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夏天,天气真的是好到出奇。天空洗过一般铮明瓦亮,蓝莹莹通透得让人看着
情不自禁心生欢喜,日头始终悠闲地在棉花糖一样的云层后面躲懒,偶尔高兴了出来露个头,普照一下大地,地面上便时常是不燥不热,又不失暖烘烘的晒照。时不时会飘来一阵子牛毛细雨抑或啪啦啪啦下上些大点子,而后便又是那温润舒适的半晴天。
花草树木长得蓬蓬勃勃,给向来干涸枯竭的倭瓜滩平添了无限生机。田里的稻子撒着欢地往上蹿,远远望去绿油油一片,近看稻棵子粗壮结实,稻叶子葱绿厚实,很多已开始拔节抽穗。堂前屋后种的那些蔬菜瓜果也是争先恐后比赛一般生长,青菜、苋菜肥肥绿绿,叶子长得蒲扇一样。黄瓜、丝瓜、茄子、长豆铺挂的密密实实,冬瓜、西瓜个个大肚滚圆。倭瓜那就更不用说了,倭瓜滩别的长不好,就能长倭瓜。果树上沉甸甸挂满了桃子、苹果、梨……这样一个夏天,真是百年不遇!
每一个走在村口巷尾、田间地头的人,无不为这一片蓬勃生机所感染,脸上都是掩饰不住的喜悦,然而心间却总又时不时掠过难以名状的阴影,恍恍惚惚、似真似幻,就仿佛那些庄稼、那些蔬菜瓜果并没有实实在在的长在地里和树上,而只是长在他们的眼睛里脑子里。
大勇经过两个月多的休养,已经基本能下地走动,偶尔还需借用拐杖,家里的活计也可以自己应付,因此旺顺一家在帮他种完水稻以后,逐渐地就不怎么过来了,大勇也答应他们不再追究此事,并对他们这段时间的照顾表达了谢意。他有空的时候也会一瘸一拐惦着脚到地里转转,坐在自己的田头发发呆。
这一天他刚准备出门,红莲来了。
自打上次贺老六大闹了他家之后,红莲也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到他屋里来了,他也很想知道个中详情,所以赶紧把她让进屋里。
红莲把整整一篮子的蔬菜瓜果搁到桌子上,眼睛看着桌子说道:
“这些都是自己家里长的,天气热容易坏,你抓紧吃掉。”
大勇很是过意不去:“你别总拿那么多东西来,你看我这也拿不出什么来还个礼!受之有愧!”
红莲:“是我欠你的才是,前阵我爹又来瞎闹腾一阵,我才有愧呢!而且,以后我也不能常来了,你得自己多保重了!”
大勇:“是不是因为你爹?你能不能跟我说说你爹为什么这么对你呢?”
红莲坐下来沉默了片刻,才把事情的由来一五一十给大勇说了,末了又把这段时间老六把她锁到家里,不断逼她就范的事也说了,说着说着眼圈一红,忍不住啜泣起来。
大勇听完心里很不是滋味,一时半会他也不知道该怎样去安慰她,脑子里迅速翻涌出那时他遇到红莲受辱拔刀相助到自己因此而遭暗算,然后红莲对他的报恩直到今天在他们两个身上发生的那么多事,仿佛觉得这是冥冥之中早已经安排好的,他在倭瓜滩刻意地隐藏自己,淹没自己,而自己偏偏又能卷进这些风波里去,这些人里,无论是红莲,红莲他爹还是石头,没有谁是谁非,没有忠奸善恶,他们和自己一样,都只是茫茫尘世中毫不起眼的一粒沙尘,渺小而卑微,用尽气力只为活着。为了不让红莲为难,不让红莲他爹失望,现今他认为自己唯一能做的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让自己消失。
本来他也没打算和红莲说,但想了一想,自此一别天涯路远今生也许再不能见,还是要跟她道个别,也不枉相识一场。
他挣扎了半天,嗫嚅着跟红莲道:
“红莲,我,我刚刚仔细地想了想,可能就是我的出现,才搅乱了你们平静的生活,所以……”
“你想一走了之,是不是?”红莲一下打断了他。
大勇不语。
红莲有些激动:“如果只是要这样的结果,那我为什么要和你说这一切?我只需要从此不登你的门,不再跟你往来,要不了几天就能恢复到之前的平静!你现在这么做对我公平吗?”
