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憨听了老支书的话,一下子闷了,他觉得自己是不是戴着斗笠头脑不清醒,只顾埋头跑,或者说是不是眼睛出了问题,辨别不出方向,走错了门?这不是老支书家?
杨憨想:这是老书支的声音啊!这是他的家,应该不会有错!
杨憨又想:不对,这里既然是老支书家,是老支书在说话,那他为什么不让我进屋?还说要我先回答三个问题?是不是今天老支书犯了什么病,是在说糊话?这种事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啊?这时的杨憨,脑壳里成了稀饭拌浆糊,糊里又糊涂。
杨憨慢慢揭下斗笠,看着老支书一脸严肃,带着审视的目光望着自己,他惊呆了。过了一会,杨憨回答说:“老人家,今天你怎么要叫我先回答三个问题才让我进屋?”
“你别管这么多?你先说愿不愿意回答?”老支书直言不讳。
“那你老人家就问吧!”杨憨显得无可奈何!
“你姓什么?你先回答我。”老支书问杨憨。
杨憨想:我姓什么?这还用问?还用回答吗?老支书是不是真的犯病啦?
杨憨回答说:“老人家,我姓杨啊!全村人都姓杨,你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
“你先别问这个问题,既然你知道姓杨,那就好,那我就再问你一个问题,寨子里住的是些什么人?”老支书又问。
“磨盘寨住的是苗族人啊!这还有假?”杨憨回答。
“那你种田干什么?”老支书又发出第三个问。
杨憨对这第三个问,他没有马上回答,他想:老支书问这个问题干什么?这么简单的问题,问来起什么作用?这是连三岁小孩都能回答的问题,简直是瞎子盖被盖,东拉西扯。老支书肯定是犯病啦!既然老支书已经犯病,不如赶快回答,进屋看势行事,恰当为他老人家把一手脉,看看问题出在哪里?
杨憨爽快地回答说:“老人家!种田是为了要生存,要有饭吃啊!不种田会饿肚子,会饿死人,你说是不是?”
老支书见杨憨三个问题全答上,他的脸上开始由阴转晴,脸上轻轻飘着几朵红润的浮云。开口说:“你既然知道你姓杨,是磨盘寨苗家人,知道种田耕地是为了要生存填饱肚子,这算我信得过你,那就进屋说话吧!”
杨憨听老支书把话说完,他又想:算我信得过你,难道原来你信不过我?你这老支书唱的这是哪一曲啊?不慌,不妨先打探一下老支书的心里想法,来个打鼓不打面,旁敲侧击。
“老人家,你脸色好像有点不正常,是不是有什么事情不顺心?是不是心里觉得有什么地方不舒服?让我来给你把手脉如何?”杨憨一边说一边让老支书坐下,随着伸出手想去摸老支书的脉搏。
“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没病!我问你,杨憨!如果有人不让你种磨盘寨的地,不要你生存在磨盘山上,你会怎么办?”老支书边给杨憨上茶边问。
杨憨听了老支书的话,成了米汤盆里洗脸,一个糊涂脑壳。他想:“现在是太平社会,谁敢撵我们走?谁敢不准我们住在磨盘寨?我们不住在磨盘寨住哪里?农民没地种吃空气啊!难道要饿死人?
他随口回答说:“老人家,磨盘寨祖祖辈辈在这里住了上千年,谁有这个本事敢撵我们走?不让我们农民种地,且不是明摆着要饿死磨盘寨人吗?你说,是谁?如果有这种事,我第一个不赞成,大不了与他拼个你死我活!”
“注意说话文明点,这件事不是要你去拼命,是政府行为,我信得过你,就是想和你商量商量这件事……”老支书说话时显得心事重重。
杨憨认为老支书说的是疯话,死死盯着老支书,心里开始又犯疑起来,说:“怪了,共产党的人民政府是历朝历代最好的政府,怎么跟伪政府一样要追我们走?这不可能,你这是听谁说的?人言未必真,听话听三分,我不信!”
