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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章 冷静不了
在这个不平静的夜晚，还有一个人心里颇不平静，那就是田小雨。
田二萌虽然没抓到，大哥田家树被“请了”去。这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村子。几乎所有的人都在纷纷议论着。那天晚上打人事件之后，刘广元本来是祸首，却在各种场合不断地推卸说：“现在村里的事不比以前了，田小雨是第一村支书，上面委派的，捐款和清欠都不是我的主意，田家的事我本来已经处理好了，有些事不是我村主任能决定的了的。”瞧瞧，当官的就是心眼多，连一个小小的村主任都知道利用一切可利用的工具，为自己正名、洗白，甚至文过饰非，完全动用起了他的伶牙俐齿，声情并茂的功能，几乎没费吹灰之力，就把事件的焦点进行了巧妙地安排，转移到田小雨身上去了。于是在田小雨的背后，就有些人指指点点，说村里最近内发生的事情，都是因为有了她，这个年轻的大学生村官简直是个不详之物。田守常听了之后，更觉得像是扎在心里一样，脸色似乎更加难看，几次当着女儿的面心情忧郁地说“辛辛苦苦供你上学，本来是想让你出人头地，有个好大出息，城里找份工作，干嘛要回来当什么村书记！咱可比不得刘广元，那是什么人呐？没听人说呀，那是脚底板子长嘴，头发捎都是心眼儿的主儿，咱能玩得了他！”嫂子柳月眉当面好样的，背后却说“家里出了当书记的，日子反倒不好过了！一个姑娘家，犯哪门子官瘾呀！”唯有韩翠云和三婶还是那么和和气气的，怕小雨多心，见面反倒宽慰她：“小雨呀，人多嘴杂，别人说些什么，咱权当听不见，别放心去就是。常言说的好呀，端谁的碗，就得归人家管。这公家的事哪能一个人说了算？俺体谅你。萌子这事儿呀，能说的话就替他说几句，说不上怪他自己莽撞。你嫂子和婶儿明镜似的，不怪你！”
尽管如此，田小雨心里还是沉甸甸的，想来想去不得不去找唐梦云。她必须问明白，凭着一个镇长为什么出尔反尔，作出这样的决定，为什么这么重要的事情，不通知她这个村支书知道。
唐梦云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接待了这个印象不错的年轻姑娘。当她气愤地向提出质问的时候，他显得既惊讶又不以为然，好像一切是那么顺理成章，好像那天晚上在白水村所做的事跟自己不沾边似的。
“原因很简单。因为你是田家的人，所以抓捕田二萌这件事，没有必要让你知道。请你不要误会。”唐梦云故作矜持的解释着。他用一把小梳子，梳着油光锃亮的新潮小背头，悠然地转动着黑色的靠背真皮大转椅，与那天晚上被人勒着脖子时候的情形判若两人。“小田，我做得已经够到家了，没去抓田贵，就已经是给了你很大面子。至于田二萌，虽然也是你的兄弟，但毕竟隔了一层，就顾不了那么多了！请你正确对待，不要为这件事影响了自己的前程。”瞧，多么的冠冕堂皇的理由，这还是前几天初见时，那个焕发着热情的，蓬勃向上的唐梦云吗？只不过是一种幻觉罢了！诺大的阔绰的办公室里，所贮藏所酝酿着的腐败的气息，已经让我们年轻的姑娘田小雨感到再说什么都是多余的了！
她强忍着眼角的泪水转身就要离开，却被唐梦云又从身后叫住了。“小田，你等一下。”
她回身冷冷的看着他：“唐镇长，你还有什么事吗？”
