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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开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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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9/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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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磨 盘 寨》连载

第四章 弟弟违章遭祸殃 大哥承担赔偿款


俗话说:话有三不说,揖有三不作,话只能适可而止。杨憨打断代表们发言后,说他还要说两句。话一出口,他很矛盾,说吧!会是自相矛盾,明明说了要留点时间给其他村发言,别人认为自己是个不守信用之人。不说吧!心里确实还有一些话堵在喉咙闷得慌,不吐不快。杨憨最后决定,猫吃小鱼,有头有尾,马上发言就要结束了,是要再说两句才对。

杨憨接着说:我知道,磨盘寨在领导心目中是个贫困村,但在我们老百姓心里却是个福地。当然,磨盘寨不是天堂,不是什么都好,我们只是认为比过去好,没有必要给政府添麻烦而已。1935年川军要血洗磨盘寨,你们不知道,那时才叫惨无人道,是共产党红军救了磨盘寨人,现在列祖列宗还在山上,我们怎么能好了伤疤忘了痛,给政府添麻烦呢?我们磨盘寨比起你们山下人,比起城里人是有些差距,我们只与别人比种田,不与别人比过年。人的一生就是为了吃得饱、精神好,不想阎王要。说句实在话,我觉得,上千年的山寨子生活我们过惯了,大家一听说要搬下山,思想就是空荡荡的,心里真的空虚得很,如果真要搬下山大家不早死才怪。现在,让我再说一声:感谢共产党!感谢人民政府!感谢袁书记、感谢仁镇长以及各位领导、各位村民代表,今天,闹出这一件不愉快的事,可能是因为我们感情冲动而起,有不对的地方,请大家原谅。杨憨说完,分别向主席台两位领导,向台下各村代表敬了个鞠躬礼!

会场上的发言,袁书记、仁镇长做到了没打断,没打叉……磨盘寨代表很高兴。

……

憨哥是个口直心快之人,能面对、拿得起、放得下。会后,他只管念他的鸡鸭经,唱他的猪场戏,一切顺其自然。

一天,憨哥接到一个陌生人的电话,他怕受骗上当,没有接。第一次响铃45秒,第二次又响铃45秒,第三次……手机长响不停。他想:事不过三,不妨接来听听。第三次响铃中,他按了接听键。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他接完电话,一下子瘫坐在地上,眼睛直愣愣盯着手机,脸色变得铁青,这时的憨哥真想一下子钻到地下,一死了之。

原来,电话是厦门漳州交警队打来的,电话里说,他的兄弟杨俊出车祸,一男两女重伤入院。男的头、颈、胸严重受伤。两个女的头部、胸部、腿部不同程度也受重伤,医院正在抢救。交警队打电话的警官告诉他,电话号码是从受伤者手机上获取的,号码姓名显示是“大哥杨憨”。打电话人陈述,他是警官,不是骗子,并且还告诉了抢救医院的详细地址和联系电话。

根据交警叙述,事情是这样的:男人骑一辆摩托车上路,无牌无照,一位女人坐在车上,车子行驶到转弯处,由于方向失灵,车身撞倒一位中年妇女,随后又碰撞到石头栏杆上。男人当时被送到医院大气不出,浑身是血。车上女人神志不清,浑身多处受伤。被撞伤的女人,腰部、腿部伤势严重。警官打电话的目的,是要家属带钱去医院抢救病人。

憨哥放下电话,一时没了主意,一团乱麻缠茅草,理不出头绪。去吧,不但要拿钱医自己的人,还要医治其他被撞伤的人。再说现在杨俊是死是活还不清楚,如果医去十万八万,人财两空怎么办?被撞伤的女人如果闹成了残疾又该怎么办?这且不就成了披着蓑衣当消防员,引火烧身吗?不去吧!杨俊是自家亲兄弟,女的说不定还有可能是他的女朋友,至少说与他的关系不一般。另外被撞伤的女人也无疑是兄弟的责任,因为是他开车,别人是坐车,另外一个是走路,这都是兄弟杨俊惹的祸啊!真是幸福的家庭是相同的,不幸福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

杨憨平日不爱说话,加之电话里传来的是不幸的消息,他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他没回答警官的话。当然,可能是他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或者说他还没来得及回答。

通话的交警一时没听到杨憨的回音,心里着急起来,接着又关机重拨电话,电话里大声说:杨憨,你听我说,现在你千万别挂电话。你是杨俊的大哥,我是道路交通的警察,我给你打个比方,假如你弟弟打算搬家离开山寨,他正拉着一辆人力车,车上装着他的儿子和一家人的家用之物,爬坡时,他在前边拉,女人在后边推。你呢,正在路边地里干活。本来,按常理,弟弟搬家你用不着管他,他也有能力办好自己的事,各人吃饭各人饱,自己做事自己了。可是,天不如人愿,你弟弟突然发病头晕,车子摇晃不定,我是交警,正在这段路执勤,你距离弟弟最近,我距离他要远些,急事必须急办,我赶不上及时帮忙,眼见马上就会翻车,这翻车的后果不但可能会摔死儿子,还可能会压着车后的女人,女人会不会出啥子事,大家很难猜测。就在这时,我急呼你去接过你弟弟的车,使劲往前拉,保住你兄弟一家人的安全,你说你该不该去拉车?……

交警的说话声中,杨憨成了旱地里的螺蛳,有口难开。心里只是不停地说:是啊!当哥的该去,当哥的该去。俗话说,有风吹大坡,有事找大哥!

杨憨没等警察把话说完,回答说:警察兄弟,别说了,我来!我一定来!话音显得坚决,也显得无可奈何!

