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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憨是个爽直诚信人，历来做事说话，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从不后悔。何况他的表态是经过深思塾虑，面对交警的怀疑，和尚不吃荤，心里有数（素）。他果断回答说：是真的，磨盘寨人说话算话，“人”就两笔，一笔是我，一笔是兄弟。只有上不去的天，没有过不去的山。兄弟死了还有哥。
好！有你这句话就好办了，杨憨！我告诉你，昨晚杨俊打工的公司老板杨解放打来电话，说他知道你们两兄弟都穷，是穷山寨里的人，他愿意帮扶王虎的两个儿子读书，直到大学毕业找到工作，在这一段时间的一切费用由他承担，算是他尽点社会责任，可以在协议书上签字。电话里传来石警官的声音。
石警官接着又说：我在交警部门工作十多年，调解交通事故案件至少有上百起，从来没遇见一个像你这样由案外人员承担责任的人，你不愧为杨俊的亲哥。杨俊生前是一个喜欢助人为乐的人，和你一样，也很耿直，工友们评价很高。杨老板同样品德高尚，有社会责任感，我觉得现在社会上有这么多好人，好心会得到好报。请你相信我，有你们的高尚情操，我会把事情处理好，王虎一定会没有意见。
杨三娘知道杨憨替杨俊承担赔偿责任，用右手食指截着杨憨的额头，愤怒到了极点，一字一句地说：杨憨，你是真憨，还是假憨。赔偿关你屁事？你那里来这十五万元钱？挣钱犹如针挑土啊！你简直是豆腐脑里掺米汤，糊里又糊涂。杨三娘气得直跺脚，恨不得吐杨憨一脸口水。
赵慧与杨三娘的想法不一样，她认为憨哥的态表得好，她确实应该有赔偿责任，只是不敢说，因为她是一个女流之辈，拖着一身病体再也不会挣得到什么钱，借钱呢，肯定没人借，别说十五万，就是三五几万恐怕也没人会答应。她想：自己不但今生，就是来世也要感谢杨老板，因为杨解放老板无亲无故，帮扶王虎两个儿子读书，减轻了我和王虎的压力。憨哥呢，更不用说，是个实在人，就是叫我马上嫁给他，我都会答应。
赵慧望着被三娘骂得大气不敢出的憨哥，她想：杨俊临死时把我和强强托付给大哥，看来没有错。只是，大哥这钱从那儿来啊？这时的赵慧真是巴不得一抱抱住憨哥痛痛快快哭一场。因为憨哥为她撑起了一把能遮风挡雨的伞，她心里很激动，激动得想用嘴去抚慰他的心。
晚上，杨三娘久久不能入睡。他知道，杨俊临死时叫她远道而来，目的不为他打赔偿官司，不是要赖掉赔偿费，而是要自己做好杨憨和赵慧的工作，要杨憨为他抚养儿子，更要想说的是赵慧本身就该是他大哥的媳妇，没办结婚手续就是怕对不起大哥，有“物归原主”的意思。至于在座谈会上打嘴仗，谈赔偿的事，那是自己的事，与杨俊本意无关。现在事情倒好，赔偿的事杨憨把责任揽在自己头上，自己呢，成了担雪填井，白费力气。
杨三娘反回又一想：这样也好，世人都说，人生似鸟同林宿，大难来时各自飞。没想到杨憨却不是这样的人，说明杨憨是条汉子，他愿意担当，相信他也能担当得起杨俊家的这副担子，回山寨后不如叫杨憨和赵慧早点办理结婚手续算了，让他们早日成家。
