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水河畔有一座山叫磨盘山,山形酷似石磨,丹霞石色,有磨身、磨舷、磨槽、磨扇。远眺,磨身悬空,形成绝壁,磨舷是山,磨扇是山;近看,山上有山,山外有山,山上有座苗家寨。
磨盘山水秀山青,山上住着六十户苗族人家,360人。因为这六十户人家同祖同宗,世世代代居住在一个寨子里,所以又叫磨盘寨。建国后,按行政区划单列为一个村,叫磨盘村。
磨盘村方圆二十平方公里,因为磨盘寨是悬空的原因,村民上山、下山唯一的通道是山腰的蛇梁埂。蛇梁埂是什么意思呢?就是丹霞石壁上有一条像蛇形一样的石埂,石埂凸起犹如一条躺着的赤色蟒蛇,村民上山下山踩着蛇脊而行。蛇梁埂没长一草一木,太阳照在石埂上闪闪发光,有首山歌唱道:
赤蛇卧在半山岩,猴子上下“穿草鞋”。
人在蛇脊擦着走,汗水都要吓出来。
磨盘寨由于交通不便,村民鼎锅煮饭,瓦缸盛水,烧纥蔸火,穿麻布衫,睡木柱床,住吊脚楼,人畜共厕,被确定为省级贫困村。
磨盘寨人有三个嗜好。
一是老人喜欢讲前辈人和自己经历的故事。用老人们的话来说,前人不讲古,后人没个谱。
二是男女老少喜欢饮酒唱山歌。酒是包谷烧,歌是自编词。无论男女老少,有空就唱,说什么“酒养身,歌养神。歌是年轻药,没歌背变驼。”
三呢,互相互助,救焚拯溺。说什么:五百年前是一家,同祖同宗又同华,如今同命山寨住,有苦有难大家帮。
磨盘寨有两兄弟,大哥从小力气大,取名杨夯。无论是种地,还是相帮,从不歇息,或者说从不知道歇息,有首山歌这样唱道:
磨盘山寨杨夯哥,任劳任怨老黄牛。
处处相帮捡重活,村民心中活雷锋。
杨夯是一根直肠子,既不转弯也不抹角,只知道两横一竖就是干。他其貌不扬,长得武大郎一般模样:箩篼脑壳,猪脖颈子。因为从外表上看显得憨头憨脑,一个憨包模样,再加上“夯”和“憨”字同音,大家习惯叫他杨憨包。后来,大家觉得这样叫有点不尊敬人;似有不妥之处,于是一语双关,隐晦地叫他杨憨。
兄弟杨俊却不同,个子高大,相貌俊俏,细皮嫩肉,取名杨俊。两兄弟小时命蹇时乖,大哥十二岁,兄弟五岁父母双亡。兄弟俩相依为命,杨憨在杨俊眼里,有养育之恩。杨憨是天,杨憨是父。平日憨哥前、憨哥后喊得十分亲切。
光阴容易过,时间不由人。随着两兄弟不断长大,家境也逐渐好起来。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不知是杨憨不会料理家务,家不像家,还是穿着不讲究,个子不帅,在女人眼里,坟头不叫坟头,土包子。三十岁还没有媒人跨过他家门槛。杨俊呢,倒有不少媒人提过亲,也有不少女人看得起他。杨俊的想法是:大哥不结婚自己也不能娶媳妇,结婚和做事一样,得讲规矩,应该从头一二来。大哥杨憨倒亦无所谓,结不结婚没想过,成天只知道干活,像个木头人,似乎觉得男人不一定就要结婚。
没有女人的家庭是一个不完整的家庭,世界上是先创造了“女人”二字,然后才创造了“家庭”一词。俗话说:三十不起,四十不发,一辈子都是穷疮瘩。杨俊三十岁那年,他觉得憨哥再不谈结婚的事,他可能亦会是筷子跳舞,光棍一条。
天上无云不下雨,地上无媒不成亲。杨俊无奈之下,只好逢场请媒公喝酒,逢年过节给媒婆送礼,托媒人为憨哥找对象。条件呢,只要别人不嫌磨盘寨山高家穷,是女人就行,人才好不好无所谓,唯一的条件是能生孩子。
磨盘寨按当地婚俗,原则上只能与苗族异性结婚,不与汉族人通婚。原因是苗族人性气相同,吃得苦,过得惯山里人生活,以山歌为证:
苗寨灯笼挂得高,不怕风吹雨来浇。
有心跟哥不怕苦,千斤重担妹分挑。
