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还没问出口,四周忽的暗了下来,万籁俱寂,空气凝滞,庭院里景色依然如旧,只是都泛着或浓或淡的白光,无甚色彩。我看到眼前的坑里趴着何文,面部朝下,而何文的头上,立着一个人,正是昨晚所见的黄衣人。这次算是跟黄衣人打了个照面,原来它没有五官,整张脸都是白茫茫像日光灯一样发着微弱的光。黄衣人踏出脚步,向我漫步飘来,我立刻沉下身形,左手推开刀,右手轻轻搭在刀柄上:如果它进入可能侵犯我的范围,我就不客气。正在此时,于吉的声音轻轻地在我耳边响起:“星君请不用紧张,小生已为你张开结界。”
“我又进入‘念’的世界了?”我问道,“先生您,不带这么玩儿的,快告诉我接下来怎么做?”
“星君,其人魂之执,缠绕不解,乃形成能量之聚合,是为‘念’,解开魂之执着,‘念’便可消散。”于吉缓缓地解释道,“请星君试着与它对话,以理晓之,解其的心结。”
嘿,我心说,哥们这初来乍到的,什么都还不懂呢,你给我整这么个幺蛾子。咱好好过点正常的游历,逛逛山山水水的不好吗?
吐槽归吐槽,对面的黄衣人可是越飘越近了。我定了定神,学着它们昨晚的对话风格,朗声问道:“你是何人?”
“我乃黄金。”黄衣人那空空洞洞如在金属桶里说话一般的声音传来。
黄金?是姓黄名金的黄金还是那可人的值钱货黄金?我继续问它:“既是黄金,‘念’从何来?”
黄衣人顿了一会儿,说道:“幼儿女妇,为张氏贼寇所掳贩,集怨而成。”
张氏,是这座府宅的原主人张奋一族吗,原来张家是靠贩卖人口发迹的,可是这都已经多少代人了。我想了想回应道:“张氏后人已病弱凋零,流离他处,汝愿已偿。”
黄衣人闻言,脸上的光芒黯淡了些,整个丈把高的身体开始不自主地抖动,带着哭腔发出喃喃之音:“幼子失亲之苦,良女为娼之悲,此等怨恨,如何轻消?!”
见黄衣人依旧不为所动,我便点点头,顺着它的话说道:“确实不能轻消,然则冤有头债有主,汝实不该继续于此播撒疫病。”
这话似乎不对它的口味,黄衣人衣袂扬起,似有怒意,愤愤然道:“吾等之悲,吾等之愤,竖子如何轻而妄言!”
“不然您要咋样才肯撒气?”我用大白话问道。
“唯有广播人间疾苦,与天下苍生共怆,方可聊以慰藉……聊以慰藉……呜呜呜呜呜呜”黄衣人说完,捂着脸抽泣起来,宽大的袖口一浪一浪地抖动着。
原来如此,恐怕这就是于吉不能不管此地的原因吧。倘若这黄、白、青三气扩散开来,必铸一方瘟灾,而周围的村民还浑然不知。
我默默地拔出佩刀,“策鬼神”没有散发任何剑气,还是一把普通钢刀的样子,看来它对“念”没有兴趣。用语言能平息黄衣人的怨气吗?我怎么觉得就算苏秦张仪再世,也不可能三言两语就让这股陈年积怨消散呢?
我抓了抓脑袋,小声问道:“于吉先生,它好像有点气?”
“星君再说点什么安抚安抚试试?”耳边响起于吉的回答。
呃……看来哥们要展示一下复习公务员考试时磨练而来的申论技巧了——硬要把道理讲通:“子曰:‘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汝等生前之苦,非众之罪。正因吾辈已受其苦,方知平和人间之不易,增福泽于天下是大道,陷灾厄于苍生非坦途。汝是众生,众生是汝,难为彼此,所欲乃何?”
“子曰个屁!”黄衣人展开双手,愤然跃起到半空中,如蔽空之雄鹰一般张开半米长的利爪向我扑来。
我双手握刀持中段架构,一边作布防之备,一边喊道:“先生,哥们我解不开它的结哎!”
“唉……”于吉一声叹息,半空中出现一粒红色的光点,光点快速绘出一个长方形的大框,刚好框住黄衣人。黄衣人就这样停滞在空中,挣扎无门,红色光点在框内飞速游走,勾勒出一道道符文。符文的一笔一画都穿透过黄衣人的身体,仿佛激光一样,每穿透一下,就有白色的光从黄衣人身上漏出来。随着红色符文越写越完整,越写越多,黄衣人全身也被越穿越密,越来越被束缚得无法动弹。白光源源不断地从黄衣人伤口上渗出来,融入到符文里。渐渐的,黄衣人脸上的光芒褪去,五官开始明晰起来。哎呀,竟是一个颜容白皙透水,弯弯柳叶眉艳,长长杏花眼俏,两枚柔唇红且润,一耸高鼻挺又尖的女子面相,她幽怨地望着我,慢慢阖上了眼睛,如睡去一般,融进符文里,消失不见。红色线条的透明道符随即开始缩小,直至变成一张红色的实体道符,消失在黑暗中。紧接着我的眼前一道白光袭来,眼睛一闭一睁间,我回到了现实中。
四周景色恢复了色彩,我发现我的刀此时还在鞘中并未拔出,又呼吸到了清晨冰凉香甜的空气,我长出了一口气,紧绷着的身体便一下子软倒。我靠在墙上对于吉说:“于吉先生,您这办事儿的节奏,我有点跟不啊。呼~希望以后您能慢一点儿,好让我有个准备。”于吉扶我挨到墙上,收回放在我肩膀上的手,满怀歉意地抱拳道:“何文‘念’力入体,刻不容缓,小生只好委屈星君直接进入‘念’界牵制它。”我苦笑一下,这茬我心里也知道,于吉这厢也算是给了我一次历练的机会。
坑里的何文缓缓苏醒,只觉浑身疼痛,特别是胸口,挣扎着在坑里坐起来直喘气。于吉蹲下来笑眯眯对他说道:“辛苦你了,何兄弟。现在没事了,可以打开盖子看看,你会喜欢的。”
何文揉着胸口爬起来,小心翼翼地把土里面陶缸的盖子掀开,看到里面的东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只见缸内装着满满的金饼,每块都跟五六岁小孩手掌一般大。我转头看向于吉,只见他点着头,一副很满意的表情。似乎……可能……我刚才大概是误解了他来此的目的,是的,一定是误解了。
于吉站起来,抚摸了一下手中红色的道符,塞进布袋,说:“先盖上吧,我们去下一个地点。”何文拿出一块金饼,左右端详,又放嘴里咬咬,颤颤巍巍地放回缸里盖好。我看他俨然已经是不行了,精神和灵魂受到了极大的冲击,浑身绵软,面红耳赤,肾上腺素爆表,连刀都几乎提不动,胡滚乱爬地也出不来坑。
“这是被‘念’上身后的后遗症么?”看何文如此虚弱,我小声问于吉道。
于吉伸手把何文拉了上来,又给他补了一张蓝色道符后,说:“不是,纯粹只是在巨额财富面前迷失自我罢了。”
下一个地点,堂屋东北角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