大勇低着头,他不知道说什么,他也不敢说。
红莲独自抽泣,良久方道:
“要走也可以!我跟你一起走!”
大勇急道:“那怎么行!”
红莲:“我想不明白,你究竟在顾虑什么?怕什么?”
“你走了,你爹怎么办?他还活得下去么?”大勇想了片刻,只能用这个理由来回复。
“那如果你走了,把我留在这里,你有没有想过,我能不能活得下去?”红莲反问道。
“红莲你怎么这么说!”大勇猛地惊起:“我对于倭瓜滩只是一个过客,没有来时不知去处,连我自己都不清楚自己的明天在哪里,我又怎么能……”
红莲斩钉截铁道:“我不管,反正你只有两个选择,要么留下,要么带我一起走!否则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红莲走后,大勇一个人呆呆地坐在自家门槛上,左思右想,不知如何是好。如果他留在这里,那又如何能斩得断红莲那根情丝,更不消说理清左右纠缠的那一团乱麻!如果他绝情断义一走了之,红莲真要有个三长两短他又如何接受?想来心情愈发烦闷。
不知不觉已是日暮,夕阳的余晖把他和他家的屋子染得通体生金,又到了该喝药的时辰了,想到喝药他一下子想到了沈先生,沈先生知书达理、阅历丰富,何不去跟他请教二三!
沈先生的家离村子的中心也就是贺家的祖祠不太远,那个地方基本上已经自然形成了一条小街,在村道的两旁依次是贺老鬼家的肉店、老长松家的酒坊、沈先生家的医馆、柳成林家的染坊还有零星几家卖自己做的糕饼点心的、油盐酱醋食杂的以及针头线脑日用品的一些小铺子,基本上也都是开在自己家里,在大堂里铺开一个门面,后边就是衣食起居一家人生活的屋子。
一眼望过去,沈先生的屋子和其它几家似乎没什么异样,走近了细看却是大不一样,那几家门面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不是正儿八经做买卖的店,本就不是很宽敞的屋里,邋里邋遢杂乱无序,一股脑塞满了各种货品及农具、家具等杂物,尤其是贺老鬼家的肉店,不光是脏和乱,地上污秽横流,空中蚊蝇乱飞,隔老远就能闻到一股刺鼻的血腥味和馊臭味,若不是没得选择,估计也没几个人愿意上他们家做买卖。
走进沈先生家的医馆,却像是到了城里一样,唯一的不同就是门口没有张挂任何招揽客人的招牌。这是一个两进两开间中间带个小院的瓦房,沿街的第一进屋便是铺面,两个开间打通成一间,显得格外宽敞,对着外面街道的墙面分别开了扇偌大的窗户,明晃晃的阳光从打开的格扇里透进来,照得屋里亮堂堂的,铺着青灰色方砖的地面打扫得一尘不染。靠东墙一圈半人高的柜台,后面是整整齐齐一排码着一个一个抽屉格子的药柜,一般情况下这是慕华和慕秦兄妹俩忙活的所在。柜台正对面的西墙,挂着春夏秋冬四幅丹青,略显发黄的挂轴为屋子平添了几分古朴雅致,挂轴下面一排的座椅茶几是给等待就诊的客人就座的。对着窗户是一张摩挲得乌油发亮的长方檀木案几,一把雕花云头的檀木南官帽椅,便是沈先生坐堂的专案,只有沈先生不在的时候,慕华才会得着机会坐到这里一试身手。医馆后面那进屋是生活起居的地方,才可算是他们真正的家,家和店中间巧妙的用一方葱翠碧绿、生机盎然的小院隔开,两下里互不搅扰,却又紧密相接。
大勇拄着拐费了好大的劲才从自己家走到沈家,这时天已差不多擦黑了,慕华正准备关门落锁,看到大勇过来,赶紧跑出门去搀扶。
沈先生也忙笑着从桌子后面站起来招呼:
“大勇,你来的正好,今天家里有菜,你来陪我喝两盅!”
大勇忙摆手:“先生莫要客气,我已吃过了。”
沈先生毫不理会:“到了我家还需要客气什么!也别管你吃还没吃,你只管坐着陪我便是!”
