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灵正埋头整理文档,明天就是星期天了,又可以放个假了!想想刚刚到这个新公司上班时,一点也不适应。这个貌似庞大的公司,按说,财务制度应该是健全的,各项规章制度从上到下都严格遵照执行。财务账目清清楚楚,至少在账面上。但她看到的,有点乱,准确地说一点也不规范,不是一个大企业应有的风度与做派。老是在加班,又加班得莫名其妙,不说核心账目核心文件,就是稍稍有一点点机密意思的,钟灵也摸不着门,问谁也不清楚,就是稀里糊涂的。那还要专业的财务人员做什么呢?老总自己说了就算,他一个人啥都干完得了。
有点儿怀念万山水泥厂的时光了,在那里每天都很踏实。自己也从一个只有理论层面的大学生逐渐成长为熟悉并熟练工作的专业人士。就像当初副厂长贺彪预定的那样,钟灵很快坐上了财务经理宝座。
程小琳不知道咋样了,她跟贺彪贺副厂长的事儿最终还是闹得尽人皆知,不知道结婚没有?蒲玉本来一直在乡财税所,别人给她介绍了一个外面经商挣了钱,回老家承包山林搞种植养殖的人,索性辞职跟着这人创业了。去年钟灵离开万山县,蒲玉接走了她,硬是把她留在山林的种植场待到了过年,直到陪着钟灵登了最后一次高。现在也不知道发展如何了,蒲玉那么精灵古怪的人,天生就喜欢冒险,做啥子都是顺理成章的事。
“叮叮叮……”办公室电话响了,“三妹儿,”姐姐的声音,“莫四儿遭车撞了,你晓得不?”
“没他消息呢,没他BB机号码,他也……”他也不来看我,原来车撞了,“严重不?人在哪儿?”
“陆军医院,……”
“马上回来!”放下电话,脸都白了。
“陈丽,帮我请半天假,我得去我大姐那儿!”
“哎……哎!钟灵,今晚表哥……”陈丽见钟灵慌里慌张花容失色的样子,把话咽回去了。
钟灵前脚出门,陈丽抓起电话就打,“哥,钟灵回城去了,今晚……”
“哦!我正要打电话给你,今晚聚会取消,我已经跟你们郝董联系好了,过几天再安排。”王处长那边的声音明显有些失落。
钟灵到了陆军医院,急慌慌地忘记了大姐说的房间号,问护士说新来的一个外伤病人在三楼骨科。钟灵只好挨个房间找,每个病房都是满员,过道里也是病床。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一间病房传出来,尽管钟灵从达县回来与这个人密切相关,尽管她以为再也不想也不会见到这个人。但此刻,钟灵有一种幸灾乐祸的快感,“人渣,你也有今天,咋个没砍死你呢?”顺着声音到了房间外,探头往里看,不想正与那人打个照面。那人脸肿得像个篮球,脑壳上裹满了纱布,眼睛只有一条缝,看那体型是他,脸呢?钟灵没认出来。但李国民从他那条只有一条缝的眼睛看到了钟灵,说话声戛然而止。
就那人一瞬间的反应,钟灵确定是他!陈丽说的那个达县来的李老板儿就是李国民!先不管他,找四哥要紧。挨间病房找……这个房间有战士,大姐说部队的人来拉走的四哥……
钟灵撩开莫四儿的衣服找伤处,她不知道门口有一双眼睛盯着她。
“咋子呢?岳萍,堵门口干啥,快进去噻!”
“我炖的骨头汤,你提的啥子?”
后面还有一个人捧的花,岳萍正在门口进退不得,身后来了几个邻居都是来看莫四儿的。
“鸡汤!莫四儿瘦卡卡的,给他补哈儿!”这哈儿岳萍可以大大方方进去了!“好悬,男(人)~幸好自己收声没叫出来……”
一行人嘻嘻哈哈就进来了!
“莫四儿,来来来,骨头汤鸡汤补起!”
“花儿……”献花的看钟灵抓起莫四儿的手没松,看出来了,“来,莫四儿把花儿给女朋友!”
钟灵脸一红,就看着莫四儿。
莫四儿给钟灵一个眼色示意她收了,钟灵倒也乖巧,收了花放床头柜上,羞答答地说声:“谢谢!”
“好乖的妹儿,钟大姐的幺妹儿!”转头对其他几个人说:“莫四儿有福气!”
“哦!早听黄涛儿黄菊花儿念叨说有个仙女儿小姨,果然名不虚传!”
岳萍在后面一直没吭声,看钟灵对莫四儿那样儿,八九不离十了。“难怪我咋个挑逗莫四儿,他也没动静!”又看莫四儿喝自己炖的鸡汤,心里有点幽怨,“就当我是你姐,偏不!你又没结婚,我就不当你姐!”满屋都是邻居,又不好发作,只好讪讪地笑笑:“莫四儿,岳姐炖的鸡汤好吃不?”
钟灵早注意到了,眼前这女人大胸细腰眉眼泼辣肤白貌美,自然一段风流!
钟灵到她大姐家来得极少,路过小卖部,就看过一次侧面,岳萍当时就想这哪家女子仙气十足!
一般的小女子一般的心思,两人眼睛就对上了!一个是阆苑仙葩一个是美玉无瑕!两人第一感觉对方美貌与众不同,第六感对手强大,要小心了!
