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萧梦梦—青葱岁月
我认定,她是我的唯一,此生此时都离不开她了。她若死了,我也就死了……!
二、天涯沦落人
昔日的“小败类”,今日的“赖子”。白民民与女儿萧梦梦之间的纠葛,女儿不说,郑洁当然一点儿也不知情。白民民的突然来家,他的潇洒,他的礼貌,他的随和,一举一动,都给郑洁留下了很好的印象,使得郑洁一开始,就欣赏起这个“好帅的大小伙子”。
郑洁打小就有股男孩子的豪爽气,又属于“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一类的中国人。多年以来,郑洁念念不忘:白民民的妈妈尤静,在文革那非常年代的关键时刻,援手以助,对他们郑家有恩。只是,她一直没有机会报答。
一九六七年一月一日“一报一刊”社论宣告:“一九六七年,将是全国全面展开阶级斗争……向党内一小撮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和社会上的牛鬼蛇神,展开总攻击的一年。……”社论疾呼:“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一定要从机关里,学校里和文化各界里,发展到工矿企业和农村,让毛泽东思想去占领一切阵地。……”
(一报,人民日报;一刊,《红旗》。)
在北京新华大学某个大批判专栏前,看这个当时犹如革命指针的号令文章时,郑洁就站在萧云海身旁。
看完,走开几步,萧云海愤然又愁绪万分地说,“中央文革那几个混蛋秀才都出的什么鬼主意呵?还要搞到‘工矿企业和农村’?那岂不是天下大乱?!”
郑洁看看四周无人,便连连点头,附和萧云海。虽然她通过看小报消息,体会到眼下“文化大革命”革到这个地步,想要不“天下大乱”都不行了。只是她不明白,既然“天下大乱”,怎么会只是“乱了敌人,锻炼了人民”呢?这个被大乱的天下,难道不是人民的吗?郑洁思考问题其实比萧云海还要细。只是她现在已经变成“反革命修正主义黑帮分子”的子女了,哪还敢“乱说乱动”呵!凡有话,一般都憋在肚里。
萧云海半个多月前才从江城探望父亲回来。他的父亲萧明山,在江城市是江城头号党内走资派郑贤达的“铁杆保皇派”;身为江城市卫生局局长,则是江城卫生界的头号党内走资派。萧明山早在一九六六年六月,文革伊始,就随着郑贤达被打倒也被打倒了。七月下旬一次批斗会上,萧明山这个“平时接受批判看着还比较老实”的人,一反常态,忽然拼死保护一个被临时揪来陪斗的女人,他下属红十字会医院的护士长,被说成“国民党军统特务狗老婆”的蓝珊。萧明山阻止往蓝珊脖子上挂破鞋,被激起“革命义愤”的红卫兵打折了右胳臂和左腿。前些日子,萧明山腿伤发作,在寒冬季节的“牛棚”中动弹不得,专案组通知了远在北京的萧云海。萧云海连忙回去看护,等萧明山病情好转又进入“牛棚”,他这才回来。
郑洁的父亲郑贤达、母亲卢芸,都是三十年代就投身革命的中共高级干部,对郑洁的管教很严。从小学到中学,郑洁的家庭出身添的都是“工人”;从小到大,她的生活条件与一般工农子女,并无多大差别。但是,郑洁的内心毕竟还是有着很强烈的使命感和优越感的。这也是她这个中学时的“假小子”,敢于向同学中一些狐假虎威的干部子弟叫板,生事找碴打架的原因。她心想:你爸你妈才多大个官儿啊,一个个牛逼的尾巴翘的。同我爸我妈比,算个狗屁!……岂知,文化革命一开始,她这个自以为“红色保险箱”的家庭,却随着“四家店”,在江城第一个被砸烂被“千万只脚踩在脚下”,大难临头了。
郑贤达其实是作为这场革命的靶子被第一批抛出来的。原因很简单,他是与“四家店”反党集团有瓜葛的人。就此,郑洁的地位一落千丈,由一个必然的“红色接班人”,变成一个反革命修正主义黑帮分子的“狗崽子”,“黑七类”。再后来,随着母亲卢芸自杀,郑贤达被隔离,郑洁连每个月的生活费都没有着落了。好在当时一则有红卫兵全国大串联,大学到处都有不掏钱的饭吃;二则有萧云海等几个同学的不间断帮衬,一时间倒也衣食无忧。
