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栗雅芝—快意恩仇
这个世界也许不存在绝对的真理,茫茫天地间却存有浩然正气。
四、俺不当小人
清晨六点多,当太阳还在东方天际的树梢间打着呵欠,似醒非醒时,黑三已经给街道边的花圃浇了水,打扫完厅门内外的卫生。海城的十二月,花圃是红的,树木是绿的,阳光终日是暖洋洋的。可是,他的中州家乡和他劳役过十三年的西北荒漠却已是冰天雪地,还处在黑夜中。
同一个天空下同一个太阳,区别怎么就这么大呢?有时候,当他舒展一下身腰,手搭凉棚向东方瞭望之际,就会发出这样的疑问。这种自然现象,对于仅有初小三年级文化程度的黑三,是一个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然而,自从当年发生监狱的告发事件后,此后的年月,不论再遇有任何问题,黑三都不会去探问,不会去向任何人探问。因为,唯一能像亲长兄一样,给自己解惑答疑的那个好人去了。这个世道,再不会有那样值得信赖、又学识渊博的好人了。生活的教训太深刻了,当年,他就是向狱友栗文彬问了几个想不明白的问题,被歹人告发,致使栗文斌招来杀身之祸。
进华翔三年多来,这个沉默寡言的老人,受到栗雅芝特别尊重的老人,兢兢业业地做着自己的工作。除了在公司内外巡查,好像哪儿都不去,好像也从来不会去招惹任何人。不过,一个多月前偶然发生的一件事,改变了人们的印象。看似瘦弱的黑三,竟然老鹰抓小鸡似的,把人高马大、欺负大女的唐小斌,揪到栗总面前。从此,公司人们对这个摸不透又难以接近的古怪老头儿,在敬意之外,又增添了几分惧意。
监狱告发事件之后,凡是弄不懂的问题,黑三就自己给自己找答案。
黑三很小的时候,听老辈人讲故事。其中有一个“夸父逐日”的故事。说是很古很古的时候,有一位巨人叫夸父,看见太阳天天从东到西,都要下山睡觉。太阳一睡,天地间一片黑暗,妖魔鬼怪便出来干坏事。夸父决心把太阳拦在天上。他迈开大步就追。追呀追呀,太热太累太渴了,他把一路的河水都喝干了。眼看夸父就要追上太阳了,他却再也支持不住,渴死了。他拄的手杖,为后来人,化为一片桃林。
这个故事连带着使他一直困惑的问题,从小到老一直萦绕在黑三心中。直到某一天,当他到了海城看到无边无沿的大海时,他终于恍然大悟。他给自己的问题找到了自己满意的答案。海城难怪叫海城呵,海城这儿有大海呵,水多的不得了了啊!如果海城也出个夸父,他去追太阳,还担心没有水喝半路上渴死吗?太阳这个狗日的,也是个欺软怕硬的货。他一定是害怕了,害怕再也不能多睡个懒觉了,赶紧巴结海城,给这儿多一些光和热。
黑三坚定地认为,就是这个理。
日他姥姥,啥世道么!连太阳也是个欺软怕硬的货!也学会像村长巴结乡长,乡长巴结县长,一路都那个鸡巴怂样儿!黑三眯着双眼,一手拄着扫把,一手搭着凉棚遥望东方的旭日,正悻悻地想。
此时,公司会计纪大和骑着自行车上班来了。在华翔公司,多年如一日,纪大和总是提前个把小时来上班的。他停好车子,一如往常,走到黑三面前,问候一声“三叔好”。怎奈黑三仰着个黑廋的脸,眯着一双小眼睛,尽管张望自己的,没有搭理。纪大和肚子里暗骂一声“还不死的老怂(怂:山城土话,男性生殖器。老怂:老东西老混蛋之意)”,只好走开,讪讪地进门去了。