“……好吧!我就直说,这次政府扶贫工作队要磨盘寨整村移民搬迁,开始我也不信,孙子杨崧回来说,磨盘村是省级贫困村,无法解决交通问题……搬迁的新村已经开始建房了,最近要村里选派出村民代表……,你去时注意三件事,就是要把握住三个原则:一是不准把寨子里那四件传家宝说出去,注意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祸福互为因果,互相转化,要多长一个脑壳。二是好了伤疤不能忘了痛,吃水不忘挖井人,不要给政府添麻烦。第三嘛,如果要喊表态,我的意见是死也不能离开磨盘寨,磨盘寨子孙不能丢掉老祖宗不管。”
老支书语重心长地对杨憨说了一大坡,是山,是水说得清清楚楚。说完,用一双饱蘸深情的目光望着杨憨。
杨憨听完老支书的话,终于云散天开,知道了老支书为什么一改常态,要他先回答问题才能让进屋的道理,他懂老支书,理解老支书。要磨盘寨整村移民搬迁,不要说老支书不能接受,就连三岁小孩也不会同意。杨憨听到这个消息,无异是九级风暴,搅得他心里翻江倒海。
老支书有两张“脸”,一张是温柔、慈祥,笑逐颜开的脸。一张是严肃、冷酷,冷若冰霜的脸。出门看天色,进门看脸色。杨憨进屋后一直看着老支书一张翻云滚雾严肃得刀砍不进的脸。他知道老支书严肃、冷若冰霜的脸如同午后黑云滚成团,暴雨冰雹就要来。弄不好将是一场暴风雨夹着冰雹的雷阵雨。他想:回答问题得小心翼翼,话要想着说,不要抢着说。
杨憨用右手指在脑皮上抠了又抠,眉头皱了皱,慢慢地说:“政府扶贫工作队要磨盘村移民搬迁,出发点肯定是好的,是想要我们吃得更好,住得更舒服,少走山路。不同于过去的政府要剿灭我们,不让我们生存,这点可以肯定。但是,下山以后,住的不是苗寨,过的不是苗族人的生活,早迟要被汉化,可能久而久之会没有杨姓苗族,历史上就没有了磨盘寨而只有磨盘山,从根本上来说,我赞成你老人家的意见……如果镇政府扶贫工作队要征求我们的意见,你不出面,由我和村民代表一起和他们对谈,大家坚持一个原则:谁要是赞成移民搬迁,谁就不是磨盘寨苗族后代,谁就是磨盘寨不孝子孙。”
杨憨临走时,想起了老支书的孙子杨崧,因为杨崧是老支书的接班人,是村委会主任,他想:如果与政府对谈移民搬迁的事,应该是由杨崧牵头才对,老支书为什么要他牵头?杨憨随口说:“老人家,杨主任应该牵头这件事,怎么叫我领头?这样做理不顺啊!怕到时村民不买我的账咋办?当然,不管哪个牵头,船载千斤,掌舵一人,把舵的不慌,乘船的稳当。总牵头还是你,有你谁都不怕。”
这回老支书一张饱经风霜的脸上,皱纹细而缜密,结成网状,褶子像是由红丝线组成,出现一道道温柔、慈祥、和蔼可亲的皱纹,微笑着说:杨崧去县党校集中学习去了,时间是三个月,这件事就是他告诉我的。这次他不在,该你去,我信得过你。记住,人多智广,柴多火旺,要多和大家商量!
