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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长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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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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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在沧桑情更浓》连载

第二章 溯立杆

16、 溯立杆

老宅与日本人勾结已经达到肆无忌惮的程度,引起了全族的不满。本来近几年关香升不管事关屯就比较平静了。为了给大哥留点面子,关香烈只在西宅设了祖先堂,办了几件大事,没有把象征权力和威严的溯立杆立起来。可是老宅变本加厉地与日本人勾结,不能不使性如烈火的关香烈,作出立起溯立杆地决定,给大哥敲一敲警钟。

时值中秋前,关香烈竟然真地竖起了‘溯立杆’。他正在端详沉思,突然一声清脆的童音,欢快地从大院传了出来。

“爷爷!”一个前梳刘海儿,后留鬼见愁小辫儿的,园头园脑的三四岁的男孩,边喊边向溯立杆下的关香烈跑去:“爷爷——你在干啥呀?”

“哎——我的乖孙子,快来!”老人边说边伸出茁壮的胳膊,抱起孩子说:“来,给爷爷掐个哞儿!”

“哞儿——”小手紧紧地掐住爷爷的大鼻子,嘴里不停地学牛叫。

“哞儿——哈哈哈!”关香烈舒心爽朗地大笑,笑声中充满了慈爱。

“爷爷,这杆子是干啥用的?”孩子用好奇的目光,上下打量着三四丈高的,笔直耸立在门房前空地上的溯立杆,重复着刚才地问话。

听了孙子地问话,关香烈沉思着,考虑怎样说孩子才能明白。关香烈已经是六十开外的人了,一米八九的身材像傲然耸立的溯立杆,粗壮而魁梧。方正红润的脸膛上,两只精光闪闪的眼睛深沉而稳重,两道花白的眉毛足有半寸长,络腮胡须上连双耳,下垂前胸,梳理得整整齐齐,加上黑中透红的脸膛,真有鹤发童颜之态。

这顽童是他的长子关幽燕的长子二丫头,虎头虎脑,亭亭玉立,不论是身子骨还是面相,都和关香烈长相相仿佛。

“这是溯立杆!”关香烈抚摸着光滑粗大的木杆,郑重地回答孙子说:“这是我们满族人用来喂乌鸦的。”

“溯立杆?”二丫头思索着问。

“溯立杆就是这迎风而立的高秆。”爷爷解释着说:“这溯立杆不但是我们逢祭奠用来喂乌鸦,同时也象征我们满族人的性格,迎风而立,永不低头。”关香烈的话铿锵有力,落地有声,似乎在倾吐自己的誓言。

二丫头眨着黑亮的眼睛,倾听着,思索着,将每一个字都记在心里。问道:“爷爷,那原来我们为什么没有溯立杆,只有老宅大爷爷家才有?”

“不是每个满人家都能立,必须有祖宗板儿的长房家才能立。所以咱关屯过去只有老宅你大爷爷家才有。”

“那咱今年立了,大爷爷看了生气,来找麻烦怎么办?”

“找就找,他不要祖宗的脸,我们要!我不怕!”关香烈的脸变得严肃起来,郑重地问孙子:“你怕吗?”

“不怕!”孙子斩钉截铁地回答。

“哈哈哈……”

“我说老爷呀!”祖孙俩的谈话,被洪亮的声音打断,只见一米六七的精壮老汉陈眨巴眼儿,带着一个与男孩年龄相仿佛的女孩,疾步走到祖孙跟前说:“你真地把溯立杆立起来了?这要惹大麻烦的,咱们满人的规矩可不能……”

“怕什么?”关香烈不怒自威的脸上放出了异样的光芒,大手一挥说:“我关老西可不是泥捏的,我要让西宅人的骨头硬起来,让我们满人在祖宗面前个个有铮铮铁骨。”

关香烈的话显然是针对老宅大哥的。

两个孩子见爷爷谈正事儿,蹦蹦跳跳地跑进梨园玩儿去了。

陈眨巴眼听了关香烈的话,久久地陷入沉思,想起关香烈的恩德,看看眼前的形势,他的眼睛眨巴得更快了。哽咽着说:“我说老爷呀!这溯立杆可不是闹着玩的,得好好想想啊!”