憨哥火急火燎从家里拿出一个布口袋,去了一趟银行,连夜坐客车、转火车来到漳州。

漳州医院管理病人很人性化,住院病房门前有一块通光玻璃,对病房内病床上的病人可以看得一清二楚,为的是病人家属探望病人时不至于走错病房。重症监护室就更人性化了,双层隔音玻璃安在人行道边,亲属通过透光玻璃完全可以看清楚病人整个状态,是睡、是卧、是输液、是打针……。

杨憨走到四楼重症监护室走廊,看见两间挨着的重症监护室里有一男一女,左间男人戴着氧气罩,吊着输液瓶,半死不活躺在床上,他一眼就确认是杨俊。右间女人呢,他不认得,只见头发散乱,蒙头盖脸。这女人是坐车人?还是被车撞伤的女人?他不清楚。

憨哥是个耿直人,知道杨俊病情严重,加之还有两位受伤病人,他通过咨询医生,了解三人病情后,二话没说,打开带去的布包,一次性交了五万元。这时的他,心里有点着急,原因是身上只剩两千元,家底也只有这两千元。他想:病人如果不苏醒,医院肯定是医生开棺材铺,死活都要钱。三人都死了好说,一次性了结。如果是三人都残废怎么办?要吃要喝,我哪里承担得起啊!如果两个女人要求赔偿,那就更加难办啦,我一个单身农民哪有这个能力啊!他思来想去,最后决定,到时候再说,万一没办法,只好没良心出于无奈,就一个字“赖”。

第二天,重症监护室的女人苏醒了,医生将病人转到普通病房,床边来了一个十二三岁的小男孩,妈妈!妈妈!直呼直哭。呼喊声让憨哥撕声裂肺。憨哥因为人不熟,不知情,怕放蚊子进帐,自我麻烦,只好站在门外时不时流眼抹泪,心里就一个想法:兄弟,你快点醒过来,千万别死在医院。憨哥没住宾馆,也没向医院要陪伴床,整天整夜守在重症监护室走廊里。他左手提着一袋馒头,右手握着一瓶矿泉水,饿了啃馒头,渴了喝矿泉水。憨哥悄悄问过医生,知道这女人就是杨俊摩托车上的女人。

憨哥想:这女人是谁?还有小孩,这有家有室的事情不好办啊!杨俊,你千万别与这女人有什么勾扯啊!如果真有勾扯,别人的男人知道了,你这可是要惹天祸啦!

他又想:不怕,兄弟打工这些年银行肯定有点钱,有钱就好办。哪个女人不怀春,哪个男人不钟情?等杨俊醒来,如果这女人真和杨俊有勾扯,不如就将计就计,要么与对方男人和解,要么由法院判决,杨俊就可以有个家了。他觉得杨俊就是娶个过婚嫂,也总比打单身汉强,自己老家有房、有地,产业虽然不大,就凭目前有一群鸡、一群鸭,几头猪,养活杨俊夫妇应该不成问题。

杨俊入院第五天,也就是憨哥去医院的第三天,杨俊终于醒了过来。他见憨哥就哭,热泪像地下温泉一样直往外冒。憨哥望着平躺着不能动弹的杨俊,二话没说,手摆了摆,暗示他别激动,随着伸手去擦杨俊脸上的泪。憨哥万万没想到,杨俊的眼泪越擦越多,越擦越往外冒,像石油队的井喷,压都压不住。憨哥抹了一会,不知是不忍心看见杨俊哭丧着的脸,还是不想抹杨俊眼角的泪,索性往身后一转,面部朝着病房墙壁哭了。他没哭出声,泪水呢,直往肚里子咽,眼前一片模糊。这时的杨憨,两兄弟过去相依为命的贫困家境一下子出现在他眼前:

吊脚楼木柱:歪七倒八。二楼堂屋:有桌无凳。厨房:破锅烂灶。论吃,油罐煮汤。论穿,衣裤一套,谁出门谁穿。论住,垫谷草、睡棕毡。

入院第六天,男女做完手术,医生把两个病人安排在同一间病房,憨哥的赔伴床靠着杨俊床摆放。他想:这女人的伤是杨俊惹的祸,照顾病人是自己应该做的事,于是饭是憨哥为两人打,开水是憨哥送。说亦怪,憨哥一开始出现在女人面前时,女人显得有些不自在,她没说话,杨俊也没作介绍。憨哥因为女人显得拘束,这下引起他的注意:仔细一看,这女人好像在那里见过,但又回想不起来。病人虽然是个病态,毕竟人年轻美貌,显得楚楚动人。憨哥看着女人,就像在欣赏一幅美丽的山水画,浑身有一种骚动的感觉。没近距离接近过女人的男人,就像苍蝇见到遮着纱布的血。眼神呢,像是抹了万能胶,紧紧黏贴在女人脸上。这时,他在心里唱起了一首情歌:

晴天打伞雨要来,妹妹脸红花正开。

心中想与妹说话,就怕妹妹口不张。

憨哥很理智,他想:女人是天使,又是魔鬼。况且她是别人的女人,怎么能胡思乱想呢?再说,兄弟惹倒她,还不知道需要花多少时间,需要花多少钱才能医好她的病,我还能再惹祸吗?千万别有非份之想啊!还是那句话,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这是天命,天命难违啊!

爸爸!好点了吗?小男孩突然从女人身边,走到满眼流着泪水的杨俊床边,轻轻叫了一声。懂事的小男孩用手抹了抹杨俊的泪水,用小手拉着杨俊的大手。

强强!喊爹!他是你爸爸的亲哥,家里就咱俩兄弟,你喊我爸爸,喊他爹!小孩不懂喊爹喊爸爸有没有区别,他觉得反正爸爸与爹是亲兄弟,喊爹就喊爹。再说,小孩亲眼看见是爹在照顾他的爸爸和妈妈,他听说是爹交了给爸爸妈妈治病的钱,现在唯一的依靠就是他,小孩一下子扑在憨哥怀里,叫了一声:爹!

