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山县水泥厂生活区某餐厅,蒲洁钟灵程小琳王天顺李国民围坐在一张圆桌前。桌上摆满了各种盆钵盘蝶美味佳肴,李国民王天顺频频举杯,不沾酒的钟灵也喝了几杯,不多时就脸上红霞飞了。要不是程小琳给她挡了几杯,钟灵早就倒了!李国民发挥了天然的优势,一番扯天坛话地狱,讲些天南地北的风土人情,把个不大开腔的程小琳也笑得花枝乱颤手舞足蹈。席间,李国民趁热打铁邀请三大美女去涪城地区彭昌县,去他们的水泥厂新工地参观,然后去武隆溶洞和天坑。酒酣耳热,大家起哄,都想去玩。
程小琳最终没有去成,贺彪以同时走三人影响财务科正常运转为由,留下了她。程小琳好几天不理他,赔了两身衣服一条项链才破涕为笑重归于好。王天顺先他们一步回彭昌县水泥厂打理工地,李国民蒲洁和钟灵随后去到重庆,在朝天门码头登船,水路去往彭昌县。
彼时的重庆还是四川省下辖的市,虽然经济领先于全省,但市容市貌还是比较差。高楼林立鳞次栉比,各种建筑依地势而建,平地进大楼到顶楼,出门又是平地。到了重庆,李国民先带钟灵和蒲洁去逛地下商场。各种商品琳琅满目,珠宝玉器首饰化妆品服装看得人眼花缭乱。
在大都市里逛一圈,钟灵才感到自己对于外部世界的无知,她不过是活在固定的精神世界和物质世界的井底之蛙,匮乏而不自知,固执而又天真,贫瘠而又自得其乐。
“给我们的两位大美女选几样衣服、鞋子!打扮漂漂亮亮的!”李国民的大大咧咧,钟灵她们早已习以为常。
钟灵不肯要任何东西,拗不过李老板的热情,最后选了一把小巧的太阳伞塞进挎包里。蒲洁见钟灵那样也不好要啥,只在手表柜台选了两只情侣表,与李国民也戴上。
李国民与蒲洁打情骂俏,让钟灵在心里默念了一万遍莫师兄!
从商场出来,落脚在另一块平地。走在嘉陵江边的街道上,仿佛走在万山县水泥厂的那个川东小城。青石板的街道,一样的木结构青瓦房铺面,山民们布巾包头,深桶状的竹背篓。
传统与现代化在这座大都市交相融合取舍互补,古朴与精致之间从来都是相得益彰没有不协调。历史的风云一遍又一遍唤醒守旧的思想与觉悟,变换的是朝代,不变的是顺应潮流而进化的心态和与时俱进的脚步。
朝天门码头。大都市的水码头不是钟灵想的那样奢华,钟灵甚至以为是回到了老家三江城,拖船载着行人与车辆往来穿梭于大江两岸,不同的是这儿是嘉陵江,老家是岷江,而他们此行旅途的终点站是乌江。汽笛的轰鸣声老远就能听到,轮船上下的人匆匆而来匆匆而去。
钟灵只在老家的拖船上待过,真正的乘轮船还是第一次,听说还要在轮船上过一夜,江面风大,不会从床上掉下来吧?《泰坦尼克号》里撞船的冰山当然不会出现在嘉陵江面,暗滩礁石总会有吧!钟灵忽然觉得自己杞人忧天,想多了!不觉莞尔。
沿着石板与泥土交替的河滩走向去往彭昌县的轮船,蒲洁与李国民手挽手落在后面。钟灵从没坐过轮船,心向往之!而这段未知的旅程对于钟灵来说,充满了神秘的色彩。李国民对苗乡的描述足以勾起年轻而又充满想象力的钟灵足够的热情与兴奋!
从小到大,钟灵除了上大学离家稍远一点,单独出门是很少有机会的。离开家乡到了莫师兄的地盘,在他的老家安营扎寨是从来没奢望过的。虽然钟灵根本就无法确定他在哪里,有没有回达县,甚至也许莫师兄都已经结婚生子了……连莫师兄会不会喜欢她也不知道呢。有时,钟灵都为自己的疯狂感到不可思议!
“这是我吗?”钟灵躺在轮船的铁床上,身子随着轮船忽左忽右或上或下的摇摆。“嘿嘿,我是有点疯狂!”此刻的轮船不是汪洋大海里的万吨巨轮,也不是漂泊江河里的一叶扁舟,不是灿烂星河里的一点流光,也不是潺潺小溪里漂浮的一片花瓣,是心头跃动的思想是打破沉寂的曙光……
待在川东大山里的那座水泥厂已经太久了。忙忙碌碌地工作忙忙碌碌的生活。没有程小琳那样的活色生香,也没有蒲洁那样的小资情调,除了偶尔跟着翻转窑车间的王大创到他老婆钟启芳那里吃一碗米粉,平常的时间都被禁锢水泥厂的办公室,宿舍。
“我快憋疯了!”钟灵趴在八仙桌上,摆弄几个酱油瓶盐巴瓶醋瓶竹筷笼……
“啥?”钟启芳正在给钟灵下米粉,听她自言自语吓了一跳。
“姐!”钟灵起身从后面抱住钟启芳,“我想我姐了……”
钟启芳扭过手拍拍钟灵,“你说你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从那么远的地方来,一个人人生地不熟的,你姐不晓得多担心你……”
由她抱着,麻利儿地把米粉下锅,放调料高汤,米粉起锅洒一勺酸菜……转过身来,看见钟灵一脸泪水。
“我的小可怜……”钟启芳忍不住轻轻抱着她,“想哭呢,就哭出来。不要憋着……”
“我们是粗人没啥文化,想哭就哭想笑就笑,不舒服了扯开嗓门骂娘,不痛快了就舒服了……”拿纸巾擦擦钟灵的眼睛,“你们这文化人,啥都憋心里,不哭不闹的。跟姐这里来了,想哭想笑想骂人,姐都接着,姐当你的垃圾桶出气筒……要得不?”
钟灵“哇”一声,放声大哭。
“爪子?爪子!”王大创接两个娃娃放学回来,听见钟灵放声大哭。“你个瓜婆娘!欺负人家小姑娘!老子捶你!”
两个小孩吓坏了,听爸那样说,还真以为妈欺负人了。
小孩儿挨妈打,好正常的!
钟灵赶紧收声,钟启芳拉住她,仔细给她擦干眼泪。
“你以为我下得去手吗?打她,我心痛都来不及呢!”瞪了王大创一眼,“就得哭出来!把我们的小妹儿憋坏了!”
王大创哪懂这个,听他老婆这样说,一边指挥俩小孩上楼写作业,一边洗手把米粉端到桌上。
“来,钟会计,趁热吃……她个瓜婆……”好像又太粗鲁,“哪个敢欺负你,我收拾她!”
钟灵不好意思地笑了。
“这就对了嘛!”钟启芳拉着钟灵坐到八仙桌,把筷子拿去锅里烫一下,“吃!吃了再哭,哭了再笑……”好像不对,哪有叫人又哭又笑的!“咱就应该开开心心地过日子,啥天大的事儿呢?人生在世,生死为大!”
“也!”王大创很惊奇!“哪学来的?”
“哈哈哈!昨晚电视剧里说的!咋子嘛!就兴小妹儿有文化?不准我学几句舌?”
两口子一唱一和,早把钟灵逗乐了。
“王大哥,你以后也不叫我钟会计了,叫我钟灵。”又拉过钟启芳坐在一条凳子上,“我们都姓钟,我叫你姐,给你当妹妹,要得不?”