第三天,磨盘寨八名村民代表坐着镇扶贫办观光大巴满县城跑,这次参观学习人多,全镇村民代表有100多人。车多,三辆旅游大巴,车上议论声也多。
有人说:我们这次参观犹如陈焕生进城,什么都新鲜。
有人说:城市安逸,和农村比,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
也有人说:肯住农村,不肯住城市,城市太闹,空气不好。
会议时间安排是两天,第一天到镇外参观。第二天在镇里开会,上午听报告,下午讨论。整个议程是一看二听三讨论。
第一天顺序是,上午参观县级移民搬迁点和天堂湿地公园。下午参观新建的县第三中学、县第一小学、新建的康养园区。晚上欣赏县城夜景,观看广场舞(坝坝舞)。入住四星级宾馆,住标准房间,睡席梦思床,享受卫生厕所。
第二天早上七点早餐,八点乘车沿路看自行车比赛。上午十点政府大会议室听扶贫工作报告,下午分村讨论。
下午分村讨论的议题有两点:一是谈这次参观的感受。二是结合本村实际,讨论如何搞好脱贫攻坚,实施乡村振兴战略。
这次磨盘村八名代表,组长是杨憨,清一色中年人,七人全与杨憨同辈,用杨憨的话来说,三大哥,四二哥,七兄八弟;一个车,八双眼,七瞧八想。三个大哥中,一个叫杨三炮,一个叫杨冒火,还有一个叫杨冒炮,三人性格暴躁。
八兄弟很讲情义,第一天晚餐时,他们听说包村干部金丙三脑血栓住院,八人整整齐齐聚集在金丙三病房,金丙三呢,不能说话,不能动荡,没有反应,年仅三十岁。八人坐了一会儿,含着眼泪离开。他们刚走出病房时,忽然听见左边病房哭声撕心裂肺,原来,一位年龄不到四十的中年人心肌梗塞死亡,父母妻子儿女痛不欲生。
第二天下午分村讨论,磨盘村讨论组,被安排在镇政府办公室隔壁一间小会议室,会议室里就一张椭圆形的大会议桌,会议桌可以座十五人。
下午两点三十分,杨憨八人在办公室工作人员的带领下来到会议室。一进门,工作人员将电源开关一按,一盏盏吊灯光茫四射,照得人刺眼。桌子油光发亮,坐椅一律皮质,坐上去像坐着的是棉被。八人礼貌地坐在右边,在他们心里,上为长,左为大,右为小,下为幼。圆桌虽然不分上下,自然坐在右边合适。工作人员一边端茶递水,一边热情地说:各位代表,请坐着稍等一下,领导一会就到。
工作人员说话间,进来三个年轻人,三人手里分别拿着笔记本和笔,杨憨八名代表不认识这三个人,代表们没有打招呼,也不知道该怎么打招呼。三个年轻人呢,不知道他们是因为不知八人的名字不便称呼,还是习惯了对参会人员不打招呼,也没打称呼,同样没说话。
三人坐定,一位坐在中间的年轻人指着坐在他左边的年轻人介绍说:这位是镇政府扶贫办公室主任梁星,随着又指着坐在右边的年轻人介绍说,这位是你们磨盘村新任包村干部范兴。我呢,叫袁杨,扶贫办公室工作员,下面请梁主任讲话。
梁星不知是习惯了讲话场合,还是听惯了“讲话”这个词,对袁杨的说话没置可否,做出开始讲话的架式。
杨憨外出过,虽然没有与政府领导打个交道,但他知道常理,一则与人见面该打招呼,该问候问候对方。二则,分明下午是讨论会,怎么又是听领导讲话?讨论就应该听取别人的意见,大家发表意见,怎么又变成了一言谈?杨憨心里不舒服,好像每根毛发都在抖动。其他几位代表呢,心里也有点不愉快,大家心里都在想:你们三个毛毛虫,无非是你们沾了共产党的光,沾了你祖上修来的福,坐在了上席,怎么不打个招呼?连个人情事故都不懂?我们八个人不长你们的辈,也要长你们的岁,难道值不得招呼一下?简直是枉自读了这么多年的书,书都读到牛肚子去了,知书不达理。
磨盘村八位代表有想法归有想法,气直往丹田里压,他们想:这毕竟是在政府机关,别人是领导,公鸡头上的肉疙瘩,大小是个官(冠)。穷不与富斗,富不与官争,忍得一时之气,免得百日之忧,特别是那位包村干部还要与他打交道,别惹烦别人。八人没动声色,静静等着扶贫办主任讲话。
梁主任把笔记本往桌子中间一推,把一支圆珠笔往笔记本上一放,不紧不慢的说:昨天一整天,大家看了改革开放以来的县城变化,上午,又听了镇党委、政府领导关于落实精准扶贫工作、振兴乡村的有关工作报告。下午的任务是结合磨盘村实际情况,讨论扶贫办决定整村搬迁磨盘寨的事,现在开始讨论如何搬迁,何时搬迁的……
不知是镇扶贫办早已决定要磨盘寨整村移民搬迁,没有征求意见的必要,还是梁星说话缺乏艺术,显得直截了当?还是出于他工作一直主观武断惯了,存在官僚主义作风。梁星话语一出口,八名代表气不打一处来,鼓着一双双鸡蛋眼,杨憨怕自己听错话,没等梁主任把话说完,打断梁星的话,说:什么?请你再说一遍!