同是天涯沦落人,又是从中学到大学的同学,郑洁身边能依靠能去诉说能求得安慰的,也就只有萧云海了。萧云海为人正直,从不人云亦云和看风使舵。他和郑洁都没有参加新华大学名声显赫的红卫兵“井冈山”兵团。两个“逍遥派”走到一起,今天在清华北大,明天去人大北航,看看铺天盖地的大字报,听听五花八门的小道消息,热嘲冷讽地评论一番,“冷眼向洋看世界”,落寞中倒也有那么一丁点儿自在。
郑洁打情窦初开的少女时代,就喜欢上萧云海。中学时游天池山的一吻,成了她埋藏心底终生难忘的秘密。当她以后知道,萧云海已经心有所属,恋人是青梅竹马的水至青时,就知难而退。大学几年,她与萧云海很少来往,直到文化大革命爆发。
萧云海从不隐讳他和水至青的关系。大学期间,两个人一对小恋人似的,每个星期都要见上一面,不是你来新华,就是我去北方师大。然而这半个月以来,由于两个人之间一次激烈的争吵,使得情况突然改变。
当时,刚从江城回来的萧云海,向郑洁报告说,他在江城,按郑洁的嘱托,几次想去探望被隔离的郑贤达,都被专案组的人拒之门外……正说着,水至青跑来了。
此时的水至青,头戴解放帽,身着黄军装,腰系军用皮带,“首都红三司”的大红袖章在胳臂上飘飘,典型的红卫兵装束,英姿飒爽。
郑洁已经知道,至青的妈妈蓝珊在文革伊始,六六年七月“横扫一切牛鬼蛇神”的揪斗中不甘受辱,含愤自杀,惊动了有关上层。国安北京来人干预 ,以天主教礼仪安葬了蓝珊,抚恤了水至青;并向萧云海水至青告知,他们的爸爸水不平,并非国民党军统特务,而是打入军统的中共特工,五十年代初已经牺牲在台湾……。于是,一夜之间,水至青的出身就从“地主资本家”、“国民党反动军官”,变成“革命烈士”了。世事难料,真是世事难料啊!
这个一百八十度的身价变化,也使水至青的人生态度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变化。她不再沉默寡言,“与世无争”。她把妈妈蓝珊惨死的这笔帐,完全记到国民党反动派的所谓代理人、中共党内一小撮走资派的身上。她水至青现在是本来就是红色的革命后代了,她要紧跟革命步伐,乘风破浪,勇往直前!眼下至青来新华,就是叫萧云海同她一起去北京航空学院,参加“北航红旗”揪斗反党黑帮“四家店”的群众大会。
萧云海和郑洁,勉勉强强跟着去了。一到现场,在一片“打倒彭德怀!打倒罗瑞卿!……”的口号声中,只见几个红卫兵正把一个藤条箩筐,里面装着已被迫害身残的开国大将罗瑞卿,连拖带拽地带进会场。萧云海一看,骂了一声“法西斯!”扭头就走。
水至青连忙赶出来,叫道:“云海,你干什么嘛?!”
“我干什么?”萧云海说,“我回去睡觉!”
“睡觉睡觉,你怎么现在就知道睡觉!气死人家了!”至青跺跺脚说。
萧云海一看水至青生气了,和缓语气解释说:“这样的批斗会我看不下去,最起码的人道主义都不讲!青青,你想想,咱们蓝珊妈妈是怎么死的?”
一提及妈妈,至青的泪水就不由自主地涌出来。至青抹抹眼泪说:“人家早说过了,现在这个时期不要提妈妈……况且,妈妈是受屈,这儿是革命,完全是性质不同的两回事嘛……”
”革命?这儿都在革谁的命?是革革过命人的命!”
“不!是革反革命黑帮的命!”
“不!是革革过命的老革命的命!”
……
两个人大吵。后来,水至青哭着骂道:“萧云海,咋越劝你你越来劲儿了,你犯混!”
“我犯混?当然!”气急了的萧云海,口不择言地说。“‘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混蛋!’我现在只配做反革命走资派萧明山的儿子!革命烈士水不平已经与我没有关系!我当然要犯混了,我就是个混蛋!”
“你,你……”水至青哭着走了。
回新华的路上,郑洁批评萧云海说:“你刚从江城回来,我知道你心情不好……可她是你的青青,有什么话对她不能好好讲呀?水至青现在左归左,这也不能完全怪她!处境毕竟不同了嘛。况且,她对你是一片深情。她劝你说你,完全是怕你惹祸,难道你看不懂?!”