“多谢姐姐!我四哥肯定喜欢喝姐姐亲手炖的鸡汤。”钟灵先入为主。说完笑吟吟看着岳萍,“钟秀是我大姐,姐姐咋个称呼?”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莫四儿是我弟娃儿,车撞了心痛都来不及,炖个鸡汤不算啥!”岳萍滴水不漏,寓意很深。“我叫岳萍,钟大姐晓得,在街口开个小卖部。”
“哦!原来大姐说的给部队打电话就是她哟!”钟灵正要回话就听见莫四儿的声音:“小弟娃儿,小战士,这儿有饭有汤,一起吃了。”
小战士年约18岁,听莫四儿招呼他吃饭,赶紧摆摆手,“我不饿……谢谢莫老板……首长交代了,不拿群众一针一线,不吃百姓一汤一菜。”
“哈哈哈~”
这小兵哥还挺幽默,病房里的气氛一下活跃了。安慰莫四儿的,关心伤情的,想上莫四儿工地干活儿的纷纷扰扰不亦乐乎。
岳萍悄悄拉过钟灵到一边,握着她的手,笑眯眯地盯着她看。钟灵有点害羞,头一低,缎子般的黑发洒下来,一股清清纯纯的气息自然而然扑面而来!岳萍捋捋她的头发,“那天看过你的背影,就跟仙女下凡一样,怪不得你姐姐没事儿就念你。你是大学生,不跟我们这些人一般见识。姐姐我一看到你,喜欢得不得了!”岳萍说的可是真心话儿。钟灵这样的人,站哪里都是不亢不卑,文静秀雅让人心生欢喜。
“岳姐好厨艺,炖的鸡汤闻着都香,四哥有你照顾我也放心。岳姐好漂亮,好能干,谁娶得你都是好福气!等四哥伤好了,我们去你家感谢你,就在你家蹭饭学学你的厨艺。你咋个保养的呢,好羡慕你的身材……”钟灵转个圈看岳萍,“我要是个男的,也喜欢你!”
“妹妹说笑了,姐可没你说的那么好!”钟灵几句话说得岳萍眉开眼笑,“妹妹这般标致的人儿,咋个看上莫四儿那傻小子了?可见得我那傻弟弟傻人有傻福!咋个听说你跑达县找了他三年?”回头看一眼莫四儿,莫四儿正偷眼儿看过来。“哼!怕我跟你的小仙女儿打起来啊?我才没那么傻!”
“四哥是我师兄,大学里高我两个级。人家眼里可没有我,高傲着呢!”钟灵自己也不好意思起来,“达县那边有同学,去面试一家水泥厂,就留下了。大山里头……”也停一下,转头看一眼莫四儿,“找找看嘛,结果待了三年,这家伙愣是人间消失!”神情就黯淡了。
“大巴山啊?听说那边好穷的!”岳萍轻轻握下钟灵的手,“这小子一直跟这边不回去呢!过年那几天……不晓得咋个过的……一个人在这里,恓惶得很,我回娘家过年去,娘家不是这里,远着呢。”缓缓盯一下钟灵的眼睛,“我是个单身女人,也不好……你晓得的,是非多……”
“啊……?”钟灵心里一紧!“我才回来,到娱乐城上班,经常加班,大姐这里也来不了。岳姐单身呢!这么性感风流的人物在四哥身边……”也不露声色。“姐,你年纪略大些,多谢你帮忙照料他,这次给部队军官打电话拉四哥看病,一般人可没那么大胆子……”其实钟灵心里惴惴不安,言不由衷的话就透露出点点儿心虚了。
岳萍多机灵的人,赶紧转移话题,“我老家那边也有个水泥厂,也在大山里头,乌江边上,离我娘家很近,我姐在里头上班。”
“姐,你哪儿的?”
“涪都地区!我不是汉人,我是苗族人哦!”
“苗族啊!能歌善舞,难怪身材好!”忽然就问,“涪都地区哪儿?”
“彭昌县!还在重庆那边,到重庆坐船,过武隆秀山,再过去就到了……”
“哦!”钟灵去过的,和蒲洁李国民一起……
“岳萍!”病房里又来几个邻居,岳萍给钟灵摆摆手,过去了。
钟灵何止去过彭昌县呢!一切都源自在这里也没有被砍死的李国民!
“走,回家,姐给你做好吃的!”岳萍拍拍钟灵。
“好!”钟灵站起来又坐下去,明显地有点神思恍惚,“我大姐……快来了,有吃的呢。”
钟灵抬头看时,病房里就剩下三人了。四哥躺那里,懒懒的样子。岳萍识趣地走了。王处长安排的特护病房一下子空旷起来。
“四哥,你伤哪儿了?”钟灵又要撩开衣服。莫四儿赶紧拉住她的手,别又跟岳萍那样一把把裤子给扒下来了!“屁股,没得事儿,就撞绿了……”钟灵可没敢动手拉裤子。绿都绿了,救护车都坐上了,还能不严重?刚要细问,莫四儿忽然“噗呲”一声笑出来了!
“笑啥呢?”
“青沟子娃儿!”
“哈哈!四哥你是青沟子娃儿!”钟灵在达县待了三年,晓得是小孩儿的昵称。“四哥你吓死我了!好不容易才找到你了……”钟灵抓住莫四儿的手,不想哭,满眼都是笑。四哥好好的,为啥要哭呢?
“我不认识你,你也不认识我,我们从没见过……”莫四儿正想问。“莫四儿,饿糟了吧?汤来了,饭来了!”钟大姐风风火火进来了。
“姐,我饿了!”钟灵赶紧撒娇。“四哥都吃了,也不管我!”
“哪儿吃了?”大姐来时路上与岳萍她们错过了。
“邻居们送来的吃的喝的,”钟灵眨眨眼,“还有小卖部那……”
“岳萍!”大姐一听,转头对莫四儿说,“莫四儿,以后少跟她牵扯~”
“为啥?”
“克夫!”
莫四儿与钟灵面面相觑,岳萍克夫?就算克夫又与莫四儿啥关系呢!
“晦气!”大姐简简单单直截了当!“她姐也克夫!”
钟大姐给莫四儿盛了一小碗绿豆腊排骨汤,给钟灵盛饭。“三妹儿,娱乐城那饭好吃不?”
“不好吃~”钟灵给莫四儿夹了满满一碗腊排骨!
“不好吃嘛,周末回来加餐。你那哈儿咋个老在加班呢?”大姐给钟灵也夹了一块腊排骨。钟灵马上要夹给莫四儿……
“大姐,三妹儿要撑死我!”
“哼!看你还吃不吃鸡汤了!”钟灵冲大姐笑笑,“他活该!”
