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世态炎凉
夜沉沉,风萧萧,寒星闪,松涛啸。空中的乌云时时遮挡闪亮的寒星,护城河中的暗流,搅得鱼儿不得安宁,只好顽强地与激流拼争。
此时,一条人影悄悄地闪入幽州庙前二里远的香亭中。只见他在香亭的墙壁上,从上到下,从左到右的仔细搜寻,突然手停在一块亭砖上。他稍一用力,砖松动。轻轻地拿下活动的砖,从中拿出一个布包。正要揣入怀中,突然听到有异响。一下子串出三丈多远,将向香亭包围的三条人影甩在身后。三个黑影立刻向他追来,将他围在中间,出手抢夺布包。他纵起一丈多高,落在包围之外,正欲奔走,突然有人出手向他打来。他一看难以脱身,“啪啪啪”连环掌击出,将三人击倒,朦胧中见是正人君子龙大、急流星郑奎、厨子程万达三人。
“小弟得罪了,不知是三位大哥。”赵二说完,忙扶起三人。
这三人,虽然都是在家里的天王,但在武功上,只跟赵二学了点皮毛,防身勉强可以对付,对敌怎是他的对手?
三人见是赵二,果然在意料之中。
“兄弟身手果然不错,今日来取信物,一定是老大哥的继承人了?看来咱在家里又可以重振雄风了。”正人君子不冷不热地说。
“龙大哥你错了,是老大哥生前嘱咐的,但决无继位之意。尽管老大哥让我暂时主持总坛事务,但如今江山初定,政府一心为百姓办事。老大哥认为,咱们都是穷人,既然人民有好日子过,‘在家里’也没有存在的必要。这信物一旦落入坏人之手,便会兴风作浪。为此让小弟取回,在各位大哥面前毁掉,以绝后患”。赵二说到这儿,神情凛然的,“三位大哥来抢夺信物,意欲何为?”
龙、郑、程三人一听,不住地点头。原来这三人见老大哥的丧事,完全由赵二冯三主持,心知老大哥对他们必有遗嘱,便处处观察他做何举动。当下午送殡路过香亭时,见赵二神情有异,几次打量香亭。三人觉得奇怪,等送殡安葬完老大哥,天已快黑了,三人想弄清香亭中的秘密,吃完晚饭一商量,便相约来到香亭,见香亭里有人,便悄悄地围了上来。 现在听了赵二的话觉得有理,但不知他说的是不是真心话,又见他武功高强,也不敢多说什么。
“赵二兄弟,既然老大哥把信物交给你,你又能文能武,就接任老大哥位置吧!我们听你调遣。”急流星郑奎终于忍耐不住说。
“郑大哥,你错了,我有何德何能继任老大哥?这老大哥可是握着辽西千百万弟兄的生命啊!不是关老大哥足智多谋,在国民党猖狂迫害‘在家里’弟兄的时候,及时的将无数弟兄送到部队参军,否则,将有多少弟兄人头落地呀?关老大哥识天时,明地里,既然他说在家里已没存在的必要,为什么还要继任哪?”赵二痛苦地沉思良久,“既然三位大哥不愿让在家里烟硝云散,那好吧,你们从在家里的弟兄中推选一位老大哥,如他能有关老大哥的能力,大公无私为弟兄办事,又能有关老大哥的威望,我将信物给他,从此退出在家里”。说完将手中的布包打开,将乌黑的铁扇拿在手中。
三人面面相觑。
“我同意赵二兄弟的看法!我们四人没能力做老大哥,白面郎君更不行。从今往后,我做一个安分守己的老百姓。”正人君子龙大点头赞同。
“就是钟有亮有能力,他的心术也不可信任!我看解散了也好,很快就要斗地主、分老财、分田地,穷人会有好日子过了。咱们这些老百姓,还是回家种地要紧!”急流星郑奎深有感触地说。
“既然赵二兄弟不愿当老大哥,你们的意见我有同感。我看更没人能挑这个头,我也回去开我的熟食店了”。
“三位大哥既然如此说,今夜三大天王在此。我就当场销毁信物,免落坏人之手!”。说着一捏扇柄,一把锋利的尖刀弹出一尺多长,在星光下熠熠生辉。三人都吃一惊,大家只知道宝扇是令旗,不知还是一件兵器。
“三位哥哥,这确是一件宝扇,不但是武器,而且据大哥说,这扇面上还有一套武功,同时还记载着辽西在家里的位置、大哥的姓名、联系暗号和暗语等等。这要是落入坏人手中,整个辽西便无宁日,这可是指挥弟兄们的令旗呀!”
