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章,深夜抓人
白水渡的夜晚,出奇的寂静。一轮上弦月亮,挂在树梢上。灯火悠悠的村子里不时响起一两声狗叫。
一大一小两辆警车悄悄地开进了村子,停在了十字街大杨树底下。
警车内座着的是镇长唐梦云和派出所长王四友。
唐梦云现在是梨花镇的镇长,有人说老乡长终究老了,唐梦云因祸得福。不管外界如何评论,白水村乡长被劫砸车一事,成了唐梦云人生最不光彩的一页。一个乡长,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竟然被一个乡下愣小子用领带勒住脖子,说也不敢说,动也不敢动,狼狈之相,至今历历在目,甚至于成了同僚之中茶余饭后的话题。想起这事就无地自容!耻辱,羞愧,还有那份自尊,无时无刻都成为他的心头之痛,使他不能不对那个田二萌更加憎恶!他要发泄,他要报复,他要出心中这口恶气!现在机会来了,上面要求严厉打击农村黑恶势力,维护农村社会治安秩序,他不能错失良机!他把派出所长王四友叫到自己的办公室,以不容置疑的口吻,对他下达了拘捕田二萌的指令。
唐梦云说:“按照治安条例,田二萌砸坏公共交通工具,挟持政府公职人员,已经构成了犯罪,完全可以对其缉拿归案。”
“但是,那天晚上你和牛乡长,已经当众做出了承诺,此一行动,就怕引起群众的不满,传播出去,恐将造成社会的不良影响。”
王四友小心谨慎的忠告着。作为一名经验丰富的老干警,他比较清楚这起事件的来龙去脉,那天晚上的事,前因后果他能不知道?当然,说到承诺,他只提了唐梦云和牛三泰,而没有提自己的顶头上司秦局长,他知道关键时候该怎么表态。他既要履行自己的职责,又得维护上级领导的尊严,还要考虑好与这位血气方刚的新任镇长的工作关系。准确的说,就是在这场复杂的事件中,他既不得不参与,却又不想涉入的太深,牵扯的太多,那样对自己对当地公安系统都没好处。
然而我们年轻的唐镇长,对于这番好意却没有觉察到,或者说领略的不深,他认为王四友不仅仅胆小怕事,而且在跟他玩弄小心眼,于是毫不客气地说:“老王呐,你这叫什么话?什么承诺?那不过是一种策略!对付犯罪分子有什么信义可讲?我看你是多虑了!”王四友见话不投机,也知道这位唐镇长的脾气,既然是油盐不进,只好赶紧换了口气说:“你别着急,我也没说不能抓。既然你当镇长的拍了板,没说的,就按照镇上的要求办!问题是这田二萌家住在哪,咱也不熟啊,总得得有个人领路吧”。
下车之后,王四友望着头顶上的月亮,显得不慌不忙。
唐梦云说:“你把你们那个片警小宋叫过来,我跟他说句话。”
王四友于是用手机给面包车里的片警宋志刚打电话:“小宋你过来一下。”
片警宋志刚于是来到王四友的轿车跟前。
唐梦云说:“村主任刘广元的家,你去过吗。”
宋志刚说去过一次。
唐梦云说:“你去通知他,叫他马上到这里来。”
宋志刚于是摸着黑来到刘广元家门前,叩响了门环。刘广元家的大狼狗首先叫了起来。
屋内,刘广元的老婆红嘴鸥侧身开启了床头灯,捅了捅旁边睡着的刘广元说:“嗯,别睡了,有人敲门哩。”
刘广元迷迷糊糊地说:“半夜三更的,是谁在敲门。”
红嘴鸥说:“我哪知道!”
刘广元说:“看看去呀。”
“这还得我起来!”红嘴鸥极不情愿地穿着短裤,披上衣服走出门口,站在厦檐下,冲亮着灯光的东厢房喊道:“玲子,狗这么叫,你也不出来瞧瞧。快出来,看谁在敲门。玲子,我和你说话呢,你听见了吗,咋不吭声呢。”
东厢房里刘巧铃隔着窗户回应道:“我睡着呢。有喊话的功夫,你不会自己去看呀。”
金嘴鸥说:“我不是没穿好衣服不方便吗。老刘,你瞧瞧她这说的,这丫头,就知道跟我顶嘴。我是何苦呢,真是后妈难当。”
巧玲一撩竹帘从屋里出来:“行了,别说了。我去看看还不行吗!”
