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虎穴探秘
由于小日本近年来已感到末日的来临,不敢有那种嚣张的气焰了,龟缩在鼓楼东的兵营里。此时年关已近,人的穿戴也比较讲究了。五颜六色的服装,点缀得整条街道有股过年的气息。马车、驴车、人力车,车水马龙;挑挑儿的、骑马的、坐车的,络绎不绝;叫买的、叫卖的、讨价还价的,遥相呼应。
闹市中突然出现神态各异的三个人,特别引人注目,急忙闪开一条人的胡同,让三人先走。
为首的身高一米八九,身穿闪亮的礼服呢左大襟男旗袍,头戴酱色礼帽,一条淡绿色羊毛长围脖,在脖子上围了两圈,潇洒的搭拉在前后,各有两尺多长,在寒风中时而飘起。一根深黑色文明棍,随意地拎在手中。国字脸儿、浓眉毛、上唇胡须整齐地紧压嘴唇,嘴角胡须与颌下长髯相呼应,直垂从颏下垂到胸前随风飘动,紫红色的脸膛上方,一幅水晶墨镜,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感觉。这是王室的后裔还是达官贵人?是汉奸?不像!汉奸那有这满脸正气?,他就是让敌人闻风丧胆的大眼皮、现任“在家里”代总舵主的老大哥关幽燕。
与他脚前脚后的瘦高个子,身穿半新的长袍,头戴礼帽,一副深度近视眼镜架在鼻梁上,显得文雅而趾高气扬。他是“在家里”总坛书信总管,城东大哥钟有亮。
紧随身后的,是个精壮的年轻人,他内穿便服棉袄,外罩咖啡色羊皮马褂,藏青色的棉裤裤脚掖在短皮靴里。双目炯炯有神,不时地扫视行人,一看就知道这是前边人的保镖。他是医巫闾山游击队的刘春友。
这三人肩负重要使命,虎穴寻根——要会警察局长高大辉。
三人缓步拐向牌坊东的横街道,旁若无人地向前走去。
这街道与大街截然不同,再没有行人车马;没有叫买叫卖的嘈杂。街道两旁是高大的围墙,给人以阴森之感,偶尔一两个行人,也是手提警棍的面目呆板,木雕一样的警察。关幽燕三人的出现,很引人注意。而他们三人仍大摇大摆向前走。突然停在挂有“满洲国古城警察署”的大门前,这座大门,面对高高的石墙,墙上装有电网。三人不在意地扫一眼,便向大门迈进。
“站住!干什么的?”两名端枪的警察拦住去路。
“找你们高局长!”关幽燕不卑不亢地说。刘春友上前一扒拉,两只枪口便倒向两边。
“有证件吗?”一个警察问道。
“证件?”关幽燕摘下礼帽,左手托在胸前:“笑话!看我的证件?”说着不理那个警察,掏出一包“哈德门”牌香烟,刘春友急忙上前掏出打火机点上,关幽燕轻轻地吸了一口。
两个门警见这派头傻眼了。其中一个说一声:“快去报告局长!”
另一个赶紧向院中跑去,边跑边说:“请等等。”
高大辉百无聊赖地坐在办公桌后打盹,一声“报告”将他惊醒了。
“进来!”他振作一下问:“什么事儿?”
“有人要见您。”他详细描述了刚才大门口的情形。当他听到“来人反托礼帽”时,浑身一颤,脸上的肌肉抽蓄了一下,忙站起来走到门口仔细看了看大门口的三个人。半天才说:“请,请进来。”又坐回椅子仍闭目养神,但是衣服下边肥胖的肌肉却在颤抖。
三人不紧不慢地走向办公室,身后已经跟上五个持枪的伪警察。
“哈哈!北风吹门门不响,只见乌龟已缩头。”钟有亮笑嘻嘻地道出了这样两句。关幽燕等三人摘帽反托胸前,已昂然迈进办公室。见高大辉仍闭目不理,关幽燕便用文明棍“咚咚”地捣着地板,走到办公桌前,坐在高大辉对面的椅子上,将文明棍放在桌子上,棍头直指高大辉前胸。
“这是什么人?是鬼子又来试探,还是弟兄中又出了软骨头出卖我?是南边要拉拢我还是新任务?这等绝密的暗语暗号他们怎么会知道?”高大辉虽然闭目养神,却把三人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心中在翻腾:那黑洞洞的枪口,直指自己的胸膛,他咬了咬牙,决心忍下去,不能轻举妄动,还是静观其变。
“护城河水有源头,城门一开风为首;乌云遮日光虽暗,仍觉阳光洒翠楼。”关幽燕见高大辉虽然闭目无语,但脸上肌肉却不停地变化,知道他内心在猜测自己,便轻轻地吟了这四句。
“啊——原来贵客到此,失敬,失敬。”高大辉一听到这四句,突然睁开双目,站起身来,躬身向关幽燕作了一揖,随后向室内外的警察一挥手:“把门给我关上!这么大风,连门都不关。”
警察退走了,门被严严地关上了。室内顿时有了温气儿。
“恭喜老大哥,贺喜老大哥!”高大辉脸上立刻挂满喜悦,本来肥胖的脸,此刻闪着兴奋的光彩:“感谢老天又降下救星,从此我死而无憾了。”说着竟流下几滴眼泪。
“哼哼!猫玩老鼠自己欢,黄鼠狼吃鸡也拜年!”关幽燕正色说。
“少来这一套!十几年来,贪图富贵,丢下弟兄不管,为虎作伥,今天装什么正人君子?”三人一见高大辉这当年的老大哥,今日的伪局长,如此恭维关幽燕。没等关幽燕再说话,钟有亮竟抢先斥责他。关幽燕微微地皱皱眉头。
“老弟说的是,这十几年我对不起弟兄们。”高大辉狠狠地打自己一个嘴巴,“不过!做人难哪!谁能知道我的苦衷啊!”说着竟“喔喔”地哭了起来。
“可不要见风使舵,一看日本人要完蛋,耍把戏欺骗弟兄们。”关幽燕一针见血地说:“至于你当伪局长出于何意?有没有罪?一旦查清决不会放过你。”
“我的老大哥!你睁开眼睛看看幽州吧!我当初不当这个倒霉的局长,换一个人当,还有弟兄们的活路吗?还有今天?”高大辉委屈得难以控制,“别人骂我是汉奸,我忍着;弟兄们怨我没良心,我挨着;日本人把我当条狗,我就装条狗。人家张良能忍胯下之辱,以求将来,我高大辉为弟兄们,为幽州百姓少遭难,装条狗算什么?我老朽是伤害过一些人,可那些人是真内奸、真走狗,是‘在家里’中的败类!我知道我的举动,将来难以洗清我的罪名,只有一死以报天下,那时我也问心无愧了!”高大辉说到这儿长叹一声。激动地又说:“我是扔下弟兄不管,不敢管!怕给你们招惹麻烦哪!今天你们地突然出现,我心生疑惑,怕又有人耍花招试探于我。所以我以静制动,我的心都碎了!”
