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支书一言九鼎,是磨盘寨人的主心骨。但他从不主观武断,凡他认准的事,需要大家执行的,他总是通过民主决定,然后付诸实施。他决策的事从没失误过,手背上长毛,老手。这次他提出大家为杨憨担保贷款的事,大家一致赞成,他很高兴。接着又说:
这第二件事:大家先让我表个态,等我把态表完了再说。这件事大家一定要想着说,不要抢着说。花花轿儿人抬人,花言巧语哄死人,办得到就办,办不到就不办。说清楚,少数服从多数,这件事大家一定要心中有数,早办迟办都要办,不能不办。
我先表个态:我今年满九十三岁,我死后家人送我进殡仪馆,丧事简办,这事我已经召开了家庭会,统一了意见。
老支书话音一落,会场上一片议论声:
没关系,殡仪馆不是火化场,埋的是全尸!
人死如泥,关键是在生吃好、穿好!
这样做,死人的家属不花钱,要得!
要是要得,就怕老人不答应!
老支书看见打牛场上所有人都在议论,脸上露出微笑,说:大家不要议论了,给大家两分钟时间考虑,同意的请举手,不同意可以发表意见。
过了两分钟,老支书扫视了一下会场,高声说:时间到,同意在磨盘寨建殡仪馆的人举手!
这次会场上没有举手赞成贷款的场面,只有三分之一人迟迟疑疑,你望望我,我看看你,慢慢地举起右手,随着又有一部分人又慢慢举起手。另一部分人呢,慢慢低下了头。
老支书见状,说:杨崧主任,请你清点一下在场人数,注意小孩不算。山下人不计算,现在举手人数是多少,你来告诉我。
杨崧清点完人数后报告说:在场人数120人,家家有人参加。举手赞同人数68人。超过半数。
好!超过半数,算是通过。不过,我要请不赞同建殡仪馆的人发言,大家都来听听他们的意见。
我家父亲病重没来,他还不知道这件事,我要回去征求一下他老人家意见再说。一位中年男子说。
我父亲是坛师,他外出了,他没表态我就不敢表态。又一个中年男子说。
……
老支书听完发言,最后总结性地说:好!我听清楚了,我表态:第一、原来从事丧事祭奠活动的人,一律有权在殡仪馆从事丧葬习俗活动,有关报酬与村上签定合同,按殡仪馆管理办法执行。第二、我们磨盘村八十不算老,九十满山跑,百岁下河洗冷水澡,老年人多,他们肯定有些想法,不怕。凡是八十岁以上老人,我一个一个到家里做工作,这事由我来说服他们,大家大可不必担心,难的还是三个百岁老人。
这时的杨崧主任见会议目的已经达到,大声说:老支书、第一支书要大家办的两件事,大家都愿意办了,这很好,说明我们磨盘人真正有团结互助精神,有脱贫致富的意识。在这里,我还要请大家帮一个忙:就是杨憨这头被打死的牛如何处理?我建议大家一家一户割二斤或三斤牛肉带回家,钱呢,按市价。当然,适当多给一点也可以,就算接济杨憨。如果大家不为杨憨分忧,这牛他没办法处理。
杨崧话音一落,会场上五名年轻人一齐站出来,一人手里捏着2000元人民币,一下子递给杨崧,站在最前边的年轻人是猿猴场牛肉馆的刘老板。刘老板大声说:杨主任,我们已经早有打算,准备给杨憨一万元,牛算我们的,至于牛肉怎么处理,你就不必操心啦!