话说杨憨新修的两层木瓦房，第一层一间猪圈，一间牛栏兼鸡鸭圈，还有一间堆放柴草、肥料。第二层中间堂屋、左间卧室、右间厨房。
杨憨大门左侧，有一根碗口粗大，形状像木棒一样的东西竖立着，外表精致，下端埋在地下，上端顶住房梁一端，表示上通天朝，下通地府。在杨憨心目中这是南丘大神。南丘大神因为形状像木棒，两米处挂有猪头下鄂骨，又称“棒棒神”。在磨盘寨苗族人心目中，南丘大神对于无论是外人，还是自己家里人，一律不准触摸。传说一旦触摸，会遭来报应。为什么一触摸就会遭到报应呢，传说有这样一个故事。
从前，有两位苗族兄弟，因树大分杈，儿大分家，各自有了妻室儿女后决定另居，将祖业土地一分为二。弟弟立石头为界，大哥立木棒并挂旗为界。后来，弟弟欺心，放火烧山，把大哥的界旗烧了，剩下满山被烧死的树桩，到处都是一根根木棒。弟弟随之移动石界，占领了大哥不少土地。
大哥忠厚，他知道弟弟的贪心，不与弟弟计较，默认了地界。不料，弟弟从此之后，侵占的土地上庄稼枯死，家中牲畜不断病亡，连弟弟也一病不起，不久无病而终。大哥呢，因为宽宏大量，在村民中威信不断高起来，人丁兴旺，成了地方富户。大哥死后，人们在野外找到了大哥被弟弟拔掉的木桩，将木桩供奉起来，并挂上猪下鄂骨，示意六畜兴旺。在人们心中，家中有木棒，心中有正义，于是家家效仿，以此信奉为神。前人兴，后人跟，便形成世代苗族同胞顶敬的“棒棒神”。
杨憨的堂屋上方有一个长1.2米，宽0.25米，高0.6米的木箱，木箱被固定在墙上，内有一个香炉和几个祖先牌位，以此代替汉人“天地君亲师位”的神龛。逢年过节焚香炳烛，烧钱化纸遥祭祖先，意在求祖先保佑家人无病无灾，阖家平安。
杨憨没想到杨俊会打工出事，更没想到兄弟媳妇和侄儿强强要和他挤住在一起。怎么办，屋就这么多，重修一层楼吧，一则是来不及，二则已经拖了一身债，完全大可不必。杨憨决定，他住堂屋，让赵慧和强强住卧室。卧室里一切床铺柜子归赵慧使用。他呢，两根板凳两块木板，一床旧被子，早晨折，晚上铺。白天是堂屋，晚上是寝室。
杨俊因车祸死于漳州，杨憨替兄弟赔偿，带着兄弟骨灰，带着兄弟媳妇和侄儿回到磨盘寨的消息，像是夏天暴风雨来临时在山谷里滚来滚去的风，来无影，去无踪。杨憨在村民眼里，是条磨盘寨的汉子，有骨气，够兄弟情。杨憨呢，叫花子借算盘，穷有穷的打算，开始筹划起安葬杨俊的丧事起来。
磨盘寨办丧事有八个环节，一是安葬、二是开咽喉、三是圆坟、四是烧七、五是除灵、六是做斋、七是砍八难、八是打牛鬼祈愿。一共起散十二天，一般花费在一万元到三万元之间。葬坟呢，寨子有一个公墓，正常人死亡，按辈份依次安葬。非正常人死亡，要三年后才能进入公墓，意思是要等晦气散尽，免得影响列祖列宗。
八个环节中，正常人死亡只完成前六个程序。至于砍八难和打牛鬼祈原是对非正常死亡人而言。砍八难的意思是，非正常死亡人是阎王强行把死人拽进地狱，活人必须把死人灵魂从层层地狱中解救出来，进行超度，用法事使灵魂脱离苦海。打牛鬼祈愿呢，就是对非正常人死亡，等做完道场之后在门户外开展的一项祭奠活动。意思是设坛把牛打死交给亡人，让牛与亡人作陪伴，让亡灵不要牵挂子孙后代，不要找子孙后代的麻烦。
