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指桑骂槐
夏天亮得早,雨后初晴,启明星已在闪闪发光。关幽燕见路上无行人,快步踏上大沙河的便桥,向西一直走出四五里见仍无行人,便走进废弃的香亭子。不一会出来,见已有山上下来的骡驮子,正向城西门外赶,便在亭子边装作小解,而后又往西走,一直进了关屯。
关屯已经是一个大杂姓的屯子了。当然关家还占大多数,这时屯里的人,已经有起来的了。他没进任何一家关姓弟兄的家,直向大西头佃户张义和家走去。过一袋烟的功夫,关幽燕背起粪箕子,从后道绕回家里心里轻松多了。
他哪里想到在关老宅的大门缝里,一双滴溜溜的眼睛在盯着他。见关幽燕进去又走了,得意地一笑。
“一呀更啊里呀——月牙才出来呀……”关幽燕刚到大沙河想要上便桥,突然几个人围了过来。他灵机一动,嘴里哼着小调上了桥。
“站住!”一声轻喝,“老大哥你好早啊!”
“早晨没事儿,出来捡点儿粪!”关幽燕见被围在桥上,淡淡地说。
“捡粪?哈哈!哈哈……老大哥真会开玩笑,转了一早晨,背个空粪箕子回家,真有你的!”叫他老大哥的人说。
关幽燕这才想起自己一个粪蛋儿也没捡,暗恨自己糊涂。口中却说:“真他妈拉巴子的怪,这些牲口可能这些天火气大,干燥,连屎都拉不下来了。你们看,我转了一大圈,竟一泡粪也没捡到!”说着用粪叉子敲敲粪箕子,夹在缝里的粪渣、脏土敲了围上来的人一脸一身。
“得了吧!我们马局长请你去一趟!”领头的一边吐又脏又臭的粪一边说。
“你们局长请我?太好了,等我回去换件衣服。”说着便往前走。
“不用了!就这么去吧。”几个人围住关幽燕,将他架上一辆黑色轿车。
关幽燕一进车往下一坐,“扑哧”一声笑了:“这玩艺儿真不错,比小花鞋的肚皮还软乎。”说着舒舒服服地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小花鞋是谁?你怎么知道她肚皮软乎?”一个人笑嘻嘻地问。关幽燕信口胡诌起来,说的车里的人无不大笑起来,竟忘了他们的任务。
“……嘿!你看人家那玩意儿,不松不紧,叫人骨头都酥了……”
“到了!”司机停了车,乐呵呵地说:“请下车!”说着几个人像扶老太爷似的,将关幽燕扶下车。
“哎……这么快就到了?这玩艺儿我还没坐够呢!”说着,嘟嘟囔囔地被扶着进了屋。
其实,这警察局,他早在日伪时期就光顾过了。此时触景生情,想起高大辉老大哥有些黯然。随口问道:“你们什么马驹子长、驴鸡子长的请我干啥?在哪儿呢?”
“嘘——别乱说,是马局长。可得小心点儿!”
这个马局长不高的身材,不胖不瘦,穿一身黑呢子警服,十分客气地迎出来。上下打量这位“在家里”的总舵主——关老大哥。
只见关幽燕身材匀称,高高的个子,瘦削的脸庞上长须垂胸前,厚厚的大耳,四方大脸,大眼皮盖住双目,只从眼皮缝里透出两条精光,浓浓的眉毛像两把遮阳伞,罩在双眼上方,宽鼻子,两片嘴唇微闭,嘴角微微下垂,有一种嘲笑人的感觉,走路有些蹒跚。
看到这儿他心里一惊:好一副将才的骨骼相貌!不是有病和营养太差,如果条件稍好,真像是关公再世。这局长也是位饱学之人,很会相面。
“那位是马局长?叫我干啥呀?”
这洪亮地问话声,把沉思的马局长惊觉过来。
“啊……在下马俊伟,久仰大名,今特请来一叙!”马俊伟自我介绍中恭维关幽燕。他心里明白,这个人别看一身穷酸相,但却是辽西“在家里”的总舵主,其能量是自己难以匹比的。既然四大天王和辽西三百六十五路大哥都听其摆布。如果他一声令下,我这局长不但宝座难保,恐怕性命也得搭上。想着忙让道:“请屋里坐!”
关幽燕旁若无人、大咧咧进到屋中便坐在椅子上。
“我关幽燕是个臭苦力,屎壳郎空中飞,虽说也会嗡嗡叫,却是臭气满天,怎能和局长大人相比?你是妓女坐飞机唱小曲,满天淫调,闻者皆笑哇!那多热闹!”
关幽燕几句话,说得屋里人无不笑弯了腰,马俊伟听他如此骂人,又气又恼,但又无法发作,只能装糊涂嘿嘿笑道:“笑话,关大哥真会说笑话!”