钟启芳显然没有弄明白,“啥呢?人家一个大学生,水泥厂财务经理,又大美人一个……要认自己姐……当妹妹?”
“瓜婆娘!认你当姐姐!”王大创没傻。
男人一声吼,总算明白了,“要得要得!大创!去,买菜,好多菜!酒!买好酒!”钟启芳一迭连声吩咐,乐得屁颠屁颠的,“好!好!我娘家没得妹儿,就几个大老粗哥哥,我认你这个妹儿,亲妹儿!”
王大创听见老婆吩咐,回一声:“好!”就没影儿了。
“不吃这个。”把钟灵面前的米粉拿开,“大餐!你姐夫亲自下厨!他,好手艺!”又吼楼上:“小的们,下楼!”
两个小孩躲楼上早听见了,欢欢喜喜跑下来。只听在妈吼:“叫小姨!”羞羞答答地看看妈又看看钟灵。
“你妈我没文化,就会卖个米粉,从今儿起,大学生小姨,”把俩娃娃拉到钟灵面前,“喜欢不?”
“喜欢!小姨!”俩小孩异口同声,一左一右拉起钟灵的手,又唱又跳!
“走,姐给你买身新衣服!”起身拉起钟灵要走。
“姐!”钟灵拉钟启芳坐下,“姐,你认我当妹妹,我就欢喜了,我一个人在这……”又要哭了。“看见你们,就想起我姐姐夫和菊花儿涛娃儿了……”
“妹儿!不要哭了,好事儿!”钟启芳自己倒要先哭了。“厂里哪个欺负你先找你姐夫,回头我再去算账,哪个不晓得我的脾气!”非要拉钟灵上街,拗不过她,只好起身。
“挂牌子!”
小姐姐从柜台拿出个牌子,上面写着:“有事出门,等哈儿回来!”挂门上了。
也不关门,四个人手拉手上街去了。青青石板街,一串脚步声。欢声和笑语,真心换真情。
“姐姐叫啥?”
“小姨,我叫王秋月。弟弟……”不等姐姐说,弟弟先自报家门:“小姨,我叫王学文!”
“小姨送你们礼物,想要啥?”
“水彩笔!”
“棉花糖,还有老虎糖!”
“好!小姨给你们买!……啥叫老虎糖?”
弟弟王学文牵起钟灵就跑,“前面拐角……姐姐,快点。”
远远就看见一个小孩站在一个摊子前,原来是“糖画儿”。
这种起源于四川的民间手工艺流传于全国各地,在钟灵老家三江城的公园、繁华的路口都会见到。相传糖画儿是四川大诗人陈子昂首创。
只见那糖画儿艺人,坐在小凳上,先在光洁的大理石板上抹一层薄油,从一边熬糖的小锅里用小铜勺舀出糖汁,勺子和石板呈斜角,以腕力带动勺子,糖丝缕缕洒下。顷刻之间,游龙就呈现在石板上,趁热放上竹签,铲子轻铲,提起来就是一条晶莹剔透栩栩如生的飞龙。如法炮制,转眼之间展翅欲飞的凤凰又插在石板桌前的草把上了。
小桌前还放了一个转盘,转盘四周分别有十二生肖和花鸟虫鱼,2毛钱转一次,中间的指针指向啥,就给画啥。
姐姐王秋月转了个兔子,弟弟王学文转了个小老鼠,老大不高兴。
“要大老虎!”耍赖了,不要小老鼠。添了1毛钱,也到手了。举着大老虎对着西下的夕阳,金光灿灿的,舔一舌头,乐滋滋的样子让人忍俊不禁。
“棉花糖呢?”
“公园门口!”弟弟抢着回答。
“钟启芳,这谁呀?”老熟人没见过她有啥亲戚姊妹有这么标致的,指着钟灵问。
“我小姨!大学生!美吧?”王秋月一边舔糖兔子一边抢答。弟弟一旁干瞪眼了。
“哟!好乖的妹儿!”又问钟启芳,“不是一个妈生的吧?”
“我呸!”钟启芳笑着啐她一口,“爪子嘛!眼红?隔代遗传,她像我外婆,我像我外爷!哈哈哈……”
“这还差不多……”把钟启芳拉过一边去,“有对象没得,我侄儿……”
“滚一边儿去!”
一行走,净是赞美声,把个钟启芳乐得心花怒放!你晓得啥?钟启芳拉钟灵买衣服,满大街转,就为炫耀来的!
公园门口。一辆平板车,放一台圆口制作机。一勺白糖放入快速旋转的机器口子,再绕着圆口壁,一层层“白丝线”缠绕着长竹签子,一会儿工夫就成了皮球样的棉花糖,雪白蓬松。
俩小孩一人一个,腰弯下,把脖子伸老长,咬一口,牵出糖丝,甜滋滋的……
“小姨,尝一口……”
“好!”钟灵一脸灿烂的笑。
“钟灵……”蒲洁手扶床沿,悄声问,“想啥呢?一个人躺床上,不出去吹风。”
“嗯,蒲姐,想起我姐了。”
“回去看看呗,三江城又不是好远。”
“不是三江城,万山县城钟姐。”
“哦!王大创家属,钟启芳可是个泼辣的人,热心肠!”
“我姐家的两个小孩也跟她两个小孩儿差不多大,不知道有没有想我呢?”钟灵一脸兴奋,“王哥托人回铁山(达县的一座山)那边打听去了,有消息就告诉我。”
“哦!这边听王老板说,找你那师哥的事儿有眉目了。”
“啊!”钟灵一下弹起来,“咋不早说?咋个样子的?”
“小心点,铁床撞了头……”拍拍钟灵的脸,“妹,出去说话。”
扶着船舷,江风吹拂,一阵凉意,比船舱里舒服多了。天很暗,看不清岸边的景象,船头巨大的光束射向远处,轮船穿行在黑暗里,发动机的轰鸣声与轮船划过江水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天空没有几颗星,北斗星不知道躲哪儿去了。
“可惜!”钟灵撩过挡在眼前的发丝。“没有月亮,看不见两岸,连星星也没有几颗。”
“还以为你说,可惜我不是你的莫师兄呢!”蒲洁轻轻一笑,“年轻人,就是浪漫……”
“姐,你咋不结婚呢?”
“哎!小灵,你以为离了婚再嫁一个那么容易?我是没有小孩,人家有呢。当后妈?没想过。嫁一个没结过婚的?比我小的呢,我得照顾他,人家还不定娶我。跟我年纪相仿的,婚都没结过,不定有啥毛病,脾气、事业、身体、家庭……那得花多长时间了解,一年?两年?”蒲洁幽幽的叹口气,“就我们在深山里上班,厂里就那些人,嫁个工人我也不愿意。嫁个坐办公室的,你看看,年轻有为的也不愿意来呀,就是有也不愿意娶我这样离过婚的女人。老的老了还拖家带口,想想都烦。我们不比在城市周边的企业,交通、信息都闭塞不方便,能认识几个人呢?以前介绍个男朋友,一听坐个车进个达县城都得坐一天车,面都不和我见了……”
钟灵默然不语,“莫师兄知道我在这么偏僻的地方,会坐一天车来看我吗?”
“咋不问找你莫师兄找得咋样了?”
“姐,你不说,就是还没找到,问也白问呢。”
“你倒沉得住气,王老板说了,县教育局那朋友给了他地址,就这几天彭昌工地忙过了,就去你莫师兄老家呢!”蒲洁拉起钟灵的手,“妹,惊不惊喜?”
