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五章 新筹与旧账
出十字街往东走,过五六户宅院,临街紧挨着一户人家,有两间门面房,里边盛放着修理用的工具和零件货物,这是田贵的修理铺。这田贵是谁呢。老关东有两个儿子,一个是老三田守本,一个是老四田守常。田老三也有俩儿子,就是田家树和田二萌。田老四有一男一女,女儿田小雨,儿子叫田贵。田贵长得人高马大,拙嘴笨舌,老实木呐,乍看傻乎乎的,其实一点不傻,不但学会电气焊,还会修理农具,没用的家用电器也能拆了装,装了拆,于是大门口一侧房前搭了个凉棚,凉棚柱角上挂着“修理”招牌,专修三轮车及各式农具,四里五村的人都道白水村有个“田傻子修理铺”,人不但老实,价格也便宜。
时值秋天八月,正是末伏的天气,农活不是很忙。田贵在凉棚下安置一张秋木烤漆小茶桌,一把麻古献寿提梁瓷茶壶,四个童子嬉戏小茶碗,旁边又有几张枣木红心的小板凳。旁边铁皮红泥小火炉上,放一把圆肚长嘴的大锡壶,烧着开水,滋滋地冒着热气,用来招待街坊邻居。此时就有村里几个农民喝着茶水、聊天、闲谈默论。话题从地里的庄稼、婚丧嫁娶到国家大事、国际新闻直至美国911事件、中菲南海争端,然后再回到身边琐事,诸如玉米何时收割,小麦何时下种,母猪如何产仔,羊羔何时断奶等等,犄角旮旯,无不涉及。田贵呢,说话也不多,一边干活一边默默地听,有时候也插上一句两句,不等别人回答,自己先傻傻一笑。
有道是傻人有傻福,别看田贵老实,却娶了个漂亮媳妇,叫柳月眉。有关这个女人的来历,不妨在这里插一段闲话。且说田老四早早死了老婆,一个人拉扯着两个孩子过穷苦日子,既当爹又当妈,“东一叉靶,西一扫帚”,挺不容易的。等到女儿田小雨儿考上大学之后,儿子田贵却已经过了娶媳妇的年龄,三十好几了还打着光棍。从外边回来的人说,顺着河堤往北走一百二十里,就到了黄河岸,有个叫盐秋湖的地方,地里虽然不打粮食,但出生的女子却个个漂亮,而且嫁妆也不贵,只要有五间大瓦房,外加上万块钱的彩礼,满打满算就能娶上门来当媳妇。田老四和儿子田贵经过一番商量,便乘火车去了那个叫盐秋湖的地方,到了那里一问才知道,原来那个“秋”字的发音实际是“穷”字,那地方就是一片穷的掉渣盐碱地,家家户户住的几乎是“干打垒”的土坯房子。父子二人在那里替人“干打垒”了两年多,辛辛苦苦赞下几个钱,除了供女儿上大学外,剩下的勉强够田贵找媳妇用的。可巧有那么娘俩喜欢上了他们爷俩,再有万把块钱事情就算成了。田老四怕夜长梦多,最终决定还是先成全了儿子再说,于是赶紧着交上彩礼钱,就把这个柳月眉领来了。来了之后才发现,这小媳妇除了好吃好喝,嘴里还多了一根小烟袋,对这里的农活一窍不通。因此这小媳妇平时打扮得漂漂亮亮,喜欢找人聊天,却很少下地干活,免不了招惹些闲话。不过呢,好处是给田贵的修理铺带来了极好的人脉,人来得多,生意就不错。
眼下正是末伏的天气,柳月眉提着个暖水瓶从大门洞里出来,给暖水瓶里灌满了开水,为大家沏好茶,抬头看了看大街上,欣喜之余,脸上忽然显现出一丝惆怅来。为什么呢,因为她看到刘二少和两个治安员员走了过来。
女人心中暗暗的吃了一惊,她似乎很害怕看到这个刘二少,于是赶紧低下头,提着暖壶进家,严严实实地关门。田贵只是低着头干活,等刘二少走进了,用柴火棍不住地敲打着修理铺的柱子的时候,他还没有注意到情况有些变化。
刘二少说:“田贵,抬起头来,老子跟你说话。”田贵抬头看了看刘二少说:“干什么?”刘二少说:“干什么?你们家的捐款为啥还没交啊?”田贵说: “什么捐款?”刘二少说:“什么捐款?你挣钱挣傻了是咋的?教育捐款这么大的事儿,喇叭里鼓破天了,你不知道啊?”田贵说:“俺家早就交上了。”刘二少说:“早交上了?谁交的?我咋不知道呢?”田贵说:“俺媳妇说交上了。”刘二少嘿嘿一笑说:“田大傻子——你媳妇说交上了——你媳妇说交上就交上了?!”田贵说:“你啥意思嘛!”刘二少说:“啥意思,你媳妇呢?”田贵说:“我媳妇在家里呢。”刘二少说:“那好啊,我有事正要找她呢!”