梁星的话被打断,他本身就不高兴,加之杨憨要他再说一遍,更是火上加油,气得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他没有回答杨憨的话,只是用一双愤愤不平的目光望着杨憨,显得怒不可遏。
杨憨见梁星没回答他的话,怕梁主任生气,急忙说:梁主任,你刚才是不是说你们已经决定要把磨盘寨整村搬迁下山?下午是讨论何时搬迁,如何搬迁的事?
梁星头一昂,半斤放在四两上,翘上了天,对着杨憨说:是啊!你们村是省级贫困村,无法通公路……杨憨心想:一碗酸菜一碗醋,你不仁,我也不义。你不尊重磨盘寨人,磨盘寨人也不尊重你,他站起身,说:既然你们已经决定了要搬迁磨盘寨,还要我们讨论什么?磨盘寨是张桌子,还是一条板凳?你想搬到哪儿就搬到哪儿?请问:磨盘寨谁是主人,谁作主?这就怪了,人民政府是人民当家作主,我就不信你把磨盘寨这个家给当了。对不起,我们走了,你们有胆子你们就来搬,而且欢迎你们随时随地来搬!
杨憨话音一落,手一挥,八位代表齐刷刷朝大门涌去。
这时,梁星不知是因为杨憨惹怒了他,还是怕把事情闹大被领导批评,一步跨到会议室门前,双手一拦,大声说:谁也不准走!退回去!
梁星生硬的话像厕所里的地雷,激起了公愤(粪)。八名代表眼里放射出一道道愤怒的目光。
老子就是要走!杨冒火本身脾气就躁,加之梁星语言生硬,他不吃梁星那一套,只见手一晃,脚一动,梁星倒在地上。另外两名年轻人见主任倒地,一人继续上前阻拦,一人急忙大呼小叫:打人啦!快来人啊!
瞬间,办公室出来几个人,一齐堵在门口,围住磨盘村八名代表。
有人说:请不要无理取闹,退回会议室!
有人说:竞敢光天化日之下打人,不要王法啦!
还有人说:信不信,我把你们几个都关起来!
……
磨盘寨八名代表听了几个办公室人员的话,孙悟空进老君炉,三魂冒火,七窍冒烟。
敢关老子,除非你们又是国民党!
磨盘寨住的是人,不是猪牛,不是想往哪里撵就能往哪里撵。
磨盘寨人是长大的,不是被吓大的!
我们要走,让不让?……
代表们边说,边拳脚相加,只见门口的人,一个个倒在地上。
杨憨是组长,他想:人怕闹,火怕抄。不怕鬼缠,只怕官冤。如果纠纷上升到打架,打输住院,打赢坐牢,这不是开玩笑的事啊!更不用说官官相护啦!他眼见这样下去会惹出大事,于是对七名代表大声说:大家先别动手,有理问得君王倒!无理闹如狗刨骚!等领导来解决!
