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冥府路上干净精神的死鬼不多见,他们一行六鬼不由得也看向我。只见我一身笔挺的藏青色窄袖现代西式制服,黑牛皮腰带系得严丝平整,插着一把哑光黑鞘曲形佩刀,意大利小牛皮商务尖头皮鞋油光铮亮,金光银光交相闪烁的肩章、领花、胸牌、银扣,剃着短发,应非汉人,却长着一副汉人精小的面孔——这是什么鬼?
黑白鬼差发觉我一介孤魂,非官非差,却佩着兵器,这在黄泉道上还好说,进了鬼门关,那可是府君的管辖范围,哪能放任我独自胡乱游荡。一个白衣鬼差上来拱手施礼道:“请恕小差陋察,敢请教阁下是何方神圣?”
俗话说人靠衣装,这鬼也靠,由于我一身特殊打扮,鬼差摸不准我是神是鬼还是啥神秘来客,不敢过分冒犯,故先礼后问。回头要是打听明白我只是一只冒失鬼,估计这鬼差反手就甩出一个勾魂锁撂倒我:让你丫装逼。
我挠挠脑袋道:“呃……在下风之斩妖师,跟朋友一块下来办事的。”说完,我望向他们身后。
“你的朋友?”白衣鬼差随口问着,便回头望去,待看清来者,打起了三分精神,心中念到:啊,是狐妖,嗨,得,随它们去,不是我管的事。嗯?那位细长眼睛猥琐小胡子的大叔,一身飘逸道袍的打扮,是什么神棍还是什么神官?鬼差眯起眼睛,细细端望了一番,看到那大叔腰间布袋内隐隐透出墨色的辉压……
“失敬失敬!”白衣鬼差慌忙拜首道,“呼”的一下,退至道旁,拉着其余五只鬼抬手抱拳,立直躬身,埋首不语。搞得颜良和文丑莫名其妙,文丑悄声问道:“差爷,干啥玩意儿?”
“闭嘴!”牵着勾魂锁的黑衣鬼差暗手一扭,文丑痛得直呲牙,不敢再语。
于吉看了他们一眼,尴尬地挠了挠首,耸耸肩,自顾走了过去。白狐子见此情景,怪道:“嗯?于贤弟,多年不见,你的仙迹播到冥府来了?”
“哎,一言难尽,不说也罢。”于吉摆摆手,离开那六只鬼往山脚方向走去。我和翠岩生对视一眼,见互相不明白内情,都是一脸天真的懵懂,也就再不多言。
一路无话,泰山脚下景色还挺秀丽的,大道之旁竟也有田野阡陌,其间错落着一片片村庄,有不少鬼们耕田种地,挑水施粪,放牛赶羊,如人间一般无二。望着眼前这片古朴祥和之景,怎么感觉现在的人间倒更像是地狱些,我一时间有些恍惚。在村庄的远处,我们看到前方关楼林立,从各条大道上汇集而来的鬼差鬼魂也越聚越多,排着长长的队伍。可能是死鬼太多,差吏不够用,大凡老弱病残妇幼都是好几个一起被一对鬼差拘着,像颜良文丑这般的猛男,得标配鬼差控制的到底还是不多。
于吉指着那些关楼道:“冥府以前也就几十个关楼,而今遇上人间兵燹,竟增开至数百之多。”我眺望过去,若眼前山脚之下排排林立如长城一般的牌楼都是关楼的话,规模确实壮观。关楼连绵延伸向视野的尽头,我心说这冥府的公务员可不好当啊,业务太繁重了,一场仗打下来,那死鬼得是成批成批地下来,就跟税务局大厅(此处为纪念2018年6月15日全国省级及计划单列市国税局、地税局合并且统一挂牌,从此只有税务局。)的申报期似的。光看眼前这些鬼魂的成色,便与和平年代有极大的不同,缺胳膊少腿在地上拖的,没脑袋跌跌撞撞的,瘦了吧唧的被鬼差拉着放风筝似的,各种死样五花八门。
在这点上,看着是像地狱了。
观这这些真死者地狱景象,我忽然想起一件事,凝神道:“先生,我有一事不明。”
于吉转头问道:“星君有何疑问?”
众人也向我看来,我指着自己身上的衣服问道:“先生,为什么人死后的魂体会穿着衣服?这衣服无魂无魄,如何带得下来冥府?”
白狐子听了,表示无语。翠岩生听了,恍然觉得这是一个值得提出的问题,便很认真地低头四处摸索自己的身体,衣裳佩饰、弩机毒具,悉数如常,心里也纳闷道:对哦!这是啷个回事?
于吉愣了愣,点点头道:“呃……星君不愧是思路清奇。人死之刻,魂飞魄散之际,随身之物便会化影随魂而起。因是化影,故所携之阳间器物,徒有影像,而无实用也。”
“啊!疼!”白狐子突然叫了起来,摸向自己的背部,搔出了一枚银针。
只见翠岩生看着白狐子手里的银针,若有所得地点头道:“嗯……确如于神仙所说的,徒有影像,而无实用,我这针上的‘沉眠之毒’没起作用。”
“我日你个仙人板板!”哥们反手就是一巴掌把翠岩生抡飞到了八十米开外,替美公子先出一口气,“你是容嬷嬷前世吗?!”
如此说来,我腰间的这把“策鬼神”也变成影像了?我左手握住刀鞘推开刀镡,右手随意抽刀出鞘……
时,停滞。
风,凝固。
云,止流。
鬼,驻足。
鸟,呆立。
林,寂静。
山,无言。
巅,闷动。
于吉,捏胡注目。
岩生,坐起瞪眼。
公子,不见其踪。
宝刀,赤赤然夺目,铮铮然微鸣。
什么鬼?不是说只有影像跟随下来吗?这把东东,不是“策鬼神”本体还能是什么?只见我手中握着的正是当初我第一次来到这个宇宙,随穿梭舱在天空中坠落的时候见到过一次的,外层钢铁融化后,通体血红的那把刀。
半晌,于吉先回过神来,一路小跑到远远的一棵大柳树后面,把惊魂未定的白狐子牵了出来,道:“贤兄,汝亦乃百年老妖矣,何以惊吓至此,丢妖不?”
白狐子拭去额头一把汗,悻悻然道:“愚兄……愚兄回过神来,已经在这树后了。非成心也。贤弟啊,东楚君手上所持究竟是何宝器,为何如此骇我妖心?”
“小生亦不知,只知是上古某位斩妖大师之兵。”于吉道,“而今其灵力枯竭待润,兵威已逊色不少,贤兄天宪地律尚备,何以惊惧如此。”
白狐子抱臂而行同于吉一道往大路上回,轻声道:“其刀如妖珠之万葬场,我等蝼蚁小妖,立于其侧实难适从。”说完浑身还是不自主地打了个寒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