杨俊的骨灰安葬，在杨憨的心里，八个环节一个也不能少，最多只能是为死人“沐浴”和“停尸待葬”两个小环节可以省。因为“沐浴”是为死人象征性洗身。“停尸待葬”是为死人穿衣入敛（放入棺材），用红布或草纸盖脸停放在堂屋中，所以骨灰下葬自然没有这样的程序。
杨憨最开始是这样想的：杨俊死了，前后十二天时间肯定问题不大，可要请坛师、道士、要杀猪设宴请亲朋好友，要杀牛祈愿得要钱！欠受害方的钱还没着落，旧债未开又要添新债，认为没有必要按习俗安葬，不如一切从简，人都变成骨灰了，还搞排场做什么？吃不穷，穿不穷，计算不到一世穷，跟钱斗就没有这个必要，干脆算啦！
杨憨后来又一想：磨盘寨的丧葬习俗延续了几百年，怎么能说算了就算了呢？她心里像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
强强是个懂事的孩子，平时喜欢看书，懂的东西不少，他也想：爹一个人已经为爸爸承担了这么多赔偿债务，这笔债起码要十年八年才还得清，如果这次安葬爸爸再按老规矩，少说起码又要拖上一万八千的账，今后的生活怎么过啊！
强强对着杨憨说：爹！你对爸爸好我理解，但爸爸已经烧成骨灰，我觉得干脆就直接埋了吧！免得又要拖新账。
杨憨听了强强的话，突然觉得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心里像插了一把刀，脸上青筋鼓凸，仿佛似一条条将要出土的蚯蚓在爬动。他对着强强说：你人小毛毛浅，怕花钱是不是？我虽然读书不多，但我听得多，记得多。你要记住，磨盘寨人从来视钱财为粪土，不管有钱无钱都不会丢掉做人的规矩。我听老支书说过，祖先有句话叫：“君子修道立德，不为贫困而改节，意思是有德行的人，修养道义建树美德，不会因穷困潦倒而改变节操。我觉得磨盘寨祖先兴的规矩，如果我因为没有钱就改变，我就不算一个真正的磨盘寨人。至于手中没有钱，这是暂时的困难。命薄一张纸，勤俭饿不死，无非是今后吃简单点，穿简单点，我认为竹子不能没有节，人不能没有骨气。
杨憨把话说完，望着强强充满自责的眼神，他好像觉得自己话里火药味太浓，转而又语重心长地对强强说：
强强，你曾神父去世时，家里比现在还困难，连吃饭都是个问题，当时家里人也像你的想法一样要从简安葬，结果全寨子人不同意，家里人只好哑巴进庙门，多磕头，少说话，按习俗把丧事办了。现在没事，让我给你讲讲磨盘寨人如何为你曾爷爷办丧事的故事。
要讲这个故事先得从苗药说起。我们磨盘寨人为了在大山里生存，上千年虽然没有文字记载，但可以说，肯定有人就有了苗医苗药，我们的苗医苗药历史悠久，有很多绝妙之处，以家族祖传和师徒相传的形式传承至今，可以说自成体系。祖先们发现：药物分矿物药、植物药、动物药。连水、火、土都是药，而且可以治百病，就看你怎么使用。比如：露水，李时珍说，露水是阴气凝聚变化产生的流体。在秋季露水较多时，用盘子取露水，然后浓煎成饴状，口服会使人延年益寿，而且腹中不肌。韭菜叶上的露水可以治白癜风。又比如，黄土能治疗冷热痢疾、下利赤白，腹中热毒交接，疼痛难忍，下血不止等各种病症。但是，祖先经过实践论证，三尺以上的土称为粪，三尺以下的土才称为土。用时去掉三尺以上的污恶之物，只能取三尺以下之土，并且不要加入外来的流水，要干土块，煎水服才有效。