憨哥听了杨俊的话,转眼看了一眼病女人,心里明白了一切。

憨哥抱起小孩,一会摸摸这,一会捏捏那,亲切得像是自己久别的孩子。

这时,女人显得更不好意思,一下子扯起胸前的被盖,往上一拉,遮住了脸。

憨哥!对不起……杨俊没往下说,憨哥不知道杨俊说对不起,是要说这次让他千里迢迢来看他,为他交医药费,说声对不起。还是要说,这个生了小孩的赵慧本该是大哥的,现在却成了他的媳妇,说声对不起。憨哥看着杨俊像只闷葫芦,话像是从葫芦抖里出来的。

憨哥为了打破僵局,说:两兄弟有什么对得起,对不起的。该我做的事我就做,该我办的事我就办。憨哥的话回答得不错,他理解杨俊说这次受伤让大哥麻烦大了,说声对不起。实际上呢,杨俊要想说的是另外一层意思,是在说大嫂成了兄弟媳妇……对不起!但又不好启齿。

哥,孩子13岁了,在读小学六年级,成绩不错,听话,懂事,取名叫杨强强。杨俊虽然刚刚做了手术,本不该大声说话,但他顾不了这么多,他巴不得把离家后的一切事情都告诉憨哥。他接着激动地说:其实,取名强强目的是希望他能比你我这辈人都强,万万没想到我和赵慧遇上这场灾难……看来强强说不定也会随我们一起遭难啦!杨俊说着说着哭了起来。

杨俊说话时,杨强强抬眼望着他爹,眼里充满着期盼。

憨哥一边安慰兄弟,一边抚摸着小孩的头和脸,边逗边说:咱俩有强强就满足了,强强一定会比他的爸爸和爹都强,你说,是吗,强强!

小孩没说话,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爹。

憨哥弄清楚了坐车的人是怎么回事,随着担心起被撞伤的女人来,憨哥对杨俊说:被撞伤的女人伤势严重吗?这次医疗费要花多少钱?你们的钱够吗?憨哥开始问起了钱的事。

我和赵慧打工这些年总共存了十万元,昨天全交医院了,我打算钱完就出院,走一步算一步,首先保住那个受伤的女人再说。

憨哥听出了杨俊话中有话,他怕杨俊不安心治病,怕花钱。豆角开花藤牵藤,兄弟遇难心连心。他理解杨俊,为了打消杨俊的顾虑,开口表态说:要医!要医!都要医!钱的事大家再想办法。憨哥虽然把态表了,可他心中无数,钱从哪儿来?他想:家里值钱的东西就几头猪,几十只鸡和几十只鸭。世间上的事,衣食足,礼义兴;没得钱,光扯筋。有钱就是亲,无钱就是气,谁会借上十万八万元?更不要说几十万元的事,再说,借钱你用什么担保?他后悔自己说了大话。

憨哥又想:人有差错日,马有失蹄时。兄弟惹下的这一场祸,肯定全是他的错。别人走路走得好好的,没招你,没惹你,你把别人撞伤了能没钱就不管别人吗?将心比心,如果别人撞倒的是你又怎么想。一根田坎三截烂,凡事都要睁着眼睛看。兄弟受伤还有哥啊,我不是活得好好的吗?缺钱可以,缺德不行,出头榫子先遭难,我得替兄弟去看看受伤的女人。

那个女人在哪里?等我去看看。憨哥问杨俊。

就在隔壁2号病房,听说腰椎尖盘突出,直不起腰。杨俊轻声说。

憨哥起身走近2号病房,从玻璃窗看见一位中年妇女平躺在床上,腰部捆绑着绷带,牙齿和嘴唇咬在一起……双目紧闭,房间里没有一个人。

憨哥站着没说话,他想:话多不值钱,汤多不入盐。千万别在病人面前说什么,如果她知道我是杨俊的哥,正好一身癞子找不到擦处,到时为好不得好,反而遭狗咬。花药费是小事,万一闹成了残迹问题就大了,免得我这个当大哥的猫儿吃糍粑,脱不了爪爪。憨哥看了看床上的女人,心一酸,心里充满着矛盾,悄悄离开了病房门。

一天晚上,杨俊胸部剧烈疼痛,牵扯到肩部、背部、颈部、上腹、下颌,脸色苍白,满头大汗,呼吸困难。经医生确诊:外伤性引发的心律失常而导致心肌梗塞。

经过一天一夜抢救,杨俊一回到病房,开口就对憨哥轻声说:憨哥,你马上打电话给三娘,请他老人家来一趟漳州,我要见她一面,就说我活不了几天啦!路费钱我负责。

杨俊说完,随后对赵慧又说:我厂房里的床底下,用塑料布包着还有五千元钱,叫强强把钱拿来给你,到时好付三娘路费。杨俊说话时有气无力,全是央求的口吻。杨俊调过头眼巴巴望着憨哥,憨哥知道三娘是指山下曾经为他说过媒的杨三媒婆,杨三媒婆对兄弟俩好,他们两兄弟也信得过杨三娘。

憨哥这下犯难了,他想:你自己惹下这摊子祸都无法收拾,还要花钱请三娘来,花钱不说,与别人有什么关系?有这个必要吗?再说,三娘虽然不能说与我们家是非亲非故,至少可以说她不是至亲,叫她来有什么作用?她一不会说,二不会写,有屁用?憨哥显得有点不愿意,脸上流露出一种尴尬的表情。

赵慧呢,她想:自家都山穷水尽了,就几千元看家钱,为什么还要拿出来给三娘作路费?请她来做什么?要请,除非她答应借给我们十万八万。再说,谅她也没有这个家底。话又说回来,三娘人虽然好,懂一些人情事故,她见过世面。但是,捡来的请帜做不得客,在漳州是拿钱办事,她来能办成什么事?你杨俊简直是不是痛糊涂了?在说糊话?

