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村长打得一手好牌
这时候外间办公桌上的电话又响了起来,刘曰文赶紧关上扩音器,迅速拿起话筒,一听是村主任刘广元打来的。刘广元问起建校捐款宣传和通知开会情况,叮嘱多刷几条标语,安排人贴到十字街的墙上,营造一下气氛,乡里来人的时候也显得好看些。
刘曰文做事就是快当,一会儿就把标语写了十几条,叫来负责夜间巡逻的治安员马勺子和胖军,让他们赶紧去把标语贴上,最后又嘱咐看门的耿老魁把院子赶紧扫一扫。安排完了之后,觉得没啥闪失了,才甩了一下胳膊,长长出了口气,去向村主任刘广元汇报工作。
在靠近十字街往南拐不远的地方,最显眼的建筑就是一座高大气派的现代式雕砖门楼,和一座青砖红瓦四合院。门楼前两个青石透雕的石狮子,一左一右,增添了几多威风。刘曰文推开两扇红油漆大门,穿过月亮二门,进到院子里。石榴树旁边,紫罗兰花架下,拴着一只德国种黑背狼犬,虎视眈眈的蹲在那里。
正房是锁皮厅带厦的大瓦房,透过仿古的木灵窗花格户,里面传出吆三吓四的麻将声。
每逢进村主任家里门口,刘曰文总是先大声跟那条狼狗打招呼,一是套近乎,二是以此提醒屋里的狗主人,外面有人进来了。跟狗打过招呼之后,刘曰文这才隔着玻璃往里瞧了瞧,然后悄悄的推门进屋。宽大的客厅里烟雾缭绕,通体透亮古香古色的组合红木家具闪光耀眼,一桌麻将牌被刘广元一帮人搓的稀里哗啦。
刘曰文不动声色地来到刘广元旁边,轻声说:“二叔,忙着呐。”刘广元精神专注地看着手里的麻将牌,毫无表情地问道:“通知,下完了。”刘曰文赶紧说:“下完了,广播了好几遍呢。”刘广元似乎不高兴,看了曰文一眼说:“好几遍,好几遍是几遍?”“三四遍吧。”“三四遍不行!我说过,要多宣传,不住地宣传。不然的话,乡里来了人,还知道咱成天在干什么!嗯?”“您说的是。最近感冒了,喉咙受不了,嗓子哑了。”“你看看,干冒了吃药啊。工作上的事不能耽误!”“是不能耽误。乡农委办的侯主任和社精办的董主任来了,问你什么时候过去。”“急什么。你就说,我待会儿过去。那俩家伙——”“我说过了。他们说,想提前跟你沟通一下。”“沟通?沟通什么?”“看样子——他们还是为上次的事情——”刘广元冷一笑一下:“上次,上次怎么了?难道我会跟他们计较?先别理他!”
对头牌打得一塌糊涂的刘老泗没好气地说:“说的是,先别理他们!就让他们干坐一会儿!那俩家伙,就是混吃混喝!拿话甜和人!三哥,你可不能走,我这里正想要翻盘呢!你一走,可就冤枉死了!”其他几位也随声附和:“对,节骨眼上,你决不能走,你一走,就等于拆我们的台。”刘广元只好冲刘曰文说“你去吧,告诉他们俩吃货,叫他们先等一等。到中午别回去了,村里已经安排了。”刘曰文说:“看样子他们这次还不光是为了吃喝来的。他们说这项工作是最近急需完成的头等大事,必须专人负责,高度重视。”刘广元显得有些不耐烦:“我不是已经说了吗,这项工作由你具体分工,全权代表。——啰嗦!” “可人家说,我一个村文书,不够级别哩,不该管那么多的事。” “不够级别?”刘广元冷笑了一下,“曰文呀,三叔混了大半辈子,也不过是个村主任,你年轻轻的,心急了是咋的。慢慢来吧,啊?”刘曰文说:“三叔,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乡里对这项任务的要求是,村里一把手,必须亲自抓。”刘广元又是一声冷笑:“一把手亲自抓,没错!谁是一把手呢?老支书是一把手,你找他去!告诉那老家伙,就说乡里的捐资任务下来了——看他怎么说!”刘曰文说:“老支书身体不好,他早就说了,村里的事你看着办——”刘广元说:“我看着办——办个屁呀!这个老东西,站着茅坑不拉屎,还会拿话甜和人!曰文,别着急,慢慢熬吧,什么时候,老家伙死了,我成村支书了,村主任才轮着你!”刘曰文说“三叔,我,没那意思,我……”“行了!什么这意思那意思,我知道了,去吧,去吧,别磨蹭了!”