另外，磨盘山上还有一种神奇草草药，功效让你想象不到。药名叫见血清，多年生草本，褐色，根状茎发达，高三寸左右，粗像香把大小。这种草草药内通血、外止血。如果把它放到杀猪的血盆里，一盆猪血眨眼之间即可化为水。如果是人体血流不止，只要将药嚼烂敷上血流立即停止。一句话的事，百病有百药，百药在身边。
磨盘寨诊断病情与汉人中医虽然没有两样，仍然是望、闻、问、切四诊。但切诊和采药的范围比汉人更广，方法更多。除了号手脉，还号肘脉，足脉和三关脉。还根据不同年龄的人，不同的发病症兆，按照不同季节触摸不同的部位，观察其反映，然后才处方吃药。比如四季触摸病人的口诀是：春摸头额，夏摸颈脑，秋触肚脐，冬捏双脚。采药原则是：春用尖芽夏花枝，秋采根茎冬挖蔸。乔木多取茎皮果，灌木可当全株用。鲜生植物取花苞，块根植物取根头。须根植物地上采，草木藤本全株收。一句话，医药一体，因地制宜，就地取药，随采随用。
在治疗方法上，灵活机动，一般处方就三五几味药，用于打通关节，通则不痛，痛则不通。如果在野外，急病急治时，多采用扎针、按摩、刮痧、烧风、取风等办法，输通筋络和血液。祖先认为患病者多由风寒湿热而起，严重时刮痧、按摩、扎针即可。万一不行时就放血，放血即就是把穴位淤滞血液释放出来，让其经络血脉畅通。
对人体放血你可能不会相信，认为放血会死人。我要告诉你，这个放血不是像杀猪一样要开个大口子，让血任意流出，而只是在经络穴位堵集淤血的地方放出，当然放血有很多讲究，不是一般人能够操作的。
你的曾爷爷叫杨心善，他是一名祖传苗族医生，人聪明，有手艺，时常到乡场上摆摊挣钱，他因为擅长刮痧、拔罐、按摩，用祖传单方治病，可以说手到病除，被称为“华佗在世”。
一年腊月，冷飕飕的风呼呼地刮着，光秃秃的树木，像一个秃顶的老头儿，受不住寒风的袭击，在风中摇曳。
一天下午，你曾爷爷在回家的路上，突然听见一阵阵枪声响，一看，只见山腰、山脚全是人，耳朵里不断传来呼喊声、嘶杀声。你曾爷爷是一个平民百姓，没经历过战火，他见势不妙，直往林子里钻，一心只想躲过打战的灾祸，早点回家。
你曾爷爷喜欢交朋结友，在乡场上结识了一个屠户，屠户五大三粗，一脸胳腮胡子。胳腮胡子姓张，外号张胡子，又叫张屠子。张胡子见多识广，又不怕事，他知道这是两军交战，是国民军和红军打战。他曾经听国民党军队宣传说过，红军是红胡子，是吃人不眨眼的怪人。他因为经常卖肉，时常与国民党军队的伙夫打交道，他听伙夫说捉住一个红军可以换五块大洋。这时的张屠子眼睛一红，盯着与国军对战的地方，恨不得三脚两步冲上去捉住两个红军送到国民党军队，换它五块、十块大洋。
这天，正好遇上张胡子与你曾爷爷一块上山，为什么这天张胡子要和你曾爷爷一道呢，原因是张胡子要上山为你曾爷爷杀过年猪，同时他还想让你曾爷爷教他两套拳路，准备结为知己。你曾爷爷比张胡子大，张胡子喊你曾爷爷是大哥！
张屠子是猿猴场有名的杀猪匠，杀猪一刀毙命，人称张一刀。张屠子长得像鲁智深，身材魁梧，面阔耳大，鼻直口方，绰号鲁智深。鲁智深是谁？就是《水浒传》一百零八将中排名第十三位的英雄人物，原名鲁达，他为人慷慨大方，嫉恶如仇，豪爽直率，好酒。为救弱女子金翠莲，三拳打死恶霸镇关西。