“别老爷,老爷的了!”关香烈不耐烦了:“我从没把你当仆人,六十多岁了,叫什么老爷?”

“对对!但得有个分寸。”陈二又说:“我说亲家,我知道满人的家规很严,幽燕与我女儿结婚已经引起了族人对你的不满,设祠堂已经成了人家眼中钉,这溯立杆不又成了一条罪吗?还是忍一忍吧!”

“忍,忍!我忍了一辈子了。”关香烈愤怒地说:“我不能让我的子孙们再忍下去了!”

“站在矮檐下,怎能不低头……”

“低头?哼!笑话!我关香烈向来属溯立杆子的,到任何时候也不会低头!”

陈眨巴眼的泪珠滚了下来,为了报答主恩,为了西宅的存亡,为了西宅三百多口长工佃户的生存。回顾多年来关屯的风风雨雨,想到近来的不祥之兆,他豁出去了,苦苦相劝道:“老爷呀!不,亲家呀!”他不顾关香烈怒目相对,不能不倾诉衷肠了:“当初我背个通共的罪名躲在西宅,引起老宅的不满:结成儿女亲家破坏了族规,老宅称你为叛逆;老宅长工佃户年年更换,而西宅长工佃户,一干就是几年十几年,甚至到老;你对长工管吃、管住、管工钱。为长工娶妻盖房,百般关心。为这些被穷人称为大善人,而老宅怀恨在心,说你败坏祖宗产业,给祖宗丢脸。难道对这些你就不往心里去吗?”

“哎——算了,算了!”关老西打断了老陈的话。又说:“祖宗的家业算什么?西宅有今天,哪块地、哪片园、不是你们是侍弄的?我不也是靠你们辛勤劳动,日子才越过越红火吗?如果凭我自己,加上全宅的老少,我这个富家公子怎懂得种地?怎么会侍弄园子?靠我自己早就坐吃山空了?”

关香烈也真动了感情,说得陈眨巴眼一时无话可说。

“这是老哥宅心仁厚,如果不顾我们的死活,我们也无话可说。大家心都明镜似的。所以人们都不愿离开你。”老陈头又说:“但是——”他的眼睛又急速眨巴起来,擦去泪水说:“也不能不考虑一下眼前,这几天咱西宅养的十几条狗,无论大小,为什么陆续都死了?还有,近几天总有一些不三不四的人,在我们西宅附近转悠,鬼鬼祟祟,这又是想干什么?更值得注意的是老宅近来和日本人来往密切,前天又来了警察……这些,不能不防啊!”

关香烈听了这些,细想起来也觉得有些不对劲,他冷静了。狗对于满人来说,具有特殊的情感。他虽然对狗相继死去心中不快,但没往别处想。听了老陈头的话,不由他不加以深思:“还真是个问题,我没想过,不过我立溯立杆是为仲秋的祭祀大典,你看这事儿怎么办好?”

秋高气爽的天空,已经布满了乌云,一阵凉风吹来,梨树红黄的叶子随风飘舞,落在西宅院内外,盖过已经略显桔黄的杂草。风声嗖嗖乌云滚,叶扫面颊顿觉寒。二人再没有说什么,老陈头看看西山上的天空,说道:“暴风雨就要来了。”

