不能连累人家大姑娘。
“嘀嘀嘀~嘀嘀嘀~”BB机叫得正是时候,拔出来一看,“王处长,就那中校老乡,他车撞的我!”啥事呢?岳萍晃一眼记下号码了。“把我男人撞这样了,正愁没法弄他下楼呢。”心里乐滋滋的,脸上就有了笑模样了。
吃过早饭,交代莫四儿待家里看电视,开了店面,想好了必须得找王处长送莫四儿上医院,也不犹豫,抓起电话就打。
早晨的阳光洒在结满露珠的青苔上,细碎地反射着粼粼的微光。青石板的小桥下面,河水静静地流淌,弧形的石桥连着倒影像一个巨大的椭圆的环锁在小河上。微风轻轻,拂过钟灵的黑发,轻吻她美丽的面庞,撩起她洁白长裙的下摆……这夏日的清晨,钟灵就像沐浴在荷塘清香里的精灵,与石桥定格,定格成一幅盛世美颜的图画。
“你来,或者不来,我都在这里……”
“钟灵,你在干嘛呢?”陈丽拍拍钟灵的肩,“走,吃早餐去。”一口纯正的普通话完全没有椒盐的味道。一个科室同事,就她与钟灵关系最好。这个西南财大的高材生是公司高薪从成都的大公司挖过来的,比钟灵早来一年。“听说了吧?火电厂那边有个出租屋发生了杀人案!”
啊?大姐那里!前几天在大姐家吃晚饭没听说呀。四哥呢?好几天不见他来,忘了要他的BB机号也没法联系他。
“一个达县来的大老板,被人砍了!”
“你说哪里?达县来的?”钟灵一下紧张起来,四哥这几天找施工员收欠账呢……“姓啥子?”
“好像姓李!跟一个小姐……半夜被那小姐乡下来的老公带几个人堵屋里了。”
“不会这么巧吧!”钟灵自言自语的样子让陈丽很好奇,“你认得?他和王老板儿去年来谈新娱乐园区装修时,经常请我们财务科的人吃饭,不过那时你还没来呢!”
“还有个王老板?如果真是他们,这世界也真的是太小了!”钟灵低头不语。
“你才来不久啊,签完合同,他们就很少来了,你不认得的!”陈丽指一下桥头那边的新娱乐园区,“那一大片,还有新办公大楼,很快就要开工了。”
“哦!这么大工程,造价多少?”
“近200万呢!”当初公司高薪请她来就为这个项目。陈丽停顿下来,“机密哦!别对外说。”钟灵点点头,其实她早听人说了。
这世界很大,在达县找了四哥三年一回也不见,就跟这世界从来没这个人;这世界很小,自己刚刚回来,魂牵梦绕的四哥也奇迹般地走进了自己的生活。生活真的是很奇妙,想见的人你千呼万唤他躲你不见,但他就牢牢占据你心里最重要的位置任别人怎么挤也挤不掉;想做的事你百折不挠总不见分晓,有些事藏在心里以为已经忘了,却会被几句话唤醒被某段音乐串起,像陈年的老电影般一遍又一遍被放映……
四哥呢?为什么总也不来?他墙上的画儿呢,得找个理由给他揭下来。
“想啥呢?”陈丽看着忽然发呆的钟灵。
“不告诉你!”
“我表哥党校学习回来了,约咱们在歌厅唱歌呢。”
“陆军中校王处长?没想过见他呢。”钟灵甩甩头发,回头轻轻一笑。
“这可不就是表哥说的,钟灵笑起来的样子吗?”陈丽心里咯噔一下,“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说的就是她吧!我那倔的跟头驴一样的表哥,不晓得搁哪儿见过她笑的,一见钟情还就非她不娶了!让我牵线搭桥,我哪儿弄得动这姑娘,看她那样儿莫不是心里有人了呢?管她呢,搬救兵,找郝董!”