张屠子性格直率，爱舞刀弄棒，但不豪爽和慷慨大方，而且脸上长满横肉，肚皮上一路黑毛，还喜欢光着肚子。大家又叫他鲁直，就是鲁莽而直率的意思。张屠子大字不识一箩，他才不管你叫他鲁直还是叫鲁智深，他卖他的猪肉，你怎么喊他怎么答应，只要赚钱就行。
张屠子虽会舞刀弄棒，但对武术不精，他佩服你曾爷爷的武功和医术，有拜师学艺的意思。
磨盘寨从正面上山只有一条独大路，这条大路名叫蛇梁埂。这年，磨盘寨山上早就驻扎着国民党川军章安平的部队，至少有一个排的兵力驻在山上随时听候调遣。枪响之时，蛇梁埂有源源不断的川军下山。
这时，你曾爷爷和张胡子正好走到蛇梁埂山脚，两人突然听见“噼啪”一声，定睛看时，从树枝上掉下一个还在抱着枪的军人。你曾爷爷没加思索，对张胡子说：走，我们去看看这人摔死没有？张胡子没着声，跟在你曾爷爷身后。两人走近一看，那人身穿红军服，一顶五角星帽子还挂在树梢上，人泥，直挺挺躺在地上。伤员头上、嘴里直冒鲜血。
张胡子见是红军，大吼一声说：嗨！是红胡子！这人简直是飞蛾撵蜘蛛，自投罗网。大哥！干脆这样，我去报告国军，五块大洋你我平半分，你看怎么样？
这时， 你曾爷爷看见张屠子满脸横肉在不停颤抖，嘴里散发出一股酒气，他回忆起了自己亲眼目睹的两件事。
一天，你曾爷爷和四个朋友在猿猴场上一家酒店饮酒，这家酒馆正好在张屠子肉摊隔壁，大家正在酒酣耳热之时，张屠子突然出现在酒桌前，他假装路过去上厕所，扭头对着你曾爷爷说：杨医师，你在这儿饮酒啊！我还想收摊后请你饮酒呢！没想到你已经在饮了。
你曾爷爷知道张屠子是个好酒贪杯而又一毛不拔的人，请人饮酒肯定是阎王爷拉家常，全是鬼话。但又碍于情面，既然别人说要请自己饮酒，那自己饮酒总不能不管别人啊！于是随口喊道：鲁直！来，今天哥子和弟兄们招待你饮酒，坐下，坐下！
张屠子本身就是来寻酒饮，沙土萝卜，带着就来。坐上酒桌，第一句话就说：好吧！今天谢谢大家的重情，我就舍命陪君子。我来迟了，自罚三杯。说着自斟自饮了三杯酒。
三杯酒刚喝到肚子里，他左手抹嘴，右手提壶，倒满两杯酒，爽快地说：干脆这样，我还没收摊子，时间长了怕有人来割肉，我一一陪大家划上六拳，划完就走，有得罪的地方日后补救。
张屠子划拳时，不知他是心不在焉，还是有意而为，在与五人划拳时，次次伸一。饮酒人心好，赌博人心恶。酒怕自己饮，钱愿别人输。酒杯是八钱杯，一圈下来他饮了80%的酒，酒足饭饱之后，张屠子双手抱拳，一拱手，一哈腰急匆匆走人。
张屠子一离席，大家全然明白，张屠子是有意而为。从此在猿猴场新增了两个歇后语：第一句是张屠子上席，自罚三杯。第二句是：张屠子划拳，尽出一。
后来有人取笑张屠子划拳只出一时，他反唇相讥说：我尽出一不笑人，你家尽出“事”才笑人。
就在饮酒的当天下午，你曾爷爷正要离开猿猴场时，街上围了一堆人，议论声像锅里的开水，沸沸扬扬。
你曾爷爷侧耳一听，众人议论的是：张屠子卖猪肚子，内装猪尿包，气死老头子。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张屠子的父亲是场上百货摊老板，这天有几个老买主逢场到他家饮酒，他去儿子张屠子肉摊子，买了一个猪肚子准备炒着下酒，帮厨炒肉洗菜的是客人。客人切开猪肚子清洗时，肚子里装着猪尿包。
张老板，肚子里怎么装着猪尿包啊？客人问。