巧玲疾步来到大门洞里,没好气地问:“这么晚了,谁呀?”
宋志刚说:“我是派出所的小宋。有事找刘主任。”
巧玲把打开,宋志刚跨步往里走。
红嘴鸥站在房门口那儿,伸着脑袋问道:“玲子,是谁呀?”
刘巧玲赌气说:“谁谁谁!买油葫芦的,卖呆看热闹的!”
金嘴鸥说:“这个死妮子,有话不好好说!”
宋志刚说:“大嫂,我是小宋,有急事找刘主任。”
金嘴鸥说:“是小宋呀。你等会儿,我给你叫去。”
金嘴鸥回屋,对还躺在床上的刘广元说:“块起来吧!派出所的,有急事找你呢!指不定什么事呢!”
刘广元赶紧起身,穿衣服,找鞋子,从屋里出来,见了小宋打招呼说:“小宋警长,咋不进屋里来呢。”
宋志刚说:“不进去了,唐镇长和王所长在大杨树下等着你,赶紧走吧。”
刘广元疑惑地说:“这么急,到底什么事呀。”
宋志刚说:“别问了,到了那里就知道了。”
刘广元心神不定地站在院子里:“小宋警长,深更半夜的,天大的事儿总得让我知道一点,思想上好有个准备不是。”
宋志刚只好近前小声说:“今晚上要抓人。”
刘广元说:“抓人?抓谁啊?”
宋志刚说:“抓田二萌。”
“噢!”刘广元点了点头,狠狠地说:“这小子,该着哇!”
刘广元随着片警宋志刚来到十字街空地上,月光低下,见警车旁边站着一群整装待命的公安干警,心里不住地扑腾了几下,对唐梦云说:“抓人,事先也不打个招呼,弄得我这一点准备都没有。”
唐梦云铁着脸说:“准备?准备什么!这种事能提前打招呼吗!田二萌的家在哪,领我们去吧!”
刘广元抓挠着头皮咧咧嘴说:“镇长,抓人这种事儿,我搀和里头不大好,我还是不参加吧。”
唐梦云说:“那哪行?你是村干部,你不参加谁参加?我们怎么知道田二萌家在哪里?别耍滑头了,走,头前带路!”
刘广元只好说:“带路好说,到了那里我指指门楼,就不进去了。我可不敢抓人。”
唐梦云说:“有公安干警在,谁说让你去抓人了?”
王四友说:“你就是带个路,与你没关系的。”
刘广元说:“那好吧。”
王四友说:“下面我把今晚上的行动布置一下。我和唐镇长在这里负责指挥,干警,协警分两个组。一组由尹副所长带领,刘主任带路去抓犯罪嫌疑人田二萌。二组片警宋志刚带领协警,分守村内要道路口,防止逃跑。镇长还有什么指示?”
唐梦云说:“行,你考虑的很周到,就按你说的办。分头行动吧!”
宋志刚找刘广元时的对话,都被厢房内的刘巧玲听在了心里。姑娘听罢心里暗暗吃了一惊,她借着关上大门回自己屋里的时间,心神不安的考虑着,该如何把这个坏消息送出去。
在白水渡,说起刘巧玲来,这可是个不一般的姑娘。按说女孩子一旦到了这个岁数,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就该找个还人家了。可是命运偏偏开了个玩笑。论条件父亲是村长,经济条件村里数一数二,论长相虽不说百里挑一,那也是弯眉细眼,云溜溜的身材,可惜遇上个后妈,成天除了打牌就是插胭脂抹粉,跳广场舞,一点不关心做女儿的婚事,一晃就是二十五六的大姑娘了,就像即将熟了的杏儿,眼看就要落了。可是姑娘呢,看上去也不着急,横竖不缺吃穿,什么活也不做,整天就窝在家里看小说。那天晚上,他听说村委大院里有人把老爸和乡长围住了,并且还砸了乡长的轿车,就把手里的书扔在一边,急急忙忙赶到了现场,见被一群持枪的警察正对着田二萌,而田而萌却一点不怕,那场面让她心里肃然起敬——啊,田二萌,你是多么的勇敢哪!今生就是你了,我愿和你一辈子!就是那天晚上,当着许多人的面,她不知哪来的勇气,不过一切地冲了过去,用身体紧紧将心爱人贴住,并且大声说;“二萌别怕!我爱你!要死,我愿跟你死在一块!”正是那突如其来的场景,让所有人都惊呆了。人们想象不出,刘广元还有这样一个顶天拔地的女儿!如今听说心爱的人有难了,她怎能不设法去救呢!