黑三当然瞅见了纪大和,眼睛的一丝余光而已。他早就知道,纪大和不仅是公司的老人手,还是栗雅芝在财务上特别用得着的人。为此,黑三对纪大和,一向还是比较客气的。然而,一心维护文斌大哥的“丫丫”,黑三一双鹰枭般的眼睛,是注意到与栗雅芝来往的每一个人的。当他窥查到纪大和私买房产私养二奶的隐私,其巨额金钱来路不正之后;印象和态度就截然不同了。没得说的,身任公司会计的纪大和,辜负了栗雅芝。不仅不是个好人,还是一个忘恩负义吃里扒外的坏人。黑三不糊涂,甚至很聪明。他暗里加紧监察,明里不动声色。往常,遇到纪大和来献殷勤,他还会一如既往地点点头,或是“嗯”一声。眼下不同,黑三自己心思重重,一时就懒得理睬纪大和这种瞎货(音:hahuo。不是好货色,坏蛋之意)。
在对人世间芸芸众生的看法上,黑三与微电子院院办秘书冯小昭有同工异曲之妙。冯小昭把他周围的人分成好人、病人和其他人,黑三则分成好人、坏人和其他人。冯小昭眼中的病人,是指有大毛病的人,脑子进水的人,以及同自己有意过不去的人。黑三眼中的坏人,则是大奸大恶之徒,贪赃枉法之徒,荒淫无耻之徒,忘恩负义之徒。冯小昭对待“病人”,或是虚与委蛇或是“敬”而远之。黑三对待坏人,那就很不客气。可杀者,皆杀之。只是因人因时而异,“恶有恶报,时候不到;时候一到,一定会报!”
身为华翔看门人,黑三看见昨天下午有两个海城的便衣公安,登上门来,说是要见公司总经理高英树。得知高英树人不在去了山城,二话不说当即离开。黑三登时明白,他杀死单新的事情闹大了,牵连到栗雅芝身上了。
闲暇的时候,黑三也看看香港的功夫电视或录像。知道现今世道还有“杀手”一说。黑三自认不是“杀手”。虽然他黑三已经杀过三个人,虽然他黑三身上的功夫,比起许多电视剧上的杀手来,还要强悍。黑三也不屑与杀手为伍。因为杀手杀人,只是为钱。他黑三杀人,却是为义,快意恩仇,是替天行道!在黑三看来,他杀死的坏人,跟捏死一个跳蚤,完全没有区别。
杀单新,是黑三此生杀死的第三个人。
三年前,杀那个陷害儿子的黑心老板,是黑三此生杀死的第二个人。
他杀的第一个人,则要追溯到二十四年前,他还在西北荒漠坐牢的时候。
公元一九六一年秋,大名赫建德的黑三,被父亲赫老横亲手送进了大牢,以“偷盗国库罪”,判刑十二年。与他同一个监室的犯人,是一个四十多岁模样的中年人,名叫栗文彬,现行反革命罪,判刑八年,比黑三早入狱一年。
进监前,监狱管教就训导黑三说,你黑三偷盗国库虽然罪过很大,毕竟是咱们的贫下中农,拉一把就回来了。你进去要同你关一块儿的犯人,是个现行反革命。给你黑三一个立功减刑的机会。他要有什么反党反社会主义的言论,你一定要及时报告。记住了吗?!
黑三答应“是!”心中却反感道,日他姥姥,叫俺干啥不行,偏叫俺当小人,打小报告!很快,管教的训导,就被黑三忘了个一干二净。
刚一照面,栗文彬就给了黑三一个好印象。栗文彬身材高大,相貌堂堂。他见才进来的獄友面黄肌瘦,腿有残疾,一副病殃殃的的样子。就把自己靠墙的床位腾出来,不由分说地让给了黑三;说那边有穿堂风,眼看就要入冬,太冷了。你这个小伙子身子骨这么弱,会受不了。
日常在监,闲暇日子,栗文彬一般无话。监狱能提供的报纸,他总是一字不落地看完。其余时间,他就写字,蘸着水在水泥地面上写字。黑三只读过三年初小,识字不多,却看得出来,栗文彬书写的是一些古诗词;字写得那个好,就跟上学时老师发的字帖一样。没得说,这个人很有学问。
一块儿下地劳动,栗文彬总是重活累活抢先干,照顾着黑三。须知那是个饥荒年代。人们吃粮定量,犯人的待遇更差。起初,黑三冷眼旁观,心有不奈地想:别看姓栗的你长得比俺排场,俺有功夫呢,俺吃苦挨冻挨饿的本事,比你强的太呢!