这时,磨盘寨村民被山下五位年轻人的举动感动得热泪盈眶,望着第一书记,眼里充满着感激。
话说这次杨憨有老支书的铁背心护身,没有伤到五脏六腑,只是皮肉之伤。加上有镇卫生院几名医生及时调理,打针吃药,第二天就基本恢复正常。
杨憨这次在赔债款还没归还的情况下,坚持要按旧习俗厚葬杨俊的事,赵慧由感动变成了心动,好像有了一种身体上的信息。愿以身相许,一言一行对杨憨体贴入微。三月间煽扇子,满面春风。
一天,吃完晚饭,一家人坐在桌子上,杨憨对赵慧和强强说:死人已经入土,按寨规,先让杨俊在房侧我们陪他三年,三年后,再搬到祖辈们的地方去。现在,我们不去管他,也不去想他,更不能去埋怨他,因为埋怨也无用,人生就是命,半点不由人。面对现实,该怎么过就怎么过。俗话说,摇钱树,人人有,就靠自己两只手。我的意见,这个家干脆这样,赵慧负责养病理家,洗衣煮饭。地里的活,外边的事一律由我承担。欠债呢,漳州的十五万元已经把贷款汇过去了,现在只剩下还钱的事。至于还钱的事我会在猪、鸡和鸭身上做文章、去想办法。俭是聚宝盆,勤是摇钱树,不和别人比过年,只和别人比种田。大家只要肚皮饱,身上热就行。还钱的事不用你们母子俩操心,我计划三年还清债务。
杨憨接着说:田要勤耕,书要苦读,今晚不谈勤耕,只想谈谈强强苦读之事。说到这里,杨憨停了一会,然后一字一句地说:强强,你的任务是读书,我打算送你到山下镇中学去读书,吃、住在学校。你读书今后会不会发财,这是说不清楚的事。书中自有黄金屋这句话我听说过,只是听说而已。我送你下山读书就是想你比我和你爸爸都强。宁可身冷,不可心冷,有钱要读书,无钱也要读书。只有你多读书才能改变这个家庭的面貌,你就算替你妈妈读书吧!我已经给杨三娘联系好了,他有个儿子在学校教书,由她出面与学校联系读书的事,生活费我每月交到学校。如果你在学校有什么事,学习上、生活上有什么困难,就去找你杨三婆。
赵慧想:强强读书吃住在学校,每月至少要花好几百元。不如不读书了,帮助大人做些农活,喂鸡喂鸭,少开支一分是一分!
赵慧对着憨哥说:大哥,强强是不是不读书了,就帮你干些劳动,孩子不磨不练,成不了汉子,住校读书太亏钱了……
强强心里很矛盾,他心里想读书,爹也要他读书,他很高兴。可是,妈妈的担心也在理,自己不读书家里少一笔开支,还可以通过劳动贴补家用。读书与不读书是两码事,家里会出现两种情况,他成了没路标的三岔路口,左右为难。
杨憨听了赵慧的话,看了一眼沉默不语的强强,说:人怕没志,树怕没皮,人要心强,树要皮硬。在漳州杨三娘问我,今后要不要再让强强读书?她说:要想长久富,读书是条路,因为读书是富脑袋,挣钱是富口袋。是脑袋决定口袋,不是口袋决定脑袋。我觉得她说得在理,农村有句俗话:穷不丢猪,富不丢书。就是说,穷不读书穷根难除,富不读书富不长久。花钱事小,读书事大,就这样定了,山下住校读书去。
杨憨说完,把强强一把拉到怀里,又说:强强!听爹的,下山读书,只要你学习好,爹供你读大学,说话算话。你一定要为磨盘寨人争口气,人要有志,竹要有节。
强强听了爹的话,“哇”的一声哭了,这哭声,不知他是在哭自己,是黄莲刻娃娃,苦孩子,还是在感激爹让他下山读书,或者兼而有之。
杨憨把杨俊的骨灰暂时安葬在自家房子左侧,离房一百米,三年后再迁到祖坟地。用杨憨的话来说,杨俊的坟埋近点,目的是方便他随时与杨俊摆龙门阵,也方便兄弟监督他交办的事。
杨憨为了兑现杨俊的嘱托,送强强下山读书后,他里里外外想法子挣钱,收入全交,农活全包,剩菜剩饭全销。一天忙得像个农民说的“地滚牛”。唯一的享受的是晚上饮点小酒,他饮酒不多,一次就二两,酒后就睡,一觉睡到大天亮。
一天,镇计划生育协会两名女同志到磨盘寨调查计划生育特殊困难家庭情况, 两名工作人员从屋里走到屋外,看了一遍又一遍,对着赵慧说:赵慧,这是你的家?