三人见赵二边说,边用两手指将尖刀折断,又将扇子打开,几下撕下扇面,握在手中,张开手掌已成粉末随风而散,又用双手将扇骨折成小段,笑着握在两手中,也没见他用力,当他张开手时,已经成了一个铁球:“好了!从此这信物已经不复存在!”说着顺手将铁球甩在地上。三人看时不见铁球,只见一个圆洞。
“二弟呀!你的功夫这么厉害?”三人惊诧地说。
“雕虫小技而已,再说了辅佐关老大哥,没有两手怎么行啊?可惜关老大哥走了,我也再无用武之地了……”赵二说着,心中黯然……
四人默默地分开了。能否让你做一个安分守己的老百姓,敌我斗争的残酷事实,在等待着善良的人。
自从安葬丈夫以后,关陈氏见空荡荡的房屋只有母子四人,只觉头昏脑胀,但她强打精神忍着。她知道只要一倒下,这个家就完了。她到哥哥家找来点药,坚持吃了三天,终于熬过来了。
家中已无分文,只好求亲告友,借债维持生活。
此时关家已是人死房空亲朋散,只剩母子泪眼人。
都地主,分田地,正进行得轰轰烈烈。关屯村长张义和惦记关陈氏母子,给她分了四间房,每人四亩地,将她们接回关屯。
关幽燕在世时,虽然生活艰苦,但亲朋弟兄络绎不绝,来往如梭,整日充满欢声笑语;而今,四十多岁的寡母带着三个孩子,谁敢登门?谁人肯登门呢?为此屋中只有叹气之声。葬夫葬母,不但使家无隔夜粮,而且是负债累累,这日子怎么过呀?
这天,妈妈带着三个孩子去给关幽燕上坟,看关屯是江山依旧,面貌全非。不免触景伤情。
“妈——这就是咱过去的西宅吗?”女儿关尚香指着爸爸坟下面的一片平房问。
“哎——过去的西宅是在那儿,都是高大的古典建筑,但被火烧光了。后来,李家在哪里盖起草房,如今是李家大院了。”妈妈感慨地说。
“那咱现在的房子是谁家的?”尚权问。
“是老宅后来盖的,”妈妈指点着,“后街最高的琉璃瓦砖房,是关屯最老的房子,那就是当年的老宅。关香升一家被管制后,那房子分给外来的陈家了。”
“妈,东宅我五叔家在哪儿啊?”小尚文眨着眼睛问道。
“哎——东宅,东宅……”妈妈指着老宅东边,干河边上的一片坟,“那乱葬岗子就是当年的东宅。东宅的后人,同咱一样,也是四处逃散,后来回来的也分了老宅的房子。”
“妈,我长大了一定要再建西宅,帮我五叔把东宅也建起来。”尚权挺着胸脯说。
“孩子,有志气!但我们能吃饱穿暖就不错了……”妈妈说着,望一眼关幽燕的坟,“你爸爸苦奔苦曳一辈子,什么也没给你们留下,倒留下了志气。”妈妈叹了口气,“等日子好了,妈一定送你们上学,不要光想着西宅,要想更多的事,更多的人,让穷人不要像咱娘四个似的,多难哪!”她说着一阵伤感,但她强忍泪水不愿让孩子看见。
“我要拾柴、挖菜、喂猪、喂鸡,挣来钱好念书。”小三对念书特别感兴趣。
“念什么书啊?能吃饱肚子就不错了,”尚香毕竟比弟弟大几岁,说得很实在。
“孩子,过去念书是有钱人的事,像咱今天这样的人家,连想也不敢想。如今解放了,政府专为穷人办事,说不定你们三个都能念书。”妈妈向往着孩子念书的事,似乎看见一幅美好的图画,充满了希望。