就在杨憨说话时,公安干警到了,镇党委书记、镇长到了,所有参会的代表们全都到了。楼上楼下、走廊、巷道全站满了人。
代表们、请消消气,有话慢慢说!镇党委书记老远对着八名代表喊话。
杨憨上午听了几位领导的报告,他认识说话人,他知道说话人是镇党委书记袁悦,杨憨对着袁悦大声说:袁书记,请问这里是不是讲理的地方?
是啊!当然是讲理的地方?
既然是讲理的地方,你们的干部怎么就不讲道理?
是谁不讲理?是怎么一回事?能坐下来好好给我说吗?
要说可以!我要你当着大家的面说,免得你们官官相护!杨憨说话声中充满着火药味。
可以!所有人都到大会议室集中,下午就听磨盘寨代表们发言!袁书记说完,带头走向大会议室。
大会议室主席台高出地面大约50公分,加之会议桌子比一般会议桌高,而且比一般会议桌宽,桌上摆着两支坐式话筒,放着茶杯,显得很威严。
杨憨走进大会议室,他开始看着主席台有点心虑,为什么?因为自己从来没有上过主席台讲过话,一个农民,一个泥腿子马上就要上主席台当着100多人说话,如果说不清楚怎么办?明明今天是有理,到头变得无理取闹且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打人、闹政府这是违法的事啊!这且不是在为老支书惹天祸了吗?
杨憨大着胆子扫视着主席台上所有的一切,墙上两边10面党旗竖立着,他看着墙上的党旗呆了一会儿,又扫视了一眼会场里所有的参会人员,最后,他一下子把目光聚焦在主席台上空中的红纸标语上:改变作风,依靠群众,振兴乡村,打赢脱贫攻坚战。他心里不知是怎么回事,好像踏实了许多。心想:别怕,有“改变作风,依靠群众”这两句话,再加上有党旗挂着,这就完全够了。这里应该是讲理的地方,会打不扎慌,会干不用忙。
袁书记走上主席台,在中间位置坐下,紧接着镇长也走向主席台,在书记身边坐下,镇长姓仁,叫仁明礼。
同志们:今天下午的分村讨论会改变成集中发言会,党委政府集中听取大家的发言。刚才,可能是我们镇干部工作作风有问题,让磨盘村八名代表有意见。现在,大家先集中听听磨盘村八名代表们的意见,然后其他村才分别发言。在这里,我先表个态,今天的发言会,我们镇党委政府一定认真听取,做到五个不:不打断,不打乱,不制止,不打压,不扣帽。请大家畅所欲言……
我来发个言。杨憨从靠左边第三排的最旁边位置上站起身,面对主席台正要往下说时,袁书记面带微笑和颜悦色地说:杨组长,请你到主席台上来说,行吗?这样面向大家,大家会听得更清楚一些?