“我关大眼皮一家老小还等着我挣钱买米做饭,我是瞎子敲竹棍——是个忙人,没工夫在这磨牙!你有什么话,咱来个鸡蛋壳擦屁股,嘎巴溜丢脆!我好给你去办。”
这一连串的话,关幽燕说得使人连连大笑。真是又干脆又痛快,又粗野又尖刻。好像在给他的属下发号施令,让人无法反驳。屋里人听了,无不暗暗叫好。
马局长的脸挂不住了,他在国民党干了十几年,还没见过这样的人,一进门便给自己来个下马威。他决定开门见山,震一震这位“在家里”的总舵主。
“好!真是快人快语,不怪辽西三百六十五路的好汉和四大天王都听你指挥;不怪你能烧鬼子,破四门;闹幽州,夺军火交给游击队,我马某佩服。”
关幽燕一听这些话心里一咯噔:怎么?这些事儿他听谁说的?但脸上不动声色,决定探出是谁出卖了组织。
“哈哈!哈哈!我说马局长,你也真逗,人家‘在家里’那点事儿全让你给我安上了,我要有那两下子,还愁没饭吃?我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是跑三百六十五条路,可他妈拉巴子的路路都不通,弄得我吃了上顿没下顿。”
“那四大天王对你佩服得五体投地,能不孝敬你这总舵主?”马局长不解地问。
“四大天王?你是说我在家里那四个?”关幽燕叹息着问。马局长连连点头。
“哈哈!”关幽燕笑弯了腰,“你可别提我那四大天王了,他们对我孝敬有啥用?自己吃不饱不说,还狗屁不懂!”
“哦?”马局长不解了。
“我家那大天王,是我结发之妻陈大脚,光知道和我睡觉生孩子,吃饭干活别的啥事儿也不管;二天王是我女儿换小子,大名关尚香,还能帮我一把,可也不顶事儿;三天王大儿子二丫头,光会耍贫嘴;四天王小儿子三丫头,任嘛不是,除了玩还是玩。这四大天王,平时都听我的,可是一到年,就不行了。丫头要花、小子要炮,我那丫头妈还跟我要臭裹脚。这时我就急得团团转啊!”
马俊伟听着,觉得不对劲儿:这是什么啊?乱七八糟的!
“住口!”马局长再也忍不住了。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我问你‘在—家—里’——‘在家里’的四大天王!”
一听住口二字,关幽燕一伸舌头,忙用手紧紧地捂住嘴一声不吭,任你姓马的暴跳如雷,他就是不说话。
满屋子的人都看着他俩:马俊伟青筋暴跳。脸涨红得像猴子屁股一样,气得在屋中团团转;关幽燕手紧紧捂着嘴,大眼皮撩起老高,眼珠子跟着马局长滴溜溜转,像在看耍猴;人们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想笑不敢笑、想说没话说,只好在心里乐……
“我说老关那!我这个局长也当得不容易。你别再耍我了!”马俊伟终于平静下来,求饶地说:“我也是奉上边的命令,来问你案子。希望你能像与共产党合作一样,与国民党合作。你家中不是吃了上顿没下顿吗?这好办,只要你能为党国效力,凭你的本事和实力,我们上司说了,你可以当个司令,那可比我权利大多了,那不是吃香的,喝辣的呀!”
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呸!想得倒美。让我出卖弟兄为国民党效命,妄想!关幽燕心里想着,继续与马局长周旋着。
“你让我住嘴,我只好捂着嘴不敢出声。”关幽燕手离开了嘴笑着说:“其实,我这张嘴像马屁股一样,放起屁来‘嘟嘟……’响个没完,又臭又响,也不管人家愿不愿意听。所以你让我住嘴,我只好把嘴捂上,怕放出声来让马局长生气。”
这明摆着是说你话是放屁。可马局长装作没听出来,苦笑了一下,“老关,我这可是良言相劝啊!”他为了不得罪这个老大哥,又能把他拉过来,不得不推心置腹地说:“目前国共两党水火不相容,正打内战。共产党力量太弱,武器装备又差,国民党有美国撑腰,共产党早晚得败在国民党手里。咱幽州是国民党的天下,你应三思啊!”
“管他什么国民党共产党,与我一个臭苦力有什么关系?我只知道吃饱了不饿!你跟我说这不是对牛弹琴吗?”关幽燕不耐烦了,一口否定了一切。
“这么说你不是黑社会老大哥?”
“什么黑社会?什么老大哥?”
“黑社会是专与政府作对,在咱辽西一带的非法组织——‘在家里’。有人说你是这个组织的老大哥!”马局长见关幽燕软硬不吃净兜圈子,不得不直说。
“这么个黑社会!我看这社会够黑的了!不黑我们穷人怎么没饭吃?”关幽燕凛然地驳斥说:“至于‘在家里’是什么非法组织,我不明白。我确实是里面的一个,但不是什么老大哥!我只知道,‘在家里’的人亲如一家,穷帮穷,不欺负人。这样的好事儿,我当然干了!天下穷人是一家嘛。”
“你既然说你是‘在家里’的人,为什么不承认是总舵主呢?”
“什么总舵主?我没听说过也没见过!”
“总舵主就是你们叫的老大哥!”
“老大哥我倒是有一个,就是关屯老宅的关幽洪。可他不是个东西,净欺负人!欺男霸女、无恶不作。对我这个没出五服的弟弟也欺负。我早就不认这个老大哥了!哼!什么东西。”他越说越来气,随后竟骂道:“都他妈拉巴子的是中国人,简直是没事儿抠*巴子玩,也不想想自己是从哪儿来的?”
“姓关的!你别装疯卖傻,指桑骂槐了!”这下把马局长骂急了,他噌地站起来说:“你不承认你是老大哥,那你今天一早跑关屯干啥去了?”
“这……这……”伶牙利齿的关幽燕听了这话,心里说:谁把我盯上了?难道他们拿到了把柄?他灵机一动,突然红了脸说:“这……这……这你就别问了,与你们没关系,让人知道了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