“下吧,下吧!该下雨的时候,谁也阻止不了。”关香烈无所畏惧地说。

“该减少暴雨的损失,还是要减少的。”陈眨巴眼的眼中露出坚毅的光芒。他听出了关香烈的言外之意,已有了应付突变的决心。

关屯在医巫闾山脚下,是典型的东北古老的屯落。它依山傍水的三大宅,成雁翅形建在山脚下环形平原上,老宅似雁头雄踞中央,正房高大的宅门正冲古城幽州的大道。不是被院前的影壁和东西门房遮挡,大道前不远的大片果园和远处的石人山,便可一览无余。东宅和西宅,分别坐落在与老宅相距三里之遥的东西雁翅上,有拱形石桥与老宅相连。石桥下是从山上下来的河流,绕老宅左后右弯曲流过。这是条季节河,为此,两桥平时是干石桥,大雨一到,山 洪一来,桥下河水奔流,波涛滚滚,势不可挡。

近年来雨水多,这河一直没有干枯过。关屯本是三宅一体的大屯落,而今不知是天意还是人为,让这河流一阻,只靠石桥往来,变成了三个小屯子了。

秋日连降暴雨,河中洪流滚滚,日夜奔腾。急流中,断树老藤、木板屋梁、箱笼家俱,时而飘过。也多亏关家祖先选址有道建宅有方,不是沿河筑有坚固堤坝、不是三宅各占山坡土岗、不是正南大片梨园中间有两条泄洪、通车两用的园中大道深沟,这已历百年的关屯,可能早被山洪卷走,土崩瓦解了,哪有今日之盛?

眼看中秋将近,立溯立杆地举动搅得关香烈心绪不宁,他如今已是六十挂零的人了。立溯立杆的事儿很可能掀起一场风波,自己的安危倒无所畏惧,可是偌大的西宅儿孙子侄,长工佃户三四百口,今后怎么办?必须有个交待。他想到自己的两个儿子,大儿子关幽燕,已三十多岁,虽然挂个族长和关屯总掌门人的虚名,喜欢在外结交江湖朋友,不理家务,对关屯的事更是不管不问。本想将家中事务都交给他,可他不懂理家,一味地挥霍,他不放心;二儿子关幽厚,只有十二三岁,挑不起家务,也放心不下。左思右想还是派人找回大儿子关幽燕,想把担子撂在他肩上,他不会不担。正想着,关幽燕回来了。

“额娘!你老真行,终于把溯立杆立起来了,这回你可成关屯老大了!”关幽燕不无讥讽地说。

“你小子少说风凉话!我这还不是为了你们吗?”关香烈教训儿子说:“那边恨不得把整个关屯送给日本人,年年祭祖的大事小情都得看人家眼色不说,如今还得向日本人点头哈腰装笑脸,能不出事儿吗?”

“理儿倒是这个理儿,既然爸爸已经打定主意在西宅祭祖,就不要前怕狼后怕虎!”关幽燕支持爸爸。又说:“这几天我在城里听说你老一改过去敢做敢为的脾气,成天愁眉不展,兄弟们让我回来看看你老,我也觉得有点不对头啊!”

“幽燕那!你也是三十多岁的人了,以后这个西宅可就交给你了。这些事儿你得往心里去呀!”关老西说到这儿又说:“在我立溯立杆前后,这西宅出了种种怪事儿,不能不令人担忧啊!”

“呃?什么怪事儿?”关幽燕问。

“前几天,咱西宅的狗不知被什么人毒死,一条不剩;近两天咱西宅四名多年的长工兼护院突然失踪;形迹可疑的人天天在咱这儿转悠。这些怎能不让我心焦哇!”关香烈向儿子说出心烦的原因。

“啊哈!还真他妈拉巴子西山墙打洞——邪门了!这是想向咱们下手啊!”关幽燕骂了一句,又安慰爸爸说:“不过你老也不用愁!车到山前必有路。凭你老对穷人的好处,凭儿子在幽州的交情,谁也不能把你、我怎么样!该咋办还咋办,祭祖拜神又不犯王法,怕蝼蛄叫,还不种地了呢!”

“话是这么说,可咱西宅想自己祭祖不成啊!”关老西又忧虑地说:“东宅你二大爷中秋要亲自来祭祖;老宅的人也有不少把礼送来了,中秋也要来,这不是把我往老虎背上推吗?老宅你大爷能饶咱们吗?”