“人家好心炖鸡汤来,得吃!吃了好自己身体~还多亏了岳萍打电话给部队,换我还不敢呢!”大姐一边说一边看莫四儿表情。
莫四儿刚要开腔,晃见大姐的目光,转头对钟灵说:“大姐的汤才好吃,跟我妈炖的一样!刚才大姐到门口腊肉香味儿就出来了,口水也出来了~”
“你以为呢?三妹儿说你们达县人就爱绿豆炖腊排骨,专门叫我炖这个。”
“谢谢大姐!”悄悄地给莫四儿一个眼色。
“净顾好吃了,忘说谢谢了!大姐,好吃!巴适得板!”
大姐又给莫四儿添勺汤。
“姐,岳萍老公和姐夫咋个的?”钟灵还真就对岳萍上心了。
“有几年了~火电厂维修烟囱,不晓得咋个地就摔下来了~”大姐又看了莫四儿一眼,“都说岳萍晚上扭到她男人那个~高烟囱上脚趴手软的~”忽然想到三妹儿还没结婚,打住不说了。
两个年轻人早明白大姐的话了,盯了对方一眼,又赶紧撤回目光,喝汤喝汤~
“她姐夫……说是得啥病死了~”大姐忽然问:“莫四儿,昨晚涛娃儿来问作业,你不在?”大姐看似无心的一句话,莫四儿早身上不自在了。那感觉就跟小时候她妈问他下午干啥去了,莫四儿就是不说,他妈也晓得他又跟他堂哥一起偷隔壁生产队的黄瓜去了。
“刘八儿那钱,昨晚去要的!”莫四儿弄干净碗里的几颗绿豆泥,打了个饱嗝,“遭车撞了,钱要回来了,多亏了这个人。”兜里摸了摸,取出王处长的名片。
“***团……后勤处,王志勇处长!”钟灵吃了一惊,没得这么巧吧?有这巧的事儿?大姐在收拾碗筷,看钟灵那表情,“三妹儿,认得?”莫四儿也望着她。
“陈丽,我们科室的,她表哥……好像听她……回头我问问她!”钟灵不会撒谎,她姐一眼就看出来了,吞吞吐吐的,等下问。
“把人撞了,你咋个就放他走了呢?”大姐停一下,“你就脸皮薄,回回喊你来吃饭,饿肚子你也不来。”
“脸皮厚,吃得够!”大姐也觉得莫四儿这样子不好,“不说个子曰(处理好),不准出院。”
“三妹儿,这人?”门诊部楼下,大姐指那名片问。
“也没啥,就……陈丽介绍的,没见过。”
“哦~”大姐想说啥,又啥也没说,“下午上班不?”
“请假了。姐,那公司……不正规样……也说不好。”
“那么大个公司,安排啥就干啥,不是你操心的事。”大姐还是有话说,“我们女人嘛,就图个……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大姐又盯一眼钟灵手里的名片,“年轻时候,哪个女人没得个幻想,等你有了娃儿,就图个实在。一家人吃喝拉撒,操不完的心,一天到晚忙得头都大了,哪还有心思情啊爱的!”三妹儿默不作声。“你爱他他也爱你,爱不了一辈子的。贫贱夫妻百事哀,饭都吃不上了,吃空气,有啥可爱的?”大姐捋了捋钟灵的头发,“一大家子人,省吃俭用,供你一个人读书,也不指望你报答……就盼你给家里争口气,别人老说我们家一家人都是小学文化。”大姐叹口气,“你有文化,明白事理,不像我们吃没文化的亏。你莫把书读傻了,钻牛角尖了~莫四儿……脸皮薄……这些年看他,倒是个好人……总也没个长进……你莫嫌我话多,你是我妹,总是希望你好。前年爸走那段时间,你也不回来,就念你名字~”
三妹儿眼泪就下来了。“姐,我才找到他了,我找他三年了~”
“你不是为别人生的,”大姐拿纸巾擦她眼泪,拍拍妹子的脸,“一家子都吃没文化的亏……姐怕你读的书多,倒还吃读书多的亏。”
“晚上叫菊花儿送饭来。”大姐摆摆手,示意妹子回病房。走几步,又听她说,“回去就叫岳萍不要送饭来了。”钟灵吐吐舌头,“这是亲姐。”
“四哥,还痛不?”钟灵把名片还给莫四儿。坐床头柜前的椅子上,抓着他的手,头靠在莫四儿身上。终于只剩两个人了,还没清清静静地说过话呢。
“没事儿,都是岳姐大惊小怪的……”
钟灵抬头望着莫四儿,似笑非笑的~
“想啥呢?”莫四儿忽然想起那晚,岳萍趴在床头,色迷迷地看着他笑,一起身,胸口里没穿胸罩。
“她们笑起来不一样~”莫四儿捏一把钟灵的手,“傻了吧唧的。”
“就我傻,找你三年~”略顿一下,“她喜欢你呢。”
“我不认识你,你也不认识我,找我干啥呢?”就接上前面没说完的话题了,也没法回钟灵的下半句话。
“你不认识我,我可认识你。你眼里只有珊珊姐,你还认得谁呀?我认识你,还知道冯六儿,知道程小曼。”
“这俩风云人物,认得不奇怪,我可是个低调的人。”
“你哪儿低调了?你跟珊珊姐谁不知道啊?才子佳人!”
“她都跟别人跑了。”莫四儿说这话时,像说一个跟自己毫不相干的人。
“没呢!都是冯六儿编的,程小曼的妹妹是我同学,她说的。你记得吧?冯六儿没去成英国。”
“那又怎么样?有缘千里来相会!”
“冯六儿跟程小曼一起了,又跟大一的小学妹搞在一起了。程小曼毕业去了香港,珊珊姐没回来。”
“你咋个这么清楚?”莫四儿有兴趣了。
“哼!说别人你没劲,说你的珊珊就精神了!”
“哈,你说我听呢,不说拉倒。”
“程小琳是程小曼的妹,咱俩同学,她说的。”钟灵说着咬莫四儿手一口,“还有呢!”
“女的都咬人吗?”莫四儿捏了钟灵脸一下。
“还哪个咬你了?”钟灵晓得,女人喜欢哪个男人,就喜欢咬他!
“我这臭肉,没人咬。”莫四儿闻闻手臂,不臭了。都好多天不上工地,哪儿臭呢。
“四哥,你那屋臭,把画儿摘了吧!熏臭了,我给你保管。”钟灵又咬他。
“好好好,回去就给你。”赶紧把钟灵的嘴拉开,咬出印了!