赵慧反回又一想:要说杨俊真糊涂,他为什么会说床底下还藏有五千元钱?这钱连我都不知道,应该不是糊涂。难道他真的是有什么要紧的话要与三娘说?不!不能白花这钱,要说什么事,不如就在电话里说,这样既省钱、又省事。

这时,赵慧的心,像铅块一样,又凉又硬,在胸膛里坠着,几乎要掉出来。她翻来覆去想了一会,对着杨俊说:我认为有话就在电话上说,免得别人走一趟。让三娘来漳州既花钱,又麻烦,万一三娘在路上出什么问题怎么办?

不!一定要叫她来!……赵慧!我求你……我真的活不了几天了!杨俊说话时脸色苍白,话语显得可怜巴巴,有气无力,嘴唇不停颤动,似乎还有好多话被堵在喉咙。

憨哥本想像赵慧一样,说出不赞同三娘来漳州的话,可是,他望着兄弟一副瘦骨嶙峋,目光充满期盼的样子,心想:看来兄弟真的活不了几天了,将死之人,必有将死之言,就顺着他吧!好歹兄弟一场,这路费我出兄弟出无所谓。再说,三娘与兄弟关系不错,临终前见上一面,算是了结他一场心愿。

憨哥说:杨俊,我马上就打电话给三娘,她的路费我出。可能两天就会到,她出过远门,不会出错,你放心吧!

憨哥态度一表,杨俊像是吃下一颗定心丸,双目紧闭,脸上微微泛起一丝丝红润。

晚上,杨俊床前的监测仪,心跳显示先快后慢,电波波浪式逐渐变得直起来。血压显示仪呢,越来越低。杨俊像木头人躺在床上,喊声不应,刺激无反应,医生慌了、赵慧慌了、强强慌了、憨哥更慌了。

憨哥想:兄弟,你怎么就这样走了呢,我还要带你回家啊!今后的养鸡场、养鸭场、养猪场,还需要你给我帮忙啊!

赵慧想:杨俊,你走了我该怎么办?孩子这么小?这次欠下的账又这么多?干脆你死我也……你等着吧,过两天我就来……

强强只管哭,哭得天昏地暗。嘴里不停地说:爸爸!三婆还没来,你不能走啊!三婆明天就到了,你再等等吧!强强不知道爸爸喊杨三婆来医院的目的是什么,他只是不想爸爸死去,想用话语刺激,挽留他爸爸。

说亦怪,强强这一哭喊,病人有了反应,好像眼皮动了动,眼睛虽然没睁开,但他毕竟有了反应,汽车亮尾灯,回光反照。满屋人高兴起来,大家心里明白,这说明杨俊还没死,或者暂时死不了。

经过两名医生不停抢救,杨俊的心跳由慢变得快了起来,逐步接近正常人心跳。心电图波纹呢,由微直慢慢变得波浪式起来,血压开始趋于正常。就在憨哥紧绷着心开始放松时,一名医生把他拉到门外,轻声说:病人不会坚持很久,你要早作准备!

赵慧这次车祸,原本头部、腰部、腿部多处受伤,当然,比起杨俊和那女人来要轻得多。经过几天的治疗,头部和腰部疼痛大幅工减轻,只剩下右腿骨折没有恢复,还有针刺的感觉之外,其他并无大碍。这天,因为杨俊病情反反复复,她怕多次在床上起起伏伏影响到折骨。索性叫憨哥把她的病床移到杨俊床边,她开口对憨哥说:大哥,请你把床帮我移动一下,让我挨着杨俊。

赵慧第一次喊憨哥是大哥,这次喊叫,她喊得大大方方,理直气壮。在赵慧心里,生米已经煮成熟饭,没有必要再遮遮掩掩,得认账啊!你憨哥是什么想法我不管,事到而今眼目下,一家人就不说两家人的话。

憨哥听到越慧“大哥”的喊叫声,心里像吃下一块冰糖,甜到了心底,似乎鼻子里闻到了有一股女人的香味。憨哥和赵慧从来没有这么近距离接触过,这时正是夏天,赵慧穿着一件单衣,乳沟有一种迷人的感觉。加上原来应该是自己的媳妇,他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似乎梦中吃酒,尽想好事。憨哥边挪动床位边悄声说:“杨俊可能真要出问题了,如果真出问题,你说该怎么办?”

憨哥说该怎么办,本来的意思是在问赵慧是在漳州火化,还是把尸体运回家,他拿不定主意,要叫赵慧拿主意。至于他说的话能不能表达他的内心,话语达不达本意,他不知道。

赵慧呢,情急之中,她没想这么多,只知道大哥是在问她杨俊死了之后怎么办。要说杨俊死了该怎么办,这时的赵慧确实是盲人看天,漆黑一片。她哪里知道该怎么办啊?

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赵慧说完话,将头栽在床单上抱着床单哭了!憨哥的词不达意,“怎么办”这一问,引发了赵慧更多思考,她考虑的是,一则是如何安葬杨俊。二则,是医院的债务怎么办。三呢,是她母子俩今后的生活。她考虑得很复杂,考虑的事越复杂,她越是理不出一个头绪,她自然就实话实说,不知道该怎么办!你当大哥的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憨哥听了赵慧的话,他觉得她屈解了他的话,接着补充说:我问的是你打算把杨俊火化,还是把尸体运回家?至于其他的事你暂时不用管,人死了入土为安,先把人安葬了再说,车到山前必有路,有人就有钱。再说,现在国家正在搞精准扶贫,有政府在,有我憨哥在,反正不会饿死你们母子俩。

火化!肯定只有火化……赵慧哭着,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接着她又补充说:这地方死了人谁都不准运出去。再说路程这么远,谁给你运死尸?用车运死尸到老家少不了一万八千,哪来钱啊!说句实在话,现在还不知道被撞伤的那个女人还要多少钱才医得好啊!

