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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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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04/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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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村记》上卷《内斗》》连载

第一十一章 剪不断

天又开始下雨了。

雨虽然不大,迷迷蒙蒙的,但下起来却还没个头,一连就是几天。

但倭瓜滩的村民们心里头别提多踏实了,尤其是老六,这几天又恢复了之前的好心情,而且干劲比之前更足了。雨水下得足,稻秧子“噌噌”拔着节长,老六是心里喜滋滋、脸上笑眯眯,别提有多舒坦了。

这个天,村民们都在家里边窝着享受难得的闲暇,田间地头人影寥寥、冷冷清清,只有那贺老六,斗笠蓑衣,一手镢头、一手铁锨,兀自在那雨雾中穿梭忙碌。跟他有一比的只有老旺发,也是个歇不住的主,他们两家的田地不在一处,离的比较远,视线触及肯定是不可能,但老旺发估摸着老六不会闲在家里,于是便到地里来寻他。

两个人都是一样的装扮在田埂上碰了头。

老六早已是成竹在胸,就等着老旺发来找他呢。他想好了,如果老旺发不来找他,自己便主动去跟他说,但十有八九老旺发是熬不住的,必定会先来找他。果不其然,人来了。

因为前面话已说透,这次自是不用多客套,直奔正题。

老旺发勉强地冲老六挤出丝笑容来:

“老六啊!再有半个月就得下稻秧了,我这心里火烧一样,你可不能再给我往上浇油了啊!”

老六也冲他笑了笑:“旺发叔,我想了一个两全的主意,大家互不干涉,还能相互照应。”

“什么绝妙的主意?”老旺发有些疑惑。

“野豁子那块的荒地,我之前刨的那一块还是我去刨,您老想要刨的话尽管在我边上去刨,我们两家一起刨,您觉得怎样?”老六镇定自若道。

老旺发一下子愣了:“你前头不是说你家里没人手,顾了头顾不了腚么?”

“旺发叔,老话说此一时彼一时,我现在家里有人手了,不是您说的么,趁今年稻秧子长得旺,多下来扔了也是扔了,不如去碰碰运气。”

老旺发是完全摸不着头脑了,只道是老六故意打岔子,便有些恼怒:

“老六,你这家里也就父女两个,迟早你闺女还得往外嫁,不说减人口,怎么没来由还添人手了?你就是变着法不想把那地让给我呗!”

“您老说得对,我家里就父女两个,”老六故意挪开眼神不看他:“可我那闺女有福,找了个愿意上门的女婿,那就顶个儿子是吧!我那女婿有的是气力,干活绝对是把好手,捣腾那几垄田地,不说绰绰有余,也是笃笃定定的!”

“你莫信口开河,你说,你倒是找了哪个当你的上门女婿?”

老旺发不是毛头小子,自然不会轻信。

“旺发叔,这个过些时日你自会知道,以您老这辈份办喜事的时候少不了邀请您老过来热闹热闹,还请您老到时多喝几杯多讲几句好话!”

老旺发气得须眉倒立,手指着老六噎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你,你,好个老六……看你忠厚老实,没想到你竟如此油滑!今日我算是认识了你!”

成功打退了老旺发,老六心里豁亮豁亮的,他不禁有些自鸣得意,没想到自己还当了一把诸葛亮,唱了一出空城计硬把老旺发这老奸巨猾的老司马给打发了,嘿嘿,必须给自己记上一功,如果没有自己这个天衣无缝的计策,要不了几年,他贺老六就得落得跟石头、贺贵、熊进他们一样的境况,辛劳一生最终落得如此下场死都不能闭眼啊!想到这里老六不禁暗自庆幸,还好天无绝人之路,还好自己也可算足智多谋,终将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初战告捷,接下来还有两步棋需要走:一、回了那六姑婆,封了旺顺家那条道;二、跟红莲摊牌,让石头进门;这两步棋走完,就是大功告成,从此老六可以高枕无忧,保不定还可以光耀门庭。

这第一步棋好走,抬出那石头便可完事,难就难在第二步!之前安排的那些个伎俩,看红莲的反应似乎对那石头毫不在意,怪只怪那石头长相太憨了,脑也拙嘴也笨,只会出把子死力气干活,要不就是冲人呵呵傻乐,完全不懂得讨小女娃家的欢喜!唉,看来还得靠他这个老将出马去助上一臂之力!