钟灵身上那女人的香味越来越浓了,莫四儿把鼻子凑过去,贴在钟灵后颈,“三妹儿,你好香哦!”一口热气呼过去,钟灵浑身一颤~
“四哥,你咋个不回老家呢?我在你们达县地区有个叫万山县的水泥厂呆了三年,每年春节都去达县城登高,漫山遍野都是人,每个人都像你,又都不是你~”
“他们说你去广东了,说你都结婚了,不回来了~我也呆不下去了~”钟灵爬起来搂住莫四儿的脖子一口咬下去!莫四儿任她咬,也不吭声,像小时候他丢了一支钢笔,他爹把他的手摊在八仙桌上打手板,痛也不拿开,还是他妈把他抱走的。
“四哥,你也不躲,看嘛,咬出血印了~”又揉又亲,又爱又恨!
姻缘是老天安排好了的吗?不然,钟灵绕一个大圈找莫四儿不见,回老家不久能在娱乐城的大门口见得偶然。而那一瞬间的际会,莫四儿恰好对她相见恨晚,像上辈子的约定,约定里的人就出现在那个时间,不多一秒不少一秒。莫四儿在日记里千思万想,你来或者不来;三妹儿在万山县痛断肝肠,你回还是不回来?同一个梦同一个念想,就是那么奇妙,总是在山穷水尽时分,才看得见云开雾散。
以李国民的嗅觉,钟灵忽然出现在病房门口必定是不寻常的事。她在门口瞭望的一瞬间,着实吓了一大跳,他老江湖的脑壳一时间也没有转开,张口结舌地盯着看。钟灵美丽的脸不过大半年没有看见,又怎能忘了?但不过大半年又在这里看见,又怎能不惊奇!李国民不确定钟灵有没有认出他,但自己不会认错。
钟灵在走廊听到他一贯夸张的声音,就想看他遭砍的熊样儿的,李国民又怎能想得到呢?
“她来干什么?”李国民一惊,“难道黑屋被打是钟灵设计安排的?”
有道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李国民是啥人也就自然而然地把别人也划到那个圈子里面了。他报复钟灵的手段连他的搭档王天顺都暗暗心惊,“此人手段毒辣,心机莫测!与之共事,小心为上!”李国民误会钟灵报复也就顺理成章了。
“民哥,看见美人又心动了?”旁边的麻友一脸坏笑。
“看看去,这小美人去哪儿?”李国民并不解释,低声吩咐下去。有钱能使鬼推磨,李国民现在这里举目无亲,照顾他的是平时一起麻将的人。这不要紧,有钱就行!这些本来无所事事的麻友甘愿为他驱使也就不足为怪了。麻友心领神会,随了钟灵而去,就看见她进到病房。
“四哥,你咋个了嘛?撞哪儿了?哪个该死的撞你了!”钟灵也不管病房里还有战士护士,抓起没插针头那只手就亲!一边亲一边撩莫四儿衣服要看伤哪儿……
麻友正看得津津有味目瞪口呆,旁边岳萍一手饭盒一手汤钵瞪他一眼,赶紧溜了。刚到李国民门口,回身看时,一串人堆在莫四儿房间门口。
“民哥,那小美人是莫四儿女朋友,正抱着啃呢!”
“哪个莫四儿?”李国民一惊,“钟灵找了3年的莫兴建,找到了?”
“你们达县来的,刮油膏的。那小美女没见过……我再去听听?”
“好!……等等……”李国民顺手把床边的“红塔山”给了麻友。
“莫兴建!是你吗?兄弟。”李国民的声音!
钟灵把头转开,不看他!“还好意思来,明明知道我在这儿!”
“我是莫建!”莫四儿完全没想到在这里好几年,居然有不认识的老乡叫得全乎自己的名字!莫四儿望着那个“篮球”,不记得是谁。
“我是李国民,三队的。你大哥莫兴城是我同学!我去过你家,你小不记得我了,长大了你读书走了没见过了。前不久,上个月!回老家碰见你大哥摆了几句龙门阵,说他幺兄弟建娃在这边刮油膏做防水处理。麻友说你达县来的,刮油膏的叫莫四儿。我猜是你了!过来打个招呼,没大事嘛?”李国民头大如篮球,依然嗓门洪亮,就那样儿了还是挡不住他热热情情来交朋友认老乡!
“不是!莫兴城是我大哥,但我不是莫兴建,我是莫建!莫兴建是我本家远房一个堂弟。一个生产队……一个班同学……从小到大都一个班……到高中都是!”莫四儿一激动就有点结巴,停顿下,“到大学了,还同学!”又停顿,想了想,不说了。
“弄错了!哎哟!王天顺找错人了……”
李国民在说谎,不然怎么面对钟灵?老江湖自然知道咋个应对突如其来的变故,他在门口听老半天了。原来钟灵去达县辛辛苦苦要找的人找不到,三江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两个人生活一辈子见不到一次也不奇怪!但钟灵和莫兴建愣是在这里奇迹般偶遇了!
眼前这个莫兴建是老同学莫兴城的兄弟。如果以后钟灵和莫兴建结了婚,晓得他李国民不但陷害他的弟媳妇,还故意指使王天顺指鹿为马给钟灵另一个莫兴建的消息,他哥莫兴城还不得撕了他!
王天顺此刻还在彭昌的工地善后收尾,这里对钟灵和莫兴建咋个说都是他李国民一个人说了算!惹不起莫兴城,得好好给自己补个救。一切过错先推给王天顺,过后再耍赖不认账,大不了花言巧语再安慰王天顺,毕竟指鹿为马是王天顺办的,跟谁指使的没关系。你自己不长脑壳,别人让干啥就干啥,怪谁呢?到头来还不是他王天顺吃个哑巴亏,把黑锅背到底算了。
王天顺在教育局的朋友查到了莫兴建的档案,当时就傻了眼,俩?俩莫兴建?千真万确!