当然,有汉族姑娘自愿上山吃苦的肯定也欢迎,但就一般情况来说,磨盘寨劳动强度大,别说有汉族姑娘愿意结婚住在山上,就连爬一次蛇梁埂,汉族姑娘都不愿意。即使有媒婆上门说得天花乱坠,汉族姑娘也是小和尚念经,有口无心。
吃人嘴软,接人手短。一天,山下杨三娘含着冰糖说话,甜言蜜语带着一个汉族姑娘来到杨氏兄弟家,目的是为杨憨说媒。姑娘二十八岁,姓赵,叫赵慧,小名赵五。皮肤白得像雪一样纯净,宛如在奶汁里浸泡过似的,两片红红的嘴唇包在匀整的白牙外边,像一朵盛开的桃花。姑娘为什么同意上山看人户?原因是家境贫穷,可以说家贫如洗。姑娘十岁时父母双亡,上无哥姐,下无弟妹,被邻居收养。长大后,她高不成、低不就选过了头,经不住杨三娘神吹鬼吹,决定到山上看一眼再说。姑娘从内心说真要想嫁到磨盘寨还没有下过这样的决心。
姑娘一上山,她第一感觉是,磨盘寨的山路实在是太难走。可是,上山后她的感觉变了,认为风景不错、土地肥沃、有田有土、猪肥牛壮,求个吃穿温饱不成问题,是个过日子的好地方。第二感觉是,两兄弟相比,弟弟比大哥好。大哥显得其貌不扬,有点邋遢,穿着也不讲究,衣裤泥糊捎带,光脚穿着一双胶鞋,鞋口上脚颈青筋露出。裤子呢,裤脚半卷半没卷,泥巴层次分明,上半截干燥,下半截湿润,一眼看上去就知道穿的是回笼货,并且老式中山服第三颗门排纽扣还没扣上。
兄弟呢,虽然穿的是旧衣旧裤,却是干干净净,举止大方,说话中听。
其实,兄弟杨俊知道杨三娘要来,早就提前给憨哥打了招呼,叫他把裤脚泥巴搓一搓,或者换上一条干净裤子。你知道他大哥怎么说?他说:“她又不是城市姑娘,农民本身就是与泥巴打交道,生靠泥巴,死靠泥巴,裤脚上的泥巴算个球。她如果嫌农民有泥巴,她有本事就往城里嫁,还要到山里来看什么人户?”
在磨盘寨按习俗,女到男家看人户,饭后男女双方要表态,是要同意,还是不同意得说句话。如果是双方同意,男方还要拿件信物给女方,一段布或一个大红包之类。吃过午饭,杨三娘要赵五表态,赵五认为,她和杨憨谈婚论嫁,是大炮筒里装手榴弹,口径不对。从内心说,她认为这次上山看人户是买豆腐花了肉价钱,上当不浅,死活不表态。心里唱起了一首骂媒山歌:
天上起了五色云,世间最坏算媒人。
吃了杨家一块糖,矮子说成精壮汉。
吃了杨家一顿饭,憨包世上最能干。
愿你摔断狗脚杆,免得姑娘再上当。
路上,媒婆放心不下,反复问赵五对杨憨婚事的态度,姑娘实在是熬不过了,对杨三娘说:“男人怕入错行,女人怕嫁错男。那杨家大哥憨头憨脑,我看不上他。真要我说,兄弟还可以。”
事后,媒婆把赵慧的话对杨俊一五一十说了,杨俊有点犯难,一是,大哥年龄比他大,对他有抚育之恩,无论按常理还是按他的本意,这个姑娘应该是介绍给大哥才对。二是,如果他答应女方要求,与赵慧结婚,大哥会错过了这个机会,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说不定会打一辈子单身汉。再说,果真他与赵慧结婚,怕大哥怀疑他是在其中做了什么手脚,会伤了兄弟和气。三呢,自己已经老大不小,是该谈情说爱的时候到了。自己家境不好,好不容易有人看得起自己,如果不答应,又怕扁担挑坩钵,两头都滑落。杨俊举棋不定。
憨哥知道这件事,真心实意地对杨俊说:“兄弟,山下很少有女人看得起我们山上男人,像我们这样的家庭就更难说了。你已经年龄不小了,你就依着人家吧?如果错过了这次机会,恐怕你也不好说媳妇啊!我嘛,命中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杨三媒婆有个侄女半痴半呆,两年前嫁到磨盘寨,她急着要把赵五介绍给憨哥,目的有三个:一则,免不了杨俊的厚礼相送。二则,好让赵五照应她家侄女。三呢,她认为憨人有憨福,抱鸡母一坨肉,说不定赵五嫁给杨憨,憨哥两兄弟会对她好,会过上“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幸福生活。