不是,是大哥的家!房子是他修的,我没有房子……赵慧显得有些悲凉,眼角突然冒出两行泪水。
我们山下有移民搬迁安置房,你愿下山居住吗?至于生活来源,孩子读书的事,我们会考虑。你的家庭情况,我们计生协会已经上报政府,已经把你列入精准扶贫户和计划生育特殊困难家庭帮扶对象了……,工作队员随即递上慰问品和500元人民币。
赵慧看了一眼扶贫工作人员,随即忙着端茶、递水、搬板凳,嘴里不停地说:感谢党和政府,感谢你们的关心。不知是什么原因,她既没答应要下山,也不回答是不是要下山,只是一味招呼大家坐下谈,说些感激的话。
就在双方主题交谈没有明确结果时,杨憨扛着锄头回来了。
这是乡政府计生协会的扶贫同志!赵慧指着工作人员介绍说。
稀客!稀客!你们爬这么高的山,大家辛苦了!杨憨显得很客气。
今天我们镇计划生育协会两名同志来,目的是要想和赵慧商议一下,杨俊去世后我们已经把她作为精准扶贫对象、计生特困户对象了,决定作为移民搬迁户请她搬到山下。至于生活来源,首先我们会解决她的低保,让她衣食无忧。你作为大哥,你觉得这样可以吗?一名队员说。
扶贫队员说完话,不知是杨憨没想好如何回答,还是他不愿意赵慧离开,他知道赵慧一走,既对不起杨俊,又会使自己的家不成为家,矛盾着的杨憨,像一个木偶人,只是呆呆站着。
另一个队员,象似看出杨憨有舍不得杨慧离开的表情,接着补充说:你看,赵慧不能下地劳动,长期食住大哥家也不是一回事啊?
杨憨听完两名队员的话,脸色一下子阴沉起来,心想:你们怎么就小看我杨憨,写“人”两笔,做人一生。我有胆量接她们母子俩回来,我就有胆量养活她们。他心里充满着火药味,脸色难看起来。
两名女同志把话一说完,看见杨憨满脸怒气站在屋内一言不发,大家开始胆量怯起来,这两名工作队员怕什么?是怕当大哥的不愿兄弟媳妇离开,他是单身汉,要娶他为妻?怕说她们拆散婚姻?还是怕磨盘寨人是苗族,不愿搬下山?苗家人有苗家人的个性,从来就没人搬下山居住过,他们生活在磨盘山,生活惯了,金窝银窝,当不住穷窝。两人觉得自己的说话,盲人摸象,不识大体。
这时,门外阴云密布,天突然黑下来,俨然要刮狂风下暴雨。屋内呢?杨憨怒目以对,赵慧低头不语,两名扶贫队员开始心惊肉跳,好像整间屋子的空气都被凝固了,四人连出气都显得十分困难,成了哑巴唱戏,没腔。
双方心里冷战了两分钟,杨憨终于怒气冲冲发言了,说:你们的好心我们领了,请回去告诉政府,我们磨盘寨家里的事不要政府操心,不要你们计生协会操心,我们不会叫苦,不会哭穷。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那家没有困难?哪个人没困难?难道有困难就拦得住人?难道家家户户有困难都要政府操心?哪有这个道理?天无百日雨,人无一世穷。杨憨的话说得干脆有力,说得爽爽快快,说完丢下锄头,拿着砍刀,又出门去了。
眼睛就是观宝珠,心头有个小九九。两名工作队员知道,磨盘寨人性格直,说一不二,要改变观点比登天还难。杨憨家就一间寝室,一张床,一个寡公子,一个寡母子,能言未必真君子,善处才是大丈夫。两位工作员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心照不宣。临走时,工作人员对赵慧说,你如果要和杨憨结婚,你们就是一家,不属于我们的帮扶对象。如果是两家,你的困难我们就有责任帮助你,事情就这样,等你和大哥商议一下再说吧!
赵慧在工作队人员眼里,走路像鸡啄米,停步如渴马蹲地,上床鹞子翻身,床上双脚不齐,是个残废人。
赵慧想:有政府帮扶肯定好,有新房、有低保、吃穿不愁。可憨哥也需要人手啊!我能为他洗衣煮饭,说不定他还会娶我。憨哥不让我走,可能是爱我,大哥不开口,我哪敢表态啊!赵慧自从与杨俊同居后,学会了不少磨盘寨人唱的山歌,这时,她被杨憨一次又一次诚意所打动,由感恩变成了爱情,她再也不认为自己是杨俊的妻子,她要做大哥的妻子。她要报恩,要大哥有个家。一首情歌在她心里唱了起来:
生不离来死不离,生同凳坐死同泥。
上山砍竹来架磨,磨子生芽才分离。
赵慧没说话,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显得很冷静,很稳重,一跛一跛送走工作队。
山下人知道这件事,大家议论开了。
有人说:杨憨替兄弟赔偿十五万元,相当于十五万元买一个跛子婆娘。说不定债没还清,娃儿还在读书,人就磨死啦!磨死磨活一辈子不活算。
有人说:杨憨真的憨,借钱缝衣服,浑身都是债。根据目前情况,不如让赵慧接受精准扶贫,十五万元欠债说不定政府还会买单,还有新房,又吃低保,何乐而不为?如果两人真要结婚,推迟两年结婚不就是挖渔塘捉泥鳅,一举两得吗?