时间一长,性本善良的黑三被感动了。再下地劳动,他不再藏着掖着,重活累活也抢先干了。有一天栗文彬又跟他争活儿时,黑三对栗文彬说:“栗大哥,俺看出来你是个好人。俺赫建德是个庄稼汉,又比你年轻,有的是力气。你以后再别让着俺呢!”说着,黑三随手捡起一块砖头,手掌轻轻一挥,砖头便碎成几块。栗文彬先是吃了一惊,接着笑了,拍拍黑三肩头夸赞说:“好兄弟,好功夫!”黑三说:“俺今后认你这个哥。哥今后就叫俺黑三!”从此,獄友变成朋友,两个人遂成莫逆之交。
接下来,黑三对他的栗大哥已是无话不谈。他有许多弄不懂的问题,都一一求教栗文彬。比如:
明明一亩地一年也就能生产二三百斤粮食,干部们为啥要吹成上千斤?一级一级向上报,上了报纸还套上红印,就变成了上万斤?
这几年明明没有闹灾,国库里也有粮食,农民却没得吃的,还有一些人饿死?
明明他家的大伯是连饿带病死的,躺倒在马路边,为啥还要日弄人日弄去鸭公山观景的大领导,非叫说是汽车撞死的?
还有,最叫黑三想不通的问题,他黑三偷粮也是为了全村乡亲。他的亲爹赫老横为啥不帮他,还要吊打他,亲手把他送进监狱?常言说,虎毒不食子。难道当爹的成了共产党,就六亲不认?!
还有,文彬哥你也冤的很。明明你唱的是共产党的歌,当年叫《义勇军进行曲》,是现在的国歌,却要诬赖你是什么“含沙射影”是“反对共产党”,这算个啥啥事?!……
对于黑三的问题,栗文彬为难地说,一些事情他一时也看不清楚弄不明白。但是,栗文彬还是尽可能以浅显易懂的道理,一一讲给黑三听。谈到黑三他爹赫老横,栗文彬问明前因后果,充满敬意地说:
“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谓大丈夫!……
“叔(栗文彬称赫老横为“叔”),虽然是没有读过几天书的农民,行事论人品,许多学富五车的专家教授都望尘莫及,乃有情有义有骨气的大丈夫也。黑三,你有一个好爹!”
栗文彬对赫老横的称呼和评价,一下子使黑三恍如看到另一番人间天地。被抓进大牢,黑三最恨的人不是别人,而是亲手押送他入大牢的亲爹。平日的黑三,看似心硬如铁,更深夜静、独自一人之时,则也柔情若水。他把自己埋在被窝中,会骂一声赫老横“你老狗日的”,哭一声娘,喊一声“爹呀爹”……这种爱恨交织又不知所以的心结,长时间的折磨着黑三,成为他挥之不去的噩梦。栗文彬的开导劝慰,使黑三豁然开朗:爹,原来是个好爹!这个人世间,娘死了黑三也就只剩下个爹了。他不能失去,却曾认为失去的唯一亲情,原来并没有失去。这使黑三从噩梦中终于解脱出来。也使黑三,对栗文彬、他的文彬大哥,几乎在他今后的一生中,都奉若神明。
至于栗文彬讲解的其他问题,尽管黑三大都似懂非懂,却坚定地认为:就是这个理!文彬大哥说的,就不会有错!
只有一点,黑三不能信服。就是,是共产党这个官府,把文彬大哥害了。可文彬大哥还要说,“共产党好”!他说,是共产党改写了中国百年来遭受欺凌和剥夺的历史,领导中国人民站起来了。他说,解放后的许多事实。说明共产党的领袖毛泽东讲的“为人民服务”,是真心实意的,是他参加过的国民党当年做不到的。他说,人都会犯错,共产党人是人也会犯错。因为他们在干前人从来没有干过的事业,岂能无错?!不过,怹们太急于求成,脱离实际了。出于好心却不一定能办成好事。但是,只要共产党不改初心,错,他们一定会纠正过来!