当然,杨三娘知道,一个水淋淋的姑娘要介绍给一个憨头憨脑的人,是有点蒙着眼睛哄鼻子,自欺欺人。
人急了会乱想,狗急了会跳墙。话说苦命的赵五长大成人后,她迫不及待地想嫁人,不愿意长期寄人篱下。她想:杨俊这小伙子还真不错,山是高了点,农活苦是苦了点,但人不错,看起来心里舒服。无娘女儿天看成,不如就嫁给他算了。男人的成功有多种,女人的成功只有一种,就是嫁对男人,此生我非杨俊不嫁。
杨俊万万没想到赵五会看上了自己,不愿嫁给憨哥。他知道婚姻不能强求,人不是东西,想给谁就给谁。他思来想去,心里不停地说:既然别人不嫌自己家穷,认识是缘份,在一起是幸福。一个缺男人,一个缺女人,秃头照镜子,光对光,怕个屁。既然是这样,不如共同去打工,先和赵五保持一段恋爱关系再说,走一步瞧一步。你是鱼鳅我有撮箕,你是黄鳝我有钉钉,如果到时你赵五有其他想法,我就另外再娶,免得村里人说我占憨哥的便宜。
杨俊约赵五出去打工,赵五知道杨俊想娶她,她想:我一个穷人家的孤儿,自己家境又不好,既然别人同意,不如顺水行舟,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个猴子满山走。杨俊呢,狗偷热油,又怕又爱。怕的是在家平时不来来往往不可能,如果来来往往憨哥肯定又不会不知道。最后决定:外出打工,免得在家里豆芽炒粉条,连连牵牵搞不清,让憨哥吃醋。
杨俊和赵五到厦门打工一去就是十五年。杨俊生活很节俭,年年往家里汇钱,一次要么一千,要么八百。赵慧和杨俊呢,为了挣钱,为了不暴露两人关系,借口年年过年加班,用他们的话来说:爱在哪里,家就在哪里!回家花钱不说,还会落得别人说闲话,让憨哥忌恨一辈子,不如把路费寄回家。杨俊和赵慧在一起打工,杨俊从来没给憨哥说起过他和赵慧的婚事,怕说了憨哥知道会伤心。他想:一个鼎锅一个盖,各人婆娘各人爱。虽然赵五不同意嫁给憨哥,可是,谋人介绍的不是我,是憨哥,赵五应该是大嫂,不应该是兄弟媳妇。如果让寨子人知道,别人会说自己是强盗救火,趁火打劫。
憨哥呢,在他心里,想的就是两件事:田和钱万万年,种田谋生,挣钱修房。他生活很简单,一顿两碗白米饭,二两包谷酒,半碗老腊肉,一碗瓜菜汤。他好酒,但不贪酒,每顿就二两。他饮酒的原则是,酒有三不饮:不饮醉酒、不饮滥酒、不饮劝酒。常说:贪吃不肥,贪财不富。人生不过三万天,平平淡淡过日子,有酒有肉胜神仙。
社会交往呢,憨哥从不乱交友,不乱走亲。他的社交原则是:朋友三不交:不交吹牛朋友,不交懒惰朋友、不交酒肉朋友。门有三不窜:不窜冷眼门、不窜远亲门、不窜是非门。亲戚三不走:不走虚伪亲戚、不走算计人亲戚、不走不孝敬父母亲戚。至于格外攀亲,整死他都不干。在他心里:酒肉朋友易交,患难之交难逢。久住讨人嫌,常来亲也疏。亲戚、亲戚,有钱就是亲,无钱就是气。一个人穷要穷得干净,富要富得有理。我杨憨只要勤快,有吃有穿,不赊不借,怕个球。杨憨八磅大锤钉钉子,稳打稳扎。天亮起床,天黑回家,吃得饱,精神好,生活过得踏踏实实。