“你来,或者不来,我都在这里……”钟灵早走前头去了。
某团部后勤处。
“您在呀,王处长!营房股几处维修检验报告,请您审阅。”敲门进来的是营房股周文书。王处长略翻看一下,提笔写了:“王志勇,已阅。”抬头对周文书说,“请朱股长过来下。”
不多时,朱股长敲门进来了。“王处长,党校学习回来也不休息一天就办公了。真是敬业,我得好好向你学习!”朱股长是个大胖个子,说话粗声粗气。“客气了!老朱大哥,你我共事也有一年多了,我啥脾气你还不知道?”说完递给朱股长一根烟。
按常规,王处长党校学习回来,可能要提拔了。这个后勤处长的位置,没有大的变故,应该就是朱股长了。老朱在营房股股长这位置一呆5年,也该挪窝了。两年前,前任后勤处长调军分区,朱股长满以为他能换换位置,哪晓得上面空降一个后勤处长下来,心里老大不乐意。后来听说王处长是下基层镀金来了,用不多久可能去军区任职。这王处长年纪虽轻,敢作敢当,也的确人才难得,上任一年多,能力突出有目共睹。现在讲领导干部年轻化,他确实也是可堪大任。自己年近50,干不几年快退位让贤给年轻人了。
“老朱大哥,”王处长把烟点上,见朱股长坐的腰杆笔直,把打火机递给他,“抽烟抽烟,这屋就我们两个人,点上点上。”听王处长这么说,立马放松下来,也把烟点上了。
“晚上,安排一桌,给你接风洗尘!”
“老朱大哥,客气了。”王处长把办公桌上的烟灰盒子拿过来放到茶几上,也挨过来坐下。
“这王处长今天一口一个老朱大哥,有事儿?”朱股长犯了嘀咕。
“听说你是老家五通桥的?”
“王处长是想吃牛华麻辣烫?这好办!我打个电话,马上安排,开车过去就个把小时,保证最正宗!”说完就要起身抓电话。
“不急不急,我看了最近的维修工程,很多都是这本地的老板儿在搞嘛!”王处长在说“本地”两个字是特意慢了半拍。
“哦,这个嘛,小敲小打的,本地人就解决了嘛”。朱股长打个哈哈。
“军人文化宫报价3万呢!”王处长慢条斯理回一句。
“这……王处长啥意思的?听到啥了?”军人文化宫明面上是别人,实际施工的是他多年好友,不过并没有暗箱操作,朱股长头有点晕,“王处长,这工程是正规竞标……”
“没别的意思,老朱大哥。”王处长捻灭了烟头。“你在部队呆时间长,各级士官里,达县人你晓得几个?”
“这王处长今天东一榔头西一榔头,卖啥关子?”老朱想了想,“服务社陈经理、三营王教导员、机枪连刘指导员、运输队何副队长、一营一连司务长、作训股文书……不太多。”
其实这些人王处长差不多见过,团里新来个处长是达县老乡,少不得这些人都会来拜会下。“最近营房股有没有接到哪里屋顶漏水的报告?”
“这才是正题!”朱股长摸摸脑门,“去年广播站挨着礼堂那屋顶处理过,是达县来的工程队处理的,最近没接到报告。”
“哦!老朱大哥,有屋顶防水处理的,说一声。”说罢站起身来,“老朱大哥,过两天我请你喝酒,今天就免了!”送客的意思了。朱股长站起身来,敬礼,转身出门。
王处长拿张白纸,写了一串名字交给通讯员,交代他:“……”通讯员出门。王处长看看手表,到点了,下班。
“王处……”勤务兵接过军帽挂好,“今晚绿豆稀饭,凉拌黄瓜,虎皮海椒……还弄点啥?”
“这个瓜娃子,净是素菜!”王处长躺沙发上,忽然想喝杯啤酒,“弄点花生米,猪耳朵,喝一杯啤酒。”
“好的,我这就去服务社。”“看陈经理在不在,喊他来陪我喝一杯!”
“是!”勤务兵话音刚落,人就没影了。
王处长倒在沙发上,闭目养神。这个国防科大的高材生相貌堂堂一表人才,不过此时此刻有点落寞。
不多时,陈经理到了,手里多了几罐达县特产“灯影牛肉”,还有豆腐干之类的。陈经理为人仗义头脑灵活极有谋略,与王处长很合得来,这不,就晓得他好这口“灯影牛肉”。相传,这道菜是由唐代著名诗人元稹命名的。当年元稹在通州(四川达县地区一带)任司马。一天,他到一家酒肆小酌。下酒菜中有一种牛肉片,色泽油润红亮,味道麻辣鲜香,更惊奇的是,这牛肉片肉质特薄,呈半透明状,用筷子夹起来,在灯光下,红色牛肉片上丝丝纹理会在墙壁上反映出清晰的红色影像来,极为有趣,元稹当即唤之为“灯影牛肉”。于是达县的这种牛肉片就以“灯影牛肉”之名盛传开来,成为四川的一道名菜。
“来来来,老陈,陪我喝一杯,还带这么多下酒菜,安逸安逸!”