巧玲见院子里里没了动静,于是从屋里出来,悄悄走向大门口。刚要开门,后面有人把门插按住了。巧玲回头一看,原来是后妈红嘴鸥!
“玲子,你干啥去呀。”黑乎影里,红嘴鸥低沉的说
“我出去玩去。”巧玲尽力的掩饰着,手却奋力地去拔那门插。
红嘴鸥咧嘴笑了笑,两颗镶牙闪闪发着蓝光:“这么晚了,去哪里玩呀。八成是给田家二小子送信去吧。”
“你管不着!”
“哎呀,啧啧!闺女大了,我是管不着。可是你要想清楚,通风报信是犯法的呀,到时候不但警察找你,你爸也得跟着受连累。为了那个混小子,你觉得值吗?”
“我什么也不怕。”
“你是不怕!”红嘴鸥哼了一下,压低了声说:“可是你爸呢,嗯,你不该为他想想?万一让上边知道了,你让他今后怎么当这个村长?这一家子人还活不活?”
巧玲不再言语。是的,她确实没有想到这个。万一走了风声,牵扯到爸爸身上,可怎么办呢?爸爸总归是爸爸呀!她沉默了一会儿,忽然以恳求的语气说:“妈!我求求你!再晚一会儿,二萌就被抓走了。”
红嘴鸥惊呀地睁大了眼睛,高兴地说:“什么,你刚才叫我什么来着?”
巧玲说:“妈——!”
“哎吆哎,这可真真的,终于叫我一声妈了!”红嘴鸥异常兴奋地笑了起来:“好吧,
就冲你这一声妈,我也发发慈悲,做一回好人。去吧!去吧!赶紧的,抄近路,还来得及!”
巧玲甩动着长长的发辫,毫不犹豫地冲出门去,顺着小胡同一路向南飞跑着。外面朦朦胧胧的月光,似乎比院子里还要清凉,还要寂静,除了姑娘沙沙的脚步声,似乎听不到别的一点什么,更奇怪的是连狗的叫声都没有。
她跑呀,跑呀,深一脚浅一脚的奔跑着,
顾不得得脚下道路不平,几次几乎被石头瓦块绊倒。
她跑呀,跑呀,为了把那坏消息抢在第一时间告诉心上的人,
她拼命地追赶着那黄登登的月亮。
近了,越来越近了。当她跑到了田二萌家门口的时候,已经累的气喘吁吁,汗水淋漓。面对二萌家的紧闭大门,她迟疑地停住了脚步,心里有些忐忑不安起来,她似乎听到一个声音在说:“巧玲,一个姑娘家,深更半夜去敲人家的门,不觉得害臊吗。”
警察的脚步声似乎已经越来越近。
巧玲再不能犹豫了,她鼓起勇气扣响了田家的门环。
“咣啷啷” “咣啷啷”的叩击声在夜间似乎格外响。
姑娘的那颗紧蹦着心,简直要跳出来了!
一会儿,韩翠云开了门,探身问道:“谁呀。”
巧玲定了定神回答说:“翠云嫂子,是我!”
韩翠云很是意外地说:“巧玲,是你呀。这么急,有事吗。”
“二萌在家吗。”
“在家呢。发生了什么事了?”
“乡里来人了,要抓二萌!”
韩翠云吃了一惊:“你怎么知道的?”
“派出所的人去找我爸,我听到的。估计这会儿该朝你们家来了。”
“啊――!快到家里来说!”
翠云把巧铃让进大门洞里,赶紧把大门插上。
三婶儿听见动静也起来了,一边穿着衣服一边问:“翠云,谁来了。黑灯瞎火的什么事哪!”
韩翠云说:“是巧铃送信来了,说派出所来抓二萌了。”
“啊!这是怎么说——这可怎么办呢!”
巧铃说:“婶儿,警察这会儿正在路上呢,赶紧想办法吧!”
三婶儿急得直跺脚:“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把他们哥俩都叫起来!小声点,别惊动了你爷爷!”