“哦……”黑暗里看不清钟灵的脸,蒲洁只觉得她的手有些颤抖。
除了认了个姐姐钟启芳一家人,钟灵的朋友圈就只有程小琳和蒲洁姐妹了。蒲玉要想和钟灵见个面得坐车20个小时,过了达县城到万山县水泥厂那十来个小时的魔鬼公路也让她望而生畏。匆匆而来匆匆而去也待不了几个小时,蒲玉也只好偶尔打个电话以解“相思”之愁,把钟灵托给姐姐蒲洁照看了。
蒲洁待钟灵自然是极好的,平日里不管工作上生活上对她都是跟自家妹子一样。两年多的时间,钟灵也习惯了视蒲洁如亲姐。李国民和蒲洁的关系尽管秘密,但终究还是纸包不住火,渐渐地也被人熟知了。蒲洁索性也就不太避人,对外宣传李国民也是单身,也不管外人闲言杂语了。
李国民是个生意人,准确地说是个常年在外地包工程的人。万山县水泥厂装修工程早就结束了,偶尔的维修也不用他亲自来,所以他呆在水泥厂的时候一年里也不是很多。而对于女人,尤其蒲洁这种离过一次婚的女人,总是把现在身边的男人看得比较重,不想轻易就放手。任何李国民身边的女人都会被她防范着,尽管她也知道,到最后李国民也不可能属于她一个人。是不是很矛盾?女人是不是比男人更理性也更矛盾的动物?
彭昌之行,一方面要放风放飞心情,一方面也要考察下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李国民不在她的视线范围,有没有别的异动。据说苗乡山清水秀,那里的女人身段很好,皮肤很好,还妩媚多情!顺便拉上钟灵也让这个被寻找师兄折磨得无可无不可的姑娘散散心。
李国民说,在教育局查到两个“莫兴建”,同年入学家庭地址也一样。听上去有点奇怪,不过在农村,同名同姓同村很常见。他说他最近要回老家乡上办事,顺便回去查下,还特别交代不能说有两个“莫兴建”。为啥不能说?李国民不解释,蒲洁也不问,只要能帮钟灵找到人就行。但她不知道的事还很多,比如:其中一个莫兴建的大哥莫兴城是他同学,一个他不想得罪的人;再比如:他垂涎钟灵美色很久了,以后在万山水泥厂的日子不多了,完全撤出来后,连见她一面都很难了。现在还有蒲姐这层关系,借口找莫兴建还能有关联,以后难说。何况钟灵自己也在托人找人,比自己更早找到莫兴建也很可能。
有的人很坏,但明面上看不出来;有的人不希望你好,至少不想你比他好,你也看不出来。有时看不出来比一望便知好点,至少可以维持面上的平静,见着面一团和气总比老死不相往来更气顺一点。可恶的是,有的人还非得欲盖弥彰地表达出来,又何必呢?隔山打牛指鸡骂狗的,还偏要装出一副好人模样。万一,对方要撕破脸皮呢?面上的好人没做成,倒让旁人看了笑话,“这个人多假,多伪善!”真正是其心可诛!
李国民要高明得多,隐藏得深得多。他利用蒲姐职务之便得了很多实惠,又抱得美人归,人生的美好也不过如此了吧!跟大多数人一样,贪心不足又泛滥了,他还想与钟大美人共赴巫山云雨!让蒲洁告诉钟灵已经有了莫兴建地址,抽时间再亲自去找,既有人情又拖了时间,这么两全其美的法子只有李国民才能想到!
当清晨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户照进船舱,新的一天开始了!彭昌,美丽的苗乡,快到了!
“我真是个充满智慧的人!”李国民心里想着美好的事,走路就很轻快了,尽管他其实很魁梧很结实很大块头。
“两位大美女?”满脸都是笑的李国民出现在蒲洁两人面前。
“李哥,早啊!”
“钟灵,有你莫师哥消息了,彭昌回来,我回老家就去他家。”
清晨的阳光正在退出船舱,轮船划过江水穿过峡谷,带进来山花的气息,江水的湿润。
“起床喽,开饭!”蒲姐显然还当是在万山县那个水泥厂。
“饭菜还可以吧?轮船上就这伙食,等下了船,第一个弄条乌江鱼,蒸炖红烧!”李国民一脸殷勤的样子,蒲姐感到别扭,这家伙别有用心的吧。
红烧肉、炖鱼、清炒油麦菜、酸菜沥米汤、包谷籽糙米饭……这是典型的彭昌饭桌配置了。后面两种,在彭昌县的大饭店也是标配。
钟灵吃了几根油麦菜,喝了一勺酸菜汤。
船舷上站满了人,看装束很多应该是彭昌本地人,跟达县、重庆甚至三江城都差不多。男人一色的衬衣或汗衫加迪卡布外衣,女人碎花儿布衫……间或几个男女西装革履连衣裙,大约是出来旅游的。
轮船正在峡谷里穿行,水势湍急,江水拍打在船体飞溅上了船舷,轮船上有女人的惊呼,有孩童的大笑。
“看!山壁!”
钟灵一阵惊叹!两边的山壁刀砍斧劈般垂直指向天空,轮船犹如在两块石壁之间穿过。那石壁仿佛是轮船开过来时才自动裂开的一道缝隙,轮船过后又自动闭合。钟灵仰头看天,不过是轮船般宽窄的一条长线。这里没有孤帆远影,一叶扁舟漂不过这峡谷的急流,想必轮船舵手在这一段也得万分小心的吧,不然汽笛的长鸣除了警告对面的来船,还应该是安然渡过后的得意呼喊吧!
江水在石壁上留下无数条水淹的印记,泛黄的、雪白的、灰暗的……水平排列,整齐划一。总会有些线条是千年之前留下来的吧?哪一条是呢?
“即从巴峡穿巫峡,便下襄阳到洛阳。”诗圣当年漫卷诗书回老家穿行过这条白浪滔天的水道么?他的诗作里寻觅不到当年这些跨越过千年的线条!他跨越过千年留下不朽的诗篇,却跨不过流年跨不过穷困,把残病的身体遗留在飘摇江河上的一条破船。
这里没有风急天高哀啸的猿猴,没有依依送别踏歌挥手的汪伦,没有孤蓬万里李白要送的友人;这里不是屈子遗恨的汨罗,这里不是伟人奋臂横渡的长江,过了涪江就是项羽誓死不肯过的乌江!
穿过峡谷,一泻汪洋。江宽水阔,豁然开朗!
江清树摇影,叶落鱼未惊。
船在江岸侧,岸从身后行。
钟灵脱口而出一首诗。莫师哥在此怕是此番心情吧?
“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
钟灵记得某年的演讲赛,他的演说词里有这句!念这句诗时,他的眼里怎会有与他年龄格格不入的沧桑意味!
“哟!钟灵,作诗呢?”
“哪哟,前面那首莫师兄写的!”
“哦!好才情!”蒲洁点评道,“船行江阔处,波澜不惊。风吹叶落时,鱼翔浅底,习惯了轮船的轰鸣,自然是惊不到了。最有意思的,轮船前行岸在后退,用一个行字,好像船未动而岸在朝后走,形象生动!”
“佩服佩服!高人的高!”李国民自然是要喝彩的。
“怎么后面你又来句啥?”蒲洁存心秀一把。
“无边落木萧萧下……”
“不尽长江滚滚来!”蒲洁接着,“秋天的气象哦!你家莫师兄?少年老成了!秋风扫落叶,一片寂寥音。长江滚滚东逝水,波诡雄奇也载不动的愁哇!”