刘二少刚要进大门,田贵起身挡住了:“慢着,你不能进去。我叫她出来。”刘二少嘿嘿一乐说:“田大傻子,还知道护着媳妇呢!不用怕,我吃不了她,一会儿我就出来。”然后对治安员胖军和马勺子说,“我进去执行公务,你们两个在这儿守着大门,等我一会儿。”
田贵正想随着一起进家,田家树的爱人韩翠云背着喷雾器走了过来。韩翠云说:“大兄弟,喷雾器使着使着就坏了,也不知道哪里的毛病,你给看看。”田贵只好先为韩翠云查看喷雾器。韩翠云说:“刚才我咋看见刘二少在这里,你怎么让他进你家了?”田贵说:“收捐款来了,我媳妇说交了,他不信,就问我媳妇去了。”韩翠云说:“你怎么让他一个人进家去了!这小子贼不是东西,指不定使啥坏呢,得防着些!”田贵说:“我知道呢,我在这里,他不敢怎么着。”这里正说着,忽听家里面传出柳月眉的呼救声:“来人呀,贵根,快来呀”
田贵吃了一惊,拿着扳手撒腿就往家里跑。田家树的媳妇韩翠云还有其他几个人也随之跟着跑了进来。
怎么回事呢。原来,屋内的柳月眉正磕着瓜子看电视机,冷不防刘二少蹑手蹑脚推门进来,女人吃了一惊说:“你,你咋进来了!”刘二少嬉皮笑脸地说:“想你呀,又不吃了你,刚才见了我躲什么!”柳月眉说:“俺胆小,见了大盖帽就害怕。大白天的,你干什么来了?”刘二少说:“执行公务,你家去年的修路集资款,土地承包费都还没交呢。”柳月眉愣住了:“去年的,不是已经——”刘二少近前一步说:“已经什么?嗯?”柳月眉脸蛋一红:“不是已经——免了么——”“免了?谁给你免了?”柳月眉急了说:“刘二少,话是你亲口说的,你可不能赖账!”“我亲口说的,谁作证啊?”“刘二少,你——”“我什么?”“你真不要脸!”“别说没用的。再让我一次,就给你免。”刘二少走到柳月眉跟前,就想动手动脚。柳月眉躲闪着说:“你还是人不是人?你亲口答应的,怎么说话不算话呢?”刘二少淫邪的笑着说:“亲口答应的,我答应你什么了?嗯?我告诉你,你们家不光修路集资没缴,水电费还欠300多块呢!我村长二叔说了,今天是新旧帐一块清!加上去年的修路集资款,你们家一共是两千二百八十块,今天就得交齐。”柳月眉说:“刘二少,我今天才认清了你!怪不得别人说你不是个东西,你红口白牙,占了我的便宜,转脸不认账了,你还真不是东西!”刘二少说:“放心,我不会赖账的。这小身段,这小脸蛋,这小嘴唇,我怎么会赖账呢?好些日没亲一口了,我想着你。不就是两千来块钱吗,再让我一次,我一定给你免了。”柳月眉说:“我上了你的当了!从今往后离我远着点!”刘二少说:“你好好想想吧,我不强迫你!实话告诉你,这次是集中清理,乡长和派出所的人都在村委办公室候着呢!不行的话咱就得新账旧账一起算。你家这个修理铺,至少应该再捐500元!”柳月眉说:“刘二少,你太欺侮人了,我和你拼了吧。”说着就给了刘二少一巴掌。刘二少捂着脸说:“好呀,你还敢打老子。再打一下,朝这边打。”刘二少步步紧逼,柳月娥步步后退。退到床沿上,刘二少趁势将其压倒。柳月眉奋力挣扎,大声呼救:“来人呀,田贵,快进来呀!”