当时,说到“错,他们一定会纠正过来!”,黑三看到栗文彬瘦削的脸上,泛着天神般的光彩。
黑三暗中叹息道,文彬大哥太好了!只是书读的太多学问太大,人就好的过头,好的变傻了!
黑三几乎听不懂栗文彬讲共产党好的那些大道理。当时他从自己二十来年的切身经历中,“刚不挨饿又运动了,运动没完又挨饿了……”的经历中,又实在体会不出共产党这个官府有什么好处……。但是,黑三没有反驳。他看得很清楚,文彬大哥讲那些话完全出自内心。大哥含冤已经够伤心了,他不能用自己琢磨不透的话再伤大哥的心。
于是,黑三就把不信服的话深深地埋入心中。甚至在多少年后,他与栗文彬的独生女儿栗雅芝相聚,叔侄俩几乎无话不谈时,唯有两点,黑三一直守口如瓶:一是这个“不能信服”,二是在他杀死那个黑心老板之前,他还杀死过一个人。……
黑三入监一年之后,狭小的监室里又塞进来一个犯人。这个新犯人名叫李平,与黑三年龄相仿,二十一二岁;罪名是强奸犯,判刑二十年。这个新犯人一入狱就哭哭啼啼,说他冤,比什么窦娥都冤。黑三鄙夷地说:“日他姥姥!你个小白脸,欺负女人,管不住自己的鸡巴你还冤?放到俺农村,先把你当公猪阉了!”李平说,他哪欺负女人了?他是在自由恋爱!他是被当官的迫害!
再听李平一说,这个“管不住自己鸡巴”的家伙还真冤。
李平原来和黑三一样,也是农村长大的孩子。中专毕业分到县宣传部当了个办事员,和县广播站一个播音员女孩子相好了。两个人好得如胶似漆,时间不长就有了云雨之欢。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事情很快败漏,女播音员的父亲知晓后大发雷霆。其人是地区的一个局长,早已和顶头上司地区副专员谈妥了儿女婚事。此等大失脸面大逆不道的行为,孰可容忍?!再三劝阻不从,局长便带着亲戚在一个深夜捉了二人的奸。把李平打个半死后,押解公安局却说是李平强奸他的女儿。李平当然不认帐。岂知,一直在床上与他恩恩爱爱,山盟海誓说“你是梁山伯我是祝英台”的女播音员,不知怎的变卦不当“祝英台”了,指认李平就是强奸。于是,这个“梁山佰”变成了强奸犯,重判二十年。
此时,已到公元一九六二年,所谓的“三年自然灾害”即将过去,一场“社会主义教育运动”已经大张旗鼓地开展起来。监狱也不例外,号召犯人们“向党交心”。无奈动静不大。那些“交心”对象,在押旳反革命分子和强制劳教的右派分子,不是不说话,就是说几句不痛不痒的话;似乎一夜之间都改造好了似的。这怎么可能呢?他们“人还在,心不死”嘛!这是变相抗拒,是阶级斗争的新动向!监狱方面严阵以待,很快采取了新的对策。
在黑三他们监室的小组会上,李平的发言忽然变得很积极。昨天说他对“饿死人”想不通,今天又说他对“三面红旗”有看法……他还一脸诚恳地请獄友们尤其是栗老师给予指点。栗文彬却一直保持沉默,对李平的再三请求,不置可否。
黑三很纳闷,觉得栗文彬的表现不像他大哥一贯的为人。在一次田间劳动间隙,当李平向黑三发“牢骚”:说赫建德你向我说过,栗文彬栗老师很有学问。怎么他李平看不出来呢?他李平提了那么多问题,怎么栗文彬一个也答不出来呢?黑三不屑地说,“那是栗老师懒得搭理你!日他姥姥,栗老师俺文彬哥有啥不懂有啥不晓?!”于是,心无城府的黑三便竹筒倒豆子似的,把栗文彬给他讲过的有关道理,又转诉给李平听。
然而,当黑三见到栗文彬,提到此事,“罢了!”栗文彬一听,仰天叹息,说,“黑三兄弟,你太年轻了……,你给我们都惹祸了。”