“小田——你太令我失望了！——我当然希望这仅仅是你的一种幼稚，希望你在历练中走向成熟，好吗？我这里有张歌舞晚会的甲等票，好不容易搞到的。送给你吧。”唐梦云从抽屉里取出一张五颜六色的舞票，笑着递给田小雨。
“对不起，我身体不舒服。如果没有其他事情，我回去了。”
“小田——你不要——太固执了！”
田小雨走出镇长唐梦云的办公室。空荡荡的走廊里，除了专门打扫卫生的，连个人影没有。楼上楼下优雅、安静、舒适的环境，优越的条件，每一扇门都紧闭着，不时地从里面传出朗朗的笑语，人们在都忙些什么呢？她不清楚。大学毕业，选择就业，村官招考，公务员考试，过了这道沟，又迈进那道坎，沟沟坎坎，坎坎沟沟，有多少人是冲着这个环境岗位来的！就因为这里衣食无忧，过得比较保险，不是吗？想到这里，她自己也觉得好笑，眼前的事还没解决，为什么要想这些呢？老乡长牛大叔他在什么地方？噢，是了，他已经退了！大概不在这栋楼里了！几天前他还在这里的，尽管他那的脸是古板的，说出的话却是那么亲切，现在竟然寻不到他了！整个镇府办公楼里除了空寂就是陌生冷冰的面孔，找不到一个可以推心的人。她忽然记起了辛弃疾“把栏杆拍遍，无人会，登临意”的句子，感到一阵莫名其妙的孤独和忧伤。
“田小雨——！”
一个青年男子的声音，从走廊一侧传来。她仔细一看，哟，原来是高中时代的同学苏阳！
“苏阳，你怎么在这里？”他问了一句，心想，这是当年那个又黑又瘦捧着课本走路经常撞在电线杆上的苏阳吗？几年不见，个头虽然没长多少，但胖多了。
“我调到我们镇上来了，就在农委办上班。”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苏阳把“我们镇”三个字说得很重要，一副很幸运很自豪的样子，中学时代一见到女生就脸红就说不出话的模样已经完全变了。
“噢，祝贺你！”田小雨很客气的的回答着，率先将手伸了过去。无论如何，中学时代的友谊，能在此时此地不期而遇总是令人欣慰的。
“老同学，你怎么样？”苏阳眨了眨眼睛。
“哦，我刚刚毕业。”她没有说研究生被招聘村官的事，觉得说与不说都没多大必要。
“噢，到我办公室来坐吧！”
“不了。麻烦你一下，请你帮我查找一下牛乡长的电话。”
“你说的哪个乡长？牛三泰吗？”
“是的。除了他，还有第二个吗？”
“那倒是。可他已经不是乡长了，已经退了。”苏阳取出自己的电话号码本，很快的就查到了老乡长牛三泰的电话号码，田小雨存到了自己的手机里。她觉得已经没有什么可说了，说了一句“谢谢”就转身离开了。“老同学，有空来呀！”苏阳愣愣的站了一会儿，回进办公室里。
小雨找到一个僻静的地方，拨通了老乡长的电话，把田二萌被抓的事详详细细的告诉了他。“牛大叔，我实在想不出有什么更好的办法来营救他。只有求求你了！我想即使他不是我的兄弟，我也不能够见此不管。”说到这的时候，她的眼里又闪出了泪花花。
牛三泰接到电话很是惊讶，安慰田小雨要沉住气，遇事要冷静，要有他这把老骨头，就没有过不去的坎儿。只果然，半个小时之后，他就愤愤不平的出现在唐梦云的办公室里。他不住地抽着烟，胸口剧烈的起伏着，两眼直射着对方，半晌说不出话来。
看到这幅摸样，唐梦云吓得慌了神，对于这位老丈人，他是由衷的即恨又怕。他问道：“怎么了？你好好在家呆着，跑我这里生什么气呀，谁招你惹你了？”
“那个田二萌，咱们跟人家说好了的，为什么又抓他？”
“这个——正赶上严打，铲除黑恶，统一行动，没办法的事。”
“铲除黑哥没错，放着那么些黑社会黑恶势力你为啥不去管？干嘛自己承诺的话不”算？