刘二少听见田贵脚步声之后,赶紧起身,装作没事人似的。田贵追问媳妇柳月眉怎么回事?柳月眉低头啜泣着却不做声。韩翠云赶紧给田贵递眼色,然后质问刘二少:“刘二少,你是不是欺负人了?”刘二少显得若无其事:“没什么,开了句玩笑。”柳月眉愤然起身,揪着刘二少拼命厮打:“刘二少你这个畜生!有这样开玩笑的吗!”刘二少见势不妙,赶紧往外溜,并且狠狠地说:“告诉你们,我现在是代表政府执行公务,天黑以前,你得乖乖的把所有欠款交到村部去。否则的话,有你们两口子好看的。”
刘二少走了之后,韩翠云把看热闹的乡邻劝走,拉着柳月眉的手,仔细询问起来。无论怎么问,月眉只坐在床沿上啜泣,满腹的委屈却不说,可把田贵急坏了,闷声闷气地说:“到底咋回事,你咋不说话呢。你倒是说话呀。”韩翠云安慰说“他婶子,到底怎么了?有什么冤屈,嫂子替你做主”
柳月眉一下扑在韩翠云的肩上说:“嫂子,刘二少他不是人,我上了畜生的当了!他欺侮我不是一天了,我没法活了!嫂子,我说出来,你可不兴瞧不起我啊”韩翠云说:“别憋屈自己了。刘二少怎么着你了,说出来,嫂子为你做主。”
“刘二少,这个挨千刀的”柳月眉悲切地说出了去年秋天发生的事情。那是一个早秋的下午,柳月眉这个平时喜欢打扮,却不大干农活的女人,忽然想起去自家玉米地掰几穗鲜玉米。一片绿色的浩海般的玉米地里,金灿灿的阳光洒落在一片片叶子上。乡间的小路上,一个头扎鲜艳的头巾,风姿绰约的农家少妇,为这绿色秋韵添加了独特的风景。这漂亮的女人把一穗穗带着红缨缨的鲜玉米掰下来,装在篮子里,上面盖了一块花布,正准备回家的时候,已经尾随其后的刘二少悄悄来到柳月眉身后,双手将其抱住。柳月眉吓得啊的一声惊叫起来:“刘二少,你要干什么!”刘二少说:“别怕,别怕。”柳月眉说:“你,你要干什么。来人呀!”刘二少掏出一把刀子架在女人的脖子上:“再喊,一刀宰了你!”。柳月眉顿时吓得脸色煞白,战战兢兢说不出话来,浑身颤抖着蹲在了玉米地里。刘二少趁势扑上去。密密匝匝的玉米地湮没了一个女人脆弱的呼救声。事后刘二少威胁说:“你要敢去告,就杀你全家。我三叔是村长,我表哥是治安大队长,你告到天上也没用。你要乖乖听话呢,不但不伤害你,还有许多好处。”柳月眉说:“求求你,千万别杀我,依着你,不告就是了”刘二少说:“嗯,这就对了。今年不单你们家的修路集资全免了,而且水电费都不用交了。我说话算话。”