“可不是么!”慕华也在一边帮腔,连拉带拽把他往后面屋里拖。
慕秦姑娘已经在客堂里的圆桌上摆上了酒菜,一般沈先生晚上没事的话都会自斟自饮喝上几杯,见到大勇到来,她也是非常高兴,赶忙加了一幅碗筷,添上一个酒杯。
慕秦笑盈盈道:“大勇哥你来我爹可开心了,可以陪他喝几杯,我和我哥都不喝酒,爹每天晚上一个人自斟自饮挺没劲的!”
沈先生连声附和:“可不是么!独饮不成欢,有人陪着才热闹嘛!”
一家人的殷勤招待真的让大勇无法招架,只好坐了下来任由他们摆布。
对于大勇这个人沈先生心里清楚的很,以往是千邀万请也请不动他,今天不请自来必定有事,但是如果直接去问什么事,他说完了这顿饭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吃的,所以必须先稳下他等到饭后再跟他说事。大勇呢,看桌上人多,想说的话也不便出口,便也只能安心先等喝完酒吃完饭再说了。于是爷俩个推杯换盏喝得倒是痛快,惹得慕华兄妹在旁边看了忍不住讪笑:
“看你们两个,倒真像是酒逢知己千杯少哇!”
沈先生也笑:“倒真是,很久没有喝得这样痛快啦!”
大勇有些不好意思:“没想到,我竟成了上门讨酒喝的了!”
慕秦笑道:“能把大勇哥你请来已是不胜荣幸了,只怕你不肯赏脸呢!”
沈先生道:“可不是么,只要你愿意,每天都来陪我喝酒那才痛快呢!”
酒饭用罢,留下慕华兄妹收拾桌椅餐具,沈先生把大勇让到前面医馆,两人落座喝茶。
沈先生关切道:“方才吃饭时看你就有些心神不定,有什么为难之事吗?”
大勇点头:“其实今天就是有事想要跟先生您讨教一二,没想就这么稀里糊涂又吃又喝的。”
沈先生:“你呀,跟我就不必客气了!”
大勇:“先生,我可能,要离开了!”
沈先生诧异:“所为何事?”
大勇便将这两个多月来发生之事简明扼要跟沈先生述说一番,随后也表明了自己的想法,他觉得眼下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沈先生思索良久,摇了摇头:“不妥,不妥啊,大勇!”
大勇不解地看他。
沈先生:“清官难断家务事,你跟老六他们家那个事我不便点评,我说点别的,其一,你的伤势刚刚有所好转尚未痊愈,如何远足?其二,眼下看起来风调雨顺,很可能会是一个出人意料的大丰年,辛辛苦苦种下的庄稼,再有两个月便可收成,粮食可是倭瓜滩人的命啊!你就能这样随随便便弃之不顾了?其三,你可知道,最近村里可不安生?外姓人和本姓人之间龃龉日生,恐怕事情并不简单,我们都是倭瓜滩的一份子,可不能坐视不理啊!”
大勇一愣:“我平日出门少,也不与人往来,倒是没怎么听说。”
沈先生便把前几天村里发生的事跟他说了。
大勇听完似有所思。
沈先生:“贺老爷的意思应该是铁了心要涨租子,佃户们眼下也是抱成团要跟他杠上一杠,两下里都不会轻易罢休,再加上贺氏中元大祭这个由头,极有可能会演变成两姓之间的争斗,所以我们也得尽己所能,维持村庄的安宁,可不能任由他们胡闹下去。”
大勇眉头一皱:“那要不……我就等到秋后再做打算吧!”
沈先生:“我正好还有一个事要托付你,过几日,我和慕华要出门去采药,眼下这个情况留慕秦一个女娃独自在家我有些放心不下,还请你多代为关照。”
大勇点头:“放心吧先生,慕秦就是我妹妹,我必尽力护她周全!”
“有你这话我也就放心了。”沈先生长舒了一口气,连连点头,“你的身手我知道。”
大勇见事情谈差不多了,天色也不早,便跟沈先生告别打算回家,刚想开门,听得外边响起了一阵脚步声,随后有人轻轻敲门。
“谁呀?”沈先生问道。
有人刻意压低了嗓音非常客气地接话:
“是沈先生吗?我是郭来运,有要事相商,请先生开门!”
“老郭?”沈先生有些诧异,“这么晚了,要急诊么?”