这两步棋本来可以同时走起来,但老六细细盘算了眼下这情形,还是得先走第一步,先去回了六姑婆,把风声放出去,让他们都知道石头将成为他的上门女婿,这样也可以让红莲断了后路,免得那死丫头挑肥拣瘦的!好在丫头毕竟是自己亲生亲养的,她总该能体谅大人的难处,耐心给她说说,想必不会有太大问题。

一连下了好几天的雨,外头几乎见不到一个人,都躲到屋里甚至床上躲懒了。

红莲四下里看看空空荡荡的村路,便离了家打着伞“哧溜”一头钻到雨雾里去了。她踩着轻快的步子一路绕开地上的积水,仿似一只轻盈的燕子在雨中穿梭飘飞,很快她就到了想要去的地方——大勇的家。

每次来的时候,她都会很警觉地查看一番,先看看周围有没有人注意到她,再看看大勇屋里有无其他人。好在大勇的屋子之前是牲口房,人都嫌味道太大,所以周边附近没有什么人家,大勇一贯与村里人来往也不多,这次受伤,除了旺顺家和沈家,也并无其他人等上门,因此红莲也未遇见什么阻碍。此次亦然,很顺利就进了屋。一到屋里,看大勇正半躺在床上百无聊赖,便打了个招呼,上前观察他脚的伤情。

距离受伤已有二十多天的光景,大勇的伤势恢复的还算不错,皮肉部分的伤口都已结痂,只是因为伤及了部分脚骨,故仍不能下地走动。在床上躺了二十多天,不经风吹日晒不需劳作,而且吃得还比之前好,不但能吃饱,还时不时能沾点荤腥,大勇的神情气色倒比之前好得多了,一张英武的脸庞更显清俊。

红莲看了他的脚伤之后,将视线移上来盯着大勇的脸看了片刻,兀自吃吃地笑。

大勇一脸诧异道:“什么事情有这样好笑呢?”

红莲忍不住脸上飘起一抹红晕,嗔道:“我不说!”

大勇无语,轻轻摇头笑了笑。

红莲反倒又来逗他:“你看你,我不说你就真不问了,你不想知道啊?”

“问你你不说,不问你反倒又来说!”大勇轻笑。

红莲定了定神,略偏了一下头,轻声道:

“我,我才发现其实你长得还挺好看的呢!”

说完脸色绯红,把头就转过去了。

话一说出,把大勇也臊了个大红脸:

“你乱说什么呀……”

之后两个人便无话,气氛略略有些尴尬。

关于大勇,在红莲的心里藏着数不清的疑问。

自从和他产生交集以来,她就一直有种想要把他的一切摸一个清楚的欲望,但是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也不知道怎么开口也不敢开口。

经过这几次较为深入的接触以及今天这样面对面的调侃,她愈发感觉他并不是先前看到的那个冷冰冰不近人情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怪客,他只是把自己的真性情深藏在貌似冰冷的坚硬外壳中,否则他怎么会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细细看他的眼神气质,完全就不是一个整日里和黄土泥巴打交道的乡巴佬。他甘愿把自己放低到尘埃里又为了什么?是不想让别人注意自己,还是经受了什么伤痛自暴自弃?他独来独往,不与人交集又是为了什么?是不想和别人牵扯上关系,还是怕连累别人,还是怕别人连累他?

那么他到底有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经历,或者无法为外人道的隐衷?总之他太神秘了,关于他所有的一切的一切,都像磁石一般深深吸引着红莲。

还是红莲先打破了僵局,她转头来看着大勇,认真地说:

“是真的,我就觉得你不像是一个乡里人。”

大勇:“那我像什么人?”

“不知道,总之看你不是一个普通人,起码和我们不一样。”

“怎么会呢?我和你一样,就是一个普通人,只是我以前是在城里长大的。”

“原来你是城里人!我就说嘛!你和我们不一样,那你怎么会放着城里的好日子不过到我们村里来吃苦呢?”红莲难以抑制的好奇心仿似开了闸,丢出来一连串的问题。

大勇顿了一顿,轻轻叹了一口气:“过去的,不提了,天意如此,人力难为!”说完之后便不再开口。

红莲便也知趣地不再问了,她知道他肯定有说不出来的苦衷,也许经历了常人无法想象的痛苦,或是有着不愿回顾的过往,但有一点她也确信,他一定是一个好人,不管别人怎么认为。

于是她开始忙这忙那,给他打扫屋子,收拾衣物,整理吃饭的碗筷家什。

大勇看着这一切,满眼的感激,几次欲起身阻止她,但红莲视若无睹,顾自忙活,她手脚利落,不一会便将他的小屋子拾掇得干干净净,齐齐整整。干完活,她正在拍打自己身上尘灰,清理衣物的时候,听到大勇在后面和她说:

“红莲,有个事我想和你说下。”

“什么事啊?”红莲头也没回。

大勇支吾了几下:“你家里也挺忙的,我这伤也快好了,以后你,就不要再跑来跑去了。”

红莲愣了一愣:“我没有耽误自己家里的事啊!”

大勇的声音很轻,但是听得很清楚:

“倭瓜滩是个小村落,话传得快,你一个大姑娘,要是被人看到传出去,对你不好!”

“我每次来都很小心,没人看到!”红莲感到心里有些委屈,话语便重了些:“是你不要我来,还是真怕被人看到啊?就算看到又怎样?我们又没做亏心事,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大勇见她生气,便低了头,不再说话。

贺老六花了好些时间把手啊脸啊洗得干干净净,头发拾掇拾掇,脸上的胡茬也修理了一下,换上一身干净衣裳,这么一收拾倒还挺精神。在家里拿了两罐自己做的豆酱,把上次六姑婆送的那块布料也捎上了,跟红莲打了个招呼便出了门。红莲追出来问他也没回话,一溜烟就消失在院门外。

旺顺的家离老六他们家约莫两里地不到的样子,就在村子中心贺家祖祠的后边。老六穿巷过户,一路直奔他们家而去。一路上他把之前想好的那些个词又在心里默默念叨了无数次,叮嘱自己千万不要着慌,不要露怯,这有什么的呀,说到天边我也在理路上,你是总保你也不能强买强卖!总得要人家愿意才行!