韩翠云先去敲小北屋小叔子的窗户:“老二,快起来,有急事。”然后又去叫自己的男人田家树,让他别睡了。
田二萌昨天工地上帮人开了一天的挖掘机,正睡得迷迷糊糊,连着叫了三遍,小伙子才披着衣服打着哈欠出来,嘴里咕哝着:“睡得好好的,什么事这么急呀!”
三婶近前说:“什么事——你个惹事的鬼!乡里派人来抓你呢!看你咋办!”
二萌这才睁大了眼睛:“抓我?凭什么,不可能吧!”
巧玲说:“二萌哥,是真的,你快跑吧。刚才唐镇长带着派出所的人,到我家找我爸,我亲耳听见的”。
田二萌满不在乎地说:“抓吧!反正我不怕!”
三婶着急地说:“我的小祖宗哟!都什么时候了!你嫌我和你爹死得慢呐!”
韩翠云说:“妈,光生气没用,还是快拿主意吧!”
三婶着急的看着大儿子家树:“老大,你说呢?”
田家树说:“没别的办法,三十六计走为上。包上点吃的,让二萌带着先出去躲一躲。”
韩翠云说:“老二走了,还有你和田贵呢,说不定你们都在里头呢!”
田家树镇定地说:“我又没咂他们的车,我不怕。田贵是被打的人,他也不会有错。还是让老二躲出去吧。”
韩翠云说:“他们要抓人,还管你砸没砸车吗。要跑你们一起跑。”
“都跑了还行?先让二萌跑吧。”
“哥,要跑你跑,我留下来对付他们!”
三婶跺了跺脚:“哎呀我的小祖宗——都啥时候了还啰嗦!他们就是冲你来的,你先跑了再说!”
外面狗叫声越来越急。
韩翠云进屋里收拾东西出来,把一个包裹递到二萌手里说:“里面有干粮和几百块钱,快着点儿,赶紧走!”
田二萌攥着包袱说:“那我就走,走了。”
三婶把脸往下一拉说:“别说了!快走吧!出去之后,别忘给家打电话。”
田二萌扭头出了大门,消失在夜色中。
巧铃追出门外,叫了声:“二萌哥——!”眼泪就下来了。
田二萌刚走,刘广元就领着警察来到了大门口。尹副所长示意刘广元敲门。门开了,韩翠云假装问道:“你们是——”
尹副所长说:“我们是派出所的,田二萌在家吗?”
韩翠云尽量沉住气,不让心跳得过快:“他不在家。深更半夜的,找他有事啊?”
“不在家,去哪儿了!”
“工地干活呢,天这晚了,还没回来呢——你们——有什么事吗?”
没等翠云说完,警察早已经已经冲进了院子。
韩翠云说:“你们——深更半夜的,这是干啥么?”
尹副所长亮出证件说“我们是公安局的,找田二萌。你让他出来,跟我们走!”
韩翠云:“我刚才说了,他不在家,外出干活没回来。”
尹副所长:“外出干活去了?什么时候走的?”
韩翠云:“四五天了。”
尹副所长对手下干警说:“到屋里看看。”
干警们搜了东西屋,又要进正房。田家树打里面出来说:“你们不用找了,他不在家。正屋是老人住着,我父亲病着,我爷爷八十多了。这半夜三更的,要是吓着了老人,不大好吧。我是二萌的哥哥,有什么事找我吧。”
尹副所长上下打量了田家树一番,大概觉得也有道理,弟弟不在,有当哥的顶着也行。于是说:“也好。你跟我们走一趟吧。”田家树毫不犹豫地跟着警察上了车。
再说田二萌顺着墙根跑了一阵子,来到胡同口,见那边远远的有两个人站着,知道那里出不去,于是又折回身子往回跑,跑着跑着,被什么人吆喝了一声:“小子,看你往哪里跑!”
田二萌吓了一跳,正要跟那人下架子,定眼神一看,原来是耿老魁!心想这下可糟了,这老家伙打哪儿冒出来的呀,我怎么来到了他的家门口了,以前我可没少得罪他!
田二萌刚要说什么,耿老魁压低声音说:“傻小子,大街上都是抓你的警察,你乱跑个啥!还不快跟我来!”
田二萌被耿老魁强拉着,来到自家院子里西墙根下:“来,从这里翻墙过去,就是庄稼地。顺着沟垄正直跑,就没事了。”
田二萌说:“老耿大伯,我——”
老耿头:“别废话了。来,踩着我的肩膀,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