莫四儿解释自己叫莫建,他远房堂弟叫莫兴建,完了自己想起来,身份证和学校注册的学籍卡上,自己的名字的确是“莫兴建”!跟他李国民一个陌生人,不解释那么多,所以不说了。
小时候上学,班上两个莫兴建,为了便于分辨,老师就让他爹把名字中间那个“兴”字划掉了。班上俩莫兴建就变成一个莫建、一个莫兴建。
考大学建学生档案,户口本和身份证都是“莫兴建”。从小到大同学和老师都只喊他莫建,久了,自己也习惯了莫建的名字。上了大学,班上又是俩“莫兴建”。莫四儿就找老师说小学到高中他的名字在班上都是两个字“莫建”,不如还是叫“莫建”好了。老师也觉得是个道理,于是,莫四儿还是叫“莫建”,身份证和户口本名字就一边凉快去了。
其实大学同学记得他真名“莫建”或“莫兴建”的也不多。他在家排行第四,三江城大学这地方的人很习惯把人的姓加上排行这样子叫,所以渐渐地大家都叫他“莫四儿”,真名倒还不记得了。
莫兴建咋个来的?上世纪80年代,普查人口办户口本。生产队的老会计,把莫四儿家的几个兄弟姊妹按莫家“兴”字辈辈分,填了个户口本名字,分别是:莫兴城、莫兴德、……莫兴建。后来办身份证就按户口本填了。
李国民也不曾想到,他也会这么快就见到莫兴建,见到钟灵。他更想不到的是,用不了多久,他们三个人还会在同一个工地,就是那个娱乐城,朝夕相处并驾齐驱。
“给学院打电话,没说是两个莫兴建啊?”钟灵也糊涂了,“可能是学院档案室查到莫兴建时也整糊涂了,然后干脆就以保护学生隐私为由不了了之了。”钟灵听完四哥和李国民的话有点懵,望着莫四儿要答案。
莫四儿没想到钟灵会去找他,更想不到这么曲折。连自己也搞忘了莫建或者莫兴建都是自己的名字了,这几年大家都叫他“莫四儿”,恍惚之间,莫四儿早就成了他的大名了。
“钟灵,王天顺查到的那个莫兴建是另一个人,去了广东结婚了有小孩了,这几年真没回过老家。”又把他额头下那条缝望着莫四儿,“你大哥说,你也不回去。你大哥……你大哥托我照顾你……”
这下轮到莫四儿懵了。就这不认识的老乡,自称是大哥同学的人还帮钟灵找过自己!
钟灵想知道李国民说的两个莫兴建是不是真的?莫四儿不晓得李国民帮了钟灵找人,不说谢谢也就罢了,那情景就跟他有仇,钟灵压根儿也不想理他,更不用说拉个椅子请他坐!
“李哥说得没错。我的身份证学籍卡姓名是莫兴建,从小到大读书,同学们叫我莫建。我这几年在这里大家叫我莫四儿。”
钟灵不理李国民。
“李哥,谢谢关心,我没事儿,其实可以不用住院的,部队不让回……”李国民篮球一样的头脸看不出来表情,莫四儿猜他一定很尴尬,“正说要去看你,结果我走不了了,你还好吧?”
“哎!丢人了,老弟见笑了!”李国民架在双拐上的手臂动了动,搓搓手,“钟灵,李哥对不起你了……等我好了,哥哥我请你们小两口儿吃饭喝酒,给你们赔礼道歉!”
钟灵还是不理李国民。
“狗日的王天顺,害我里外不是人……”李国民“哎哟”一声,激动了,嘴巴张大了,扯着伤口了!
“李哥先回去躺下,改天……兄弟请你喝酒,多谢你帮忙找……”钟灵扯他手一下,莫四儿打个眼色示意李国民先走。
双拐上顶着的“篮球”缓缓消失了。
“四哥,莫听他的,他在撒谎!”
钟灵直觉李国民在撒谎,哪句撒谎了,她不清楚也懒得想。伤害自己也就罢了,想花言巧语来骗四哥,门儿都没有!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爱要能说清就不算爱。像莫四儿一眼看见飘起来的黄裙子就不可抑制地沦陷在那片炫舞的黄色里,钟灵不知在哪里见过莫四儿的眼睛,深潭般的眼睛里满是装也装不下的忧郁,那片忧郁的灰暗笼罩了钟灵,而钟灵也甘愿就此迷失,迷失在遥不可及的幻梦里。
“四哥,你会喜欢我吗?”在万山县水泥厂,钟灵面对绵延起伏的山峦,咆哮奔腾的江水,千万次地问!
阴差阳错的,李国民故意弄错了莫兴建还给钟灵活生生的四哥!
钟灵爬起来搂住莫四的脖子,刚才遭她咬痛了,又来?“三妹儿,这牙齿印得多久才消呢!还咬哇?”
“你不准再跑了,不准忽然消失了……我咬你给你打个记号,别的女人……”钟灵亲他一口,“岳姐喜欢你呢!”
怎么女人要问的问题,绕啊绕的总也绕不开,转几个圈还得给你问回来?
其实莫四儿是有点说不清了,不然合同书和支票交给岳萍就像交给家人一样的放心呢!在岳萍那里,莫四儿被照顾得像个孩子。岳萍像姐姐呢?像妈?像多年的挚友?像恋人?也说不上。岳萍叫他男人,他也没觉得不妥。都答应私底下叫她小娘子了,又不是男人和妻子的关系。傻小子不懂,就是暧昧!男人和女人之间的暧昧,多半是另一种形式的调情,高尚点的说法呢,情调;如果非得俗气点呢,吸引或者勾引吧。暧昧也是要对手的,岳萍不过是一厢情愿罢了,莫四儿也寂寞,但他志不在此。他不想连累岳萍,虚与委蛇假意逢迎也不是,暧昧都还没开始就结束了,因为钟灵及时出现了。
莫四儿人小心多,顾虑重重,不然,不用岳萍挑逗,早已是干柴烈火的事儿了。钟大姐是过来人,出言试探又察看莫四儿表情,就怕莫四儿挡岳萍不住。钟灵一往情深,正深陷其中,以为她真心了,四哥也必定投桃报李。莫四儿不想连累她,她又哪里知道莫四儿的心思呢?
