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阳光虽然灿烂,湛蓝的天空飘着厚厚的白云,一会儿像是满载庄稼的马车,一会儿又变成了大谷场上的垛草,但空气中流动着的不是风,而是秋老虎毫不留情的闷热。也许一场浓浓暴风雨真的就要来了。
喝得烂醉的唐梦云,在刘广元的搀扶下,走在村委大院铺满石子的路上,迎面撞见几个光脊梁的小男孩,好奇地围着小汽车转。刘广元二话不说便教训起看门的耿老魁来:“老耿头,你是怎么看守大门的,看好乡长的车,别让小孩子碰坏了。蹭掉一块漆,值好几千块钱呢!”
这耿老魁孤身一人,出了名的倔脾气,中午喝了几杯闷酒,如今受村主任一顿训斥,于是便窝了一肚子火去驱赶那些小孩说:“去去,都到外边玩去!一顿饭一头牛,屁股底下一座楼!乡长屁股下面一座楼呢,碰坏了乡长的车,你们谁家赔得起?”刘广元生气的说:“这老家伙,又在胡说八道。老耿头,你又喝多了,怎么那么多的废话呢!”耿老魁挺了脖子说:“你才喝多了呢。我喝的再多,也是喝的自己的。别仗着你是村长,就跟我吆五喝六的。我耿老魁也是,见过大世面的。我给刘司令,当警卫员,的时候,你还穿开裆裤呢!别说乡长的车,刘邓首长的车,咱也上去过。淮海、渡江战役,都真刀真枪的见过。如今天下太平了,乡长的车,就成了老虎的屁股,摸不得了。奶奶的,都变成什么样了!”喝醉的唐梦云还有几分清醒,他乜斜着眼问刘广元:“这人是谁?”刘广元说:“一个孤老头子,满嘴净是胡话。别理他!”王四友说:“他刚才好像说什么——刘邓首长,什么意思?”刘广元说:“全是胡话,别信他的。他说他参加过台儿庄保卫战,淮海战役被解放军俘虏,又在中野司令部当过警卫员,还参加过渡江战役立过功。可是除了一身旧军装,又拿不出什么证明,于是就隔三差五进京上访,一次次被遣送回来。为了看住他,只能把他安在村里看大门,省
得到处乱跑!”说到这儿,刘广元冲耿老魁使劲瞪了一眼:“你老糊涂了!不好歹,要不是照顾你,看大门也轮不到你!领导们来了,赶紧提水去吧!”
耿魁不再说什么,闷着头提水去了。
王四友对唐梦云说:“所里还有事等我,我先回所里去了,有事打电话吧。”唐梦云说:“这里人手不够,你回去之后最好派几名协警过来。”王四友沉思了一下说:“派人来可以,你要合法使用,千万不可滥用警力。”唐梦云满口答应说:“这我比较在行,关键时刻,维持一下秩序。放心吧。”王四友走了以后,唐梦云对刘广元说:“我进屋迷糊一会儿。有事儿叫我。”刘广元说:“里屋有床,你躺着去吧。”一回功夫办公室里唐梦云呼噜声就响彻云天的声声不息起来。
王四友回到派出所之后,大概过了半个小时,几名协警就过来了。
耿老魁提来两大暖壶热水。刘广元拿来茶叶、扑克牌,招呼联防队员喝水、打扑克。正玩得高兴,联防小队长和村治安员马勺子,为着一张牌吵了起来。小队长指着马勺子的鼻子骂道:“你个臭牌篓子!你把‘大王’留在手里照镜子呀,你要是早些打出来,我这个10分不就跑出来啦!”村治安员马勺子被骂得恼羞成怒,瞪着眼说:“你熊咋呼啥,我怎么会知道你手里有啥牌呢?小队长把手中的扑克牌朝桌子上一摔说:你个臭牌篓子,你还敢嘴硬,不服是怎么的。”马勺子挽起袖子:“你骂谁呀,你有啥了不起。”小队长说:“哎,你还敢跟老子叫板。”胖军赶紧一旁相劝:“还打不打了?赶紧出牌吧。”
唐乡长占了村委办公室里间的床铺,刘广元就没法休息了,他坐在办公桌前喝着水吸着烟,忽然想起一件事来。这几年随着各项招待费的增加,村里的开支像流水似的,账面上那点钱已经捉衿见肘,不如借着这次建校捐款活动,又趁着唐乡长在这里坐镇,把一些陈年旧账一起清算清算,岂不是一举两得。于是打发人把刘曰文找来,交代他一个任务:“你马上下个通知,就说今天乡政府和公安联合执法,一并清理各家各户助学捐款,以及往年各项集资遗留欠账。还没有捐款的户,抓紧时间完成任务,往年遗留的欠账,也一并到村委来结算清楚。凡是超过规定时间,每天没人罚款10。抗拒不交的,一律对其采取行政措施。”刘曰文觉得不对劲,便提醒说:“主任,这可不是一般的事情,是否集体研究一下再做决定?还有田书记,她毕竟是新上任的支部书记。”刘广元说:“她一个刚出校门的黄毛丫头,知道什么。今中午几杯酒就把她灌醉了,这会儿在家八成还醒酒呢。我是村主任,行政上的事就该我负责。”刘曰文说:“你说的很是。可万一她要问起来呢?怎么说?”刘广元说:“就说唐乡长同意的。”刘曰文也不再说什么,心想也只有这样了。于是回到广播室,打开扩音器,把刘广元刚才那一番话,以村主任的名义广播了出去。广播喇叭的威力还是有的,有的人听到村委会的态度如此坚决,就把钱交了上来,手头不宽裕的,竟然带着粮食来折算。