“哈哈……我说额娘啊!你这是人心所向!可喜可贺!这还愁啥呢?”关幽燕大笑着说:“我哪个香升大爷,不要祖宗,这下不清闲了吗?”

“幽燕!你怎么还这么嘻嘻哈哈的?你认为这是好事儿吗?这可是祸事儿啊!”关香烈严肃地又说:“老宅已经放出风来:如果中秋他们宅子里谁敢到西宅来,他将被撵出老宅,赶出关屯。还说将对西宅执行家法,不惜一切扫荡西宅。”

“还真他妈拉巴子癞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气!”关幽燕说。想了想又息事宁人地说道:“额娘!我看为了缓和三大宅的关系,咱不妨以今年洪水大,来往不方便为由,向老宅和东宅的两位大爷提出,今年中秋各自在本宅祭祖,将礼物退回,这样也免不少麻烦。”

“不行啊!你成天在外,对咱祖上的规矩理解得太少了。”关香烈说着,又分析眼前的形势,“一方面老宅你大爷不会答应,他不但与山上的胡子有联系,还勾结日本人对咱西宅虎视眈眈,就是不祭祖也势在必行啊!另一方面,这礼是没法退的。按咱祖宗规矩,祭祖之礼不收等于不承认是一个祖宗;收了再退,等于说人家是本族败类,清除出满族,令其走死逃亡啊!如果一退,不但老宅有了挤咱的话柄,就连你二大爷那忠厚老实之人,也会翻脸不认人呐!”

“这么说,是没有缓和的余地了?”关幽燕这个胆大心细的人也被父亲的一套话说得没了章程。

“难,难哪!”关老西摇着头说。

“怕啥呀!杀人不过头点地,既然已无退路,那咱就办!我看还得大办!大不了荡尽家产,图个热闹!”关幽燕果断地说:“额娘从今天起,你老指道我跑腿,我把咱满族八大家‘在家里’的兄弟都请来,给你老助兴,气死老宅那个杂毛,倒时是看他妈的谁挤谁!”

“这还像我的儿子!你早为咱西宅这么想,我早不操这份心了!”关香烈满脸高兴地说。

“啊?我像你的儿子?这么说我不是你的儿子?是我妈出格时从我姥姥家给我带来的了?”关幽燕嬉皮笑脸地说。

“你小子没一句人话,你是不是我儿子,你得问你妈!我可说不清!”关老西看着跟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儿子笑着说。

关老西心情舒畅了许多。同儿子在院中商量祭祖的事,越来越觉得踏实了。他抬眼望空中的上弦月,见明月在重重乌云下时隐时现,顽强地将柔光洒向大地,滚滚的乌云不但奈何不了她,连稀疏的星光也不甘示弱,偶尔透过云层偷看人间。关香烈振奋了,对空高喊:

“我不怕!我不怕!我顶天立地,有我儿子地支持;有我二哥撑腰;有关屯兄弟子侄的良心;有汉族兄弟的帮助。真理在握、正义在胸!我关香烈怕什么?怕什么?”

关幽燕知道:额娘是在宣泄积郁胸中的气闷,是在向恶势力宣战。他也在为爸爸的豪气而高兴,在为未来的疾风暴雨而积蓄勇气。

秋风为之助威,树叶为之狂舞。西宅四周的果树、杨柳、古槐也发出了沙沙地响声。

关老西恢复了平静,踏着厚厚的落叶,父子并肩巡视偌大的西宅。

“幽燕那!秋风落叶杂草枯,星火燎原势难阻啊!咱这西宅就怕秋火,可要小心啊!”

“嗯!”关幽燕答应一声,立刻高声喊道:“夜深了,各房关门闭户!看看锅灶,小心灯火啊!”父亲赞扬地点头,刚想说:“这才像……”但说了半截,想起儿子尖刻地玩笑,紫红的脸笑成了一朵红心白莲花。儿子也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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