其实,憨哥不是村里人想象的憨,他有文化(小学高年级学生),人聪明,表面上看起来憨头憨脑,没有什么言语。其实,老鹰打瞌睡,主意在心里头。常说:巧门满地跑,看你找不找。他喂的猪比谁家的猪都长得快,长得大。鸡、鸭下蛋比谁家的都勤。母猪下崽后,只要他看得上,就自留自喂,剩余的全部卖到集市上。他的选猪标准是:嘴齐肋巴稀。因为嘴齐不择食,肋巴稀添膘快。另外还要尾巴生得高。一根尾巴高吊起,越喂越欢喜。选鸭子,要头小、颈细、尾贴水,一年下蛋三百几。鸡呢:要头大、腰肥、屁股圆,长期下蛋不抱眠。憨哥逢场上街不是卖鸡蛋就是卖鸭蛋,常常一抢而光,原因是他的鸡鸭蛋是原生态食品。猪就更不用说,一年三头大肥猪,卖多吃少,猪肉由乡场一家小康酒楼包销,价钱高出市场价10%。杨憨成了桅杆上挂灯笼,有名(明)的光棍。
憨哥平时虽然少言寡语,但他很有心计,常说“天干饿不死手艺人”。见一样学一样,会花编纽押,犁耙铲搭(花:花篾条。编:编织竹器。纽:纽绳索,押:压箩篼,或背篼大篾。搭:搭田坎)农活样样在行。还会石匠、会木匠,会雕花,会图案。他经常背着一个有花边的密篾背篼赶场,上街买东卖西。在磨盘寨,有这样一首赞扬杨憨的山歌:
木鱼是个空壳壳,敲来敲去念弥陀。
杨憨是个实脑壳,心灵手巧百事通。
磨盘山寨子依山而建,木质吊脚楼,一户挨着一户,户与户之间有院坝,有木栏。木栏内有长廊,长廊中有一条木凳,凳有靠背,苗族姑娘常靠在凳上绣花,人称“美人靠”。房子一般三层建筑,第一层放农具、养牲畜、堆积肥料,人畜共池。第二层住人,主要由堂屋、厨房、卧室组成。堂屋、厨房、卧室因作用不一样,屋内面积大小,摆放的东西也不一样,也就是说,各有各的款式,各有各的风格和摆布。
堂屋:
桌子板凳放中间,四周没有多余地。
左边墙上挂篾条,右边斗笠和蓑衣。
堂前香火满炉灰,进门脚边是竹编。
厨房:
柴灶门前一堆灰,鼎锅煨饭灰一堆。
碓窝水桶一排放,瓦缸盛水满缸边。
筷篼、碗篼、瓢篼挂,铁锅几道水垢圈。
卧室:
屋内东西件件宝,代代相传没减少。
木床、木柜、木箱子,米桶、尿桶最好找。
夜尿尿桶尿波动,屋臭臭味臭到晓。
第三层呢,是储存粮食的地方,稻谷用围席围,红苕、马铃薯堆在楼角,辣椒和玉米棒挂在墙上。近看独立成楼,远眺连绵成片。
摇钱树人人有,就是自己两只手。杨憨勤劳节俭,无病无灾,加之有兄弟杨俊时不时寄钱回家,三伏天的庄稼,一天变一个样。很快成了磨盘寨兜里有钱,家里有粮,无忧无虑的快乐单身汉。有钱之后,他开始思考起建造房屋的事情来。杨憨是个办事稳慎的人,对房子该不该修,该怎样修?杀猪开膛,搜肠刮肚。
他想:目前家里有粮有钱是事实,修一幢房子肯定没问题,问题是自己是单身一人,有这个必要吗?这山望着那山高,到了那山没柴烧。把钱用完了,到时养老问题怎么办?无钱说话如放屁,有钱说话屁也香,不如存点养老钱,房子就不修了,人生不过几十年,过一年算一年。
他又想: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如果真把新房建成,说不定还有可能娶到一个媳妇,只要自家上进,不怕别人看轻。不婚不嫁,惹人笑话,只有今生,那有来世,不如还是修房子好,娶个媳妇,过一个像眉像样有家有室的生活。
最后,杨憨决定来个两全齐美,房子要修,钱不能用完,留点养老钱。如果有桃花运就用剩下的钱娶媳妇,这叫穿钉鞋,拄拐棍,双保险。房子呢,就修两层,第一层养猪、养鸡鸭,恰当可以养头牛。第二层就一间堂屋,一间卧室,一间厨房。第三层不修了,粮食放在二楼,反正一个人,吃饭两只碗,睡觉一间床,有的是空地方。
憨哥墙脚石自己备,木料自己砍,粗活细活自己做,在亲戚朋友相帮下,一年时间,一幢木质结构的吊脚楼出现在村民面前。新房落成那天,村民为杨憨编了一首山歌:
磨盘山上紫罗兰,老鲜老艳逗人想。
雄蜂展翅翩翩舞,不愁雌蜂不飞来。