不可能，这是在儿子肉摊上买的。张屠子的父亲回答。
你来看吧！不会有假！客人指点给张屠子的父亲看！
这个杂种……话音一落，张屠子的父亲气倒在了地上。
一会儿，街上围满了人，好话不出门，坏话传千里。一会儿，满街人议论声像炸鞭炮：
铜板当眼镜，认钱不认人！
乌龟吃五八，六亲不认！
为子不孝顺，一抱还一抱（抱：辈的意思）。
……
你曾爷爷回忆完张屠子酒后六亲不认的事情以后，他想：今天张屠子也饮了酒，千万要提防他。
你曾爷爷是个心善之人，他觉得张胡子这种想法太缺德，别人是死是活都不清楚，是好人是坏人都没分清，就只知道用别人的生命去换钱，真是铁打的心肠，无情无义。
你曾爷爷不赞成张胡子的意见，但又不便直说，他便灵机一动，说：别吼！附近肯定还有红军，红军有枪，子弹不认人，干脆先看看这人是死是活再说。
两人走到红五星面前，你曾爷爷先用手摸了摸受伤红军的手脉、足脉，然后翻了翻眼皮，对着张胡子说：这人没死，但伤势太重，很难说能熬得过两个时辰。说完，他又指着地上说：你看，这人万幸头部落在泥巴上，要不然早就完了！
张屠子听说红军只能活两个时辰，赶紧说：我去报告川军，你在这儿守着，只要这人两个时辰不死，川军就会给五块大洋。张胡子随即放下杀猪背篼，做出急忙离开的样子。
你曾爷爷听了张胡子的话，看着张胡子一副急急忙忙的样子，锤子敲胸脯，痛在心坎上。用一双充满愤怒的目光望着张屠子，当时他由于没有想好要如何才能制止张胡子不去报告国军，只好委婉地说：你看人都快要死了，川军要的是活人，不是要死人。看这人这个样子，可能川军还没来，人就死了。把死人送给川军，你能得到钱吗？依我说，不如把这人救活再说。既然是自来财，那早点迟点都是财。
如果两个时辰过了救不活呢，怎么办？不如现在就抬去送给川军。张胡子说话时显得更急促、更肯定。
你来拭一拭这鼻孔吧！还有气……你曾爷爷不忍心让张屠子送走红军，借口说。
正当张胡子俯下身，用手拭鼻气时，你曾爷爷气到了极点，在张胡子头上、颈上由上而下像闪电般一点，张胡子躺倒在了地上。
这时，你曾爷爷不管这么多，开始在五角星耳朵上、额上、头上、鼻上一阵乱点，背着红五星就走。
磨盘山山脚连绵万亩森林，山脚与山腰之间大树参天，乱石丛中藤蔓遮天盖地，一眼望去，可视范围超不过100米，在五角星摔岩的地方不到200米处，有一个藤蔓遮盖着的洞穴，洞口成不规则的圆形，直径不到两米，洞内宽敞，洞高三米，宽五米，深十米有余。洞穴由上下两层岩石缝隙形成，这个洞穴，如果不是亲临其境，很难想像真会有这么一个洞。这个洞，因常有猴子出没，人们称之为猴子洞。
你曾爷爷平日满山遍野采药，可以说磨盘山方圆两百里没有他没去过的地方，尤其是徒峭的山崖绝壁，无不留下他的足迹。你知道吗？因为越是险峻的地方越是有珍贵的中药材。比如灵芝就生长在悬崖峭壁。
五角星身材高，有一米七左右，但身体无肉，瘦身躯和步枪加在一起不过130斤。你曾爷爷会拳术，有一身功夫和力气，加之他正好三十岁，年轻力壮，一口气把五角星背到猴子洞。你曾爷爷把五角星放在地上，开始擦血，查伤口，结果发现五角星后脑有一个大血口子，血流不止，左手臂骨折。原来五角星摔落时左侧身子着地，所幸的是没伤到五脏六腑。