杨憨早就预想到袁书记会喊他上台发言,因为改变会议议程,变换会议地点是因磨盘寨代表闹事而起,肯定是要他作为一个代表组组长,讲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前因后果。
杨憨不慌不忙慢慢走上主席台,在主席台边沿位置站着,正要开口说话时,仁镇长用右手一招,说:来!请靠我坐下!不慌,慢慢说。随着把两个坐式麦克风推到他面前。
杨憨没对着麦克风说过话,更没见过坐式传声器,他不知道仁镇长推来的是什么东西。他想:管你是什么东西,我说我的话,这东西总不会堵住我的嘴巴不准说话。他不管这么多,眼睛平视前方,对着满会场的人开始说:
今天既然袁书记仁镇长要我发言,那我就说三点:第一,说四个感谢!第二,说明刚才闹矛盾的起因。第三,说说磨盘村对整村移民搬迁的想法。
我代表磨盘寨全体村民,首先感谢中国共产党带领中国工农红军解放了磨盘寨,让我们过上了几十年的平安生活。过去的社会,不是兵灾就是匪患,祖祖辈辈想都没想到,我们今天会遇上这样的社会。第二呢,要感谢共产党,把磨盘山所有山林田土划给我们磨盘寨人作集体土地,权利归全体村民所有,成了土地的主人。历朝历代祖祖辈辈的苗族人从来没有自己的土地,感谢政府的大恩大德。第三呢,要感谢政府政策好,现在种地不交公余粮,还有农业直补、退耕还林补助,不交皇粮是磨盘寨人祖祖辈辈想都不敢想的事。现在磨盘寨人吃穿不愁,生活比祖祖辈辈好百倍、千倍。这第四嘛,要感谢这次政府组织我们到县城参观学习,把我们列入精准扶贫对象,享受国家精准扶贫政策。这四个感谢是磨盘寨人的内心话。磨盘人虽然是带泥的萝卜,有点土气,但我们知道感恩。
杨憨说到这里,不由自主地向后转身,对着竖在两边墙上的党旗毕恭毕敬地敬了个礼。
杨憨接着说:现在我来说第二个问题,刚才为什么会给扶贫办梁星闹矛盾?现在我为什么要直呼他的名字,不称他是梁主任?因为他名字没取好,他不配当扶贫办主任,他一说话我们就心烦,就心凉。为什么呢?因为他一进会议室就摆出一副盛气凌人的臭架子,开口就说:根据会议精神,扶贫办已经决定磨盘寨整村移民搬迁,下午是讨论如何搬迁,何时搬迁的事……。
我请问袁书记、仁镇长,磨盘寨是桌子?还是椅子?说搬就能搬?想怎么搬就怎么办?想往哪里搬就往哪里搬?这样能行吗?我们农村有句俗话,树怕剥皮,人怕伤心。不烧粑,不烫酒,硬要把事办成,天下哪有这个道理?天下人都知道,人民政府是人民的政府,磨盘寨的山林土地是共产党划给我们的,是全体村民集体所有的,他有这个权利剥脱我们种地的权利和自由吗?再请问,我们磨盘寨人生活得好好的,没给政府添麻烦,不要政府在山下修房造屋能违法吗?梁主任命令性地要我们确定什么时候搬,你说我们心不凉吗,大路边的螃蟹,横行霸道,我们能不生气吗?既然他不把我们当人看待,我们也不会给螃蟹说话,惹不起躲得起啊!我们回家总不会有错吧?当我们刚走到门口时,他大吼大叫:不准走,退回去。你想,这样的干部我们能买他的账?我们走我们的路,拦在脚下的石头肯定要被踢开,他肯定拦不住我们。我们没打他,没骂他,八个人一齐涌出,他因为拦不住,倒在地上是他的事。窗户上画的老虎,肯定吓不了谁?我认为这只能怪他,不能怪我们。不信我可以与他对质,我建议这样的干部最好改名换姓,别让人见了心凉。你看,会标上明明白白写着改变作风,依靠群众,我就不信共产党的干部就是这个作风,就这样依靠群众?