刘元广端起那把精致的小茶壶,“滋溜”喝了一口,继续全神贯注地打牌。刘曰文站在一边,走也不是,坐也不是,不知如何是好。他实在想不明白,向来和和气气的村主任三叔,今天为何突然变了个人似的,说话那么别扭,是自己哪里做错了?他正在胡思乱想,三婶红嘴鸥抱着金毛哈巴狗走了过来。这个比刘广元小着七八岁的女人,身材保养得胖胖的,没事就爱打扮,卷发下的耳锤上,吊一对黄澄澄的耳坠子,一双大嘴片子涂着鲜艳的口红,平时喜欢着一身白色长裙,脚蹬一双高跟鞋。不足之处是描画成月牙形状的眉毛下,长了一对肿眼泡,走路有点外八字,摇摇摆摆,有人说像是动物世界里的 “红嘴鸥”。
在白水渡这个小山洼里,能让红嘴鸥瞧上眼的人不多,不知为什么,她一直对刘曰文这个远房侄儿感觉不错,每次见到他都显得格外地热情。这会儿见曰文受了点委屈,于是就过来圆场:“广元呐,怎么说话呢!老支书只管生他的病,你当你的村主任,井水不犯河水,不正好吗,干生哪门子气呀!曰文,别光站着,坐下说话!三婶儿刚沏的乌龙茶,好喝!”刘曰文说:“三婶儿,我不坐了,乡里来人,村委那边没有个人支应着,他们还不说咱们架子大,把他们不放眼里了?我得过去。”
红嘴鸥说:“那就过去吧。广元,你看人家曰文替你考虑的,多么周到!你这个村主任,要是少了曰文,屁股掉了都不知道!”刘广元看了红嘴鸥一眼:“你这个人,又替他说话——我也没说他什么呀!”又对刘曰文说:“你回去和那俩扯蛋说,我这里有急事正在处理,他们要是等不及,先开着会也行。”刘曰文“嗯”了一声,却站着未动。刘广元皱了皱眉:“怎么了,咋还不去呢!”刘曰文把一那张带有打油诗的白纸片递了过去:“你看,想不到咱们村还出现了这个,也不知什么人干的”。
刘广元接过纸片仔细看着,刚才还自信十足的脸立刻沉郁了下来,嘴角哆嗦了一下说:“真是莫名其妙——这是——哪儿来的?”刘曰文说:“在村委门口对面墙上发现的。幸亏我发现的早。要不肯定惹麻烦——”
其他几位这会儿牌也不打了,一个个把脑袋伸过来,凑在那片纸上,像是几个圆乎乎的大肉丸子,嘴里不住的咕哝着:“他妈的,这是什么人干的,好大胆子呀!”白纸片上到底写了什么呢?