“勇哥,今天咋个想起喝酒来了?”
这王处长老婆生他儿子时难产,就一个人耍单过了5年。去党校学习前,给他践行去了娱乐城歌厅唱歌,看见一个女孩,回来就说非她不娶。这“灯影牛肉”入口脆爽麻辣鲜香巴适得板(舒服)!王处长也不答话,就在嘴里细细品味,“来,老陈,喝酒!”提起酒杯碰下杯,一饮而尽。“再来!”连着就是三杯下肚!
“勇哥,看过儿子没有?”陈经理给王处长酒杯续满,“嫂子走了5年,给小亮仔找妈的事儿进展如何?”
“陈丽回话了,钟会计不想见我呢!”王处长夹一片豆腐干慢慢咀嚼,“说找她们老总出面,那叫以上压下,不好。”末了想起一事,“陈丽说,小钟今年才到娱乐城上班,之前在达县呆了三年,内情不得而知。”
“这娱乐城老总不是朱股长老乡吗?托他去说。”陈经理丢一颗花生进嘴,忽然说道,“不说相亲……”如此这般给王处长耳语一阵,“如何?”
“老陈深知我心!来来来,干!”王处长与老陈碰个杯一饮而尽,不觉心生一计。
第二天一早,王处长翻出莫四儿的名片,呼叫了寻呼台。王处长半天没等到莫四儿回电话过来,正要去办公室,座机响了,听声音是个女声,还以为是表妹陈丽。
“小丽?”
“王处长吗?”
“是的,你哪位?”
“你干的好事?把我男……”岳萍张口要说男人,想想不妥,“昨晚你车是不是撞了一个小伙子?”
“是的,咋个了?”王处长心想,小莫老乡下车走路是有点不对,出事了?“小老乡咋个了,你慢慢说。”
“躺家里动不了了!”岳萍倒不是想讹人,就看莫四儿那样,莫名其妙就心痛了。
“他住哪儿?我派车来,送陆军医院检查,说详细地址。”
大约过了半小时,陆军医院救护车停火电厂家属楼外了,车上下来两个军人,一副担架,还有一个穿白大褂的军医。岳萍早把门拉下半边,一见车来,锁了门,带他们往家里去了。
“莫四儿,穿鞋,走!”莫四儿家里没有电视机,这哈儿看得正过瘾,一下又进来三个人,看看军装就明白了!其实他心里也正发愁,工地要开工了,工人还没联系,材料没落实,这屁股无缘无故动不了,莫整成大事儿,好不容易弄个大合同还没开工,先自己动不了了。还是小娘子有心,对自己是真好,就他那脸皮薄,就算屁股整出大事儿,也不见得好意思去找人家王处长。几个人费老大劲儿才把他弄下楼,呼啦啦送车里,又呼啦啦开走了。岳萍跟车里,店也不开了。到了陆军医院,骨科主任早等着了,拍片验血……结果出来了,软组织挫伤,没伤筋骨,留院观察。还好还好,虚惊一场!
“回去给你弄吃的,中午送来。”看四下无人,啃一口悄声问,“男人,想吃啥?”
“这就叫我男人了,还没跟她爪子呢。”转眼一想,管她呢,又不是大庭广众,没人听见,咋叫都行。“岳姐,帮我收好。”莫四儿递给岳萍一个信封。“支票,一万多,昨晚要回来的工程款。”岳萍赶紧接过来压在手包最下面,紧紧抓着。“姐,回去看店儿,医院有食堂。这里有护士,还有一个小战士呢。”
“给我男人炖鸡!”又啃他一口,欢天喜地走了。
岳萍从医院回来,刚打开店门,就围了几个人过来。
“岳萍,刚刚那救护车拉的啥人?”
“小岳,家里出啥事儿了?”