回想起当时的情景,柳月眉仍是一脸的惊恐不安。她哽咽着说:“当时俺不从,他就拿这么长刀子搁俺脖子上,俺当时就吓晕了。他糟蹋了俺,还不让俺告发他,说只要不去告发,就免除咱家这税那费的,否则就杀俺全家。为了这个家,俺忍下了。”田贵说:“以后呢?”柳月眉说:“以后,他就霸占了俺,俺不敢不依着他——”田贵说:这些事,你为啥不说!”柳月眉说:“俺是想和你说来着,你三棍子打不出个屁来,说了又能怎么样!俺名声不好,已经那样了,不如忍了算了。没想到,今年他还纠缠着不放,还把旧账翻了出来!要不是为了你和孩子,俺也不想活了。我的那个天呀!我的命好苦呀!”田贵 “啊!”了一声,扯着嗓子愤愤地说“刘二少这个王八蛋!我跟你拼了!”屈辱和愤怒,使得这个平日里老实巴交的农民失去了理智。他攥着手中的大号扳手,就要冲出门去。却被柳月眉死死拦住:“田贵,咱不能去。刘二少上下有人,咱惹不起呀。为了这个家,咱还是算了吧。”韩翠云一边上前夺下田贵根手里的扳手:“兄弟,他刘二少是什么人,咱是什么人,咱的命比他十条命都金贵,犯不着去拼呀。乌云遮挡不住日头,咱有理不怕没处说去,咱老田家也是一大家子人,回头跟你哥商量商量也不算晚,单人瞎吗的独闯哪行啊!”韩翠云这么一说,提醒了田贵,他觉得大嫂说得有道理,便忍下心中的火气,对韩素云说:“嫂子,这事出在咱们家,你和俺哥不能看着不管。”韩翠云说:“这你放心。弟媳妇受了欺负,丢的是咱老田家的脸,任他刘二少有天大的本事,也得服王法,决不能便宜了他。你千万要冷静,晚上等你哥的话”
此时已是黄昏时分,落日即将隐去,暮霭渐渐沉垂,炊烟袅袅升起。忙碌了一天的人们或扛着工具,或赶着牲畜,或乘车车辆,都陆续回村了。大喇叭里一遍又一遍的传出刘曰文广播的声音,说现在全村建校捐资和旧账清欠已经接近尾声,迟迟没结算的户,听到广播后必须在七点钟以前把钱交上来。过了七点以后,将采取有力措施,逐家逐户清缴。并念了一串还没有前来交钱的人员名单。
韩翠云说服下了田贵,回到家里的时候,三婶已经准备拾掇晚饭了,见面就说:“翠云,今年这捐资任务,闹腾的够厉害呀,恐怕是躲不过了。依我说咱也不用拖了,他明捐也好,暗派也罢,几百块钱的事,赶紧着交了就省了心了,省得找麻烦。”韩翠云说:“娘,我也是这么想啊。可有人说这是乱摊派,不合章程呢。”三婶说:“啥章程不章程的,上头说啥那就是啥,咱胳膊还能拧得过大腿去呀。”韩翠云说:“谁说不是呢。可是——”三婶说:“别可是了,家树回来,就和他说我说的,赶紧交上得了。省的大喇叭里提名道姓的,怪够丢人的!”
婆媳二人正说着,田老三头戴八角苇篱,背一捆地瓜藤蔓进家。韩翠云从屋里出来,一边帮公爹把身上的瓜藤卸下来,一边关切地说:“爸,你的病还没好,怎么又下地了。”田老三说:“没啥。到地里转了转。棉花打药了?”韩翠云说:“打过了。要不是喷雾器坏了,整个一片就打完了。您进屋歇着吧。”田老三说:“刚才我听见喇叭里念名字了。咱们家的,交没交啊?”韩翠云说:“您不用担心,刚才俺娘和我说了,一会儿就交上”田老三一边进屋一边说:“赶紧交上去吧,早晚脱不了的”。韩翠云说:“谁说不是呢!”