你曾爷爷没来得及多想，走出洞外，在地上扯起一株根状发达，褐色，其上着生细长的根条，呈长圆柱形的草草药。他抖掉泥土，往嘴里一塞，嘴唇不停地抖动，牙齿嚼动时，有时摆头，有时鼓着眼，似乎嚼得很吃力。不一会，你曾爷爷把嚼烂的草草药吐在右手掌心上，左手在出血伤口一抹，右手将草药一按，手停留在后额上。说亦怪，草药像仙丹，一下子止住了流血。原来，你曾爷爷嚼的是见血清草药，药味苦重。他接着开始接骨、包扎、点穴疗伤。他累一阵歇一阵。心想：这洞子湿气太重，病人缺少温度又无吃食，如果伤员醒来要吃东西，要喝水、要吃饭怎么办？现在看样子伤员一时半会肯定不会醒过来，不如回家拿些吃食，特别是拿些干炭来，让他能烤火取暖，要不然，今晚五角星不被冻死就会被饿死。救人一命，如造七级浮屠。
你曾爷爷是个细心的人，他怕救治伤员的事留下隐患，他返回原地做了三件事，一是取下树上挂着的五角星帽。二是背回五角星的枪和他的药背篼。三是在返回洞子的路上把踩歪的草扶正，去掉滴血痕迹，让人看不出伤员去向。
你曾爷爷回到猴子洞什么都没想，唯一想法就是早点回家拿些干炭、拿些水、端点饭。人，慌不择路，为了赶急，他操近路往山上爬。经过一个小时的攀爬，到家时，天已经伸手不见五指，急得脸色铁青，像遇见鬼一样。
你曾爷爷有一名胞弟，叫杨心怀，懂医，也会些拳脚功夫，排行老六。
杨心怀看见你曾爷爷一张鬼样的脸，上前问道：大哥，你怎么啦！脸这么难看？
你曾爷爷当时与失魂落魄没有两样，听到杨心怀一喊，像是从酣睡中醒来，脸色开始由黑转白，不过，双目仍呆滞。不知是他救了红军怕川军知道，还是因为真有鬼魂缠身，他语无论次地说：没，没有什么！
杨心怀对你曾爷爷知根知底，知道他平时是个有主见的人，眼前的大哥不是平日的大哥形象。他觉得你曾爷爷肯定是遇上了什么麻烦，杨心怀随手拉你曾爷爷进屋，一边倒茶、一边让座、一边询问。
大哥，你肯定是遇上了什么大事，你说，什么事？兄弟一定帮你！别怕，有兄弟在，天大的事咱两兄弟一起对付！杨心怀递过一碗苦丁茶，挨着坐下。
你曾爷爷一碗热茶喝进肚子，感觉好多了，再加上有弟弟，“天大的事咱俩兄弟一起对付”这句话，他心里踏实多了。他望着杨心怀实实在在的眼神，说：有一名红军摔下山岩，摔得人事不醒，我把他背到猴子洞……他把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杨心怀。
红军，是不是川军说的红胡子？那人胡子是红的吗？
根本没有什么红胡子，跟一般人一样，不同的是帽子上有颗红五角星，领上一边有一块小红布，当时，帽子挂在树上，看不出是坏人。
能和川军打战的军队肯定是好军队，这支部队里的人肯定是好人。你看这些天川军驻扎在我们磨盘寨，逼迫各家各户交粮、交肉，要杀鸡要杀鸭，钱不给一分，一个个还凶神恶煞。看来“红胡子共产共妻”是他们编造出来的。走，兄弟跟你一起去看看。杨心怀边说边拉起你曾爷爷。
我怕……我怕连累你……你曾爷爷知道点了张屠户的穴道，把红军藏起来会招来横祸，他不想连累杨心怀。
你说些什么！你我是亲兄弟，是兄弟就是一家人，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这样办，悄悄去，不要让家里老人知道。马上拿点干炭，还拿点饭菜，另外还可以抱床被盖去，猴子洞冷。
