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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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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4/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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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不会失落》(第二部)》连载

第一十七章 辛民-苍山依旧(四)

第三章 辛民—苍山依旧

天地间一片皑皑白雪。苍山依旧,庙宇犹存,故人不在。


四、云海的劝导

辛民,我知道你现在有满肚子的委屈和郁闷……你别说你没有,我萧云海还看得出来。

飞机起飞不了,今天是离不开江城了。咱们下榻的这个宾馆,从楼顶,可以看见浩荡大江。这儿,距离江岸我的老家,也就是我的蓝珊妈妈和青青妹妹的家,不远。触景生情吧,我就给你说说,在江城这儿,我和我的家,我的水不平爸爸和我的蓝珊妈妈的事……。

你当然知道,几乎每年我都要自费回一次江城。江城是我的故乡,是我这一生中,最为魂牵梦萦的地方。以后我退休了,我是一定要回江城住的。我要把我人生最后的年月,陪伴到我的父亲,陪伴到我的蓝珊妈妈身边。父亲萧明山是十年前病故的。蓝珊妈妈是二十七年前“横扫一切牛鬼蛇神”时,被迫害致死的。我的亲生母亲则是在我两岁那年,死在日本帝国主义飞机的轰炸下。她的尸骨和其他数百个遇难同胞埋在一起,再也找不到了。当时母亲死了,奶奶死了,父亲早已失踪了……那以后,是蓝珊妈妈和她的丈夫、我的水不平爸爸,收养了我这个孤儿。

我的蓝珊妈妈,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敬爱最亲近的人。怎么形容她呢?普天下所有赞美女人的美好字眼,用来形容蓝珊妈妈,都不过分。她从事了一辈子的医护工作。江城凡经历她手的患者,无不赞誉她是“白衣观音”;当年的江城市委第一书记郑贤达,则说她是“中国的南丁格尔”。

我的水不平爸爸在一九四九年十一月撤离江城,随国民党溃退去了台湾。当时任职国民党某军的政训处上校处长。此后,再无音讯。直到一九六六年七月,蓝珊妈妈惨死,我和妹妹水至青—也就是他们的独生女儿,闻讯经国安有关部门安排,从北京赶回江城,也才从处理妈妈后事的国安口中得知,水不平爸爸的真实情况和他的中共特工身份……。

蓝珊妈妈出身于江南望族,是人们常说的“大家闺秀”。可是,从一九四九年十一月三十日江城解放,到一九六六七月二十七日妈妈惨死,这近十七年的漫长岁月,在“阶级斗争要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的社会政治氛围下,她却要背负着蒋匪军官家属的恶名,一日复一日地在许多人的白眼下讨生活过日子。你想想,我那至敬至爱的妈妈,我那冰清玉洁、心高气傲的妈妈,会是怎么走过来的?!

解放初,蓝珊妈妈还不到三十岁,年轻,非常漂亮,气质高雅。追求她的男人很多。尤其是几个才进了城就扔掉了乡下黄脸婆的领导干部,为争执谁该向蓝珊献殷勤求婚,差点动起刀枪来。当时多亏我的父亲,时任江城市卫生局长的萧明山,副师级转业的军人,全力以付地保护了蓝珊妈妈。当时有个任职区长的家伙,对我蓝珊妈妈求婚被拒欲行不轨,被我父亲赶到,当即打翻在地,掏出手枪指着脑袋骂道:“你妈那个屄!睁大你的狗眼瞧瞧,她是谁?他是我儿子的养母!也就是我儿子的妈!姑且饶你这次!再有下次,我一枪先冲你裤裆打烂你那个不争气的鸡巴!”

当时正值“三反五反”,这一件事在江城市政界引起了不小的震动。传言中说成是某些干部“为一个国民党匪军军官的老婆争风吃醋,大打出手”;于是以“被资产阶级糖衣炮弹打中”的典型案例,被上级有关部门立案,要“严加查处”。幸亏有时任江城市市委书记的一把手郑贤达,力排众议,加以制止;并明令指示,哪个不长眼的东西,以后再敢去欺负蓝珊女士,我撤职查办他!由此也因祸得福,以后再也没人敢去打蓝珊的主意,蓝珊妈妈的日子才有所安静下来。

其实,我的父亲萧明山,一直对蓝珊妈妈情有独钟。他离开我的生母,偷偷去投奔革命后,便失去家中音信。解放了回到江城,才知道妻子已死还准备寻觅新人。却在寻找我下落的过程中见到了蓝珊。他感激蓝珊对我的养育,仰慕蓝珊的相貌人品,从此一个心眼,暗中追求蓝珊。一追,就是十五年;带着我带着单相思,也独身过了十五年。这个情况,还是“文化大革命”爆发,批斗他们,我才知道的。说来,我的父亲,活得也真不容易。

蓝珊妈妈却一概不为所动,包括对我的父亲萧明山。

妈妈的心,始终只在爸爸水不平身上。尽管由此,她给自己脖颈套上了一副沉重的枷锁。虽然她是一位天主教徒,政治上,对我们共产党,她始终是拥护的。直到被迫害惨死,她都无怨无悔。

我永远也忘记不了一九六三年夏日的一天傍晚。

放暑假了,我们从北京回来,下火车与妹妹水至青道别后,第二天上午我就去我的老家看望蓝珊妈妈。一进门却见水至青妹妹流着泪说,“妈妈又被强迫去打扫厕所了”。原来他们江城市红十字会医院正在开展社会主义教育运动,蓝珊妈妈只是医院一个护士长,本不属于“党内走资派” “四不清干部”之类的斗争对象,却因为是国民党的匪军军官家属,是所谓“党内走资派”庇护下的“红人”,也给纳入了“四不清”的矛盾,所以必须在运动中接受批判和劳动改造。

我一听气极了:明显是在扩大打击面嘛,不符合党的政策嘛!我拉着青青直奔医院,在一个病室厕所找到蓝珊妈妈,不由分说地把她手中的抹布扫把抢过来,扔到一边。妈妈愣了一下,又拾起抹布扫把,厉声说:“云海,你干什么?!任何劳动都是光荣的!你是一名共产党员,妈妈都明白的事,你怎么就不明白?!”我从来没有见过妈妈发那么大的脾气,不由怔住了。蓝珊妈妈叹口气,才缓和语气说:“和青青回去吧,云海。两个人一起做晚饭。等妈妈回去,吃一口宝宝妞妞亲手给妈妈做的饭,好吗?”