白纸片上到底写了什么,这得从刘曰文下完通知,走出村委会,向刘广元家走来的时候说起。
刘曰文从村委会出来,走了没多远,就看见了村治安员胖军和马勺子,这两家伙从刘曰文那里领了任务,来到十字街墙跟前刷标语,胖军儿把糨糊桶搁在地上,拿刷子在墙上刷起了糨糊。马勺子嘴里叼着香烟,胳肢窝里夹着一卷花花绿绿的标语,手里捧着半导体,耳朵里塞着耳机,一边听收音机,一边指手画脚的指挥着胖军说:“看你笨手笨脚的,连个标语都贴不正。往上靠点儿,靠大了,再往下。”胖军说:“到底是往上还是往下?”马勺子说:“往下靠点儿,一丁点儿。哎,好了。”胖军儿说:“好个屁。你听收音机,我干活,跟你在一起,我算是倒霉了。”马勺子摁着耳机,不但听不见胖军骂他,反而“嘿嘿,哈哈哈!”地乐出声来。胖军说:“有啥可笑的,你他娘的神经病啊。”马勺子冲胖军摆摆手说:“别打岔,嘿嘿!又是一架,真他妈过瘾!”胖军说:“一架,一架,一架什么呀?”马勺子说:“飞机,一架飞机从天上掉下来了。二百多人全报销了!”胖军儿瞪了马勺子一眼说:“那不就是空难吗。人家空难了你他妈的还幸灾乐祸,你有良心吗?”马勺子反驳道:“我就爱幸灾乐祸,咋了。外国的飞机掉下来,该乐祸就得乐祸。”胖军儿说:“外国的飞机也是飞机,上面坐的不是人吗?不值得关爱同情吗?”马勺子说:“你少他妈的崇洋媚外里通外国!坐飞机的都是有钱人,你关爱,你同情,你他妈的够格吗?”胖军被怂得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忽然吃惊地摸着后脑勺惊叫说:“哎,快看呐?”马勺子说:“怎么得了,一惊一乍的!”胖军儿指着着墙角处的一张白纸说:“你瞧,这上面有字呢!”马勺子盯着那纸片看了半天,装模作样地念道:“为民服务上什么——”胖军说:“为民服务上墙!”马勺子接着念道:“是,为民服务上墙。吃什么喝什么下乡——,鸡什么什么?”胖军又说:“是鸡鸭鱼肉吧。”马勺子说:“咱念不下来,这水平不低呀,看来是个有才的人写的。”胖军点头:“是不低。就这水平,赶上唐宋诗人李白了。”
马勺子说:“管他是白是黑,赶紧处理了吧!这事要是村长知道了,那可了不得!咱俩的工资别打算要了!”
这时候正巧村文书刘曰文从村委大院出来,见这俩人嘀嘀咕咕的,以为他们在磨洋工呢,于是不客气地说道:“你们俩贴个标语咋这么慢呢,磨磨蹭蹭到天黑吗?抓紧着!”马勺子赶紧摘下耳机,关掉收音机,装模做样地贴起标语来。刘曰文不放心地问:“你们俩鬼鬼祟祟的,刚才说什么来?”
胖军说:“报告刘文书,我们没说什么!按照你的吩咐,我们在贴标语呢”刘曰文心存狐疑地说:“没说什么,我怎么觉得神情不对头呢?”胖军只好说:“我们发现了点小情况。”刘曰文说:“什么小情况啊?”胖军指着墙上的广告标语:“请你往这里看。”刘曰文看着那白纸片轻声念了几句:“为民服务上墙,吃喝催款下乡;鸡鸭鱼肉伺候,管他百姓骂娘……”就不敢往下念了。胖军说:“你再瞧瞧下面,还有呢!没事儿,念出来让我们也听听么!”刘曰文接着念:“走进石桥白水庄,先看绿瓦红墙,门前狮子大张口,院内二层小洋房,要问谁家豪宅,主人是个村长。刘氏四家兄弟,似虎更象群狼。山高水长路迢迢,百姓双眼泪汪汪。”刘曰文念完之后自言自语道:“我那个天哪!这是怎么回事!”三个人互相对视了一会儿,都不说话。刘曰文问道:“这是什么时候贴的?”马勺子说:“我哪知道哇?”胖军摇头说说:“俺俩确实不知道!”
刘曰文说:“还愣着干啥,赶紧揭下来呀!”胖军儿小心翼翼地说:“刘主任,这算不算违法宣传品?”刘曰文朝四下看了看,皱起眉头说:“这人胆子也太大了,这不是没事找事吗。揭下来,赶紧的!”胖军儿去揭白纸片,无奈粘的太牢,撕破了。刘曰文嫌他笨手笨脚,喷了点水,总算接下来了。马勺子讨好地说:“刘主任,这么重要的情况,幸亏我们及时发现得早,算不算功劳呢?”刘曰文说:“你们俩谁先发现的?”胖军儿抢着说:“刚才是我先发现的。”马勺子说:“不对,应该是我们俩共同发现的,算不算功老一件?”刘曰文:“想什么呢,不追究你俩的责任就不错了!注意严格保密,不能再让其他人知道,否则那你们试问!明白吗?”马勺子、胖军儿似懂非懂点点头说:“明白,我们保证不说。”刘曰文说:“行了,赶紧贴标语去吧,别磨磨蹭蹭的。注意别的地方还有没有这种情况。一旦发现,马上报告。”马勺子、胖军儿赶紧说“是!”
刘曰文这才把白纸片报卷成一个纸卷,来到了村主任刘广元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