“妹,你别是被他的忧郁拖住了吧?”蒲洁指着岸上往上水拉纤的船工,“你听他们的号子!年轻人应该迎难而上,精神振奋才对呢!”
清代四川籍诗人张向安《桡歌行》:
上峡歌起丰都旁,下峡声激穷荆湘。
推舵声悠碛声力,千声如咽三声长。
望着山崖上匍匐前行的拉纤船工,真为他们捏把汗!纤绳磨过山崖的石头形成深浅不一的凹槽,领唱一声:“嗦呀呀,幺爸爸呀,拿下来榨一榨。”数十个船工咬着牙喝一声“嗨!”
随着船身迈进滩头,“嘿哟,切唑,吆喝,嘿唑”,粗犷的号子声响彻山川,惊天动地,船工逐渐加快步伐直到下一个滩前。这就是著名的“川江号子”!
“悬棺!”
船舷上外地人多数未见过,惊奇得不得了!只见高高的山崖上,一副副棺材静静躺在石壁上的天然洞穴中,不细看还以为木箱木板长在山崖上。悬棺是一种丧葬形式,在中国很多地方都有,比如在山西、四川、重庆等地。
弥高者以为至孝,高葬者必有好报。
古人把祖先的棺木放置在悬崖的岩洞中。专家考证研究了多年才推断:他们是通过拉伸的方式,首先将绳子固定在山顶一棵牢固的树上,通过一边拉一边放的方式将悬棺放进悬崖的洞穴里去的,风吹过雨却淋不到。轮船徐徐推进,到了武隆地界。
“回来时,我们去天坑和溶洞看看,听他们说,奇怪得不得了。”李国民这哈兴奋了。讲诗词他不懂,川江号子也不懂,悬棺呢,古人莫名其妙的!挖个坑儿埋了不就行了嘛,抬山上去放绳子下来,峡谷那么大风不怕给它刮下来?
“啥奇怪的?”
“神洞!预测下雨!”千百年来,武隆县后坪乡有一种奇怪的现象。后坪天坑一直被当地人称为能预测天气的“神坑”,每当坑中起雾时大雨马上就会到来。
“好!去看!”钟灵笑嘻嘻的,把个李国民看呆了,蒲洁推他一把,李国民打个“哈哈”,一笑了之。
武隆有个大溶洞,内里叉洞数不清。
洞里景致如宫殿,千年宫吾难容此。
这是上世纪60年代国家地质队进洞的勘测留言。另外一个观音洞,古人相传,洞内六七层,能容纳数千人。石灶、石锅、石锣、石鼓、石水缸均栩栩如生。还有一个芙蓉洞,人称风洞、气洞。能吹风和吐雾气,可观察风云变幻,气温升降的,又是一个神洞。
“这必须去看哦!蒲姐。”
“你很清楚哦,去过的?”蒲洁盯着李国民。李国民别的本事没有,就记忆力超强,上面那段话就是听别人说的,现学现卖分毫不差。
“哪儿哟!你还不晓得我吗?”李国民搂着蒲洁的腰,“为了请你们几个美女去耍,我也不能一无所知噻,找人补了一会儿课,记得人家就这个样子说的,还请吃了饭的!”
船到乌江水面,水势湍急起来了。两岸山势陡峭怪石嶙峋,暗礁巨石在江面忽隐忽现,轮船比先时的宽阔江面颠簸了许多。
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
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
被围攻下的西楚霸王是被浊浪滔天的乌江吓破胆了吗?这当然是笑话。死都不怕的一世英雄怎会污了力霸山兮气盖世的名头!大丈夫本应能屈能伸,奈何英雄气短便宜了耍无赖的刘邦。既生瑜何生亮?历史的长河卷走了多少儿女情长,奔流不息的江海迎来送往了一代又一代气吞山河的乱世英豪。
乌江水在这里回旋,乌江水在这里转弯,轮船即将在这里停靠,终点站就在眼前。船舷上的人们一阵骚动,一座依山傍水的小城静静矗立在蓝天白云下面,它是钟灵一路向往的苗乡寨,也是放飞少女心的乐园。
很简陋的彭昌县水码头,多多少少让钟灵有点失望。未开发的水码头沿袭了百年前的模样。重庆水码头的低调已经让钟灵失望过一次。彭昌,一座远不如重庆的偏远小城又怎能繁华高调?水流在这里减缓,仿佛一条温顺的小河,朴实的人们在河滩洗衣捞虾,少年郎搬开石头摸里面的螃蟹,炊烟袅袅飘荡在高高的石板梯子的尽头。陡峭的石板梯向高处延伸,挑夫、背二哥扯着长长的吆喝挤满了狭窄的石板路。不知名的藤条从石头缝里爬出来,倔强地朝着看不见天空的上方疯狂生长,青青小草从山壁钻进石板路的间隙,摇头晃脑欣赏从头顶跨过的草鞋布鞋凉鞋皮鞋。
钟灵一行三人裹挟在人流里缓缓攀升,怎不见奇装异服的苗族姑娘?朴素的打扮看不见想象里晃得眼晕的银帽子、银头饰、银颈环,比银元大一圈的银耳环呢?钟灵左顾右盼一个没看见。
“看啥呢?”蒲洁悄悄问。
“苗族嘛,电影里少数民族载歌载舞,民族服饰银子做的耳环头饰呢?没看见呢。”
“傻了吧?又不是节日,穿戴那些干啥?不怕掉了偷了?”
“哦!我还是太少女了!”钟灵恍然大悟,“贵重的首饰哪儿能随身穿戴呢!”
“民族服装呢?”钟灵还是不甘心。
“这地儿蛮荒偏僻,以前商旅不通,没钱买也买不到,只能自家作坊纺布染色,再手工缝制,费时费力费工功夫。自给自足,懂了吧?现在哪儿买不到一件衣服?”蒲洁点一下钟灵额头。
“哦!木兰从军就是这么写的!”
旧时的封建社会,少数民族只能居住在高山峡谷蛮夷之地。生存条件艰苦,大多数时候只能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靠天吃饭,能活下来就不错了!所以民众为了感谢上苍感谢神明庇佑,自发地形成了各种祭祀活动,只有在祭祀活动、重大节日、婚丧嫁娶才会盛装出席,载歌载舞。即使这样,名门大户才会置办得起价值昂贵的银帽、银头饰、银制披肩胸饰。一般的小门小户贫苦百姓也只在嫁闺女时才会置办一些简单的耳环手镯作为嫁妆以备不时之需。
爬完梯步,一脚踏空,踩在平地。钟灵展眼看时,又是一阵大失所望!