那就火化吧!至于那个女人的病该医就医,那没话说。先说清楚,杨俊的骨灰必须埋在磨盘山。憨哥说到这里,一把拉过强强,把强强紧紧抱在怀里,接着说:你爸爸生前不能致富,我要让你爸爸死了看着磨盘寨致富,我要让他看着强强长大。憨哥眼泪汪汪地看着强强,说话时不停摸着强强的头,抹着强强的脸。

这时的赵慧,心想:强强是杨俊的强强,我这一辈子只有靠他了,我们母子俩绝不能再回磨盘寨,就是在漳州讨口要饭也不能回磨盘寨。磨盘寨一个穷山寨要发财,等来世吧!她下了死也不回磨盘寨的决心。再说,哪有兄弟媳妇和大哥住在一起的说法?哪有兄弟的儿子由大哥抚养的道理?

赵慧一边想着今后的生活,一边动了动发麻的右腿,由于赵慧疼痛的右腿问题出在髌骨,也就是膝盖骨无法正常转动。她咬了咬牙,心里不停地说:我这是那辈子造的孽啊!

强强!快去叫医生,我的腿痛得钻心子,我受不了啦!赵慧哭了,哭得很伤心。

……

憨哥和赵慧看不懂放在杨俊床边的心电图监视仪,当然强强也不懂,三人只知道仪表上有数字在不停闪现,有波纹在不断出现,闪烁不停。只有床边像一根炮筒一样的氧气罐他们知道,因为有一根氧气管直接连接在病人的鼻子上,有一副鼻孔罩罩着,管子插入鼻孔,这是在给病人输氧,目的是在延长病人的生命。三人死死盯着心电图监视仪、盯着氧气罐傍边的氧气流动显示器仪像水泡一样的出现。强强人虽然小,但他很聪明,知道仪表上的显示一直不变是正常,他爸爸不会出问题。如果有变化,或者说突然发生变化就不正常,就应该叫医生,他目不转睛盯着,不敢睡觉,也没有睡觉。他巴不得爸爸马上就能爬起来和他说话,甚至有了替爸爸死去的想法,只要天老爷同意的话,他一定会这样做。

妈妈快按床铃!医生!医生!快!快!爸爸不行啦!强强一边喊叫着要妈妈按床铃,一边呼喊医生。强强在呼喊声中一下子窜出房门,怕医生来迟,边跑边喊,采取双管齐下。

先赶快准备后事!我再做人工呼吸试试。医生一边心情沉痛地对憨哥和赵慧说,一边随着开始做人工呼吸。

不!爸爸不能死!爸爸不能死!强强发出惊叫声,声音仿佛振动得整幢楼都在颤抖。

不知是医生人工呼吸的作用,还是强强的呼唤声唤醒了病人。不一会儿,病人开始有了反应,监视仪开始出现趋于正常状态,杨俊嘴唇不停颤动,像要说话似的。

事有凑巧,物有偶然。杨俊,我来啦!你别离开我们……杨三娘从门外连跑带扑,一下子扑在杨俊身上,她拉着杨俊的手,哭着说:我堵车来晚了,你别怪我。你有什么话,赶快说吧!你放心,三娘依你……

杨俊听到杨三娘的声音,像是吃了灵丹妙药,突然回光反照,一下子来了精神,目光像两道闪电直射着杨三娘,眼里充满着期盼、渴求和希望。杨俊微微拉过杨憨的左手,又拉过赵慧和强强的右手,他把左手平放在被盖上,右手压在三人的手掌上,对着杨三娘说:三娘,请你见证,我要想把赵慧交给憨哥,叫强强喊他爹……我和赵慧没扯结婚证,因为本来……

本来什么?杨俊!本来什么?杨俊!杨三娘不停追问杨俊。可是,杨俊话没说完,喉咙里“哗”的一声,断气了。

杨俊一死,大家顾不了这么多,满屋人像是什么也没听见一样,什么动作也没做过一样,开始忙碌起来。憨哥跑前忙后,医院专护人员开始往火葬场送死尸。杨三娘自然护理着赵慧,她担心伤着赵慧的脚,怕赵慧骨折再次受到创伤,搀扶得很细心。赵慧呢,哭得像个泪人。

病房隔壁受伤的女人听说杨俊死了,护理她的丈夫和屋里的四五个人一齐过来看杨俊,一双双红润的眼睛充满着同情和哀怜。当然,在众人眼里自然也充满着一种情感的失望。为什么呢,他们知道,车主死了,车主的妻子是一个弱女子,又受了伤,还有一个小孩。弱女子骨折会不会造成残疾说不清楚,如果造成残疾,别说给第三者治病,可能连自己也是稻草人救火,自身难保。瞬间,站着的人成了罗汉寺的菩萨,个个是哑巴。

被撞伤女人的丈夫不甘心,他拨通了交警队的电话,他一方面告诉交警队车主已经死了,谁来负责爱人继续医疗费的事。另一方面,强烈要求交警队作出事故处理,座谈赔偿相关事宜。

交警队为了方便杨俊妻子和憨哥,把事故处理地点设在火葬场。交警队来了两名警官,一名姓石、一名姓袁,会议室共计十个人,会议桌正方坐着警官,左边杨三娘、赵慧、憨哥和强强四个人。右边坐的是受伤女人的丈夫、一名亲戚和两个男孩子。两个男孩子是受伤女人的儿子,大哥叫王乾,高中三年级学生,弟弟叫王坤,高中一年级学生。