也有人说:弟兄亲是血肉亲,打断骨头连着筋,兄弟临死时有交待啊!
还有人说:不摸锅底手不黑,不拿油瓶手不腻。谁叫他是单身汉?
磨盘山人就不同了。
有人说:宁可身骨苦,不叫面皮羞。弟债当哥还,有骨气,没丢磨盘寨人的脸。
有人说:宁可人穷,不可志穷。胆大骑龙骑虎,胆小骑只抱鸡母。送强强脱产读书,说不定强强还是磨盘寨人的希望。
还有人说:人起心发,树起根发,憨哥肯定有憨福,两人结婚既了兄弟的心愿,又娶了媳妇,还有个听话的儿子,值得!
议论声如同大路边打草鞋,有的说长,有的说短。
杨憨呢,不管这么多,他想:钱是死宝,人是活宝,强强长大肯定不只值十五万元,这钱无非是零存整取。再说,强强这孩子听话,老来会有个依靠。对赵慧来说呢,城里人请个佣工供吃供住,一月起码得花一千、二千,她帮我料理家务,还能做些劳动,没有什么不值,况且还是受兄弟委托的事。他知道,打铁要自己把钳,种地要自己下田。他开始扩大养鸡场、养猪场、养蜂场,鸭子也增加了几十只。
憨哥和赵慧,毕竟是一对孤男寡女,人是情感动物,三间屋就两个人,时常面对面,眼光时常会碰出火花,心里犹如瘦驴拉重载,承受不住。
晚上,赵慧睡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心里唱起了一首又一首思情歌:
大哥不让奴下山,不知为的是哪般?
如是同床又共枕,保你温暖到天亮。
……
杨憨呢,睡在木板上也在想,一首首山歌也不停地在脑子里打转转:
跛脚妖娆心跳急,从春熬到年除夕。
虽然不是自己妻,每天看着都安逸。
……
杨憨养鸡场的鸡,自己孵化自己喂,清一色乌骨鸡。鸡场在房子后面的山林,面积横竖两千平方米。四周用竹块编连在树身上,一棵树连一棵树,鸡飞不出,黄鼠狼进不去。场内有两个大木棚,大鸡睡上边,小鸡住下边。地上全是腐烂的稻草杂物,上千只鸡分片觅食。鸡饲料是玉米拌菜叶和糠,再加些猪食。
村民们呢,各家各户在杨憨的养鸡场领取鸡苗,多的三五几十,少的十只八只,喂到四斤左右再交给杨憨,一只鸡村民只收杨憨十元饲养费。市价呢,杨憨每市斤要卖五元。憨哥鸡场的鸡蛋尤其大,村民有首山歌这样唱道:
公鸡嗡嗡叫几声,一群鸡母随后跟。
鸡蛋犹如鹅蛋大,八个就有一市斤。
磨盘寨有一个习俗叫打母猪鬼。相传,苗族先民认为养母猪不顺利,不易产仔,或者说产仔少而成活率低是母猪鬼在作崇。因此,就向“南岳大神”即就是“棒棒菩萨”请求保佑,用杀母猪的方式信奉神灵,表示感谢。
憨哥想大力发展养猪业,其中有一头母猪喂了三年,产仔率逐年下降,他怀疑是母猪鬼作怪,说不定会影响下步养猪业的发展,于是决定择期定日,联系屠工、请来道士举行一次打母猪鬼的仪式。
吉日当天,道士在棒棒神旁用棕棒立好鼓架,在棕棒鼓架侧边捆一根约2米高的苦竹。鼓架上安放牛皮鼓,鼓下拴捆着一只大红公鸡,地上焚香秉烛。仪式开始,道士击鼓三声,烧钱化纸,表示上通天朝,下入地府。道士口中念念有词:
吾奉太上老君令,今日×××弟子在此敬请棒棒神仙、南海观音、通天教主、猪官菩萨……诸神坐阵,保佑弟子驱除母猪鬼。
随即左手敲竹打鼓,右手卜卦。
打竹敲鼓问卦结束,道士吹芦笙走向猪圈,意思是为母猪招魂。然后示意相帮客人把猪从圈门赶出,用绳子捆绑四蹄。嗡嗡直叫的猪平躺在地上后,道士将棕叶一叶连一叶,连成一条绳,一头拴在猪的脖子上,一头由道士用手牵着走在前边,抬猪人走在后边,将猪抬至棕棒鼓架前,道士在棕棒上拴好棕叶,用芦笙吹放生曲,曲子的意思是:
千放生,万放生,吾师放你去投生……