这哪儿是县城啊?分明就是老家一个极普通极寻常的乡场小镇,连钟大姐所在的万山县城也远远赶不上。破败的青石板街道破败的商铺,门口几块木板拼在一起凌乱地摆放着各种小商品、古朴的手工器具、民族手工艺品。衣衫不整的山民,背着背篓,挎着竹篮,在各家店铺门前大声讨价还价。文化落后,见识闭塞,小农经济世代延续由此可以窥见一斑。
“野生乌江鱼!”店招倒是亮丽,味道如何呢?进店选一条花鲢,一条鲶鱼,称重。看大师傅一番现场操作。
花鲢去鳞,切块,抹料,料酒,过油;另锅热油炒佐料:花椒、豆瓣、泡姜、泡辣椒,加汤熬一会儿,放入过油的鱼肉,炖一会儿;加葱子、香菜,起锅,上桌。另锅鱼头熬汤,鱼卵油炸,上桌。
鲶鱼切块,放盘,加少许油,入锅,清蒸;另锅热油炒配料:葱段、辣椒、姜丝炒香,加酱油;蒸鱼出锅,倒掉盘里的水,把炒好的配料淋在蒸鱼上,上桌。
鱼香味美,不虚此行!在船上颠簸了一天一夜,着实有点饿了。钟灵也不矜持,吃鱼喝汤,鱼籽也很鲜美!鱼汤泡饭应该不错,靠墙一个木蒸子,揭开木盖,又是苞谷籽米饭。拿木勺盛半碗米饭,泡鱼汤,总算舒坦了。
“咋子!咋子!”老何听见屋里有人喊:“遭了!”一头闯进来,一头惊丝丝地吼!
“甩不脱了!”小汤坐在地上,一脸的恐怖。
“啥甩不脱了?”老何把小汤扶起来坐到一旁的凳子上。
小汤手指电线心有余悸。一根电线裸露着铜丝吊在工作台上方,地下那根电线连着电炉丝,炉丝下烫焦的一团纸还在冒烟。
这间砖瓦木结构的老房子一到下雨好些地方滴水,墙上乱七八糟的各种电线,地下堆满了各种装修材料、工具。里面靠墙一排木板铺就的大通铺,铺盖枕头衣服裤子随意放着,浓重的汗味、鞋袜臭味充斥着整个屋子。一个巨大的工作台摆在屋子中央,1.5米见方的大字在大白纸上用墨汁勾勒出字的轮廓。一堆红色的胶片是锯好了的成品字体,一个大字,字符上几块胶片字,码在工作台旁。
这是彭昌县水泥厂一间废弃不用的老库房,临时打扫出来供达县来的装修队使用。小汤的工作就是把白纸上的空心字轮廓描在红色的胶片上,用烧红的电炉丝锯下来。然后两个人合力把锯好的胶片黏在5厘米厚的泡沫板上,再用烧红的电炉丝锯掉多余的泡沫板。
其他人都去工地了,屋里就小汤一个人锯字。吊着的电线连着电炉丝,电炉丝下端连着电线,电线上挂着一个扳手,扳手的重量、电炉丝加热烧红后,把电炉丝拉伸得笔直,锯胶板上字的轮廓,又快又光滑。可能太重了,烧红的电炉铜丝从吊着的电线处滑脱了。
电炉丝很长,从凳子上下来,捏起还发烫,爬回凳子,腾出一只手拉住吊着的电线,接起来,平时都这么干。今天见鬼了,捏在手指的电线不听使唤,不跟电炉丝对接,直往手指头里钻!
恐怖的感觉一瞬间胀满脑壳,一声惊叫,“糟了!触电了!要遭电死了!”
那一刻的感觉,人是很清楚的,电线往手指头里钻,得拔下来!手指不听使唤得把电线从手指上甩掉!哪儿甩得掉呢?
开始是恐怖,知道要死了,想甩掉电线,手指有没有甩得动?不知道;身子在变小,迅速变小,越来越小,像一个点,悬浮在黑乎乎的隧道里,还是知道要死了,不过已经没有恐怖了,平和的样子;隧道尽头有一点光,身子缩成的小点就开始朝亮光飞去,飞行的速度很快,很接近亮着光的隧道口;还有没有意识?其实就是濒死的感觉了……
然后就在地上了,一头汗……老何扶他坐在凳子上,倒杯水给他,吓蒙了,水也不知道喝。
“你们这些人,用电的操作,就不多留个人!幸好小汤站在凳子上,掉下来了,不然电死了也没人晓得!”老何是水泥厂退休职工,闲来无事喜欢找小汤聊天,见过他拿通电中烧得通红的电炉丝锯字,没想到今天碰到这事。老何有个女儿,他有那方面意思。老何没有说出口的话,不知道哪天会有表达。然而悲伤的是,最终,老何也没有表达出来……
一屋子的人,七嘴八舌的,“还好没出事!”
“相当于电疗!”一起从达县来的工人安慰他,“这会儿有没得不舒服?”有个工友拿来白酒淋在电线钻过的手指,手指头上烧了乌黑一个小洞,缠上邦迪,又拍拍他的头。
“还好还好,小汤从凳子上抖落到地上,把手指上的电线扯掉了!”
“小汤有出息!新舞厅的大“舞”字就他写的,两米高呢!有文化!”一个水泥厂职工不知道哪儿听来的。“地上这么大空心字,也是他写的,你们说厉害不?”
舞厅门口的字是他写的,但地下巨幅的空心字不是他写的。小汤很享受被人夸赞的感觉,毕竟刚刚从鬼门关溜达一转回来,精神上奖励哈自己,也好。地上的字是魏碑体,他不会,即使会也写不了那么大的空心字,近二十个字一般大小,这功夫没得数十年功力写不了!
“小伙子能干,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有没有后福呢不知道,有碗饭吃有个工作很重要!他是李国民的亲戚,老家在达县一个很穷很偏僻的大山里,家里一到冬天就很难过。冬天的大山很冷,家里只有一条棉被,一家人挤在一起,围上唯一的棉被,面前烧一堆木炭……
家里穷得跟野人一样,穿得跟野人一样,日子过得也跟野人一样……
小汤15岁就跟李国民出来了,第一年挣了工资回家过年,添了两床新棉被,给常年没裤子穿的弟弟买了新裤子,带常年风湿痛的妈去了医院……
跟着李国民又过了十年,长成了大小伙子,出脱得帅气了,就是自卑了点,不大与人说话。李国民给他安排的工作也不算太累,工资也还不错,所以这些年小汤踏踏实实给他干着。家里日子好多了,弟弟大学也快毕业了,家里开始张罗着给他讨个媳妇儿了。
“报告大家一个好消息……”
王天顺兴冲冲地进屋来,满屋的人,吓他一跳。
“小汤差点电死了!”
“啥子!”王天顺一步跨过去,小汤木讷着坐那里。小汤一家这些年把远房表亲李国民当神一样供奉,要是这小子出点啥事,那可不得了。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王天顺摸摸小汤的头,悄声说道:“你的女神从万山来了!”
“大家伙儿,今天把手上的工作理麻干净,明天放假!耍一天!”
“去厂医务室看看。”王天顺拉小汤起身。
“不用不用,王哥,就过了一会儿电,没得事。”
“手指头?”王天顺也遭电打过的,不过相反,遭电打弹出去几米远。
“消过毒了,贱人贱命一条。”小汤轻描淡写的。“刚才你说女神来了?”
“嗯呐,现在彭昌县城里,中午到的。”王天顺拍拍小汤。“不着急,你二天也结个乖婆娘!”
“你弟娃儿大二了吧?”