祸事惹得如此之大,远远超出了黑三所有的想像。经过李平的检举,更多獄友进一步的“揭发”,栗文彬一下子被监狱方面抓了“典型”。罪名是,借“向党交心”,“配合蒋介石反攻大陆,疯狂向党向社会主义反扑”。监狱政委在批斗大会上,义愤填膺地说:“死硬反革命分子,竟敢说我们的党犯有错误!中国共产党是伟大的党,光荣的党,正确的党!怎么可能犯有错误?过去现在永远也不会犯错误!栗文彬如此胆大包天,猖狂之极,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于是,栗文彬被“从快从严”,于公元一九六二年初冬某日,执行枪决。李平因检举有功,减刑六年。黑三则因长期知情不报,犯有“包庇”罪,罪加一等,加刑三年。
肠子都悔青了的黑三,后来才明白,在监狱精心策划的“引蛇出洞”策略中,他被利用。李平则是走狗帮凶。黑三对李平几次欲下狠手,然后自行了断,以谢罪栗文彬的在天之灵,都一次一次忍住。
栗文彬临行前,向黑三郑重交付了给山城家中的遗言遗物。他黑三已经负了大哥一次,绝不能再负大哥二次。深仇大恨,非报不可,也必须等到去过山城栗家。那时,黑三啊黑三,你岂怕狗日的李平逃到天涯海角!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报仇的机会,竟然提前来了。
七年之后,公元一九六九年深冬。此时,是“珍宝岛事件”之后,全国都进入了新的备战。在监狱分派有黑三、李平参加的一次抢运战备物质的途中,突遇特大暴风雪。队伍被打散了。黑三却一直紧拽着李平。当暴风雪暂时平息下来,李平向黑三要表示感谢时,看到的却是一双鹰枭般的喷射着死神怒火的眼睛。李平霎时间就明白遇到什么事了。眼下,白雪茫茫,千里戈壁,谁都不知自己身处何地。筋疲力尽的李平,深知自己是斗不过身怀武功的赫建德的,他跪地求饶。黑三只是冷笑一声,飞起一脚,把李平踹翻于地,再当胸一拳,李平登时毙命。
虽然是有生以来第一次杀人,但经历过多年内心自责的痛苦和仇恨的煎熬,黑三已经不知道什么叫心软了,也就不会手软。
黑三没有逃走。在接着袭来的暴风雪中,他摸索着挣扎着返回了监狱。他要坐满刑期,他知道他的爹赫老横,还在中州家乡,眼巴巴地等待着他。
此次抢运战备物质,监狱外出九人。除了领队的公安再带着一个犯人,加黑三,只归来三人。其余六人,皆报失踪。监狱方面鉴于“赫建德同志自动归队”的立功表现,决定以功抵罪,减刑三年,维系原刑期。公元一九七三年,黑三出狱。
……海城冬日的太阳,已经升起来了,大地一片亮堂一片温馨。
眼下的黑三,心事重重。老头儿一时的心情,犹如当年西北荒漠中的暴风雪。海城公安的登门造访,当然不可等闲视之。不过,黑三反复思量,杀人现场,他并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何况,他还是等栗雅芝离开海城,才动的手……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吧!
黑三杀死单新,并没有丝毫的后悔。只因为单新该杀,就如同李平该杀、黑心老板该杀一样。在眼下的黑三看来,自己的儿子失踪了、十有八九是被黑心老板害死了以后,他黑三活着与黑三死了,已经没有多大区别。他黑三之所以现在还活着还要活下去,只是为着栗雅芝、为着自己文彬大哥的独生女儿丫丫。即便有一天,万一犯了官司,他黑三也会一力担当,决不允许也绝不会牵连到栗雅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