田家树下地回来,掀开水缸盖,一边舀水洗脸,一边问:“翠云,喷雾器修好了吗。”韩翠云说:“不知道啊。我还没去问呢。”田家树说:“修个喷雾器能费多大时间,你没和田贵说等着用啊。”韩翠云说:“说了。他正拾掇着,刘二少就带人去他家了。”田家树眉毛一拧说:“刘二少?刘二少去干什么。”韩翠云一边给男人递眼色一边低声对说:“他去还能有好事。到屋里说去,正想你回来拿个主意呢”
田家树随着媳妇来到屋内,问道:“怎么了,有背人的话吗”韩翠云说挺严肃的说:“刘二少把月眉糟蹋了。”田家树反问道:“听谁的?”韩翠云说:“她自己说的。喷雾器不是坏了吗,今下午我去找贵根修喷雾器的的时候,刘二少带人去他家催捐。后来听见月眉喊救命,那情景哭得泪人似的”田家树吃惊的说:“怎么,大白天的,他就敢……”韩翠云说:“不是现在,是去年秋上的事儿。去年秋天,月眉去地里掰青玉米,被刘二少盯上了。把她欺负了之后,答应免除她家的集资和捐款,结果不但一个子儿没免,还新旧帐一起算。开修理铺还得另外捐钱!”田家树紧皱了一下眉毛说:“这可真是,一出未了,又是一出。成天花枝招展,不出事才怪!活该!田贵打算怎么办呢?”韩翠云说:“他是个老实人牛脾气,除了帽子头上的火,还能怎样?我好歹把他劝住了。没准儿一会就过来,让你拿主意呢”田家树想了想:“这种事毕竟是丢人,张扬出去也不好。刘广元是村主任,先去找他说理,看他怎么说。说好听的便好,说不好听的,咱也新账旧账一起算,去派出所告他们去。”韩翠云说:“你告人家什么?”田家树说:“告他刘二少横行乡里,强奸妇女,告他刘广元当官不作为,包庇纵容犯罪。”韩翠云说:“你说的轻巧,他那么大的势力,能告得赢吗?”田家树说:“现在法治社会,咱有理,横竖长短咱都不怕他。”韩翠云说:“理是这么个理,人家势力大,就怕告不倒他。”田家树说:“咱不怕他。田小雨现在是村支书,这事应该和她说。”韩翠云说:“她才来几天,恐怕起不了多大作用。”田家树说:“这个你不懂。村支书就是基层党的领导,她向上反映问题,比我们普通百姓说话管用。还有一件,这事暂不能让二萌知道,他可跟田贵不一样,那楞头青脾气一上来,能把把天捅个窟窿!”韩翠云说:“嗯,我知道。”
夫妻两正在屋里说悄悄说着话,外面狗叫了。韩翠云迎出来,原来是田贵送喷雾器来了。田贵说:“嫂子,喷雾器修好了。”韩翠云说:“好啊,来屋里坐吧。你哥正要找你。”田贵进屋,冲田家树说:“哥,你找我?”家树说:“家里出事了?”
田贵说:“唉,说不出口啊——月眉让刘二少欺侮了,丢人呢!”家树说:“这窝囊气是不能受。也怪你媳妇,平时招摇不安生!”田贵说:“你说咋办呢?”家树说:“咱先找刘广元去,看他这个村主任是什么态度,再说下一步的。他要是说人话还罢了,他要是不说人话,咱到乡里告他去。老乡长牛三泰还是个正派人,要是还不行,咱就去县里、市里上访。我就不信,这白水渡成了他刘家的天下。”
家树和田贵顾不得吃晚饭,先来到刘广元家。家树问红嘴鸥村主任在家不,红嘴鸥不知道这哥俩干什么,无精打采地说,“一整天没见着人了,八成儿在苹果园饭庄呢!你们去那里找吧!”