萧云海情绪沮丧,既不反驳也不说话。
半个月一晃过去。按说应该会过三次面的两个小情侣,却一次面也没有会。这可是他俩之间从来没有过的事。萧云海先软下来,心想,总不能叫青青先来找自己,那也太不给青青面子了,人家是女孩子嘛。他决定他主动,先去一趟北方师大。
萧云海刚下了去北方师大的决心,还没有来得及动身。一件急办的事来了。
……眼下,他和郑洁站在学校的大批判专栏前,刚看完一九六七年“一报一刊”的元旦社论,正议论道,“这一来,就要天下大乱……”时,只见迎面匆匆走来一个风尘仆仆的陌生中年人。
中年人看来是冲着郑洁来的。他很仔细地打量了郑洁几眼,才开口对郑洁说,“女同学,请过去几步,我问个话。”一口江城的家乡口音。
然而走开几步,那个江城人却什么话也没有问,只见他悄悄地往郑洁手中塞了个小纸卷,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郑洁一头雾水。她把小纸卷交给萧云海,打开一看,上面写道:
郑洁同学:你不认识我,我却认识你。我是在郑贤达书记手下长期工作过的一个普通干部。我敢以党性和人的良心保证,郑书记绝对不是反革命不是坏人……他现在处境很艰难,在最近的一次游街批斗时,听说他昏迷醒来后,嘴上反反复复只念叨着两个字,“小洁、小洁……”
我知道,现在很多年轻人都在同自己的反动家庭反动老子划清界限。郑洁同学,你一直没有回家,不能怪你。可是,郑书记已到这个地步,夫人走了,只剩下你这个女儿是他唯一的亲人。你能不能回江城看看他,给他哪怕是最后一点人生的慰藉呢?求你了,谢谢你!
郑洁哭了。她伤心欲绝地说,“我怎么不想去看?我怎么不想去看?可他们不叫你看!到爸爸那个份儿上的,都不叫你看,都不叫你看……”
萧云海想了想,突然有了主意。他想起他见过的郑贤达专案组的人都是军人。江城的支左驻军是χχ军,χχ军军长尤某某是同班同学尤静的父亲。而尤某人还兼任着江城市军管会的主任。萧云海便对郑洁说,“别哭了。我陪你回一趟江城,一定会看到郑伯伯。”
萧云海找到尤静,尤静正在和同伙密商,在即将掀起的无产阶级革命派全国大夺权的浪头中,他们要“二次革命”,要踢开正在新华大学掌权的那几个“井冈山”的土包子,以他们“革军革干子弟”为主体的“红到底”,则要后来居上,另树革命大旗。
尤静一听来意,二话不说,大笔一挥,写就一纸便函,“郑洁要看父亲,人之常情嘛!咱们也要讲革命的人道主义是不是!”她大大咧咧地说。“海子,你们去了也不要去找我老爸,他忙!拿我的条直接去找专案组好了!我看他们谁敢不给面子!”
早就对萧云海存有好感的尤静,把她要递便函的手,忽然又缩回去,正色说:“海子,不过咱俩有个条件:你从江城回来,不准再晃来晃去了,一定要参加我的‘红到底’战斗队哦!”
萧云海无奈地笑道:“那个,问题不大!”
郑洁归心似箭。萧云海还是抽时间去了一趟北方师大。可是没有见到水至青,说水至青到天津串联去了。
当时,正逢红卫兵“全国革命大串联”的高峰阶段。从大学中学到技工学校,甚至一些地区的小学,大家都奔赴四方“停课闹革命”了。全国大大小小的城市,街头到处都是东张西望、臂戴红袖章的学生。其中大多数学生豪情万丈,是出来搧风点火“输出革命”的。也不排除有少数精明人,借此良机免费旅游,一路上有吃有喝,饱览神州大好河山,四处游山逛水。
等萧云海郑洁好不容易拿到去江城的火车票,已是三天之后。
火车上则是人满为患,连高高的行李架上都坐满了人。火车出了北京,才开到石家庄就开不动了,站台上一停就是八九个小时。其间,萧云海挤下车去打听,说是“一个小兵蛋子不叫开,火车就不开了”。只见一大群红卫兵围着一个执勤的解放军战士吵闹。那个十六七岁的小兵蛋子脸红脖子粗的声称:“不把那个女流氓揪下车来实行无产阶级专政,这列火车是绝对不能开的!”原来是一个女学生内急急火了,在夜间,拉开车窗就向外洒尿,尿洒到这个小战士的身上了。红卫兵们起哄说,“军爱民,民拥军;军民心连心!尿到解放军的身上,臭到革命群众的心上!喂喂喂,哪个是女流氓?揪!”可人山人海,是哪个女学生撒尿,长的什么模样,都根本搞不清楚,又去哪儿揪什么女流氓呢?