“岳姐喜欢我,那是一定的,我吃的喝的都跟她那儿赊账,没赖过账呢。”莫四儿避重就轻。
“哼,和稀泥打太极!”
“本来嘛,撞个屁股,邻居都给我送饭呢,都喜欢我。”
“那不一样!岳姐喜欢你这个人,邻居是同情你感谢你有求于你。”
“好吧!”莫四儿捏捏钟灵的鼻子,“小仙女儿,你想要啥答案呢?”
“给你讲个故事吧,从你们达县听来的。”钟灵拖过莫四儿的手,咬一口。
“从前有个穷人,要过年了,家里啥都没有,不知道从哪儿弄了一块儿腊肉。那时候大家都穷,有块儿腊肉就算有一笔财富,有个成语呢,叫做……弥足珍贵!他晓得不这成语?我也不晓得。不过呢,过年敬祖先,来客办招待……都指着这块儿腊肉!所以呢,他怕别人偷。白天呢还好,下地干活儿拿张油纸,里三层外三层的包好带在身上。晚上呢,得把它藏起来,藏哪儿都不放心。藏柜子里怕老鼠啃,吊房梁上怕人揭瓦片勾走,藏被窝吧怕捂臭了。又想起找张纸,从柴火灶里摸出截儿木炭,写上……家里无肉,别处去偷……贴在门上,半天也想起这个偷字该咋个写,也就算了。思来想去,不如挖个坑儿,埋起来。说干就干,埋好了,再加一块儿青石板压上。谁知道半夜老听见老鼠叫,好多的老鼠,跟开会一样,吵得他睡不着,又怕老鼠打洞偷吃那块儿肉。好不容易睡迷糊了,嘴里还在叫……我的小心肝儿,我的肉!”
“四哥,你在听吗?”钟灵说完看着莫四儿,笑眯眯儿的。
“后来呢?”又不见钟灵讲下文。“那块儿肉呢?”
钟灵爬起身来,要去咬莫四儿的脸……
“四叔,哪儿有肉?”
“小姨爹,我也要吃肉!”
哈哈哈!俩小东西来了!
“小姨,肉呢?藏哪儿了?”翻箱倒柜地找。
“讲故事呢!”回头对着黄菊花儿一本正经地说:“黄菊花儿同志,交你个任务,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黄菊花儿“啪”一声立正,五根手指儿并拢指向头发,“请仙女儿指示!”
“黄菊花儿同志,俺,命令你,今晚去你四叔家,取下那张画儿,不得有误!”
“Yes sir!”
“请仙女儿放心,俺,保证完成任务!”
“稍息!”
“哈哈哈~哈哈哈~”涛娃儿早笑得四脚朝天,在地上打滚儿了!
莫四儿想起那天在娱乐城偶遇三妹儿,转过身来对保安拽了几句话,那保安就是刚刚黄菊花儿那做派……“野~嫂儿!鼓捣摸您~嫂儿!”也哈哈大笑起来。
黄菊花儿搂住她小姨,“仙女儿,俺,早想帮你撕下来了!哈哈哈~”
“乖!俺的个乖乖,给小姨报仇!”
满屋都是笑声……
快乐是如此的相似,和一群快乐的人在一起是多么快乐的事。经历过生活里种种不如意,经历过生活里种种艰难困苦,越发明白这世界总是委屈和辛酸、沉重和无奈、曲折和阴暗要多得多。所以会把开心的人和开心的事记得更加清晰,也会把这些记忆深处里少得可怜的愉快经历铭刻于心。
尤其对于钟灵这样自律和严谨的人来说,愉快的经历和记忆是稀有的珍珠,当然会在心底留一块柔软的位置藏起来,藏起来……像穷人家仅有的值钱的腊肉……弥足珍贵!
莫四儿是那种不得不在路上前行的人,停也不能停,停下就会一无所有,更不用说倒下。如果倒下也行,那就只能是长眠。把沉重背在身上的人活得累。所以一个人的莫四儿也会把少得可怜的愉快的事儿珍宝一样地藏起来。奇怪的是,一瞬间的晃神就想起这些年小娘子岳萍无数次的雪中送炭和那些肆无忌惮的开怀大笑……
我们总是以为别人很强大,也不得不把自己伪装得很强大。如果不强大就会被藐视被欺负,即使不停地弯腰还是在心底把头倔强的高昂。时间久了,习惯了不屈就误以为自己也很强大,强大得可以扛得住一切生命里不可承受之重。以至于莫四儿那些不轻弹的眼泪在满屋的笑声里悄悄流下来也恍然不觉。
“四哥,哭了吗?”
“傻丫头,哭要流泪,笑也可以的……”
“小姨,讲啥故事呢?”黄菊花儿止住笑。
“啥故事?”黄七儿手里提着一个网兜进来了,涛娃儿赶紧从地上爬起来,飞也似的出门去了。黄菊花儿也赶紧跟出去,小东西跑没过一次,找不见急死人的事儿好几次了。
腾开床头柜那些刚刚被两个小东西翻箱倒柜找肉弄得乱翻翻的东西。黄七儿从网兜里取出来一个搪瓷小盆,盆上一个盘子,盘子上倒扣着一个盘子。
香味早飘出来了,红苕粉?没错,就那味儿!
揭开倒扣的盘子,下面果然是一盘泡萝卜泡辣椒炒的红苕粉粉条!端下来,搪瓷小盆里是洋芋儿干饭!
看官不知道了吧?这两样可是莫四儿家乡最地道的农家饭农家菜!