吹罢,道士放下芦笙,左手提起公鸡,右手捏住公鸡头,掐去鸡冠顶端,用鸡血沿着鼓架绕行一圈,道士一边走一边念:
……行善之路是大道,作恶之行是阴招……
今日雄鸡引路走,投胎门户要选好……
念毕,屠工做出举棕棒击打猪身的架式,拔刀刺入猪喉。
众人见母猪被打死后,开始用开水烫、刮毛、破腹,将猪头、猪尾、肺、大肠、小肺、肝、腰子、肥肉、瘦肉,称为十全肉放在九个木盆中,为什么十全十美只有九样呢,其中为什么没有猪心子呢,没有猪心子称得上十全吗?关于猪心的事,稍后再叙。
九盆猪肉摆至堂屋上方棒棒神前,道士开始敬奉南岳大神,给猪做道场超度,长钱短钱整齐摆放,同时杀一只公鸡为引魂鸡,鸡血滴在十二叠长钱上。
道士毕恭毕敬向南岳大神三叩九拜后,口中念道:
不说今日之事由此可,说起此事有根生。汉朝猪鬼母作怪,猪妖猪兽附其生。观音菩萨堂上坐,南岳大神度你身。今日打你母猪鬼,超度亡魂孝母亲。麻绳祖师来捆绑,纠察善神来过命。弥勒大佛宽罪过,通天教祖改罪行。猪官大殿领圣旨,放你投奔到阳间。吾师今日道场后,永无猪妖万载春。
道士杀鸡时的咒语是:此鸡不是非凡鸡,大红冠子绿毛衣。吾师今日把你杀,封你名叫引魂鸡。上天入地你能去,通天达地也会鸣。上有钱财与你用,下有米粮等你吞。今日道场结束后,带着猪魂去征西。西方极乐好世界,还有仙桃供奉君。
道场结束,相帮亲友将猪肉和骨头煮熟,切肉成片,宰骨成坨。该炒的炒,该炖的炖,该蒸的蒸。再加上竹笋、香菇、竹荪和蔬菜,一人一碗米酒,团在一起,有吃有喝,有说有笑,其乐无穷,这叫吃全猪汤。
全猪汤亦称避邪汤,大家吃完全猪汤,下一个节目就是烧死“母猪鬼”。程序是亲友酒足饭饱后,道士吹芦笙走在前边,相帮人带上母猪的骨头、引魂鸡和血钱,从憨哥房左侧出发,走到看不见房脊的地方,开始挖土坑、埋猪骨头、埋引魂鸡,然后盖上泥土,将鸡血纸钱烧在土堆上,意思是烧死母猪鬼。
烧钱结束,道士不停地在空中比划,意在设置铁围杆架起铁围城,以防母猪鬼还魂再度害人。
设置铁围杆时,道士念道:
天翻翻,地翻翻,老君制我铁围杆。九十九道铁门槛,九十九根铁围杆。神也不敢进,鬼也不敢翻。若有邪神鬼来犯,吾师架起滑油山。猪鬼胆敢犯,神剑穿越几重山。吾师今日仙法渡,妖魔鬼怪出西川。
第一层铁围杆确认设好后,又设一道铁围城,道士比划设铁围城结束后,又口中念念有词:
天灵灵,地灵灵,吾师架起铁围城。二十四道铁门槛,二十四道铁围城。二十八宿来到此,手持金剑斩邪神。谁敢违背吾师令,吹它一口化灰尘。
杨憨没有亲自参加过打母猪鬼的仪式,他对道士最后打死母猪鬼,设置铁围杆,架起铁围城深信不疑。
杨憨心想:这次打母猪鬼处处顺利,看来我发展养猪业肯定会有希望,兄弟欠下的债肯定很快就会还上。
杨憨双手合十,对着心中的铁围杆、铁围城不停地说:棒棒神仙、天老爷、各路神仙、杨俊兄弟,望大家一齐保佑我养猪成功,我过年杀猪敬你们。
杨憨对发展养猪业充满信心,脸上一片晴朗的天空。
话说用十全猪肉敬奉诸神,做道场,却没有猪心子的事,原因是这样的。
传说从前有一户姓杨的苗族两兄弟,家中多次喂养母猪都因不是病死就是不产仔。两兄弟为了祈求神灵保佑,在一年春天,请来一名道士和一位屠户,并且邀请亲朋好友前来参加“打母猪鬼”,吃全猪汤。
两兄弟将猪杀死,烫皮、剖腹之后。将猪头、猪尾、猪心、猪肝、猪肺、猪腰、大肠、小肠、肥肉、瘦肉十样放入锅中煮熟,正要切成片宰成坨装入木盆时,发现缺少了一样猪心子。
弟弟问哥哥:为什么没有猪心子,是不是你偷吃了猪心子?