各种问……饶是她机灵过人,牙尖嘴利,这阵势也不由得让她有点儿心虚。净顾着要把莫四儿弄下楼看病去,没想好咋个应付一群瞎打听的人。自己寡居多年,年轻貌美,多少人就想搞点茶余饭后的谈资。常言道,寡妇门前是非多,口水也能淹死人!
“迂回迂回……不能否认……说跟自己没关系,别人倒还认定关系大。不如,大大方方说是自己男人遭车撞了,别人到还不信遭撞的就是她男人!毕竟莫四儿没有表态,自己呢,虽说是喜欢,但终身大事还得慎重。不能让人说闲话!”主意既定,清清嗓子~
“多谢大家关心!”咧嘴一笑,“我男人遭车撞了,也没得大事儿,就是屁股撞绿了,部队上不让他回来,陆军医院住几天!”
“除了你那死鬼男人,你哪还有男人!”
“也,别个金屋藏娇,你金屋藏男人哈?”
“不可能,店又没关过,门大大开起的,从没见过啥男人跟你有意思的哟!”
又是各种质疑。
“莫四儿!就那外地来的,咋子嘛!未必我还配不上他?”岳萍面不改色。
“哈哈哈,你怕是想男人想疯了哒!咋可能嘛!”
“就是嘛,那娃儿长飞机儿孬!哪儿配得上你哟!”
“听说他最近饭都吃不上了……”旁边一个女的打断她的话,“哪哟!听说莫四儿在娱乐城那弄了一个大合同!”
“岳萍又不是没得钱的人,不可能!”
“莫四儿昨晚遭军车撞了,刚刚来买烟,说屁股痛,跟我回家取外伤药,结果爬上楼爬不下来了!没得法,就给部队上打电话,撞他的那个军官就派车来拉他住院去了!”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几句话的事儿,大伙儿就晓得这岳萍平日里嘻嘻哈哈开玩笑惯了的,还真就不把她跟莫四儿往一处瞎想了。
“哦!就是嘛!你咋个看得上他嘛!”一个婆娘接到话哈哈大笑,“岳萍,你那两坨夹都能把莫四儿夹死,他瘦瘦巴巴那样儿怕也满足不到你哟!哈哈哈”……
“就是就是!半夜火起,一脚就把他踢下床……”
四下都是笑声起……
“你们这些人,莫四儿哪家没帮过你们做事,抽时间还是上医院看哈儿人家去,提个水果炖个汤……”岳萍明明是自己要炖鸡给莫四儿,又不好明送。这哈儿索性把话说开,大家伙倒还觉得理所应当。
“就是就是,要去看看,下午就去……”人都走了。
“这下好了!”岳萍松口气,灌一杯冰水,“冰箱还有半个鸡,等哈给我男人炖起!”想起手包里有莫四儿的支票,取出来跟他那合同书押一起了。
岳萍左支右挡瞒住了一群人,莫四儿躺病床挂吊瓶,看看药水将尽,护士过来又挂了一瓶,临走说一句,“又来个达县的。”
“又来个达县的?遭刀砍了那李老板儿也跟这儿住院了。”莫四儿这两天也想去看看,不想自己也这样了,等哈儿问问护士他在哪床。
迷迷糊糊就睡着了,迷迷糊糊的他爹背着他往大队医疗站跑,“幺儿,快了,等哈儿医生给你抓药,就不抠了……”
整个夏天,他爹都打赤脚,在满是碎石子儿的基根道小公路上,一边跑一边看有没有顺路的拖拉机……破了几个洞的背心儿汗水都浸透了。莫四儿几岁了?7岁上下吧。手抓他爹肩头,脸上身上痒得要死,就一声不吭。
“幺儿……”他爹不见他哭,也不见他抠痒,吓到了,使劲摇他,“痒你就抠嘛,”又把搂他屁股的手紧了紧,“不得滚下来(掉下来)。”
莫四儿确实痒得遭不住,松一只手,又不晓得抠哪里,哪里都痒越抠越痒,“哇”一声就哭了。他爹听他哭了,提口气跑更快了,满头满脸都是汗,滚豆子样往下掉……
莫四儿现在都记得那医生,女医生,姓陈,是他同学张国的妈。莫四儿身上痒心里害怕,就昨天还跟张国整捶的(打架的),陈医生等哈儿不得收拾我嘛?