关幽燕静静地听着,心中也翻江倒海。
“我多么盼望家里人出现,我好有个交待!可是日日想,夜夜盼,总无音信。今天见到我亲手用过的手杖,听到我留下的接替我位置的暗语,这才使我疑团顿消,敢吐真言哪!”
“什么?”关幽燕惊诧之余,不由得问道:“你说这手杖是你原来用的?交给谁了?”
“是的!这是一只伪装巧妙的德国手枪,是我在张作霖手下当连长时,张大帅亲自赠给我的,我没干这倒霉差事前,一直在我手中。当这局长之后,知道自己已无路可走,便将它交给城内的老二,当时我向他吟了你刚才吟的这首接任诗。我是希望他有胆量,有才能,有朝一日带着手杖来接任。如果不能胜任,弟兄们可选一位有胆量有才干的人,可凭手杖和诗来接任。”
“啊——原来是这样。”关幽燕恍然大悟,这才明白程万达交给他手杖和让自己吟诗的深意。原来程万达早知此中曲直,便说:“老大哥!你用心如此良苦,为何不带领弟兄们重振雄风啊!”
“唉——一招棋走错,步步输啊!”高大辉长叹一声又说:“当初我本意是钻进来,掌握伪警大权,想闹他个地覆天翻。那曾想这鬼子凶狠狡猾,一进来便入虎口,已无我的自由啊!”说着颤微微地站起撩开右腿,说:“老大哥你看,我的苦向谁说?我已是土埋半截之人,还有带领弟兄们的机会吗?”
三人不约而同地看一眼那条腿,只见他小腿肚子的肉皮开裂后又缝合的伤口有一尺多长,像蜈蚣一样在蠕动,显然,这是坐老虎凳的结果。
“老大哥!你吃苦了!弟兄们不会忘记你!”关幽燕已经明白老人的处境,心中不忍,又安慰地说道:“你仍是我们的老大哥,小弟辅佐你带领弟兄们干!”
“哼哼!关老大哥可别忘了周瑜打黄盖的苦肉计呀!”钟有亮皮笑肉不笑地说。
高大辉看了一眼钟有亮,流下了痛苦的眼泪。
“哼!老二头上长结疤,顶熊一个!”不知关幽燕是骂钟有亮还是骂高大辉,他又说:“好吧!你已是六十多岁的人了,别流泪!让弟兄们瞧不起。”说着站起就去拿文明棍。
“好吧!能死在新老大哥手里,我也不枉为人了!”高大辉闭上了双眼。
“啊!别误会。”关幽燕见此,很过意不去,又拿起礼帽说:“你好自为之,别成天只想着死!等我把真相弄个水落石出后,弟兄们离不开你啊!”回头又说:“咱们走吧!”
“等等!”高大辉激动地伸手拦住生怕开门。轻声说:“有老大哥带领弟兄们,我放心了。你虽然有能力,但无信物,也难令众所服,难掌大局。我必须想办法把信物交给你。”又说:“这次你们太冒险了,对面是伪军营,再往北是鬼子司令部,连我的一举一动都在他们地监视之中,你们早引起了注意,我必须亲自送你们出去。”说着,走向门口。
“来车!我送赵先生回王府!”高大辉高声叫道。
一溜开来三辆黑色轿车,高大辉亲自让关幽燕上了中间一辆,自己也上了车。警察让钟有亮、刘春友上第一辆。
车出大门一只往东开,过双塔寺折向南到了大佛寺,又折向西,一直开到正蓝旗胡同停下来,后面的车尾随而来。
“注意:眼镜不可重用!有事儿老赵会找你,千万别找我!”高大辉轻声对关幽燕说着,指了指司机。司机点点头,打开车门,躬身请关幽燕下车,高大辉不动声色地稳坐车中。
关幽燕下车整理一下长袍,见钟刘二人也下了车,微一点头向赵王府走了过去。三辆车继续开走,最后一辆到门口,车玻璃打开了,一个戴墨镜的人对三人看了又看,车开走了。
“人在狼虎窝,心牵家里人哪!”关幽燕心中感叹着,见车已拐向大街,急速折回,走进一个茶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