石警官开门见山说:杨俊驾驶无证摩托车,撞伤漳州市五诧镇五柱村五组村民尹英秀,属于杨俊全责。车主杨俊受伤经医治无效于昨日死亡,现在,经第三方受害者提出申请,由交警部门主持调解事故相关事宜。今天的座谈调解,由我和袁警官负责,希望大家发言时本着从实际出发,从解决问题入手,力争一次性座谈成功和解。当然,我们交警队的权利是调解,在赔偿问题上没有裁决权,如果双方争议过大,达不成协议,最后只能走司法程序,由人民法院裁决。我个人意见是请双方互相理解,不要伤了和气,吃亏不算傻,让人不为痴,万事以和为贵。

受伤女方丈夫是一名屠户,五大三粗,姓王,叫王虎,是村里有名的“三不怕”。一不怕法,惹事坐过三年牢。二不怕官,是个不服管教的屠户。三不怕事,喜欢打架斗殴。

石警官话音一落,王虎眉毛一立,眼睛一鼓,他第一个发言,站起身大声说:出门在外连点起码的法律意识都没有,竟敢无牌无照还带人上路。自己想找死不说,还要拉别人垫背。要是我在场,当场就被我弄死了,还要等到今天送进火葬场。今天当着两名警官的面,大家把话说清楚,既然是全责,我爱人受的伤就要包把她医好,至于伤残赔偿的事,按国家规定,一分不少。反正一句话的事,没解决好事情,尸体不准火化,死人不准运走,活人不准离开。

赵慧早就知道是杨俊全责,这时的她只有哭的份,一方面手头无钱,另一方面她不敢答应赔偿的事。她知道,答应也是白答应,空话一句。哭是她最好的情绪释放,她不愿发言,也不敢发言。心里唯一的想法是有风吹大坡,有事找大哥,等憨哥处理。

憨哥呢,他想:责任是兄弟的,这祸惹大了,我虽然是大哥,我怎么承担得起?钱不是一句话的事,天上不落,地上不生,用手指不来。下步兄弟媳妇和侄儿还要吃饭、穿衣、读书,不说别的,就这次杨俊的骨灰运回家,安葬费至少也还要一万八千,现在怎么敢答应赔偿啊!

憨哥反回又一想:别人提出来赔偿也是天经地义,谁叫兄弟违章驾驶撞到别人,别人是无辜的啊!换在是我,我也要索赔……。钱到事情了,火到猪头熟,一句话,钱的事……。字不可乱写,话不可乱说,这口还是不开为好。憨哥低下头,把头埋在桌上,一言不发。

杨三娘不同,她是媒婆嘴,会说,又见过世面,她与赵慧和憨哥思路不一样,没把赔偿当回事,哑巴吃饺子,心中有数。

杨三娘慢条斯理地说:“刚才,我听清楚了,这次摩托车肇事者是杨俊,是他的全责。既然是全责,就有医治伤员、赔偿伤员经济损失的责任。你们对方提出的要求是合情、合理、合法。现在我代表家属建议两点:一是请交警同志先核实我的话,然后依法调解。二是请受害家属从实际出发,理解在坐的亲属。

杨三娘接着说:我先作自我介绍:我是杨俊的叔娘,丈夫姓杨,排行老三,人们叫我杨三娘。本人姓尹,叫尹大芳,我从年龄上讲,应该叫受伤者尹英秀是侄女,我非常同情侄女受到伤害,确实值得怜悯。侄女无缘无故受这么重的伤害,我真感到心疼。

杨三娘说到这里,指着憨哥介绍说:这位是杨俊的大哥,叫杨憨,至今单身,与杨俊另居。

随着又指着赵慧介绍说:这位女人与我是同村人,也是受害者。我这次来就是看望他,找杨俊讨个说法。请大家不要误把她作为杨俊的妻子,实际上他们不是夫妻关系。如果你们不信的话,我和她都可以出示身份证,她现在是有苦说不出,真是人又穷,处处遇到夹夹虫。

杨三娘把话说完,从赵慧手里拿过身份证,连同自己的身份证一同递给石警官。石警官接过身份证一看,的确身份证上的住址是××县××乡××村。石警官一脸愕然,随着把身份证递给袁警官和王虎看。这时,杨憨也会意地递过身份证,交警和王虎接过杨憨的身份证,三张身份证放在一起,王虎和交警对杨憨的身份和张三娘的身份证不觉得有什么,只是对赵慧的身份证地址疑虑重重。

事发后,交警忙于处理现场,抢救伤员,加之伤员伤势均为重伤,没来得及作笔录,警官一直认为赵慧是杨俊的妻子。交警听了杨三娘的话,又看了看赵慧的身份证,两位警官用疑惑的目光望着杨三娘和赵慧。

你说的不是事实!我亲自听见她的小孩喊杨俊是爸爸!喊赵慧是妈妈!不是夫妻关系,孩子会这么喊吗?难道这孩子不是他们的?简直是糊说八道。王虎根本不相信杨三娘的话,突然站起身,又大吼大叫起来:舌头是肉长的,事实是铁打的。我就不相信你敢否定事实,简直是坟山上卖布,鬼扯。

我没糊说,他们俩人没办理结婚手续,法律上不存在夫妻关系,赵慧也是受害者。杨三娘显得有理胆壮,一副处事不惊的样子。

座谈会上,双方小孩参加了傍听,杨强强没说话,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说。王虎的孩子比强强大些,同样也只是听,两个孩子像是蔫呆的茄子。

杨三娘想:人怕没理,狗怕夹尾,我有理就不怕。如果承认杨俊和赵慧是夫妻关系,这医院里的欠账,加上今后的赔偿少说也会是十万八万,或者说几十万,这还了得。赵慧一个孤儿寡母怎么承担得起?况且事实就是事实,没结婚就不受法律保护,就没有义务赔钱。