“我要能念书,一定好好念,像五叔一样念大书。”尚文倔强地说。
“对,咱好好念书,为爸爸争口气。”尚权噘着小嘴说。
姐姐没说什么陷入了沉思,半晌说道:“别做梦了,虽说有政府,可也供不起咱三个念书哇!还是一本拿心的跟妈妈种地,吃饱穿暖就行了。”
这母子三人,充满幻想的心,被尚香很实在的话,又带回现实之中……
“哎呀他姑,你们娘几个都在这儿哪?”一声亲切的话语,打断母子四人的沉思。原来是二舅妈找上山来了,“刚才我到你们家找妹子,有人说你们上山来了,这才找到这儿。”
“二舅妈,找我妈啥事啊?”尚香见二舅妈追到这儿,心里很不高兴。“是不是又让我妈改嫁,扔下我们哪?”
“这孩子哪有的话。我这都是为你们好哇!……”二舅妈是个有口无心的人,见外甥女不友好的样子,还想劝说什么,被妈妈截住了话头。
“二姐呀,以后不要再提这事,不要再伤孩子们的心了!”母亲语重心长地,“都说和尚的驴儿,寡妇的儿,这三个孩子我既不忍心丢下不管,更不忍心让他们当带俘虏子啊!”。
“可是,你一个妇道人家,带三个孩子可咋过呀?”二姐确实在为妹妹着想,“何况让我提媒的也不是外人,是老关家的幽洪老弟。”
“别说了!”妈妈厉声的,“我就是冻死,饿死,我们娘四个也要在一块儿!别人能活,我们也能活。谁说什么我也不能改嫁!”
“妹妹,这可是你三个哥哥的意思,可别把我好心当成驴肝肺呀!”
“谁的意思也没用!我这辈子认定将这三个孩子拉扯成人,这也是孩子他爸临死前的嘱托,我不能对不起死去的他爸呀!”
“可是,你们眼下没吃没喝,又满身是债,不想办法怎么行啊?”
“啊——说了半天是怕我们还不起债呀!才左次三番地逼我妈改嫁是不是?”小尚香气急,指着二舅妈的鼻子说。
“这样吧,你们不是怕我们还不起债吗?好!明天开始我去给你们陈家放羊还债。”尚权压不住怒火,小手捏出了汗。
“我去给你们放猪,这下行了吧?”小尚文接着哥哥的话说。
“都给我住嘴!”妈妈向来没跟孩子发这样大的火,今天见孩子说话没分寸,不能不发火了。
“这……这是怎么说的,哎——都怪我心直口快。”
“二姐,这不怪你,只怪我没教育好孩子,将他们三个惯坏了。”转而又说:“可是,我怎舍得他们哪?我和他爸,共生了他们五个,两个大点儿的都死在西宅大火中,死里逃生剩下他们三个,把他们像宝贝一样供养着,谁成想他爸去世早,我一切希望都在他们身上,二姐你说我能丢下他们吗?”
“哎——这也难怪。”二舅妈转身向三个孩子疼爱地,“别怪舅妈,今后谁再提让你妈改嫁,我绝不答应!妹子,以后这日子难哪!你放心,我们会尽力,有娘家吃的,就不会让你们娘四个饿着。”说着抹起了眼泪。
“二舅妈——”三个孩子都哭了,扑在妈妈、舅妈的怀里。
土改、斗地主,划成分的运动基本结束。关老宅的几股被划为地主;东宅划为富农;关迎梅母子一无所有,被划为贫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