“爸爸,昨天我跟陈医生的儿张国整捶的(打架)。”莫四儿低声说。
“为啥子?”
“他不给我切(吃)饼干,跟几个女生切。”
“你就抢嘛!就好切(好吃嘴儿),我还不晓得你。不怕,你妈生你还是陈医生接生的,看你长大的。”
“啥叫接生?”他爹答不上,紧跑慢跑到了大队合作医疗站。陈医生一看,“发风丹了!”只见莫四儿满头满脸都是风团,嘴巴都肿吊起了,脱了裤儿,没一块儿好皮肤。
“来,幺儿,先打个针针,一哈哈儿就好了。”陈医生取针消毒,敲玻璃小药瓶。
“陈医生硬是要收拾我……”莫四儿一边抠痒,一边把脸朝他爹,眼泪水快下来了。
“陈医生,四儿昨天跟你家张国整捶了,抢他饼干儿。”一头又喊,“给陈姨道歉。”
陈医生正拿针吸药,一听为这事儿,哈哈大笑,“幺儿,等哈儿给你拿一包饼干,没得事儿。”转头对他爹说,“还是我接生的,一晃长恁高的个子了。”消毒,捏起屁股,一针扎下去。莫四儿痛又不敢动,也不吭声。“也,幺儿,不痛哇?”拔了针,拿棉签压住,转头对他爹说,“四儿长大了有出息,我就没见过打针不哭的。莫老师,得给四儿输液,风丹发得有点狠(严重)”
他爹是木匠大师傅,周围人都叫他莫老师。“要得要得,幺儿,陈姨给你输液,等哈儿就不抠了。”转头对陈医生说:“啥出息不出息的,娃娃多,把他们养活养大作数(完成任务的意思)”“四儿就是硬气,像个男子汉!就是脸皮儿薄了点,也不好意思哭,……”
莫四儿从小脸皮薄,好自尊,长大了也那脾气,所以在外打拼几年没啥建树。人呢,先得活下去,再图活得滋润。做生意没得城墙倒拐的厚脸皮不行,没得见不得光的黑心肠也不行。可惜,这是莫四儿多年以后才明白的道理。
“莫老板儿……莫老板儿……”
“哪个呢?”莫四儿嘴里吧嗒吧嗒像在吃东西,“陈姨家的饼干好吃!”迷迷糊糊让人弄醒了,老大不舒服!小战士把他摇醒了,原来是王处长来了。
“王处,多不好的,我说没事儿,岳姐悄悄儿记了你电话……”
软组织挫伤,部队训练军事演习对士兵来说是常事,程度不一,危害不一,王处长心里明白,可不是他嘴上说的那么简单。“养几天,观察观察,没事儿就好,你年轻,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后面勤务兵过来把花放床头柜上。
“小老乡,今早呼你,本来是请你一起去娱乐城吃个饭见见几个达县籍的官兵。这样子的,等你养好了伤,我再安排。”
“那多不好的,王处。”想起收刘八儿欠账的事儿来,“欠账要回来了。就把你给的名片给施工员看了,他腔都不敢开,就开张了支票。多谢王处!”
“哈哈哈,好!撞了屁股收回欠账,不亏!”王处长一听乐得不要不要的,“兄弟,以后有啥事儿,言语一声儿!”
其实王处长除了介绍他认识同乡官兵,还有一层意思,“小莫老乡不是达县的吗,钟会计在达县呆三年,他们又都是地方上的人,年轻人说话方便些,想他帮忙了解下小钟呢!说不定他还能给他们俩当个介绍人!”
送走了王处长,心里还在想那饼干儿的味儿,小时候家穷,哪儿吃得到呢?老爹一生好强就觉得自己的子女个个有出息,在外修房建屋做农具撞大料(做棺材),从来都是逢人就夸。如果看见他最爱的幺儿落魄如斯,将会多么失望!莫四儿正黯然神伤,三妹儿钟灵来了。
“四哥,你咋个了嘛?撞哪儿了?哪个该死的撞你了!”三妹儿也不管病房里还有战士护士,抓起没插针头那只手就亲!一边亲一边撩莫四儿衣服要看伤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