憨哥心想:看来三娘来漳州没有错,没想到她还真有两下子,今天处处说得在理,现在确实是不该把赔偿的事揽过来,一踩九头翘,不做干疙闹。再说,看王虎的架式不是十万八万就能了结的事,他这么凶,少了肯定不干。

憨哥反回又一想:杨俊和赵慧虽然没扯结婚证,可两人已经有家,有孩子,这叫事实婚姻啊!事实婚姻就应该承担责任。这件事肯定有种两说法,不是三娘说得那么简单。

赵慧也想:三娘说得对,事实就是这样。不管你依不依,虽然有孩子,反正没扯结婚证是事实。要我赔钱,两手空空,逼紧了大不了一死了之,要钱没得,要命有一条。

石警官听了杨三娘的话,他想:做饭要有米,说话要有理。处理民事纠纷决不能脱离法律,对方老太婆说话在理,从法律上讲没扯结婚证就不是夫妻关系,就没有法律责任。可是,受害方怎么办?不能就这样无凭白故……

你说没办理结婚手续就不是夫妻,有这个理吗?睡在一起十多年,有小孩,成了家,难道不算一家人?难道不算夫妻关系?就退一万步讲没扯结婚证也是事实婚姻啊!再说,鬼才相信他们没扯结婚证!王虎的吼声打断了交警的思考。

理不短,嘴不软,杨三娘接着说:天无二日,人无二理,扯没扯结婚证,警官可以打电话到当地民政部门核实啊!再说,一个孤儿寡母叫他们那来钱赔,赔什么?赵慧说不一定她也还会成残疾。现在她们母子俩都是烟囱顶上走路,寸步艰难,难道……杨三娘显得有理不让人。

那就不许火化尸体,等事情解决了再说。王虎又吼又闹又不依教。

兄弟,这样也好,正好我们还真没有筹到火化钱,停着就停着。但是,当着交警部门在这里,如果产生延长时间的相关费用就不关我们的事了。人在人情在,人死两丢开,随便你们!杨三娘一副久经谈判场合的样子。

好吧!我与你说不清楚,我去找政府……反正事故是在当地政府地盘上发生的,人民政府就应该管人民的事。王虎一拍桌子站起身。

王虎,别激动,坐下来慢慢谈,事情总有解决的办法。你有理,别人说的也是事实,事故不出已经出了,消消气,消消气再说。石警官劝住了王虎。

一阵又一阵针锋相对后,两位交警开始分别找双方谈话。

憨哥听见王虎要去找政府的话,他心里不安起来,好像觉得浑身不自在,他想:宁可人穷,不可志穷。我们磨盘寨人穷得鲜鲜,饿得硬健。老支书说过,磨盘寨人几百年大灾大难什么没经历过?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不能一遇到点小问题就给政府添麻烦啊!共产党比任何一个政党好,不能好了伤疤忘了痛。杨俊活着没给政府添麻烦,难道死了还要找政府的麻烦?那有这个道理?不如由我来承担赔偿费用,这叫宁可身骨苦,不叫面皮羞。反正绝不能丢磨盘村人的脸,谁叫杨俊不争气呢!

姓石的交警看见杨憨沉默不语,对憨哥语重心长地说:杨憨,这个案子本来与你无关,你没有任何应该承担的法律责任。但是,我想征求一下你的意见,你看这件事情该如何解决才好?交警显得和颜悦色。

杨憨没答话,还是沉默着。他的沉默,可能是因为思考还不成熟,他不想给政府增添麻烦,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办,人死要埋,病人要医,就好像饭好了要吃一样,总要有行动啊!这行动得用钱说话。要说钱,身上没存折,手中无现金,家中无金银,就几头猪能顶个什么用?家里最值钱无非就是最近才买了一头黑牛,顶多可以值几千元,可几千元不顶事啊!因为沉默是金,只好沉默。

石交警见憨哥始终沉默不语,接着说:我知道这件事对我、对你都很难。肇事者死了,赵慧也是受害者、尹英秀同样是受害者、王虎的要求赔偿也在情理之中!俗话说:不摸锅底手不黑,不拿油瓶手不腻,这全是你兄弟杨俊惹的祸啊!要说困难,双方都有,你是不是帮我做做赵慧的思想工作……

憨哥想:说得轻巧,像根灯草。赵慧的工作怎么做啊?一个寡母子拖着一身病,又带着一小孩子,家底就两张嘴。人的嘴,一是用来说话,二是用来吃东西,不说话,可以,但是,不吃东西可要饿死人啊!我得先思考这两张嘴的事,才能再考虑别人的事。不慌,一着不慎,满盘皆输,话要想着说,不要抢着说。

憨哥又想:家家有父母,人人有姊妹。王虎的妻子无缘无故被撞伤,将心比心,以心换心,就是连我也会不服啊!干石板上能把船拉过吗?退后一步自然宽,不如这样,赔偿的事,适当走礼中过一下,这钱由我出,免得王虎找政府的麻烦。死人身边有活鬼,隔墙背后有耳朵,不能让别人说闲话。过了一会,憨哥觉得这种想法有点不对,打米量家底,吃饭量肚包,这钱从哪儿来呢?人怕三对面,树怕一条线,话一出口,钱就要到手,说话得算话,怎么能乱表态?

杨憨软绵绵地对交警说:干脆今天不谈了,等我想想,做做赵慧的思想工作,明天再说吧!