憨哥有钱了,也懂得享受,也是个有故事的人。一是没事就唱山歌吹芦笙。二是买了部手机,常和杨俊通电话。三是买了一台电视机,凭借天线收看电视。四呢,常去杨三娘家,提些鸡蛋、鸭蛋、打些酒、割些肉在杨三娘家小吃小喝。意思嘛,请杨三娘给他提亲谈媳妇。杨憨不知是脸皮薄,怕害羞,还是沉着老炼,把事闷在心里,挂口不提,装着没那回事。杨三娘当然一踩九头翘,知道他是那回事,在杨三娘眼里,夯哥人不错,憨厚、老实、理事、懂人情事故,是个好男人。可事与愿违,不管杨三娘如何努力,说破了媒婆嘴,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原因嘛,就两点:一是杨憨人才不好。二是磨盘山太高。
一天,太阳像似要把地球烤干一样,狗热得吐出红舌头,人呢,闷得心里发慌。
这天,杨憨家因为离街远,动身迟,加之在路上碰见一个亲戚天南海北地吹了一阵,到街上就显得迟了些,赶集人一个个躲进茶馆、酒店,或者急匆匆往家里赶。
杨憨背着一个花边密背篼,手里提着一个细篾提篼,背篼和提篼里装的全是鸡蛋。杨憨正要开始吆喝着叫卖鸡蛋时,街对面站着两个花一样的女人,一个对着他喊:“帅哥!把鸡蛋背过来,蛋咋个卖?我全部要。”另一个笑盈盈直招手,随声也说:“快过来!”
杨憨从来没听见有人喊过他是帅哥!更不要说是美女了,而且还是两个美女。他不知是听了“帅哥”这名字心里舒服,还是为了早点把鸡蛋卖完好回家,或者是两个美女像磁铁一样吸引着他,他脚下像是生了风,翩翩起舞一般,大汗淋淋走近两位美女。
杨憨一进屋,两名女人,一个接背篼,一个接提篼,笑得像绽开的棉花桃,合不拢嘴。紧接着一个女人端茶递水,一个开启电风扇。开启电风扇的女人热情地说:“帅哥!别慌,这儿凉快,歇会儿再走。钱是一张纸,身体舒服才是硬道理。你走累了,来,你在凳子上坐下,让我给你捏捏肩,轻松轻松!”说完,美女脱掉杨憨湿漉漉的上衣,身体紧紧贴在杨憨背上开始捏肩……
杨憨从没有近距离接触过女人,更不要说有贴身美女按肩。这时的杨憨,扭过头望着捏肩的美女,不但酸软的肩膀舒服,而且全身像是通了电,一下子连头发、脚趾,甚至每个毛孔都舒服极了。似乎闻到了一股从来没有闻到过的香味,这香味不知是美女自身的肉香味,还是美女身上抹着的什么香味,反正他没闻见过。香味扑鼻,直接沁入杨憨的心脾。
杨憨听说过乡场上有按摩店,但他从来没进过,没去享受过,完全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这时,另一个美女也靠近杨憨,开始在杨憨大腿上按摩,按肩的美女越捏,身体贴得越紧。两个乳房不停地在背上揉动。杨憨呢,被两名美女热情所感动,尤其是背上的两个肉绵球,揉得他心血来潮。心里像翻卷着的海浪一样,起伏不平……像有一只小兔子突然跳进心窝。
……
一个小时后,杨憨空着手、红着脸走出店门。他在灼热的阳光下,抬头一看,店额上写着:姐妹按摩店。
墙有缝,壁有耳,没有不透风的墙。事后,在磨盘寨又多了一句顺口溜:杨憨上当姐妹俩——失去一背一提大鸡蛋。
磨盘村有三个村民组,按地形取名,一个叫磨槽组,一个叫上扇组,一个叫下扇组。时来铁成金,憨哥因为在村里肯帮忙做事,人员好,大家信得过他,被选为磨槽村民组组长。人逢喜事精神爽,夯哥当上村民组长以后,不知因为是好奇,还是有钱了喜欢消费,喜欢上了旅游,去过张家界、十丈洞、四洞沟、九寨沟、荔波、华山、泰山等著名景区。用杨三娘的话来说,世上的光棍多,特点也多。大葱光棍,清白;筷子光棍,见多识广;油条光棍,心里倍受煎熬。唯有憨哥这条光棍像条胡萝卜,红得发紫,有权、有钱、有房、有手艺、懂生活,世上难找!
