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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辛民—苍山依旧
天地间一片皑皑白雪。苍山依旧，庙宇犹存，故人不在。
六、辛民睡不着
辛民睡不着。
萧云海向外人讲述自己的家事，难得一遇。他这样做，既是对同志的劝慰关爱，也表现了他对辛民特别的信任。辛民内心充满了感激。萧云海的良苦用心，辛民也很明白。但是，困扰辛民心头的根本问题，并非只用两个字“委屈”，或是如何正确对待“委屈”，就能够完全说清楚说明白的。
蓝珊女士遭受了极大的委屈。无数的革命先辈，在革命成功前，无一不被骂成“乱臣贼子”，骂成“匪”，也属于一种委屈。但是，在辛民内心，他一直难以理解的，是在宣布了人民当家作主的新社会，是在“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旗号下，却在那“横扫一切牛鬼蛇神”“大破四旧”之时，使那成千成万的中国人甚至绝大多数是完全平白无辜地，就被飞来横祸压身践踏的中国人，也遭受到类似蓝珊那样的凌辱和苦难！这些，算怎么一回事？！
在那些梦魇般的日子，突然间，原本说来是很庄严很神圣的新中国宪法，似乎不存在了。多少“全聚德”的牌子被砸烂！多少“康有为”的坟墓被掘开！多少珍宝级的文物被焚毁！~多少“资产阶级反动学术权威”、多少“国民党残渣余孽”（包括起义投诚的甚至有重大贡献的，比如栗雅芝的父亲栗文斌）、多少“地富反坏右”及其家属，……就被一帮一帮戴着红袖章的人，以革命的名义，非常适意地随随便便地，揪斗抄家，被“扫地出门”被毒打被迫害致死……！辛民家居的山城，曾出了一个臭名昭著的“红恐队”，以中学学生中的“革干子女”为骨干，如同北京的“西纠”。首先被他们实施“红色恐怖”以致被活活打死的，不是别人，而是苦口婆心、培植教育他们的老师们……惨绝人寰，简直不可思议！
蓝珊的委屈，很快就被解脱了。可那些祸从天降，成千成万招谁惹谁的中国人呢？他们不是蓝珊，没有那种特殊的背景；他们身后也没有出水不平烈士……他们就活该委屈活该受糟践活该“非正常死亡”？……就应该自舔伤口自认倒霉吗？他们又应该找谁说理去？！这一点，面对神州和所有中国人，谁曾认真地开诚布公地坦言过？在中国，对文革浩劫，若站在历史的高度，难道就不应该反思清算，就不应该有一个道歉和忏悔吗！
所以，委屈并不是困扰辛民心底，使之痛苦和不安的的根本原因。问题在于，怎样才能站在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的理论高度，不仅仅是从一两个人身上，而是从全民族的历史文化层面上，从社会的政治体制层面上，客观全面的考量、反思和总结，才可能进一步拨乱反正，以避免文革悲剧的重演。
可是，辛民还没有很明白地看到这一点。
没有什么来由的，辛民忽然想起了唐朝大诗人白居易曾写过一首《放言》诗：
“赠君一法决狐疑，不用钻龟与祝蓍。试玉要烧三日满。辨材须待七年期。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向使当初身便死，一生真伪复谁知？”
翻来覆去，思潮汹涌。直到江边海关传来子夜的一声钟响，辛民才朦胧睡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