哥俩于是去了苹果园饭庄。那里的人又告诉他们说,“今晚上村委会订的是送餐单,饭菜已经送到村委会去了。”
“他妈的,一天到晚吃公喝公,集体那点油水还不够他们吃喝的!”田贵气不打一处来,也学会骂人了。家树说:“别着急,不是有那么句话嘛,别看现在闹得欢,脱不了将来拉清单!”田贵说:“那得什么时候?猴年马月也说不定!”哥俩边走边说,来到村委会的时候,只见大院里除了正屋大办公室亮着电灯外,挂着民兵连治保室牌子的两间西厢房里,也是灯光通亮。哥俩进了这屋奔那屋,连个村主任的人影子也没见着,问谁也都说不知道。正在纳闷儿,耿老魁提着两暖壶开水走了过来。家树一把将他拉住说:“老耿大伯,问你个事儿,村长他们在什么地方?”耿老魁见田家哥俩黑灯瞎火的进来,还以为是来交捐款的呢,就提示他们说:“交钱上大办公室交去啊”。家树说:“交钱的事先不急,我问你村长在哪?”耿老魁迟疑着说:“你找村长做啥?”家树猜想,看来这老耿头一定知道刘广元在什么地方,不耍点心眼掏不出话来,于是撒谎说:“我们家和村里往来账目上有牵不清的问题,我们先找村长弄明白了,再交不迟。”耿老魁这才朝办公室后面努努嘴说:“在后面‘行宫’里呢,跟我来吧。”
田家树这才想起来,原来这村委会是一个两进的大院落,除了前面的办公室,后面还有一个小院子,小时候进里头玩耍过的,长大了,当了几年兵,几乎把这里的情形忘得差不多了了。他们俩随老耿头由一条夹道转过后院,隐隐约约看出这是一个干净优雅的环境,除了三间正房之外,左右也是东西两排带厦檐的厢房。田家树心想,这就是人们常说的‘行宫’?怪不得苹果园里没见着,原来今晚上的饭局改在这里了!
正打算往里进的时候,耿老魁大概想起了昨天会场上的事情,心想这田家兄弟来着不善呢,闹不好今晚上就得出事儿,于是忽然停住脚步,像是多加了个心眼似的说:“你们找村长什么事?可不要胡来啊”家树说:“没事,放心吧大伯!”就在耿老魁还在犹豫的时候,田家树已经率先走到了廊檐下。他透过窗玻璃,看到明晃晃的节能灯下,满满摆放着一桌子上等酒菜。乡长唐梦云、派出所长王四友已经喝得醺醺欲醉,刘广元、刘二少还有苹果园的的女服务员小蕙还在不住的给他们倒酒。
刘广元端着酒杯,摇摇晃晃地说:“二位领导,干了这杯酒,情谊天天有。我先干为敬。”唐梦云说:“时间不早了,这酒差不多了,不喝了。”王四友爷说:“不喝了。我得回去了”刘二少说:“不喝哪行啊。唐哥和王哥都是海量,别说这一杯酒,就是再喝十杯八杯,照样开车不打方向盘。”唐梦云推开刘二少的酒杯说:“你少来这一套!说不喝就是不喝了!”刘广元说冲小蕙使了个眼色说:“小蕙看你的了。你敬的酒乡长肯定得喝”小蕙端起酒杯对唐梦云说:“唐乡长,可怜可怜小蕙吧。你不喝下这杯酒,我的工作不好干了。”
看着眼前的这一幕,让田家树这位正直的退伍兵愤怒不已!他把田贵拉在一边,低声问:“带着手机没有?”田贵说:“带着呢。干啥?”“准备好了,进去的时候,我吸引住他们,你躲在后面拍下来,留着日后有用处。”田贵点了点头,掏出了手机。然后他们就随着耿老魁推门进去了。屋里的人完全都没有觉察到,在耿老魁的后面还跟着两个人,他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唐梦云和小蕙身上了。唐乡长兴奋地扬起脖子,任凭身边的女人把送到嘴边的酒灌了下去,然后是一阵开怀的的大笑:“好,痛快!”借着这个机会,田贵举起手机,不管三七二十一,只管咔咔的按镜头。