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私了
村委会后院里,唐梦云一见田小雨来了,不高兴地说:“小田,你上哪里去来,找不到你,打电话也不接,还有没有个组织性?”田小雨明白唐梦云的意思,这是在怪她没来陪酒呢。于是笑着说:“我今中午喝多了,头疼的厉害。回家休息了一会儿,忘了向领导告假了。我听说我家的两位哥哥给领导添麻烦了,就急着赶过来了。怎么样,没什么大事吧?”唐梦云指着刘二少的脑袋说:“你说有什么大事!瞧见没有,这一身一脸的汤水,好家伙,再有大事,这脑袋也得开瓢了!”田小雨说:“实在对不住了,我自罚一杯,给大家赔罪。”田小雨自己倒一杯酒,喝了下去。
唐梦云说:“这才像基层干部的态度。你回家休息了,我们可没闲着。工作都替你干了,一杯哪成?得三杯!二少你愣着干啥,给小田书记倒酒啊!”被淋了一身汤汤水水的刘二少,大概这时候才回过神二来,又满满的给田小雨倒了两大杯,咧着嘴说:“斟酒不满,得罪人不浅。乡长有令,这酒你敢不喝?”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田小雨身上。田贵赶紧把头朝向一边,他不忍心看着自己的妹妹遭这份洋罪。这种场合,一个刚出大学校门的大姑娘,该如何应对呢。她先是用近乎恳求的语气说:“唐乡长,工作我可以尽力干好,酒却实在不能多喝了。今天发生的事,于公于私,我都有责任。如果这三杯酒能够弥补我的过失,替我家两位兄长赔礼道歉的话,我宁愿喝光了它。”然后用责怪的眼神看着田家树说:“哥,不是妹子说你们,家里的事,为什么不事先跟我说一声呢,即使没把我这个支部书记放在眼里,也该把我这个妹子当亲人啊。”家树嘴唇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又不便说,只能噎在喉咙里。就在小雨将要端起酒杯的时候,他却伸出强壮的手按住了。他说:“妹子,没什么,大哥知道你的心意。不就是几杯酒嘛,来,大哥替你完成它!”家树说着,端起桌上的两大酒杯一一干了。然后抿了一下嘴说:“各位领导,酒喝完了,该说正事了。我弟媳妇的事情,希望给个说法,省的我到处给各位找麻烦。”还没等唐乡长发话呢,刘二少噌的一下站起来,指着自己脑门,打着舌头卷儿说:“不成!我这里事儿还没完呢!刚才王所长说了,你这属于寻事找事,按治安条例就得抓起来罚款!王所长,赶紧把这俩人抓起来!”一直不动声色作观察的刘广元,瞪了刘二少一眼,又说话了:“别听二少胡咧咧!唐乡长,我那个建议还没说出来呢!”唐梦云想了想说我听着呢,说吧。刘广元说:“我这个村主任,就像一条扁担担着两家,一头是我的侄子,一头是小田书记的哥俩,手心手背都是肉,翻来覆去都是自家人。细想起来,今天这事儿也不全怪家树和田贵二位,有些矛盾纠纷处理不及时,责任在我,我应该接受批评。虽然今天田贵采取的方式欠妥,但心情是可以理解的,我的意思是,这事不能闹大了。庄里乡亲老少爷们,一个村里住着多少年了,低头不见抬头见。治安拘留也好,经济处罚也罢,官面上的事,既丢人又伤和气。二位领导给我个面子,也给小田书记个面子,让我们再商量一下,和解了,好不好呢?” 一席话说得唐梦云不住的点头:“你这话也在理。行,我赞成。老王,你看呢。”
王四友慢慢收起手铐,打了个哈欠说:“行啊,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以后要多加注意!”田贵急了,大声说:“我媳妇的事呢?我媳妇的事难道就这么算了么!”唐梦云长和王四友对视一下,没言语。刘广元说:“田贵,好话我都替你说了,你还想咋样,嗯。常言说的好啊,得饶人处且饶人,后退一步天地宽。有个事回头我再跟你商量,让二少也给你媳妇认个错,不是最好结果嘛。小田书记,你说呢?”