原来,母猪杀死后,俩兄弟分工合作,弟弟负责料理其他事务,哥哥负责煮祭肉。哥哥是一个老实憨厚的人,将十全肉煮熟后,通知弟弟,弟弟在锅中只发现九样,缺少猪心子。弟弟直问哥哥是不是偷吃了猪心子,大哥一口否定,与弟弟争吵起来。弟弟性情暴燥,顺手将厨房菜刀举起,一刀将大哥肚子剖开。大哥为了让自己有个清白,让其剖腹。
结果,大哥肚中根本没有猪心子半个影子。大嫂不服,将锅中肉汤舀干,她终于在锅底发现了猪心子,原来猪心子煮糊粘在了锅底上。
大哥临死前,对儿子说:猪心子容易粘锅,今后你们永远不要煮猪心子了,避免误会,要吸取这次血的教训啊……话没说完鼓着一对大眼睛死在弟弟面前。
从此,弟兄两人后代开始不吃猪心子,也不用猪心子敬神。憨哥是杨氏兄弟后代,所以磨盘寨打母猪鬼敬神不用猪心子,“十全”成了“九全”。
磨盘山田多土也多,杨憨的养猪场建在肥土中央,猪场里两排猪圈相连,中间过人。一圈喂五头,一排五圈,十圈五十头猪。其中有两头母猪,一头公猪,无论公猪母猪全是四蹄高大,前开后开,头大颈粗,嘴齐尾巴高。用杨憨的话来说,头大颈子粗,起码三百多。嘴齐不择食,越喂越安逸。
杨憨喂猪采用原始的喂法,用猪草加菜叶和玉米浆煮熟喂。山下人说这叫熟饲料喂养,没加任何添加剂。要说添加的东西有没有?有!就是盐。用杨憨的话来说,适当加点盐可口,猪肯吃,特别是喜欢吃汤,帮助消化,白天黑夜睡,添膘皮肤嫩。
养蜂场就更奇了,杨憨见蜂就招,蜂桶自己做,岩上有、岩缝有、树上有、地上有、房前屋后也有。至于具体多少桶,他没认真数过,除了冬季不摇蜂蜜,一年三季每季摇一次不少于二百斤。山寨里有人说:“蜜蜂好像有灵感,知道憨哥要还帐,争先恐后酿蜂糖。
处得四邻好,犹如捡个宝。憨哥平日在磨盘寨有忙就帮,有事就做,相帮踏踏实实,无人不称,无人不赞。村民见杨憨白天黑夜拼命干活,为的是挣钱还债,供侄儿强强读书。亲帮亲,邻帮邻,和尚帮着出家人,山寨人被杨憨为弟还债的精神所感动,家家户户在杨憨家购买仔猪。山上山下男女老少都成了憨哥的宣传员,全镇人都知道憨哥家有正宗蜂蜜、有正宗乌骨鸡、有正宗鸡鸭蛋、有正宗猪肉。
杨憨想:生意要做活,不跟别人学。别人利钱算得紧,自己利钱要看薄。山下人在市场上买东西,只要听说是磨盘寨杨憨的鸡鸭蛋,一抢而空。只要是听说是杨憨的蜂蜜,不问清红皂白,也不问真和假,你争我夺。猪肉更不用说,街道居民和机关干部,认为杨憨的猪肉好像有一种特别的香味,逢年过节上山订购,后来竟然被一家姓刘的屠户包销了,高出市价,上门服务。
话说杨三娘虽然不满意杨憨,无凭白故主动为兄弟承担赔偿款,但她从内心来说对杨憨评价不错,一是够兄弟情。二是有胆识,是条汉子。她听说杨憨的产业办得风风火火,山下人口碑不错。她便有了上山看杨憨一家人的念头,一则是看看杨憨的鸡场、猪场、养蜂场,还顺便去看看她的侄女。二则呢,再过问一下杨憨和赵慧的婚事。既然杨俊临死前要她去漳州见证兄弟的嘱托,她就有责任,就该把好事办好,实事办实。