“请先生先开门说话。”门外的郭来运没有正面回答。
沈先生只得下了门闩打开门。借着屋里的灯光,可以看出门外有高有矮站着三个人,黑矮瘦小的郭来运在最前面,后面跟着魁梧雄壮的铁匠熊进和圆圆乎乎的竹匠奔牛。
因为要早起劳作,倭瓜滩人晚上入睡都比较早,所以天黑以后村里一般就很少有人出没了,这三人此时来访,又不是急诊,令沈先生和大勇都颇感诧异。
“咦,大勇也在?”郭来运先是一愣,随即满脸堆着笑冲沈先生抱拳行礼,“沈先生,实在抱歉,您这里白天人多,怕耽误您正事,只好这个时候来打扰,赶巧您这还亮着灯没休息呢!”
刚刚和大勇说到村里这些个事,这几个外姓人里打头的就上门来了,不知打的什么主意,沈先生心里对他们几个并无好感,因此也不多话,勉强把他们几个让进了屋,直截了当道:
“说吧,你们找我何事?”
郭来运眼睛瞄了瞄大勇,支支吾吾不说话。
大勇心里清楚,但有些放心不下,站着不动。
沈先生看了他一眼,摆了摆手又点点头:
“那大勇你就先回去休息吧!”
几日以后。
大勇正在自家屋门前整理农具家什,突然一阵慌乱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他猛回头,看见慕秦脸色煞白、神色慌张地跑过来,一见他便泣不成声。
大勇顿时紧张起来:“怎么了慕秦?”
慕秦只是哭,纤小的身躯不住颤抖,话也说不上来。
看她的样子该是受了不小的惊吓,大勇又是心疼又是着急,一时也是手足无措,好不容易才把她扶到屋里,让她坐在桌边,给她倒了碗水。
过了好半天,慕秦才稍稍平静,一边哭着一边把事情原委说与大勇,沈先生和慕华昨日刚刚离家,晚上家里便发生了异常。她在屋里听到自家院子里时有响动,还听见她养的猫不时嘶唤,但又不敢出去查探,今日一早到处也找不见那猫,后来染坊的柳老板来了,说她的猫死在了他家的料池里,把他一池染料都糟蹋了。
大勇道:“那会不会是你的猫失足掉到他家池子里了?”
慕秦摇头:“不会的,我家的猫很乖巧,养了多年了基本也不出门,明显是昨晚有人捉了去弄死然后丢到他家池里的。”
大勇疑惑道:“在村里你爹向来受人敬重,谁会下此狠手?有什么目的?”
慕秦又是摇头:“我不知道,但我有感觉这绝对不是巧合!”
大勇脑子里迅速闪过那天晚上那几个人以及沈先生跟他所说的村里近期那些事,该不会是他们干的吧?那天晚上他们上门来干什么?会不会是目的没有达到便下手报复?又或者是杀鸡儆猴以此恐吓?这些必须要等沈先生回来才能问个明白,但眼下慕秦一个人在家确实有危险,自己家里也不方便留她,当务之急得先把这个事给解决了。
思来想去,他觉着还是得去找旺顺,他是名正言顺管这个事的。于是便让慕秦先留在他家,但慕秦死活也不愿一个人呆着,便只好带着她一起去了旺顺家。
听完他们的述说,旺顺在自己的躺椅上躺下去又坐起来一连几个来回。他说柳成林前几天也找过他,说是郭来运带着熊进、奔牛也去他家找他,让他给外姓人打头来跟贺秀才叫板,但他没有答应。他们几个找沈先生是不是也为这个事?会不会是沈先生不答应,他们便一石打二鸟给他们两个施以颜色?
大勇觉着很有可能,沈先生和柳老板,不仅仅是外姓人中是最有声望的,放眼整个倭瓜滩都可算数得着的人物。但他不明白的是,沈柳两家都不是种田的农户,他们找这两人去跟贺秀才掰扯租子的事情,似乎说不通。
旺顺也不大想得通,但是前后一联系,这个事情是他们搞的鬼肯定没跑,可没跑又怎么样呢,无凭无据的怎么去找他们要说法?保不定他们借着这个由头又闹点什么花样出来,岂不正中他们下怀!