“嗯呐!”小汤就觉得这些年没白干,弟娃儿有出息,给自己长脸了。老妈有药吃,身体也很健康,多亏了王老板和李老板照顾自己。
“王哥,给你道个谢!”小汤20大几的人了,说话还是很腼腆。
“你自己有出息,又聪明又能干,学啥子都无师自通。莫谢我们,谢你自己 。”
王天顺这个人挺踏实,说话做事都一板一眼的,能力也强,工人还都服他。装饰公司里他负责内务,装修工程的图纸,设计方案,预算决算都他亲自搞定。工人的生活住宿之类的也是他管。管的事情多,也想找个帮手,小汤就不错。这几天就等李国民回来,升小汤做个管理人员。
小汤知道王天顺和李国民在找钟灵的同学,但是顺耳听来的,虽然不是偷听,还是装不知道的好。但他是个老实的人,有一次忽然就给李国民讲了他和莫兴建同过一年学,只是不确定是不是钟会计找的人。不知道为什么李国民要他保密,任何人都不准说。小汤老是看见钟会计一个人到办公大楼楼顶发呆,挺可怜的。
李国民把他一家子从原始社会变成社会主义好,得知恩图报,不能背叛!又一想,功夫不负有心人,钟会计找到莫兴建是早迟的事,不操那个心吧。
所以,王天顺现在单独留自己说话,他也明白,“王哥,钟会计的事,我啥也不知道。”
王天顺一愣,“小子,不傻!有前途,可以重用!”又拍拍小汤的肩膀,“去舞厅看他们干活,下午你就休息了。”
钟灵和蒲洁晚上到的彭昌县水泥厂工地,多数工人都与她俩熟识,甚至几乎所有在万山县水泥厂干过活的工人都与她俩跳过舞,就在他们新装修的现代化大舞厅。近一年时间没见过两位大美女了,李国民的工人显得很兴奋很高兴,蒲洁和钟灵也不例外。在王天顺安排的接风宴会上,钟灵挡不住工友们的热情,喝了好几杯酒,没有程小琳的挡酒,钟灵显然招架不住,盛情难却嘛。蒲洁也有心无力,见钟灵喝得满脸桃花,拽了几回李国民叫工友们不要敬钟灵酒了。李国民假意呵斥工友,又好像听之任之,王天顺又装聋作哑,结果直接把钟大小姐喝颠了,又哭又笑的。
有好几个人喝颠了的,包括小汤。小汤找钟灵敬酒,结结巴巴地说不利索,旁边工友替他说,“钟会计,你是小汤的女神,小汤喜欢你!”还有人起哄,“他暗恋你!”
钟灵毕竟是个姑娘,有人说喜欢还暗恋总是要小小的虚荣一把,把个酒杯里的酒都弄翻了。有人赶紧给倒了一杯,小汤一看满的,拿过来倒了些在自己杯里。旁边又起哄,“看嘛,心痛了!”
钟灵提起杯子,望着小汤傻笑,“我也喜欢……喜欢你……喜欢你写的字,我莫师哥……也写……写大字……好大好大的字!”碰一下小汤的杯子仰脖儿喝了,“再……再来一杯……他还会……还会画画儿……画的……画的不是……不是我!”
有几个喝多了的,自然不能去爬山了。小汤昨晚也喝多了,吐了几次,早上起来头有点儿转圈。女神来了,哪有不陪同的?坚持要去。
钟灵也有点恹恹的,不大理李国民,跟蒲洁也不大说话。王天顺心知肚明,也不多说,带了两个工友去生活区买了几口袋水和零食。工友们以为昨晚喝酒多了,女人嘛有个小脾气正常,漂亮女人不好伺候脾气大也正常。一行人迤逦前行朝向附近的山。
9月底的天还是有些热,太阳照在身上热烘烘的,风吹过,把昨晚的酒也吹走了一大半。待在水泥厂久了,蒲洁和钟灵少有时间外出放风,与熟识的工友一路谈天说地,又神采飞扬了。
钟灵一会儿摘几朵不知名的野花压在发夹下,一会儿又问路边一条毛茸茸的草叫啥?“狗尾巴草!”总有工友殷勤地回答。
“也!你们看后面那个女娃儿。”走在大部队后面的一个工友悄声说话。“一直跟在后头!”
“何……”有个工友晓得她,就不晓得名字,“老何的女儿!”
“老何这个月经常来找小汤吹壳子(聊天)……”一敲脑壳,“小汤哥,找他来了!”
“嗯呐!看上小汤了!”一个工友急慌慌的前面去找小汤去了。
小汤正跟钟灵满地找狗尾巴花呢!
“小汤,你婆娘来了,找你呢!”这个工友平时跟小汤要好,见过老何那姑娘,蛮好看的,配小汤合适。这一大声吆喝,所有人都停下来了。
“瓜娃子,你把她喊前来嘛,小汤是个羞猫儿(怕羞的人),他好意思去见人家?”
“要得要得!”一溜烟回去把小何拉过来了。
小何这哈儿倒不忸怩了,“小汤哥,我爸说昨天你遭电打了,手指儿打了个洞,我看哈儿呢。”抓起小汤的手,看见邦迪贴上了。“痛不呢?”小汤早把脸都红完了。手在小何手里抓着,扯都扯不开。
“哈哈哈!你个莽子娃儿!(笨小孩儿)小何问你,你开个腔噻!”旁边一个工友把他一扯,“走,让人家小夫妻悄悄说话。”话没说完,自己也笑了。
小汤急了,“哪个……哪个小……夫妻嘛!”
这哈儿不得了,连钟灵都替他着急,看他脸红耳赤的样子又是替他高兴又好笑,也跟着大伙儿笑得前仰后合!
可口的食物满足了口腹之欲解决了肠胃饥荒;美丽的景物取悦了眼睛放松一时的心情;和让自己笑,让自己快乐的人在一起,才是愉悦了整个身心!人世间最幸福的事,也莫过于此了!
“上面有个洞!”钟灵玩得高兴,“肯定供得有菩萨!”回头看时,身边就剩小汤、小何和一个与小汤关系最好的工友。进山之后,道路崎岖,渐渐地都走散了。
“去看看!”小汤见钟灵兴致勃勃,早没了刚出发时那样的萧索。心里装着没有对她讲的事,总是有些内疚。“不如爬上去给菩萨许个愿,保佑你早日找到莫师兄?”
“好!”钟灵灿烂一笑,“太远了吧,那么高,爬得上去吗?”又是一脸忧色,“算了,小汤,太高了,好危险,不去了。”
小汤工友胆小,深山里就四个人了,有点害怕,“小汤哥,那么远呢,不去了吧。”小何也不想爬那么高那么远,但小汤哥去与不去,她都跟着。
小汤执意要去。四个人上面拉下面推,也不晓得用了多久,千辛万苦的到了先前望见的那个山洞下。
4个人坐在山洞下一块小小的平台上,早已经累得直不起腰了。
一面巨大的石壁横在眼前,约有10多米高。石壁中间裂开一条口子,自上而下。最上面和最下面的开口仅可容纳一个人的身位,中间略宽,下面看上去也不过两个人的身位。先时从半山腰看见上面一个洞是石壁中间裂口较宽的部位。
没有菩萨,左右也没有路,要么爬上这个裂缝,要么原路返回。4个人千辛万苦爬上来,这样子的场景,都有些沮丧。
“公墓!”顺着小何手指的方向,远处的墓碑群像排列整齐的麻将牌。来时的路上也望见了公墓群的,有个工友甚至说要去那里看看。春游路上有这样的话,是不是不吉利?没有人回应他。现在又看见公墓,前有石壁后有悬崖,上下两难了。小汤的工友就更害怕了,“小汤哥,咋个办?”
俗话说,“上山容易下山难!”原路返回,危险重重,一脚踩空,就会跌下悬崖。两个男的还好说,连爬带滚,还有俩女的呢!
小汤发现山壁上有些藤条,拉了拉,很坚固,把身子吊上去,藤条丝毫没有断掉的迹象。
“我爬上去看看,割些藤条下来,捆在你们腰上,再拉你们上去!”