田家树微笑着对刘广元说:“刘主任,你们喝的好痛快!”刘广元一下愣住了,挺紧张地质问说:“家树,你来干什么?”唐梦云这才看清楚门口还站着两个人,醉眼朦胧地问:“你们是——是谁,你们是干——什么的?”刘广元看到了田贵手里的手机,大概已经回过神儿来,脸上一下就堆出笑来:“家树呀,来呀,坐下一齐喝一杯吧。”田家树说:“村长,我哪有这身份,我们是来报案的。”刘广元说:“报案,报什么案呢?”田家树让田贵亲自说,田贵不知道如何开口,对田家树说:“哥,我嘴笨,你替我说。”刘广元大约已经觉出这哥俩来者不善,于是就故意为难田贵:“田贵你说。”田贵吭哧了半天才说:“你们乡长,村长都在。有人强奸了我媳妇,你们管不管?”唐梦云迷迷糊糊地问:“你说什么,强奸你媳妇。谁,强奸了你媳妇?”田贵指着刘二少说:“就是他!去年在玉米地里强奸了我媳妇。”唐梦云转脸看着刘二少:“怎么回事?”刘二少也已经神志不清,鼻子歪倒了腮帮子上:“这怎么可能呢。别信他,胡说八道。那怎么叫强奸呢,他媳妇愿意的!唐乡长,咱接着喝酒,我再敬你一杯。”
“刘二少,你这个畜生!”田贵的火气一下蹿了上来,“我叫你喝——我叫你横行霸道!”田贵一气之下,端起桌子上的菜,扣在了刘二少的脑袋上,弄的他满脸开花,田家树劝也劝不住。刘二少啊啊地叫着,不住的摇晃着脑袋,鬼哭狼嚎一般。盘子掉在地上,发出碎裂的声响。刘广元噌的一下跳起来,大声说:“好你个田贵!你竟敢在这里撒野!”刘二少不住地用手划拉着脸上的菜汤肉汁,很狼狈叫嚣着:“田贵,你敢太岁头上动土!老子就是睡了你媳妇了,你还能咋着?”田贵顺手抄起一个空酒瓶说:“我砸死你这个王八蛋!”田家树赶紧制止说:“田贵,你冷静!”然后对王四友说:“王所长,刚才你也听见了,刘二少亲口承认自己糟蹋了田贵的媳妇。你们管不管?”王四友还算清醒:“管呐。人民公安就是保护人民的,只要是违法犯罪的事,我们都管。你得先到公安机关报案,你不报案我们怎么管?”田家树说:“我们就是报案来了嘛!”王四友说:“强奸案是刑事案件,当事人必须到公安机关报案才行。你不报案,我们怎么立案呢?”田贵急了:“你是派出所长,和你说不就是报案吗?”王四友把脸一沉说:“你和我说,让我去给你报案吗?怎么说你也不懂!报不报案,你自己考虑,先说眼前的吧。刚才你把盘子扣在别人头上,就属于寻衅滋事,毁坏他人财物,伤害他人行为,按照治安条例,起码给予你200元的罚款,五至十天的治安拘留。我现在就可以先把你带走。” 王四友说着,把手铐掏了出来,放到桌面上。刘二少一下子来了精神:“好哇。王所长,把他们全抓起来!”
田贵哪里见过这阵势,当时就急了,不服气地说:“我是来报案的,为啥要抓我?”王四友说:“报案也不能打人啊!你刚才的行为已经违反治安条例了!”刘二少更加得意忘形,手舞足蹈:“抓,把这俩小子抓起来,关他个十天半个月!”刘广元瞪了刘二少一眼:“你懂个屁呀!”然后看着唐梦云和王四友 :“两位领导,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法律面前人人平等,本村长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田家树盯着刘广元的脸,注视着那变化不定的表情,正猜想他要吐什么坏水出来的时候,只见房门一推,田小雨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