最后弄得一直坐在那儿喝茶看笑话,司空见惯,见怪不怪的车站站长都不耐烦了,出面了,才叫火车从石家庄开走。
就这么的,走走停停,从北京到江城,通常两天之内到达的火车,竟然走了一个星期。郑洁心急如焚,一路流泪。出了江城火车站,郑洁叹道,“当初要是步行,也走到了!”萧云海安慰说,“一千多公里路,绝对走不到的。还是火车快,火车快!”
他们买了一些日用物品,便直奔关押郑贤达的专案组。等了几个小时,才来接待他们的,是一位自称专案组头头的中年军人。中年军人看着尤静的便条直皱眉头。他说,“这样吧,我们商量商量。明天全市要召开粉碎郑贤达反革命经济主义新反扑的斗争大会。会后,你们再来。”
两个人只好先回萧云海在江城的家。路上,到处红旗招展,到处充斥着“粉碎郑贤达反革命经济主义新反扑!”“郑贤达不投降,就叫他灭亡!”之类的大标语大横幅。
郑洁流着泪问:“我爸一直被关押着,连亲女儿都见不着,怎么可能又搞什么‘反革命经济主义新反扑’了?”
萧云海叹道:“有句话说,要‘充分发挥反面教员的作用’。现在用到郑伯伯身上,就体现了这个精神。”
火车一路,烦也是烦,闲也是闲,萧云海就一路看报纸。只见上海出了个工人领袖王洪文,带领他的造反组织“工造总”停工停产,阻塞铁路公路交通,炮制了震惊全国的“安亭事件”;却发表一个《告上海全市人民书》和《紧急通告》,说上海旧市委以原市委书记陈丕显为首的一小撮走资派大搞经济刺激,用金钱收买人心,腐蚀革命群众,转移斗争大方向,妄图保住自己手中的权力;呼吁全市人民行动起来,粉碎陈丕显的反革命经济主义新反扑。随即,北京向全国广播了这一《紧急通告》,并致《贺电》,说上海发生的大事,标志着我国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开始了一个新阶段。号召全国党、政、军、民各界无产阶级革命派联合起来,“向党内一小撮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夺权!”
萧云海不无悲哀地心想:果然是要“天下大乱”。
第二天上午,萧云海把郑洁留在家里,独自一人去了江城的斗争郑贤达大会会场。当年他见过一面的那个威严长者的形象,已经不复存在。台前的郑贤达,身着破旧的蓝色干部棉服,白发苍苍,神色萧索。造反派大概是给郑贤达做“喷气式”做腻了,花样翻新,竟解下了他的裤腰带,在凛冽的寒风中,强令他一只手举起名字被打上红叉的“叛徒特务,江城市头号走资派郑贤达”的木牌,却使他另一只手不得不去提着自己的破棉裤……
眼眶中转动的泪水,使得萧云海视线模糊。会场上,台下上万人排山倒海般的口号声,台上通过高音喇叭传出的慷慨激昂的批判发言声,仿佛都离他远去了,远到另一个说不清道不明的世界去了……他痴痴呆呆地注视着的郑贤达,似乎正变幻为另一个人,变幻为他的大学国语老师甄教授。
甄教授个头矮矮的,却生就一副宽阔的额头和一脸浓密的络腮胡子,咋一看不像一位国语老师,倒像一位赳赳武士。萧云海念大学初年级时,最喜欢听的课就是甄教授的国语课。甄教授讲课激情洋溢,中西文化融会贯通。当年甄教授在课堂上朗诵俄罗斯作家高尔基作品《母亲》中的一段话,萧云海记忆特别深刻:
我们是社会主义者。这就是说,我们是私有制度的敌人……我们认为:把人只看作自己发财致富工具的社会,是违反人道的,是和我们势不两立的……
这一段话,是书中革命者巴威尔面对沙俄法庭的审判,大义凛然说的一番话。甄教授朗诵时的情景似乎历历在目,仰着头,挺着胸,目光炯炯,抑扬顿挫。仿佛他不再是一位普通教书匠,而是成了那位革命者巴威尔。萧云海认为,甄教授不是在用嘴授课,他一直是在用心授课。