“小汤哥,危险,我们还是爬回下面去吧!”小何不想小汤冒险,看那石壁缝隙,并不规则,有的地方宽有的地方窄。摸摸四壁还很光滑,抬头望去渗水的地方还有青苔!万一脚蹬不住,手抓不住……“你的手指还有伤呢!”说完幽幽地看了钟灵一眼。
钟灵脸一红,心里也怪自己想求菩萨保佑,这下两难了。她知道从这里爬下去也危险,上去呢,小汤说的似乎有道理,也就不作声了。
小汤一点点上升,底下人的担心也在一点点升高。
“小汤,你行不行?下来吧!”钟灵忽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
很久以来,小汤看自己的眼神都有些奇怪。女人的直觉很奇妙,那不是喜欢的一类,是什么呢?她不知道。小汤固执地要爬上来,到这个洞里找菩萨,好像是要帮她许愿,好像还有别的。
洞壁的青苔、石缝里有没有奇怪的生物、小汤的伤指、远处的公墓……钟灵不寒而栗!
“咚……”一声闷响。
“人呢?”
“小汤!……”
石壁缝里的小汤不见了!从掉下来到滚落山崖就一瞬间的事!小何是看见他掉在小平台,就在眼前,根本来不及反应,人就转陀螺一样消失了!
三个人吓懵了!
赶快下悬崖,找人!找人!
一边扯着嗓子喊李老板王老板,一边扯着哭音喊小汤的名字。
是怎么从洞口那平台爬下来的,已经不知道了。满脑子只有找人!三个人嗓子都喊哑了!手脚脸没有一处不被灌木的枝丫、荆棘划得血淋淋的……
附近的山民听到呼救声了,李国民蒲洁王天顺和附近的工友也听到了!
悲伤的、恐惧的、追悔莫及的……各种情绪在蔓延。
终于在半山腰一处凹陷的洼地发现了小汤。
“小汤哥……”小何捧着他,哽咽着,说不出话。
小汤不能说话,只动了动嘴唇。
捏手。捏手臂。捏脚。捏腿。捏屁股。捏……小汤的嘴唇有回应……没有断掉的意思。
头底下一摊血!
草丛里,一方坚硬的青石静卧在小汤的后脑下,锋利的石头楞子划过小汤的后脑勺!
不祥的预感充塞挤满了每个人的心胸,“完了!”三个人都筋疲力尽欲哭无泪!
恐怖的血迹喷溅在脑后的青石上。
比血迹更恐怖的,是夹杂在鲜血里白色的脑浆!
昨天没被电打死,今天要摔死吗?!不是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吗?“我为什么不阻拦他呢!”钟灵脸色惨白,死人一样的白!
“老乡,这是水泥厂装修工人,我是水泥厂职工,拜托大家……求求你们救人!”小何镇静下来,“赶紧!赶紧砍竹子做滑竿……把家里的棉被……拿来垫上……棉花……新棉花……纱布……5倍……10倍价钱算!……10倍……”一串长长的哭音……
李国民赶到的时候,山民已经做好了滑竿。七手八脚把小汤抬到滑竿上,鲜血从脑后不断冒出来,新纱布裹着新棉花从脑后包上来,头脸已经肿得不像样了。
被单撕成条,把小汤固定在滑竿上,附近又来了好多热心的山民,手忙脚乱地接力,把滑竿传递到了他们才知道的山路上。
小汤已经知道痛了,孱弱的呻吟声敲打着每一个人,沉默的是所有的工友。一条鲜活的生命呢,刚才大家还在取笑他的羞涩,刚才还在一起快乐的撮合他和小何,在大山上不过分散了个把钟头……
钟灵已经走不动了,手臂和脸上全是划伤的血迹,蒲洁扶着她跟在后面。
“那个洞叫梭米洞,夏天暴雨的时候,山洪从那里流下来,娃娃们说,那叫瀑布。”
“洞子上面没有路了,我们本地人也不去那地方,有时路过洞子下面,洞子那里呜呜地响,怪吓人的。”
“以前在洞子旁边供的有菩萨,又没有路上去,前几年有个拜菩萨的人摔下来,死了。后头他家里人找了去,连菩萨带贡品红布条全给扔了。这以后就更没有人敢去那里了。”
钟灵更加后悔不迭,又于事无补了。
蒲洁一路不停地安慰她,又深悔来这彭昌一趟。“小汤多半是活不成了,一家的顶梁柱呢,咋个给人家的家人交代!”
昨晚的事,实在让人难以置信,不然,今天蒲姐和钟灵一定会牵手同行的。有蒲洁在,以她的年龄,要稳重得多,说什么也不可能由着小汤的性子去爬那该死的梭米洞!
钟灵一直不肯说话,完全沉浸在从爬山去洞口到小汤摔下来再到看见小汤后脑勺血浆迸裂那一幕惨状里。“为什么我不阻拦他呢!”强烈的自责让她万箭穿心!“小汤虽非我杀,却是因我而死,这良心债怕是要背一辈子了!”
钟灵同样在想的,还有蒲洁在想的事。
昨晚钟灵喝得大醉,被扶去水泥厂临时安置的女工宿舍。蒲洁的状况比钟灵好不了多少,她的宿舍在另外一间隔得比较远。半夜时分,蒲洁起来上厕所,看见一个身影从一间宿舍出来。按说,女工宿舍男人是不能随意进出的,不巧的是,蒲洁看见了。李国民出门转身一瞬间也看见了蒲洁,不得已,他只能转过来来看蒲洁。蒲洁看见是他,女人的敏感与醋意立马冲走了酒精带来的混沌,她非得要去看看李国民出来的那间宿舍住的谁!两个人在过道里拉拉扯扯,李国民力大,把蒲洁拉进厕所,待蒲洁出来又把她推进宿舍。没给蒲洁说话的机会,借着酒劲翻江倒海云雨了一场,等蒲洁醒来已是天光大亮了。李国民早已不知去向,蒲洁起身想找钟灵,问问昨晚酒醉,现在咋样。不意想钟灵也正想找她询问酒醉醒了没有。两人同时走出各自的门,蒲洁看见钟灵站的位置正是昨晚李国民出来的门口!
“哼!你男人昨晚不知道是故意还是真的走错房间,睡我床上还动手动脚!我是不是该告诉你呢?若非我死命不从,竟要破我处子之身!万一是真醉了,走错房间了呢?”