莫四儿从小就会弄饭弄菜。哥哥姐姐在外上学,家里土地多,爹妈成天在地里忙活,烧火弄饭的活路就只能是他的了。
盘里那红苕粉可不是现在那机器压的,煮熟了都硬邦邦的添加了不晓得啥东东的工业制品。莫四儿眼前的可是正宗的全手工绿色食品。
把红苕洗净,削皮、切块、剁成小块、石磨里推磨、加水稀释、纱布包好、吊房梁、大洗脸盆子接着滴下来的粉水、放置过夜,第二天粉水分离,倒掉清水、挖出盆里的苕粉,掰成小块,晒干。
莫四儿家有煤炭灶,煤炭很金贵得花钱买。他爹在外面当木匠大师傅挣的钱给他家几个学生娃娃交学费都不够,所以想吃红苕粉得烧柴火灶。这个难不倒莫四儿的,他看过他妈做过,看一遍就会了。从小就会做饭弄菜,以至于后来有算命先生说他长大了要当厨子!莫四儿也信以为真,虽然他的志向远不止于此。
加水稀释成汤糊的红苕粉,舀一瓢倒在铁锅里,铁锅里早用一颗腊猪油抹过了,那颗抹过的油渣儿是给他辛勤做饭最好的奖励!在滚烫的铁锅里抹锅炸干的油渣儿扔进嘴里,滚烫的油渣儿在嘴里“嗤”一声,张嘴还能瞧见烫起的水雾,嚼几下得赶紧吞了,不然那玩意儿还真能把嘴烫个泡儿。
腊猪油油渣儿的香味在任何时候想起都会让人口水横流的!吃过的人都知道。
接下来的工作就是炕红苕粉“软米粑”,柴火灶不能烧太猛,文火就成,火太大红苕粉会炕糊炕得焦黑,口感就不好了。红苕粉汤糊糊下锅,拿铲子往锅四周绕圈赶,赶到哪里汤糊糊黏到哪里,片刻之间就是贴满整口铁锅的粉皮。等表面水汽干透,粉皮变色,拿铲子沿四周起开粉皮,翻面贴在锅里,抹过油的铁锅一般不会黏住粉皮,再烤至大约里面焦黄,起锅放案板。
再循环炕几锅,有没有感觉边烧火边炕也是技术活儿呢?
如果你以为放在案板上的粉皮“软米粑”可以吃,那就错了。一样工序炕出来的麦子“软米粑”是当然地可以大快朵颐了。这个红苕粉皮只是第一道工序。
切一公分宽条状,备用。泡菜加泡辣椒炒米粉酸辣适中,大蒜苗炒红苕粉鲜香可口,腊肉红辣椒炒红苕粉更是登峰造极的绝顶美味!小白菜加薄肉片炖红苕粉,你吃过没?滚烫的红苕粉粉条会让你满嘴乱跳欲罢不能的!
洋芋儿干饭呢?铁锅蒸出来的!照例是猪油抹过锅,加盐炒洋芋儿小块儿,把筲箕(盛食物的厨房用具)里半熟的沥米饭覆盖在洋芋儿上,加少量水,盖上旧铁锅改造成的锅盖,文火蒸好即成。
一晃神,莫四儿又把自己变身厨子了。是好几年没回过老家了,昨晚岳萍说今年要跟他一起回达县,看情形怕是不能够了。
为啥子这哈儿一再地想起她呢?
莫四儿不晓得,脑子里乱哄哄的!
“钟灵为啥子到达县找我呢?”总没问出个结果。但那日在娱乐城门口的偶遇她又恰好是自己描绘在日记里的样子。
这世间总有些惊奇的事情在发生,这一刻下一秒,谁又能先知先觉呢?钟灵的美自然而然,她喜欢莫四儿的心莫四儿也是自然的心有灵犀。身在异乡的人在快乐和悲伤的时候总是会不由自主地怀念家乡的人和事,莫四儿没有例外。
所谓的“故土难离”莫如说思念的是故乡那一方水土和那一方水土滋养孕育的可口可乐的食物的滋味!一口老家的饭菜是最能牵挂游子的情怀的,钟灵想到了莫四儿心里去了!她特意让大姐做这些家乡才有的美味自然而然的迎合了莫四儿的口味,也在看见红苕粉和洋芋儿干饭那一瞬间,让莫四儿感动莫名!
心有灵犀有时不点也通。
一见钟情再见就是一家人。
莫四儿这样的混混儿其实已经如同岳萍说的那样,“我那傻弟弟太有福气了!”
“谢谢七哥!谢谢大姐!让你们费心了!”莫四儿说这些话时,心里是由衷的。其实他更想对钟灵说,但此刻把这些无比美味的家乡菜与她分享不是比几句干瘪的感谢话来得更实在吗?
“一起吃!”
莫四儿把搪瓷小盆里的饭扒拉了一些到另一个空盘子里,把筷子递给钟灵。
“好!”一双筷子呢,咋个吃?“四哥先吃!”
黄七儿早有准备,兜里摸出一双卫生筷。“就晓得你要争嘴……早准备好了!”
涛娃儿也回来了。一看小姨也在吃,“小姨,……”就是向嘴儿的意思。钟灵给他喂一块儿红苕粉,吃得吧嗒吧嗒的!
黄菊花儿帮弟弟拍干净了衣服,洗了手也回来了。“小姨,讲故事啊!”
“好!听完了谈感想哈!莫像有的人巴巴儿地还问……”
钟灵边吃饭边讲,又把那块儿金贵的腊肉搬出来,涛娃儿望着小姨的嘴,口水都流出来了。
黄七儿这种不太富裕的家庭,有肉食的日子其实也不多,娃娃长身体的时候,勉强也就一周有过一两回吃肉。涛娃儿想吃肉的心情跟莫四儿小时候是一样的。当然涛娃儿又比莫四儿好太多。莫四儿小时候只有逢年过节才有吃到腊肉的机会。
钟灵把故事讲完,一样地望着莫四儿嘻嘻地笑。
“我的小心肝……我的肉!”
“小姨爹!”黄菊花儿就在钟灵和莫四儿对视那一瞬间恍然大悟!
其实莫四儿也在第二次听到这故事的中间,从钟灵看他的眼神里晓得了。
“哎!这深情款款的女孩儿啊!就我这副德行……只怕会辜负你了。”
莫四儿一向没有自信,尤其在女孩儿面前。从哪儿来的这感觉?是从小就知道自己不好看,在小时候种下的自卑的种子?是黄裙子和他决绝分手带来的后遗症?
莫四儿想得太多了!想太多瞻前顾后难犯大错,可也难成大器!这同样是好多年之后莫四儿才明白的道理。
这会儿钟灵没有咬他,但她从莫四儿有些迟疑的神色里,隐隐感到另外的东西。
是什么?女人的直觉吧。
“吃啥好吃的呢?”