憨哥呢,他不管这么多,一人吃饭,全家不饿,有空吹吹芦笙,唱唱山歌。虽然从外表上看是蚯蚓放屁,土里土气,但内心高兴,生活过得有滋有味。
憨哥在磨盘寨,算是一个有经济头脑又懂人情事故的人,寨主很赏识他,和村民关系也很好,村里大事小事都有他的发言权,当然也算得上是村里对外有份量的人。
寨主杨祖业是一个九十挂零的老头,他建国初期入党,一直担任磨盘村党支部书记兼村长,精准扶贫工作开展以来,镇党委考虑杨祖业年事已高,村党支部书记一职由镇下派干部担任,村委主任呢,经选举由他的孙子杨崧担任。当然,寨主无疑还是他,因为寨主不是公职,任职年限不受限制,没拿国家一分钱,寨主选举是族人自己的事,他还没选中合适的接班人,他自然还是寨主。至于人们对他的称呼,平日有的喊寨主,有的喊老支书。关于杨祖业支书这个职务,其实,大家应该喊他书记才对,就支书、书记一词,大家认为乡镇的党委领导人才称得上书记,村上称书记是不是大了些,怕得罪上级领导,于是把村党支部书记简称为“村支书”。后来觉得“村”字有点多余,便称支书,再后来,由于他任职时间一长,大家自然喊起老支书来了,这样一来大家觉得更亲切。杨祖业呢,他无所谓,你怎么喊他怎么答应。寨主就寨主,老支书就老支书。
老支书喜欢杨憨自立、耿直、肯帮忙。认为他是一个有族规、有家规的人,寨子里的大事小事常叫他参与,有时还当着村民的面表扬他几句,好像寨主有培养杨憨为新寨主的意思。
杨憨呢,雨天、雪天总是往老支书家里跑,原因嘛,一是在家无聊,二是老支书过的桥比自己走的路多,盐巴多吃几十斤,人生经历丰富,又德高望重,想去讨些见识。他常说:与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多向老支书请教不失格。
平时,两人边喝米酒,边天南海北,天上地下,上下五千年,寨内寨外,无所不谈,成了忘年交。老支书通过与杨憨的交谈,根据杨憨在磨盘寨的言行,给杨憨编了一首山歌词:
太阳出来照石岩,金花银花遍地开。
杨憨人矮心境高,磨盘山寨一人才。
一天,山风像一头雄狮凶猛地吼叫着,吼声中夹杂着的雨点,伴随着枯叶和尘土向人猛烈袭击而来,紧接着暴雨接踵而至。开始,像筛子似的雨点从空中一阵一阵地落下,一会儿,哗哗哗……瓢泼似的大雨,倾盆而下。
杨憨戴着斗笠疾步往老支书家里跑,他正要揭下斗笠窜进屋子时,老支书像是早就知道他要到来一样,站在大门口,手一拦,铁青着脸,开门见山地对着杨憨说:“杨憨,今天你要先回答我三个问题,回答对,没话说让你进屋!回答不对,茶壶里的水,滚开!”
磨盘山寨两兄弟,家境贫困无婚配。
弟弟外出打工恋,大哥在家耕种地。
杨憨寨主作培养,不知是否能接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