杨憨说到这里,气得肺都要炸了,满脸冲血,从座位上站起来,做出要拍桌子的姿式。袁书记,仁镇一齐站起身,上前握住杨憨的手,颤抖着声音说:对不起,是我们的干部不对,我有责任,我们有责任!说着向杨憨敬了一个鞠躬礼。两人回头又向台下的全镇村民代表敬了一个鞠躬礼,两人边敬礼边说:对不起磨盘寨的全体代表,对不起在座的各位代表。
杨憨是肚子里吞擀面杖,直肠子。不知是满肚子气还没有消尽,也不知道是要把心里话说出来,一吐为快。他接着说:“今天当着镇党委、镇政府领导的面,当着全镇村民代表的面,我代表磨盘寨村民表一个态,这个态就是:磨盘村不给政府添麻烦,不移民搬迁。为什么不整村搬迁,我们有的是理由。”
“我来补充!”杨憨话音一落,杨三炮站起身大声说。
“好!欢迎上台补充!”仁镇长做出请杨三炮上台的姿式。
杨三炮像是早有心里准备,径直走向主席台,不知为什么,他没有入坐,站在主席台旁边,话就像装不住一样,一下子倒了出来:我在电视上听电视上说:移民搬迁是针对边远地区、生活、生产条件极其恶劣,基本上不能生存说的,才叫那些人搬迁,搬迁的目的是解决他们的吃、穿、住问题,这是共产党的一种人道主义。我们磨盘寨有吃、有穿、有住,大家生存得好好的,搬了起什么作用?如果真要搬,下山吃什么?有田种吗?有土做吗?自己有田有土不去种,却偏偏要去种别人的土地?再说,谁的土地会白白让你种?种谁的土地?难道国家会每月发工资?国家干部发工资还要上班做事,我们几百人什么事也不做,谁给你发工资?再说给点低保费的结果可能会是两家不愿,我们嫌钱少,国家嫌人多。有这个必要给政府添这个麻烦吗?
杨三炮话音一落,正想往回走时,杨冒泡站起身,同样走上主席台,同样站在主席台旁边站着说:其实,我们知道,政府把磨盘村确实为贫困村,主要是无法修公路,交通不方便,从这一点来说,我们理解。但是走山路这并不一定是一件坏事情,对于磨盘寨人来说,还是一件好事。为什么?因为走路爬坡锻炼身体,城里人早上跑步、骑单车,晚上跳坝坝舞为的是什么?为的还不是锻炼身体?听人说,去年全国人均寿命估计是76岁,我们县比全国高两岁,78岁。我没核算过,我估计磨盘寨近些年平均年龄至少80岁以上,肯定比全国、全县都高,现在百岁老人就有三个,80岁以上的老人,瞎子见鬼,多数。请问城里人,跳广场舞、骑单车、跑步的人能活一百岁吗?昨天晚上我们去看包村干部金丙三,三十岁得脑血栓。隔壁病房一位四十岁的中年人心肌梗塞死亡。我认为这就是锻炼少了。
不,还有一个原因,是吃得太好了!油荤吃多了!杨冒火在座位上补充说。
一个住河头,一个住河尾,上游排污管,下游自来水,不早死才怪呢?
城市不一定样样都比农村好,现在县医院比二十年前大二十倍,原因是城里病人增多了啊!
我们不跟城里人比房子、比车子,只和城里人比身体、比精神。吃得饱、精神好,气得阎王不想要。
……
磨盘山村民你一言,我一语,围绕磨盘寨完全没有必要整村搬迁说个不停。
杨憨边听大家的发言,边望着主席台上两位领导的脸色,只见主席台袁书记、仁镇长阴沉着脸,似有所思。台下各村代表呢,听得很认真,从始至终,会场没有半点噪音。大家万万没想到,磨盘寨代表们会不承认磨盘寨穷,会说出不需要移民搬迁的话。磨盘寨八名代表的话,像一连串鞭炮,炸得满屋子响,不停地在代表们心里回响!
眼睛就是观宝珠,心头有个小九九。杨憨想:能言未必真君子,善处才是大丈夫。不如叫代表们不要再说了,响鼓不用重锤。我们的态度让书记镇长知道就行!
好了!大家不说了,留点时间给其他村的代表发言。杨憨打断补充发言。
杨憨话一出口,全场感到意外,知道他话中有话,一双双惊诧的目光紧盯着杨憨。杨憨呢,要代表们不要往下说了,的确不是他的肺腑之言。他最后忍不住又说:“我想最后再说两句,说完欲言又止。
磨盘山高通车难,上级定为贫困寨。
整村搬迁民不服,大闹会场失常态。
杨憨事后怎么样,请看精彩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