下午,杨憨和杨三娘去工地收拾杨俊的遗物,去时,本想找公司索要保险赔偿费,可是,杨俊夫妇虽然入了保,但这是自己违法,责任不在意外伤害赔偿之列。算工伤死亡也不行,事情发生不在工作时间,不是因工死亡,同样不在赔偿之内。杨三娘只是不停摇头,心里不停地说:真是背时没问隔壁户。杨憨呢,他认为这次杨俊的死犹如吞金自杀,人财两空。他有苦难言,只是低着头,一双红肿着的眼看着什么都发呆。

杨憨和杨三娘离开工地时,他们意外地发现,一群民工站在大门口,一个个手里都捏着一些纸币,还没等两人反应过来,有的民工一百八十,有的一百两百,纷纷把钱塞在杨憨手里。人群中,公司老板也在现场,老板姓杨,叫杨解放,当场递给杨憨两万元钱,并向杨憨要了两名交警的电话,记下了杨憨的电话号码。杨憨对杨老板感激不尽,又是作揖,又是鞠躬,仿佛是在拜一尊活菩萨。

就在杨憨对着杨解放作揖鞠躬之时,杨解放笑着说:杨憨!你别这么恭敬地对待我,其实,你弟弟是一条汉子,是你的好弟弟,他为人低调,见义勇为,我很佩服他。我这两万元是他应得的奖金,他对我说过:杨老板,我只是帮了小梁一次小忙,奖金我受之有愧,我今生今世不会接受任何人的奖励。一个人做人做事只要问心无愧就行,举手之劳的事不一定要钱。杨俊活着的时候不愿接受我的奖金,现在他去世了,家里有困难,这是我该兑现奖金的时候到了,所以给你两万元,同时,想请你安抚好他的家属。

杨憨、杨三娘和在场的农民工们,听了杨解放的话,完全不明白杨解放说话的是什么意思,不知道为什么要拿两万元的奖金,一双双疑惑不解的目光,你望着我,我望着你。

杨解放看着大家满脸愁云,急忙解释说:我说的句句是实话,我没有半点掺假,事情是这么一回事。

一天,公司财务小梁去银行取款发民工工资,约好上午9点。取完款,突然,小梁家里来电话说他父亲病重,需要住院,他只好回家先办理家里的事,与民工们约定时间推迟到晚上八时,地点改在工地上。

晚上七时,小梁从家里带着上午从银行取出的三十万元民工工资款,火急火燎往工地上赶。

小汽车刚好开到大公路到工地的叉路口,瞬间,一辆摩托车横穿而来,戴着安全帽的摩托车驾驶员和摩托车一起倒在小梁的车前。

小梁见过很多事,一个急刹车,关好车窗、车门,把车钥匙拿在手里,走到摩托车面前,他一看,摩托车距离小车大约一米,驾驶员像死人一样躺在地上一声不吭。

小梁开始心疑起来。疑点是什么呢?一是车身没碰到摩托车,更没撞到人,怎么驾驶员会成这个样子?跟死人一样?二是路上怎么会出现摩托车要横穿?这是大路分走小路,不是十字路口啊?

就在小梁百思不得其解,准备开始弯腰去拭驾驶员鼻孔有气无气时,闪电般两辆摩托车从前方急驶过来,一脚刹在小梁面前,车上两名戴着墨镜的彪形大汉跳下车,左边一人用右拳向小梁脸上一击。这一击,小梁知道事情不妙,他平时懂得一些防身技巧,往右边一歪,躲开了左边拳击。事与愿违,他这一偏,却正好迎上了右边一人的右拳。眨时之间,小梁眼角疼痛难忍,眼前一片模糊。

人都被你撞死了,还站着不动!左边一人说。

快把车门打开,把人送医院抢救!右边一人补充说。

说话间,地上躺着的摩托车驾驶员一跃而起,一手夺过小梁手中的车钥匙。

小梁虽然眼冒金花,但他心里明白,自己手中车钥匙被夺走,说明对方肯定是冲着车子中的三十万元而来。小梁一边去抓钥匙,一边急呼:抢人啦!快来人啊!小梁开始和驾驶员抢夺钥匙,他死死抱住对方不放……

干脆砸烂驾驶室玻璃,快!后来的一名摩托车驾驶员对另一名摩托车驾驶员接着又说:要不然时间来不及了!

“啪!啪!”两声,副驾驶车窗被砸烂,小梁装着三十万元钱的提包正好放在副驾驶座位上。砸车窗的驾驶员伸手提出钱包,正要逃跑时,杨俊听见呼喊,骑着摩托车来了。杨俊认识小梁,对小梁的声音也很熟悉,同时还认识小梁的车牌号,因为小梁平时常到工地,和工地上的民工关系不错。

杨俊跳下摩托车,一个箭步上前,对着提钱包人飞起一脚,这一脚,正好踢在那人手腕上。顿时,钱包掉落在地上,杨俊神速般捡起钱包,抱在自己胸前,大声说:简直是狗胆包天,敢抢人,不要命了!说着,又飞起一脚踢向另一个正要上前的摩托车驾驶员,大吼一声:滚!别惹怒了老子,小心老子踢死你!

两名后来的摩托车驾驶员,一方面做贼心虚,见来了人。另一方面,他们不知杨俊是什么人,武功这么高强,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怕敌不过杨俊,于是逃之夭夭。地上的驾驶员呢?趁小梁不注意,驾着摩托车飞一般跑了。

小梁和杨俊想到钱保住了就是件好事,而且是件大事。留得一墨线,过后好相见。杨俊对抢钱包的摩托车驾驶员似乎有点眼熟,他没追抢钱人,只是提着钱包。当然,后来小梁报了警,抓获了罪犯,其中有一名是刚到工地的农民工。

事后,小梁提出要给杨俊一万元的奖金,杨俊不要。我知道后,认为钱少了,给两万,并决定召开民工大会发。这样一来,杨俊连一万元都不要,更何况两万元,还要在会上发,他坚决反对,他说:磨盘山寨主说过:要做好事就不是为了钱,要钱的事就是做买卖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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