蛇梁埂有守兵怎么办？
不走大路，走小路！
天黑不敢打火把又怎么办？
平时你比我聪明，今天怎么变得婆婆妈妈的了，这还不好办，摇香啊！一人一枝香，摇着走，有动静就把它灭掉。火柴揣在身上，要点又再说，香的火影子小不容易暴露目标。
行，就这样，赶快下山。
你还没吃饭三，不如吃了饭再走？
吃什么饭，就要趁川军还在吃饭的时候走，别人连命都不要和川军打战，一顿饭不吃有什么了不起！
你曾爷爷和杨心怀两人一人背被盖，一人背干炭直往山下走。杨心怀办事很稳重，他把一钵饭，一碗饭菜放在背篼最底下，上面放被盖。两枝香呢，一前一后两个微小的火星一闪一闪。
两人都是山里猎人，习惯了黑夜行走，他们走得又快又稳。
两人刚走到叉路口，正要分小路穿树林下山时，突然“站住！”一声大吼，两人大吃一惊，原来，两名川军背着枪已经站在他们面前。
要去哪里？背的什么？一名川军问。
山下一名亲戚死了坐夜，送些东西去！你曾爷爷抢先回答说。
死了人坐夜？ 一名川军似乎有点怀疑，望着两个背篼接着问：那你们背被盖，背干炭干什么？
坐夜人多，亲戚叫带床被盖方便自己睡觉。干炭嘛，自然是用来烤火，你看天气这么冷！。
原来两名川军是在蛇梁埂值班换岗返回磨盘寨的哨兵。一名川军像是饿了，说：让他们去吧！看样子他们是山上人，不碍事！
川军一走，你曾爷爷对杨心怀说：干脆不走小路，走蛇梁埂，看来岗哨不会拦住我们，这样反而会更安全，更快一些。
杨心怀觉得刚才两位川军没反对山上人下山，不如走大路真的更方便，于是回答说：要得，就走蛇梁埂，万一不行再说，大家见机行事！
站住！蛇梁埂两名荷枪实弹的川军哨兵，一边端着枪，一边吼道。
下山走人户的！你曾爷爷回答。
走哪里，背些什么东西，不准下山！
山下一家亲戚死人了，今晚坐夜，背的是被盖和干炭，天冷了，坐夜用！你曾爷爷说。
不行！谁知道你们是不是去报信？一律不准通行！
长官，行行好吧！我们是山上的农民，土生土长在山上，有家有室，你们打战不关我们平民百姓的事，就是你借一百个胆子给我，我也不敢通风报信！再说我们什么都不知道，我们真的有急事！让我们走吧！杨心怀回答说。
不行，说不行就不行！不信的话，我把东西给你丢下山去！信不信？快回去！赶快回去！一位川军说着走到你曾爷爷和杨心怀面前，放下枪开始去翻背篼。
你曾爷爷知道，如果川军把被盖一翻，必然会发现有饭、有菜。这饭、这菜一辈子都说不清楚是作什么用途，且不是成了刀尖上翻筋头，拿命闹着玩。
杨心怀也想：这些川军真的是太不尽人情了，好话说了这么多，简直是茅坑里的石头，又硬又臭，他决心不买川军的账。
站在杨心怀面前那名川军，一脸络腮胡子，杨心怀一看，正是住在隔壁家那天枪杀他家猎狗的人。顿时，杨心怀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眼里闪着一道无法遏制的怒火，好似一头被激怒的狮子。眼前浮现出了三天前的一幕。
憨哥打算厚葬弟，侄儿担心又顾虑。
千年习俗难改变，情真意切讲故事。
祖辈大义救红军，下章阐述寨民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