就是这么一位教授,文革伊始,就被打成“资产阶级反动学术权威”,“大地主孔老二的孝子贤孙”。一九六六年六月,在新华附中的中学造反派,一伙小崽子对他的一场拽头发、坐“喷气式”等摧残性批斗后,当天深夜,甄教授自缢家中,成为新华大学文革中“非正常死亡”第一人。批斗后当晚,闻讯的萧云海曾去家中看望,只见甄教授始终是木然而立,神色痴呆,只呐呐说了一句“士可杀不可辱”,就再也一语不发。仿佛眼下这个乱糟糟的,叫他这位读了这个世界一辈子的书,却再也读不懂的这个世界,已经与他没有任何关系了。
眼前经受折磨的郑贤达,其神态举止,与自缢前的甄教授,如出一辙。
一回家中,萧云海拉上郑洁,就朝专案组跑。这一次,专案组头头,那个中年军人当即就接见了二人。中年军人把尤静写的便函交还给了萧云海,面无表情地说,“没有中央文革或是尤军长的手令,任何人都是不能去见郑贤达的。这是组织纪律!你们回去吧!”说完扭头走了。
郑洁放声大哭。萧云海咬着牙说,“不哭,郑洁!我给尤静打电话!”
尤静听完电话,沉默片刻,说,“妈妈的,我老爸也有怕事的时候……海子,那就再等几天,”
“等不得了!”萧云海火急火燎地说。他便向尤静叙述和分析了郑贤达的现状。
尤静似乎是下了一个什么决心,拍拍桌子,把电话震得嗡嗡响,说,“萧云海,你回家等着!明天上午之前,应该有人会接你们去看郑贤达!”
两个人一夜未睡。清晨时分,一辆军用吉普开到萧云海的家门口。车上下来一个身材魁梧的少壮军人,只说了一声“上车!”就把两个人径自拉到专案组。此时,专案组只有两个执勤看守的战士。少壮军人出示了一个证件,说“是北京来人!……”就被放行了。
见郑贤达之前,少壮军人又叮嘱一句“时间抓紧!”直到开车把二人又送回萧云海的家,再也没有说过第二句话。只是萧云海用毛主席的教导“我们应当相信群众,我们应当相信党……”来开导郑贤达,提出了三个“看法”,在说其一时,少壮军人皱皱浓眉,几次欲阻又止。然而当萧云海说道:
“第三,这也许是你问题的根本所在,你所谓的反革命修正主义罪行……无非因为说你是某某反党集团的人。但从目前所有揭发出来的材料看,你和他们不过是有过上下级的工作关系。
如果仅凭这种正常关系就罗织罪行,我认为,这与封建时代的株连九族有何区别?这是完全反毛泽东思想的!郑贤达同志,你一定要本着‘实事求是’的态度对待!……”
此时,少壮军人索性不监视不听了,转身出了门外!
……父女的这次见面,显然给郑贤达增添了无论如何也要顽强活下去的勇气和力量。他也确实奇迹般地活了下来。多年以后,郑贤达几次对女儿郑洁感叹道,“如果你和云海再晚来一天,大概我已经用裤腰带把自己吊死,随卢芸走了!”
多年以后,萧云海和郑洁才清楚,那位少壮军人名叫白中英,时任χχ军作训处副处长,受尤静之托,仿制了尤军长手令,又打个专案组头头还没来的时间差,才得以让郑贤达郑洁父女见面。显而易见,白中英当时的做法,承担了极大的政治风险。万一败露,就是为“反党集团”通风递信,必然会被打成现行反革命。
一九六九年,毕业后分配到广州部队某研究所的尤静,得知萧云海已与青梅竹马的恋人水至青分手,并出人意料地同郑洁结婚,便嫁给了一直钟情于她的白中英。
白民民的突然造访,自然使郑洁喜出望外。况且,民民那么懂礼貌那么潇洒,又是“好帅的一个大小伙子!”
郑洁心中盘算,如何才能最好最体面的接待白民民,以报答白中英尤静夫妇当年的救助之恩?她甚至忽发奇想:要是梦梦能和民民结成一对儿,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