这就是刘广元的本事,他能在关键的时刻按照自己的判断,把一件看似矛盾着的事情,解释的四平八稳而游刃有余,让你虽然觉得合理不合法,但无论是正说还是反看,似乎他都占着理儿,不能不甘拜下风!他心里冷冷的笑了一下,现在就看你田小雨这个刚出壳的丫头如何表态了。你要是赞成呢,不但正对我刘广元的心思,而且显得我处事有理有节有方寸,众人面前好口碑,领导面前露脸儿。你要是反对呢,不单是领导班子内部闹不团结,分明就是给领导下不来台了!你还想在白水渡顺心如意的待下去?还想实现你步入仕途宏图大展的理想抱负?做梦去吧!
“小田,你怎么不说话呢?”唐梦云乡长似乎有些等不及了。
田小雨还能说什么呢?她回头看了看田家树和田贵,轻声地说道:“两位哥哥,事已至此,就按刘主任说得办吧。”田贵说:“妹子,你——”刘二少说:“你什么?不抓你就便宜你了!”刘广元说:“田贵呐,不要难为你妹子了。回头我再找你,咱爷俩好好谈谈。说的通呢,就按我说的办,说不通呢,按你的去做。还是那句老话,杀人不过头点地,得饶人处且绕人,这件事,可要想仔细了。家树,你是见过世面的,你也表个态。那天会场你讲的那些话,做的那些事,我都记着呢,我可是给你留了面子的!”田小雨看了家树一眼说:“家树哥,别固执了。回家吧。”田家树强压下心头的火气,对田贵说:“田贵,咱回去。这次先饶了他们!”
当天中午,刘广元来到田贵的家,趁热打铁继续做田贵的工作。
村委会后院“行宫”里发生的一切历历在目,惊心动魄,使他不能不多加小心。联想到这几天接二连三的事情,从田小雨的第一村支书,到田家兄大闹会场,乡干部候坯金被打,今天晚上又搅了饭局,种种迹象表明,白水渡正在上演着一幕大剧,而他这个一向被村里人公认为当家人村主任,似乎正在经受一种挑战。特别是田贵当着乡长和派出所长的面,说出刘二少强奸柳月眉的事,更使得他胆战心惊,坐立不安。假如这件事被立案调查,他这个当村主任的叔叔岂不是授人以柄,脱不了干系?刘二少这个不成器的东西!咋就摊了这么个侄子!怨归怨,恨归恨,为防止拔出萝卜带出泥,关键时候还得替他擦屁股!所以第二天吃过早饭以后,他就赶紧来到田贵的家里,继续和他做一笔交易。别看田家小子气势汹汹,凭直觉,他觉得这笔交易一定能够成交,因为他手里攥着的不止一张王牌。
他打量着这个五间正房的院落,两边是厢房和牲口棚,西南角是猪圈挨着两间平房。平房被田贵用来做修理铺。院子里一棵很大的梧桐树,树冠像一把巨伞遮起一地的荫凉。这个院子自从建成后,他这个村主任还是头一次来,整个布局虽比不上自己那个院落高大气派,但是院落挺宽敞,打扫得挺干净。
田老四从林场回来了,端着簸萁给一头小牛犊喂料。尽管他与儿子因为儿媳的原因已经分开过,但作为父亲还是关心着儿子这个家,隔些日子就回家来看看,转转,这院落,这里里外外,有着他数不清的汗水和心血。眼看就是秋收了,地里的庄稼怎么样了,肥料、种子备足了没有?这些仍要操心,仍要过问。刘广元从外面进来,和和气气地和田老四打招呼,田老四转过身来说:“哟,是广元村长,你咋有空来了?屋里坐吧。”刘广元说:“进屋不方便,就在外面说几句吧。田贵呢,我找他有点事。”田老四冲屋里喊:“田贵哪,你广元叔来了,有事找你呢。”田老四放下手中的簸萁,拍打着手上的草屑,让着刘广元在树荫下凳子上坐下。刘广元很关心地问他林场的工作舒心不舒心 田老四答应说还行。刘广元说:“林场可得加小心哪!烟火无情,不可马虎大意。”田老四说:“你放心,在我手里出不了差错。”刘广元说:“有你这话就行。”田老四说:“你是大忙人,轻易不来。是田贵让你生气了,是吧?”刘广元说:“不瞒你说,今天田贵是有点出格,当着乡长的面,把饭局搅了。”田老四说:“这我听说了。恐怕事出有因吧?还不是为他媳妇的事儿。”说道这里,田老四朝屋里大声喊道:“田贵,咋还不出来,你广元叔等了半天了,磨蹭啥呢?”田贵从屋里出来,闷声坐下,也不说话。田老四嘱咐说:“你广元叔是通情达理的人,有话好好说。”
刘广元开门见山说:“田贵呐,这些年,我这个村主任对你照顾不周,产生些个误会也难免。可今中午的事,你是大不应该啊。你妹子田小雨刚刚上任,你就不为她的前程想想?即使二少有错,可唐乡长、王所长那是镇上的领导,招你惹你了?你扣盘子,摔东西,吵吵闹闹的像个啥哩!事情如此严重,我还一个劲地为你说好话,为啥哩,还不是为了庄里乡亲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否则你今天可是要吃大亏哩!”