转眼贺家祖祠高大的黛青色的围墙出现在眼前,有几只长尾巴的鸷鸟从略显残破的飞檐上惊起,倏忽就消失在蓝色的天幕里。

老六抬着头眯起眼看那门檐上一方深色青石板上雕琢出的斑驳的四个金字:贺氏宗祠。这四个字他算是勉强认得,但大门两边的楹联上的字他便不认得几个了,能认全那上面的字的必得是有些学问的人,他想。楹联簇拥着的中间,那两扇黑逡逡的大门不知经历了多少岁月已经看不出本来的颜色,门上的铜钉已所剩无几,仅有的几颗也是锈迹斑斑,大门两侧的抱鼓石底部已然爬满了青苔,在阳光下泛着绿幽幽的光。老六看了一会,竟然有些心酸,摇了摇头叹息道:

“唉,咱们老贺家的子孙真是无德无能!连祖宗的祠堂老旧成了这个样子都无人问津!那些家业还算昌隆的都看不到的么?唉,他们不管也就不管吧,倘如日后我老六有机会发了家,看我如何来给老祖宗光耀门楣!”

转过了祠堂,就到了总保旺顺的家了。总保家在倭瓜滩也算是家大业大了,大大小小有十几口人,所以房屋也比别家大些,前前后后有三进,外面围着高高的土围墙,几棵老槐树从墙里面伸出几个虬枝来,顶着茂密的绿叶子在风中摇曳。老六敲门进了屋,迎接他的正是六姑婆,旺顺今天和村里的几个老人正在商议夏种的事没在家里,老六心里暗暗高兴,总保没在旁边,好比一股无形的压力忽地卸掉了,岂不是天助我也!

六姑婆将老六迎到客堂看茶落座,她的眼神扫过老六放到桌上那几件物什,一眼便瞧见了她自己送过去的那块布料,心里边霎时就把老六的来意摸个八九不离十了:咱家天保终究还是没这福分啊!唉,自己不争气能怪谁呢?心里想归想,她脸上到底还是客客气气带着笑跟老六客套着。

场面上的话讲过,老六也不想多费口舌耽误功夫,就想着速战速决把事情办妥就回身,便言归正题:

“六姑婆啊,我老六口拙不会说话,就开门见山了。”

“有话请讲。”六姑婆平静地点头。

老六故意不看六姑婆,将眼神移向窗边那一株绿意盎然的剑兰,清了清嗓子故作为难道:

“六姑婆,很感激您老抬爱,看得起小女红莲,我跟她商议过了,一则小女心有所属……二则我也有意招婿入赘,因我家人少力薄,很多事情力不从心,也需要一个帮手,再说我老六穷家薄业,红莲也只是个没见过世面的粗笨丫头,哪敢高攀啊!还请六姑婆见谅!”

说着老六抬手跟六姑婆作揖致歉。

六姑婆慌忙拦住:“岂敢岂敢,老六,那红莲看中之人正好也愿意入赘你家么?”

老六点头称是。

六姑婆脸上露出疑惑之色:“你说你想找个能给家里搭把手帮上忙的,那红莲相中之人他能靠得住么?”

“没有什么大问题,是块干活的好把式!”老六再次点头。

六姑婆愈加不解道:“一个腿脚不便的伤残人,能是干活的好把式?”

这回轮到老六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您老这话说的我就有些不明白了,请赐教。”

“莫非咱俩说岔了?我亲眼所见还能有错么?”六姑婆惊诧。

“那六姑婆您见过谁了?”老六强压着内心的惊慌,故作镇静道。

“我亲眼见到红莲几次到那大勇家里送吃送喝,还给他收拾屋子,你说的人难道不是他么?”

老六心里仿似遭了五雷轰顶,既惊又怒,外带茫然,脸上还得强装镇定。他完全没料到事情居然发生了这样大的转折,原本几乎尽在把握中的局面竟然完全失控了,也不知道六姑婆说的到底是真还是假,这样的事情外人都知道了,自己居然一点点蛛丝马迹都没有察觉到,如果真是这样,今天在她六姑婆面前岂不是丢大了人,里子面子赔了个精光!

于是老六不再说什么,草草告别逃也似地离开了六姑婆家。

这一路他也不知是怎么到的自己家,脑子像是被一颗雷子炸裂了一般,时而一片空白,时而疾风骤雨。他将信将疑,无所适从,令他只能一股劲地想着赶紧到家跟红莲问个清楚明白,然而他又害怕回家,如果证实这是真的,他苦心经营的计划就将付之东流,原来想象的一切美好都将化为泡影。世事真是无常,方才还想着要光宗耀祖,给老祖宗长脸,转眼自己那点家当都要保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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