岳萍不合时宜的声音骤然响起……
“哟!小两口儿吃上了?”岳萍哈哈一笑,“我迟到了哒!”
钟灵本来听见岳萍的声音就不乐意,正不知道咋个样子装得若无其事,忽然听到很受用的三颗字“小两口儿”,心里就怪自己多心了。
“岳姐,我饿了,四哥分我一半的。”转头又问莫四儿,“四哥,看看岳姐弄的啥,再吃点?”猛然又觉得多嘴了,其实心里巴不得四哥就算饿,也不吃岳萍的饭菜。
“哎哟!我正愁哪儿提来的回哪儿去呢!”岳萍顺杆儿爬,“弟娃儿,来,整点儿!”
一盘腊肉香肠,煎的鸡蛋饼子,一钵菜稀饭!
莫四儿一看,似曾相识哒!岂止似曾相识,就在昨晚,这三样儿是岳萍在她家招待他的主食!还有两样小吃一瓶红酒两个高脚脚儿的杯子!不过没有拿来!
这用意,再明白不过了。莫四儿纵是傻瓜蛋儿也晓得这岳萍的用心良苦了。岳萍在他身上又搂又抱又啃又咬的,早上不答应私下里叫她“小娘子”吗?
“好香哦!”涛娃儿哪儿见得这等美好的食物,伸手就要抓。他爹眼一瞪,手在半空,又不收回又不敢抓。
看岳萍多会做人,立马拿筷子夹片香肠,“吃,涛娃儿,莫管你爹!菊花儿,给!”
小孩儿嘛,别家的吃的永远都香,何况这可是腊肉香肠!
“三妹儿,达县的腊肉香肠你可是吃得多了,尝尝这个?”
钟灵那肯先吃,接过筷子拈了一片腊肉去喂莫四儿。屋里还有大人小孩好几个呢,把脸一红,不好意思张嘴了。
这腊肉香肠是莫四儿和小娘子的秘密,钟灵哪里知道。红了的脸为的是钟灵当众喂食还是为的他们之间那点秘密?莫四儿才知道。
“哎哟!忘完了!”岳萍大惊小怪的样子一点也不夸张,“酒呢?我就说提在手上差点重量呢?锁店里了!”岳萍望着莫四儿嘻嘻一笑,暧昧的情愫就那么子蜻蜓点水一下下,又转头对着黄七儿,“可惜了,不然你们两挑搭儿(两姊妹的老公)可以呲溜几口!”
黄七儿哪儿是岳萍对手呢?讪讪一笑,“家里吃了的,就给莫四儿送饭来了。”看钟灵也不说话,净是岳萍张牙舞爪了,心里着急,又词不达意了,“三妹儿,你也守一天了,跟我们回去休息,你岳姐陪哈儿莫四儿。”
话音未落,钟灵就很怪姐夫了,“哪儿有把自家人支开,让别的女人陪四哥的?姐夫你可真会帮倒忙!”嘴里又不能说出来,期期艾艾地盯了姐夫一眼,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黄七儿也自觉说错话了,尴尬着搓搓手,“涛娃儿,菊花儿,走,回去写作业。”
“小姨爹,明天我们来看你哈。”黄菊花儿乖巧得很,“钥匙……”把手一摊。
莫四儿赶紧摸出来,张张嘴又不晓得说啥。钟灵晓得莫四儿心思,对菊花儿说:“莫撕坏了,你四叔的宝贝儿呢!”
莫四儿更加张口结舌。从来那在女人面前张不开嘴的毛病又彰显无遗了。
“岳姐,这腊肉香肠咋个跟四哥那边的一个味儿?”钟灵给莫四儿夹了一块香肠,舀了一勺稀饭给莫四儿。“哼!借花献佛,我会!”
“年前有个达县的女子买花椒胡椒辣椒各种调料,说熏腊肉香肠。”忽然看了莫四儿一眼,“我呢,就请她教我。咋个选肉,腌肉。过了几天跟她去她家租的小院,熏了一整天。”
“难怪昨晚在她家,吃一口就是老家那味儿!心里还想着跟妈做的腊肉一样好吃。”埋头喝了口稀饭,说道:“好吃!跟我妈做得一样好吃,以后就叫岳姐……妈……得了。”说完哈哈一笑。
“没良心的!三妹儿在这就跟我打哈哈儿!看你出院了,咋个收拾你!”岳萍一笑而过。
“好嘛!捡个大儿子,二天帮我带小儿子!”心里就后悔昨晚这家伙光屁股在我床上,咋个就不下手呢!心里想着,脸上早飞上了一团红云。
钟灵没事儿人一样,管她三七二十一,腊肉香肠好吃,不吃白不吃!一片也不留!“哼!吃了咋子嘛,四哥是我的,还能跑你那儿去了?”
“岳姐,你彭昌县哪儿的?”
“乌江边上,有个水泥厂,就那附近呢。还有个姐姐,在里面做事……”忽然就停下来了,“姐夫在水泥厂得了肺结核,后来就死了。侄儿侄女就她一个人带着。”叹口气,“一个人,那日子……”
钟灵听到“水泥厂”那三个字,再一次惊掉下巴!不由得轻轻咳了两声。岳萍拍了拍她的背心,慢点吃,“姐家里多的是香肠,爱吃随时给你们煮。”喂了钟灵一口稀饭,“润润喉……”
“谢谢姐……”钟灵一下就想起在达县地区万山县,她的那个姐姐钟启芳也给自己喂过稀饭的。“她们都是好善良的人呢!”又想起蒲洁,“怎么就为了李国民那样子一个人渣,差点要了我的命呢?”
钟灵现在是体会不到的。母亲为了孩子会拼命,这是人之常情。两个男人为了一个女人不惜拼命决斗;两个女人为了一个男人可能手段会比男人更加残忍无所不用其极!爱之深情之切。钟灵现在的爱只能算喜欢,顶多还只是爱上了爱的那种感觉,跟锥心刺骨远不是一回儿事。
我爱你,与你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