田贵说:“那还不是因为你侄子欺侮了我媳妇!”。刘广元说:“话不能那么说。你有证据吗?”田贵说:“我媳妇就是证据。”刘广元说:“你媳妇是证据,你呀,我看你法律上的事是一窍不通!自古捉贼捉赃,捉奸捉双,打官司告状,是要人证物证的。你光有人证,那物证呢?”田贵说:“什么物证?”刘广元说:“什么物证?你说二少强奸你媳妇,总得留下什么来证明吧?没有物证,光凭你张嘴啥就是啥?你呀,想的太简单了!”田贵被问住了,张口结舌:“这——事情都过去一年多了,哪里找物证去!”
刘广元说:“这不结了嘛!事情过去一年多了,就是报了案,公安怎么给你下结论呢?顶多就是查无实据,不予立案罢了。你呀,好好学法律文书吧。”田老四在一边插话说:“广元呐,你是村长,说话可要凭良心,二少是你侄子,你可不许向着他。”刘广元说:“四哥,就算我向着他,法律也向着他?法庭上凭你一句话就能给人定罪?”田老四说:“理是这么个道理,可事情明明就是那样啊,难道就这么过去了不成?没有的事我们也不会赖人啊。”刘广元说:“赖不赖人,得看怎么说。既然话都到这份上了,我也说白了吧。老四啊,当初这块宅基地怎么划的,你不会忘了吧,按规定是一户一宅,你们家根本不不符合要求,还不是看在咱老哥俩的情份上?嗯?还有你看护山林的事,难道就没有其他合适人选了?还还不是为了照顾你?——做人可要讲良心哪!就算二少做错了,也不能得理不饶人吧。要是同意和解呢,今天就做个了结,我做主,你们家去年的和今年的啥钱都不用交了,回头让二少再给你们倒个歉,两家和好,以后啥都好说。要是不同意呢,我也不勉强,二少又不是我儿子,你们以为告得赢就去告,法治社会嘛,我还能阻止了你打官司?我刘广元在乡里也是吃的开叫得响,这些年我服过谁的软?向谁低三下四过?还不是因为乡里乡亲的,冤家宜解不宜结吗?四哥你也寻思寻思,上了岁数的人了,难道还要把这事儿带到棺材里去不成?”
刘广元这一番话,让田老四没得说了。他低头沉思了半晌说:“田贵,你广元叔说到这个份上了,我们还说啥呢,就到此为止吧。好好管管你媳妇,成天价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不招事儿才怪!再说,又不是黄花大闺女,打官司告状经官动府的,传出去名声好听啊!”田贵低头沉吟了一下说:“行吧。村长你说话可得算数!”刘广元说:“那当然。我说了不算,谁说了算?放心吧!”
刘广元满口应承,田贵委曲求全,一场风波似乎就这么平息过去了。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事情的发展似乎总是不那么令人顺意如意。正如这秋天的季风季节,过一块云彩就带下雨来,看似平静的白水渡,正面临着一场暴风雨的到来。啊,白水渡,你真的如此平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