大勇认为,既然大家都一个村子住着,何必要搞到这样鸡飞狗跳的,大家都不安生,既然只是为了一个租子的事情,那么能否请贺秀才通融通融,给大家一点余地,事情总要解决,不妨大家各退一步。
旺顺表示很为难,因为田地是贺秀才的,租子的事按理全凭他说了算,外人不好干涉,况且他也没把那些人放在眼里,不租他的地,他们吃什么?除非他们离开这里,要么租,要么走!就是他们通通走了,那些地他也是不担心的,走了他们外姓人不是还有本姓人么!
旺顺没怎么想明白,大勇这会儿倒是理着一点头绪了,郭来运那帮人为了在这个争斗中增加胜算,一方面拼命拉人增强自己阵营的实力,一方面可能会想尽办法搅乱倭瓜滩,最终让大家把矛头都指向贺秀才,迫使他作出退让。
大勇把自己的想法跟旺顺说了,旺顺点头表示认可,认可归认可,对策却是拿不出来。
大勇说如果贺秀才不让步,村里也拿不出办法,接下来可能更多人会遭殃,倭瓜滩由此可能人心惶惶,不得安宁。
旺顺说他这段时间也正为这个事焦心烂肺,目前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从旺顺家出来,大勇还是只能把慕秦送回了医馆,旺顺堂堂总保都没个主意,他能怎么办呢?但是也不能让慕秦一个人在家,何况之前还受沈先生所托,他只好回家把自己的铺盖扛了过来,在沈家的客堂里搭了个铺,他准备在这里给慕秦看家守院,保护着她直到沈先生回来。
有了大勇这尊守护神,慕秦便不再害怕,白天照样开门营业,晚上睡觉心里也安安生生的。
起初有一两天,深夜时分外面确有一些动静,大勇出门嘶吼了几嗓子便没声了,检查之后发现不过是丢了几片烂瓦、几块石头进来,也无更大举动,之后几天便平静如初再无动静了。
但旺顺这边的闹心算是真正开始了。
先是柳成林一再找他,说他家三天两头的夜里被人扔瓦片砸石块,搅得一家人睡也不能睡,起也不敢起。
然后长松老汉又气急败坏把他喊去他家,把他带到窖仓,揭开几个大缸的盖子给他看,还没看呢,就闻到一股恶臭差点没让他当场呕出来。
老长松气的双手颤抖:“你看看,好好的几缸酒,还有几天就可以出锅了,不知让哪些个挨千刀的泼了大粪进去,全给糟践了!我日他祖宗十八代!”
刚从长松家出来,没走几步,猛听到一阵吵吵,就见大龙赤着膊绷着一身腱子肉,手上操着一把剔骨尖刀从屋里冲将出来,钢髯倒竖怒目圆睁就在街面上嘶吼:
“日你姥姥的!敢弄到老子头上来了!给老子把你龟头亮出来!老子非给你个三刀十六洞!”
“大龙,怎么回事?”旺顺赶忙喝住了他。
大龙双目赤红眼中喷火:“叔你来的正好!我正要找你,这事你若办的不妥,就是我依了你我手中这刀也不依!”
旺顺便跟着他进了屋,来到存肉的水房,两层案板上满满搁着好几爿鲜红赤白的生猪肉,只是中间夹杂了些半灰不黑的杂物,近前一看差点没吐出来,分明是些呲牙咧嘴的死老鼠,有的已经腐烂,成堆的蛆在发黑的烂肉里蠕动,白生生的很是扎眼。
大龙又拉过几个大盆,里面装的是熟肉,也被扔了这些污秽进去。
大龙恶狠狠盯住旺顺,仿佛这些都是他干的一般。
旺顺被他盯得心慌,喉头也似乎有东西一再往上翻涌,便转过头往屋外走。
大龙一把拽住他,厉声道:“叔,你看到了,我这个肉还能往外卖吗?一准是那些外姓人干的,你得给我们做主,把他们给揪出来!”
旺顺知道他们一家子的脾气,就怕说岔了火上浇油,不定闹出什么乱子来,只能一迭连声好言相劝:
“先消消气,大侄,这个事也不是你一家,好多家都遭了殃,咱们得好好合计合计!”
大龙没好气道:“叔,不是我说你,你就是太软乎,咱姓贺的还怕那几个外姓的?你发个话,我们哥几个就能干死他们!”
旺顺心说你横有个什么用,人家还不弄到你头上了,你再能还不是连火都不知往谁身上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