杨三娘来到杨憨家,一眼看见杨憨家只有一间寝室,一床、一席、一被、一枕头,她心里很高兴。心想:杨憨真够兄弟情,把强强送到学校读书,和赵慧结合在一起,真是没有辜负杨俊的嘱托。杨三娘又想:杨憨和赵慧结婚怎么没通知我?我是杨俊委托的证婚人啊!难道他们婚事新办?再新事新办也得告诉我一声呀!不对,这结婚的事没听磨盘寨人说过,说不定是先同居一段时间,等经济条件好了再办酒吧!如果他们真的同居了,不如劝他们再生一个孩子,让杨憨也有个香火(后代)。不慌,正月不问钱,二月不拜年,先问问再说。
杨三娘问赵慧说:你和杨憨办了结婚证没有?
没有!赵慧回答。
既然已经睡在一起了,为什么不去办理结婚手续?
我们没有睡在一起!
那杨憨睡哪儿?
睡堂屋!
床呢?没床怎么睡?
板凳上铺木板,早上收,晚上铺!
是你不愿意吗?
不是!
是他不愿意?
赵慧默不作声。
他对你和孩子怎么样?
对我和强强都很好!家里钱我管,孩子住校读书,全是他挣的钱。
他有怨言吗?
没有!
杨三娘问话,河滩上撑船,一竿子到底。
杨三娘犯难了,她相信赵慧的为人,赵慧对她不会说假话。但是,她是过来人,赵慧的话又不得不使她大打折扣,为什么呢?她想:一个单身女人,一个单身男子,难道烈火点不燃干柴?杨憨真会睡木板床?难道杨憨身体真有病?难道赵慧不让他……?一连串的疑问让杨三娘百思不得其解。她最大的疑问是怀疑杨憨身体是不是会有病。但她知道,杨俊外出打工时,杨憨曾经请她作过媒,他也想让她谈个山下姑娘,她不相信杨憨身体有病。
杨憨在磨盘寨人心中,三天不说两句话,是个没肚的筲箕,直来直去。做事是雪地里走路,一步一个脚印。论精神,整天浑身有使不完的劲。论体质,筋骨强硬。论勤快,从早忙到晚,家里忙,家外忙,鸡场忙,猪场忙,忙得不亦乐乎。身体钢浇铁铸,说有病,连鬼都不相信。
这次杨三娘上山,好容易等到晚上才见到杨憨,杨三娘站在门外看见杨憨一露脸,赶快迎上去,把杨憨拉到一边,悄声问道:杨憨,赵慧这人怎么样?
人好!不错!
你兄弟交办的事都做了吗?
该做的事我会做,反正会对得起他。
我说的是你和赵慧结婚的事。
这时的杨憨成了封住嘴的八哥,一声不吭,径直往家里走。
谈到结婚的事,杨憨不说好,也不说歹,脸色不晴也不阴。杨三娘觉得不对劲。她想:如果杨憨不和赵慧结婚,杨俊就是在阴间也会埋怨她,就会失去临死前叫她到漳州去的目的。她决定这事无论如何也要促成两人结婚。
饭桌上,杨憨、赵慧和她就三人,杨三娘开门见山地说:你们知道吗?政府要把赵慧列入精准扶贫对象,是你杨憨不允许,意思你们是一家人,要成夫妻,而且已经住在一起了。依我说,国家有婚姻政策,不如去把结婚证领了吧!