“那晚告诉你有莫师哥消息,在船舷你一点也不问,原来早和我家男人暗度陈仓,不想找了?也不对,两年下来,她也不像那种人,但李国民那么深夜从她房间出来,发生了啥?这才刚来,闹起来也算家丑,不如暗里观察,现在不好声张。”
二人各有盘算,俱不声张,竟似若无其事一般。吃过早餐,工人们早已等在一起了。李国民先是着慌,怕钟蒲二人找他麻烦,不想见过面,除了略生分了点,别的也没有异样。与王天顺对视过,也松口气。
至此,三人的梁子算是结下了。
四个山民轮换,健步如飞,滑竿到了最近的中医院,时间已近傍晚。急诊科医生查看了伤处,示意快送县医院。
小汤不知怎的,忽然会说话了,“窝尿……(撒尿)”一众人等都想是好事,想撒尿,神智应是清楚的。解开脏裤子,又尿不出。赶紧抬起奔县医院去,还没到时,天已黑尽,渐渐听不见小汤呻吟了。
所幸几个山民力健,路上又没有光,紧赶慢赶到了县医院。
放下滑竿,急诊科医生护士接到中医院告急电话,医生护士早等上了。就在过道,听心音看瞳孔量血压……小汤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人工呼吸,挤压心脏……,医生反复听心音看瞳孔,抬腕看手表,念了一个时间,宣布小汤死亡……
小何哭得死去活来。
王天顺还不死心,反复按压心脏。钟灵也去按时,已渐渐没了温度,泪水成串往下滚。钟灵去摸小汤的手,扯不动手臂,已开始变硬了……蒲洁抱起钟灵扶到一边,早有人归置小汤尸身……端正头脸,手臂平放紧贴身子,并拢双腿,扯下一方白布盖在小汤脸上。
当晚送回水泥厂,厂领导紧急指示,另开一间宽敞房屋停放小汤。厂里有现成棺材数口,量小汤身高,选一副上等柏木棺收殓,并请和尚道士超度。几个没去春游的工友还没听说出事了,忽然见到小汤尸身,无不伤心顿足。有几个与小汤同事多年素来交好,看着小汤长成大小伙子,想起小汤平日里种种好处,竟至嚎啕大哭。凄凉惨状催人泪下,满屋尽是呜咽之声。老天似乎也感受到人间伤悲,一时间电闪雷鸣大雨倾盆而下。
春游的人除了早上吃过一点,俱未再有进餐。厂领导安排生活区一餐厅送来饭菜肉食。众人想起昨晚此时还在戏弄小汤,小汤口迟言钝憨态可掬,又不免一场伤心。
钟灵气息奄奄,以泪洗面,不肯吃饭,也不肯离开,蒲洁陪她守着。不意忧伤困乏一时竟迷迷糊糊睡过去了。
“钟灵妹子,哥去了。”小汤进到钟灵梦里,竟是托梦来了,“我一家老小受李国民大哥厚恩,无以为报,只勤恳工作,不敢稍有差错,两位老板待我,如父如兄,誓不肯背叛。妹子托两位老板的事,哥早有耳闻,在万山县时,反复犹豫,也未对你告知实情。妹子不远千里寻人,爱莫兴建之心,常使我羞愧。妹子仙女下凡,哥唯有仰慕,恨不能实言相告,平生对不起之人,唯有妹子了。今日登高寻菩萨保佑你早日寻得莫兴建,不想自己失手,怪不得妹子,妹子切莫忧挂于心。我之死期,本在昨日,黑白无常念及哥渴望再见妹子仙容,留我多活一日。妹子念哥临行涕泪相告,不恨我吧!妹子日后但见狗尾巴花如见哥,来生哥再变身狗尾巴花,妹子随摘随玩吧。哥去了,妹子珍重!”晃身不见。钟灵伸手去抓,小汤复又现身,“众口铄金,莫怪莫辩。返川宜早,心安身安。”飘然去远了。
钟灵哭着喊着:“小汤莫走!”原来是南柯一梦!泪如雨下……
蒲洁唯恐钟灵伤心过度,找来一个女工,架扶着她回宿舍去了。
“听说小汤哥是帮钟会计找菩萨许愿才爬山的。”
“小汤哥晓得钟会计的男朋友在哪儿,就是不说!”
“小何把钟会计恨死了,那女娃儿喜欢小汤,今天才拉过他手的。”
“小汤老妈多病不能自理,弟娃儿才读大二,这下毁了……”
“小汤品貌端庄,学没念几年,干啥都会,万金油一样。老板准备升他当管理,哥儿几个都服气。”
“爬个山出恁大的事,红颜祸水,你们晓得吧?可惜小汤了,一表人才哪里结不到个婆娘,偏偏要把钟会计当个女神!这哈儿他们只有天上再会了……”
“哪儿怪得着人家钟会计!别个又没有叫他找菩萨。”
“就怪她嘛,你没看昨天钟会计来了,小汤魂儿都掉了。”
“钟会计是乖,作风还好,难得。对啥子人都一视同仁,没见过长得乖还守本分的!”
“反正她不来,小汤哥就不得死。昨天遭电打,换个人就打死了,他都没得事。”
议论归议论,各人心里有杆秤!毕竟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哪儿生哪儿死都早有安排,怪天怪地怪祖坟怪屋基不过是自己的想法。生老病死贫富悲忧喜怒哀乐犹如天上月亮的阴晴圆缺都不是自己能主宰的。
钟灵彭昌之行,正如她所想的:小汤非我所杀,却是因我而死。纵使她有万般的委屈,也怕是难堵众人悠悠之口了!
以李国民的精明,焉能不在这个事情上大做文章?!组织爬山是他的主意也是给工人放假休息,本来是件好事。这出了天大的事总得有个人来背锅承担责任,不然把他当神一样供奉的小汤一家人岂能善罢甘休?恨死他事小,事情弄大了,追究责任,上公堂打官司都是有可能的。
李国民的心思谁能猜透了?
凭他一个高中生,这些年建立起庞大的工程网络,没点手段没点法律意识没点自保能力,哪儿行!给钱赔偿是必须的;找人垫背背黑锅减轻自己责任也是必须的;让小汤家人得过且过不深究不上告还得给小汤泼点脏水!对不起了,兄弟!你得自己承担一部分责任,你家人才能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对不起了,钟美人!谁让你是小汤的女神呢?众所周知的事,你不来彭昌县,电都打不死的人咋个跟你爬个山就摔死了?人家小汤给你找菩萨许愿可是有两个人证的!对不起了,小汤他爹他妈他弟娃儿!你家小汤自己要巴结美女去找菩萨许愿,自己要爬山洞自己抓不住摔死的,怪得着哪个呢?怪我李国民放假放错了?怪钟大小姐去吧!
李国民再一次为自己的智慧感到骄傲!
再有一层,昨晚精心设计,那么多工友敬酒,岂有你钟灵不醉之理?你醉就醉了吧?还他妈守身如玉!精心设计那么久终于骗你到了彭昌,花了老子一大把钱也就算了,爬个山还弄死老子一个工人。打点上下,撇清法律责任不说,人家一个大活人出来,拉个尸体回去,人家家人还不定咋个弄死我。不弄死我也得弄走老子一大笔钱!老子的血汗钱!
偷鸡不成蚀把米,机关算尽太聪明!李国民忽然感到自己有点丧心病狂了!“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
钟灵,钟大美人,从此与你势不两立,从此与你恩断义绝!
主意已定,当机立断!秘密招来刚刚在灵堂诋毁钟灵的那人,如此这般几句!第二天又秘密知会小何,依样画葫芦如此这般几句!
“钟灵要小汤去爬山找菩萨,找菩萨许愿保佑自己找到大学里的老情人,给私生子找爹!”
“钟灵勾引小汤,在深山老林干那事,弄得小汤精疲力尽才去爬山洞。”
“钟灵红颜祸水害死不止小汤一个人,她害得前老情人投河自尽。”
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更有甚者,“钟灵借酒发骚,勾引李国民!”可谓是重磅炸弹!这一炸弹炸得蒲洁都信以为真!
还没等小汤运回老家达县那个偏僻的山村,此类谣言早就插上翅膀越过千山万水飞到了小汤家人耳朵里,飞到小汤家人所在的那个山村。正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小汤家人丢了活人失了颜面,从义愤填膺以泪洗面直接偃旗息鼓欲哭无泪了!
可怜的钟大小姐呢?一个人躺在女工宿舍里,所有人都不理她。蒲洁,她唯一可以依赖的人也避而不见了。几天过去,钟灵气若游丝,就剩等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