就在那一天傍晚,吃过晚饭,妈妈带着我和青青妹妹,走到江岸,走到小时候她常带我们去的乘凉讲故事的地方,在一方青石上坐下来。我和青青都依偎着妈妈。妈妈一双柔软的手,明显地变粗糙了,散发着淡淡的来苏尔药水的味儿。我把脸贴在妈妈的一只手上,青青把脸贴在妈妈另一只手上。心想着妈妈多年来一直深受的委屈与磨难,我的眼泪就不由自主地流出来,掉到妈妈的手上。妈妈身那边的青青已经哽咽起来。妈妈说:“孩子,孩子,不哭!不哭!”可是说着说着,妈妈的眼泪也已溢出眼眶,从苍白又异常美丽的脸上,大粒儿大粒儿地滴落……。

此时,和风徐徐,眼前大江浩蕩东去。天际的晚霞气象万千地变幻着、烈火熊熊般地燃烧着,映红了船帆点点的江面。

蓝珊妈妈抹抹泪说:“云海,你还记得十八年前,也是一个晚霞满天的傍晚,你头一次见到你水不平爸爸的事儿吗?”

我点点头说:“记得记得,妈妈。我怎能不记得呢?!”

那时,我叫宝宝,四岁;水至青妹妹叫妞妞,两岁多。那一天下午,我和妞妞吃妈妈酿制的醪糟吃多了,跑到江岸的的青石板上就睡着了。我醒来正是晚霞满天。只见一个又高大又英武,身着美式国军军装的男子正一手抱着我一手抱着妹妹。他身旁的蓝珊妈妈甜甜蜜蜜地笑着,告诉说,“宝宝,爸爸回来了。”

爸爸?是妈妈日思夜念、在远方打日本鬼子的爸爸?我猛乍地还不习惯叫爸爸,却把自己的脑袋深深地埋入爸爸温热宽阔的胸膛中。

当时,蓝珊妈妈接过仍在酣睡的妞妞,他们夫妇俩一人怀抱一个孩子偎依着坐下来。妈妈把一只手送入水不平爸爸的大手中,手手相握。团聚的喜悦化解着长久的相思。夫妇俩抱着我和妹妹,偎依着,好长时间好长时间都不言不语。

……蓝珊妈妈抹着泪,继续回忆着说:

“云海,那时候,你还太小。当时,水不平爸爸对妈妈说过的一些话,你可能不记得了……当时,我说:‘日本鬼子投降了。那些强盗,祸害死了多少中国人呵……’!

‘可是,又要打仗了,中国人要打中国人……。’

‘我住长江头,君在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这样的日子何时有完呵!’”

“你的水不平爸爸沉思一下,这样答道:‘仗,不想打呵,又不得不打。短则五年,长则十年,打到一个民主自强的新中国诞生的时候……。”

“过了一会儿,你的水不平爸爸望着大江滚滚东去,望着水天一色、越烧越旺的火红云天,又说道:‘珊儿,你来信叫给两个孩子起名字。戎马倥偬,有负殷切。你看眼前,神州大地,好一派壮丽山河!看不够爱不尽呵!’”

“你的水不平爸爸呀,那是触景生情啊!良久他又开口说,‘水生云,云成海,海则水。天地循环,气象万千。宝宝就叫水云海吧。古人曰,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妞妞就叫水至青吧。’”

“云海,至青,我的两个聪明孩子。你们说说看,你们的爸爸到底是怎样一个人?”说到这里,蓝珊妈妈已经不流泪了。她美丽的脸上闪耀着圣洁的光彩。她自问自答道,“你们的爸爸水不平,一个对神州山河对中华文化爱之至深的人,一个在印缅抗日战场上九死一生过来的人,一个一心盼望要打出一个民主自强新中国的人,会是一个真心跟着国民党腐朽政权走的人吗?我是他朝夕相处的妻子,我了解他!他直到不辞而别,虽然再也没有对我说过什么,但是我相信,他和这个新中国一定有着血肉般的联系!他是有坚定信念的!信念的太阳,不会失落!我的两个宝贝孩子,我们全家,一定会等到和爸爸团聚的那一天的!”

那一个傍晚,那是一个我萧云海终生不会忘记的傍晚。蓝珊妈妈的形象,犹如她信奉的圣母玛利亚;在我看来,则犹如为神州补天的女娲娘娘,屹立在我心中的大地上。可是,可是……

说到这儿,萧云海的讲述忽然讲不下去了,他忽然泪流满面。

十二月的江城亦很寒冷。听着萧云海讲述往事,不知怎的,辛民不但没有提起精神,反而感觉十分悲凉。朔风沿着宾馆楼顶吹来,他站立着的双腿似乎都冻麻木了。然而,辛民只是默然听着。萧云海从裤兜里掏出他的袖珍“二锅头”,抿了两口,又掏出手帕擦擦脸颊,才继续讲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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