“这哪跟哪的事啊，什么黑恶不管了？你这帽子够大的！”
“田二萌不该抓。那天晚上当着那么多父老乡亲的面，你怎么表的态？事情对付过去就完了？就翻脸不认人吗？哪有这样搞的？这不乱套吗！”
“什么乱套啊！依法办事，怎么就乱套了！”
“咱不能让老百姓背后骂咱说话不算数，不讲诚信。当时不管一种怎么情形，是对还是错，你是镇领导，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就该信守承诺，怎能言而无信呢！”
“照你这么说，砸坏的玻璃就白砸了？犯罪分子该嚣张气焰任其发挥？你现在已经退了，闲事一定少管。我是镇长，社会治安问题我要全盘考虑！”
“那刘二少在村里欺男霸女，什么坏事都干，你为什么不抓他？”
“刘二少欺男霸女谁看见了？说话得负责任呐！就田贵媳妇那事儿？有确凿证据吗？自古民不告官不究,即使有证据,当事人不举报，那么长时间，到底是强奸还是通奸，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你叫公安部门怎么立案？”
“话从你嘴里说出来都是理！就不问问老百姓怎么想的！”牛三泰用手指头猛烈地敲击着桌子。
唐梦云也拍桌子：“有话好好说么，敲什么桌子啊。这是镇长办公室，别忘了你自己现在是什么身份——”
“镇长办公室怎么了，不就是换了个牌子吗，你还想高人一筹咋的？”
“我也没说高人一筹啊。一上班你就来吵吵闹闹的，像什么话呢！注意点影响行不行？”
“你还想主意影响，你注意过影响吗！那天在白水村当着那么多村民的面，你是怎么承诺的？你不是说不抓人了么？返回头又把人抓了，你把说话当放屁吗！”
“你懂不懂法呀。田二萌砸坏乡政府的车辆，挟持国家公职人员，公安机关依法将其拘留，那是法律赋予的责任，我能以言压法，以权代法吗！真是的——”
牛三泰顿时愣住了，唐梦云说的不无道理呀。可是问题出在哪里呢，他一时确实找不出恰当的理由来反驳他。
两个人吵了一会儿，吵累了，吵够了，到后来谁也不再搭理谁。
牛三泰点上一支烟，吸了几口，缓了缓语气说：“心脏不好，咱消消气行不行？你说啥事不是你闹腾的？要不是你带人去白水村闹腾，能出这么大的乱子？当初你被逼在轿车里的时候，你精神头哪去了，你的法哪去了？咋不理直气壮呢？”
唐梦云说：“你讲这些，都不是实心话，我看，你就是翻案来了。不错，我是替了你的职务，你心里不舒服，憋着气，一心想说道说道。可那是组织上决定的呀，你有什么憋屈，你找组织说去呀，跟我较什么劲呢！注意你的身份，我现在是一镇之长，我不跟你计较。你走吧，我要办公了！”
牛三泰说：“你一口一个身份，我现在比你差了还是咋的？你以前当小车司机的时候怎么跟我说话来着？还反了你了！”
唐梦云缓了缓语气，低声说：“我不跟你扯没用的！你在这里和我较劲，从公处说这叫无组织性，从私处讲，你这叫不靠谱不懂事儿。你说你现在退居二线了，说啥都不是了，就该享清福安度晚年了，你还瞎操扯啥呢！还和我较劲，较来较去，对你有啥好处呢。到时候，生个病住院，头疼恼热的，我不得照顾你吗！”
牛三泰说：“你的意思是，我以后得靠你照顾了是不？小唐，作为你的亲戚，有一点我得提醒你，你要先学会做人，做人得凭良心，不然的话，你将来什么都不是。不信你走着瞧吧！”
唐梦云摆摆手说：“行了，赶紧回家养老去吧，这里的事不用你管了。到时候别忘了来领你的工资就行！唠叨叨，没完没了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