我们没住在一起!杨憨反对杨三娘。
关起大门就是一家,吃饭、睡觉在一道大门内,这不就是住在一起了吗?杨三娘巧言回答杨憨。
赵慧呢,一言不发,只是不停地给杨三娘夹菜、舀汤、添饭。
杨三娘看了一眼沉默不语的杨憨,接着说:杨憨,我看这样,一方面杨俊临终有交待,另一方面政府已经把赵慧列为精准扶贫对象。目前就两条路,一条是去政府办理结婚证。另一条是让赵慧下山享受低保,住安置房。否则一切都是对着月亮摆龙门阵,说空话。
杨憨想:办就办,扯就扯,反正赵慧不能下山,要是她下山去了,我一辈子都对不起杨俊,就是死了到阴间也无脸面对。
杨憨反回又一想:不对,办理了结婚证同样对不起杨俊,这赵慧是兄弟的媳妇啊!当哥的怎么能这样呢!
杨憨两难选择,成了孙猴子钻风箱,受气大王。
赵慧想:大哥不去办理结婚证,是不是在嫌我是残疾人,是跛子?要娶其它女人?其实,如果是这样也没什么?自恨枝无叶,莫怪太阳偏。你大哥就是不要我,我今生和来世都不会忘记你的大恩大德,我无能,我会叫强强长大报答你。
杨三娘见杨憨不说话,她追问杨憨:你究竟要去办理结婚证,还是不去办理结婚证?你说句话啊?
都一样!杨憨回答时说话的声音显得无可奈何!
哪里都一样?办结婚证说明赵慧不是精准扶贫户,不领结婚证政府就会按扶贫政策对待她,有可能很快就会搬下山去住。杨三娘补充说。
杨憨听杨三娘说不办理结婚证赵慧就要搬下山去住,享受政府精准扶贫政策,他一双眼睛鼓得像鸡蛋大,望着杨三娘问:是真的?
不是真的难道是假的,我听扶贫工作队宣传说,国家扶贫政策是不能让一个贫困人口落下。不帮扶赵慧这样的特困家庭,扶贫办和计生协会都会猫儿吃糍粑,脱不了爪爪。杨三娘说话时像是在宣传扶贫政策,没有杨憨的选择余地。
那就扯吧!杨憨的话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犹如坛子里放鞭炮,闷声闷气。
杨三娘听了杨憨的话,杨憨的话音虽然不干脆,有点拖泥带水,但毕竟同意去领结婚证,她心里很高兴,随即问杨憨:什么时间?
杨三娘步步紧逼,这下子杨憨没招了。成了豆腐店老板卖磨,没法推了。其实杨憨说“那就扯吧”,这句话是缓兵之计,是想能拖则拖,搪塞而已。这下成了滩头行船,进退两难。
杨三娘用会意的目光望了一眼赵慧,回过头对杨憨说:杨憨!你不要腊月间借扇子,不识时务。干脆这样,我去跟民政办说,因为赵慧腿脚不方便,叫他们上门服务,到山上来办公,这样该可以了吧!
杨憨没回答。这时的杨三娘知道,杨憨不回答就是最好的回答。她心里一蹲石头落了地。心里不停地说:田坎上修猪圈,肥水没落外人田。真是圆了杨俊和杨憨两兄弟的梦。
杨憨和赵慧领了结婚证,杨憨坚决不赞成办酒请客,至于是什么意思,是怕花钱,是怕别人说闲话,还是有其他想法,寨里人不知道。
杨三娘想:办不办酒没关系,只要两人实打实结婚就行,反正生米会煮成熟饭,我就不相信你们两人饭好了不吃。寨里人呢,认为杨憨正在还债,大衣柜不安拉手,抠门,属于是正常。大家没说好,也没说歹,碰面时只是打个招呼,说声恭喜之类的话。大家从心底里认为,杨憨对兄弟家里的困难,当着自己的困难帮,没给国家添麻烦,两个和尚面对面拱手作揖,对头。
杨憨和赵慧虽然形式上办理了结婚证,实际上两人仍然分睡,赵慧认为杨憨是半吊钱的一半,二百五。她作为已婚过来人,晚上常常憧憧欲动,但她毕竟怕大哥说他性骚,是个贱人,只好心里不停地唱山歌:
月亮出来像把梳,哥在门外妹在屋。
哥在屋外呼呼睡,妹在床上睡不着。
憨哥呢,毕竟是男人之躯,下边有想法,上面没办法,像是浑身被铁链牢牢锁着一样,想动却不敢动,同样翻来覆去睡不着,心里像有一窝蚂蚁……
精准扶贫到杨家,赵慧享房有低保。
大哥不愿弟媳走,无赖领证借口找。
勤劳致富情绪高,不知结果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