一个戴草帽,穿汗衫的汉子,拉着一车西瓜出现在大门口。卖瓜人拿毛巾擦着汗,吆喝起来:“大西瓜!卖西瓜喽!”大热的天,卖瓜人的吆喝声着实诱人,树荫下打扑克的联防队员们,一个个转过脑袋,去看大门口那车西瓜,并且不住地往下咽口水。联防小队长伸直懒腰站起来,对一名小矮个子队员说:“胡子,去,买俩西瓜去。”矮个子队员眨了眨眼皮子,伸出手来说:“给钱!”小队长说:“我也没带钱。”小胡子队员说:“没钱怎么买。”小队长说:“先赊着他的,让他找村里要去”
刘广元端着茶杯走过来,听见联防队员为了吃西瓜相互扯蛋,于是冲卖西瓜的汉子招手说:“买西瓜的,挑几个西瓜过来。”买瓜的汉子就等着这一锤子买卖了,赶紧用编织袋装了一袋,提溜着跑了过来。树荫下的联防队员,一见绿油油的西瓜,口水都下来了,扑克牌也不打了,想吃西瓜却没有刀子。刘广元让卖瓜的汉子回去取刀子。联防小队长说:“用什么刀啊,瞧我的。”猛地一拳砸下去,西瓜裂成了几瓣。刘广元调侃的笑着说:“想不到你还会铁拳功呢。”矮个子队员说:“他的铁拳功只能砸西瓜。”卖瓜的汉子拿来西瓜刀对刘广元说:“刀来了。谁来交西瓜钱啊。”刘广元掏出圆珠笔在笔记本上写了几个字,撕下来递给卖瓜的说:“到办公室找会计要去吧。”卖瓜的汉子接过纸条,提着编织袋来到村委办公室,过了一会儿,刘曰文又领着他走了出来,对对村主任刘广元说:“主任,这白条子怎么下账啊?”刘广元蹬了刘曰文一下:“你这人死心眼啊,麻袋里现成的粮食,挖给他不就是吗!”刘曰文马上明白了过来,于是让卖瓜人约粮食。卖瓜人摇着头自言自语道:“吃瓜不给现钱,拿粮食顶,还是头一次遇到。不过也行。”
唐梦云躺在村委办公室的一张小床上,正打着鼾声。悦耳的手机声铃声一连响了好几遍,终于把他吵醒了。唐云打着哈欠接听手机:“喂,是哪一位?是牛乡长呀,我在我在白水渡呢,我想借村民殴打乡干部抗捐这件事,当作一个典型,对该村进行一下强化治理呢”电话里牛三泰说:“你打算怎么治理啊?”唐梦云说:“对村民法治教育一下,已经得到了派出所的配合。”牛三泰以不容置疑的口气说:“简直是胡扯,你马上赶回来,咱们再研究制定一下方案。”唐梦云说:“我考虑一下。”唐梦云把手机一关,坐在床上想了一会儿,又拨通康县长的电话:“喂,康县长啊,我是小唐。我正在按照您的部署,突出抓好重点学校的开工建设呐。是啊,不管有多大困难,我们都坚决完成任务,为下一个教师节献上一份厚礼呐。有个情况跟您汇报一下,昨天,我们乡的两名干部,到村里进行捐资助学动员,受到了不法分子的围攻殴打,我们认为这是一起严重的暴力事件,如若不加以惩治,将对我们今后的农村法制建设产生不良的影响。我正在处理这件事情。是,很有必要。要举一反三,在全乡进行一次法制教育活动。乡里个别同志,尤其是老乡长牛三泰在这个问题上看法不一致呢。是,分歧是正常的,但决不能影响工作的大局。是,我一定按照您的要求办。”
唐梦云喝了一肚子啤酒,大概正想润润喉咙,走到院子里见一群人在吃西瓜,很不高兴:“吃,们就知道吃。也不告诉我一声,这叫什么态度” 矮个子联防说:“乡长在睡觉,我们也不敢随便惊动,你当乡长也不差这口西瓜。”唐梦云瞪了矮个子联防一眼,“说什么呢,我这里正想清清口呢。”拿起一块西瓜就吃。刘广元从办公室走了出来。唐梦云问道:“进度如何,还剩多少户呀”刘广元说:“剩的差不多了”唐梦云有些不高兴:“皱起眉头说:“差不多,差不多是多少?”刘广元说:“大概剩了四十五户了。”唐梦云说:“你们工作效率太低了,这怎么行?所有的村干部,每人配上一名联防,按照名册,挨家挨户催。天黑之前一定完成任务。”刘广元说:“这个办法好,我马上去布置。”刘广元把刘二少等所有的村干部叫来,吩咐他们各自带上联防队员,按照刘曰文开好的名单,分头去催缴捐资欠款。
天边上飘过来几片灰云,把太阳光线遮挡住了。白水渡的大街上,刘二少和两名联防沿街一路走来。为了防狗,刘二少除了手拿电棍,还从人家的柴禾垛上抽了一根木棍拿在手里。十字街大磨盘树阴凉下,田家树的爷爷老关东和村里的赵老四、金六爷等几个老头闲聊。老关东用拐棍指了指远处少走来的刘二少说:“这不是刘广元的侄子吗,这家伙怎么也戴上大檐帽了。”赵老四说:“这小子走起路来,跟他爷爷刘百盛一个架势。刘百盛那人你还记的吧。”老关东说:“刘百盛我还不记得吗?日伪时期当过清乡班长,既管日本人叫干爹,也给八路游击队做事,两头讨好,八方不得罪。后来死到监狱里了,到死也说不准他到底是个什么人。”金六爷说:“别说了,他那孙子过来了。”老关东说:“我害怕他?过来了我照样说”
刘二少领着治安员马勺子和胖军走过来,拿警棍指着老关东说:“老家伙,你刚才说我什么了”老关东眯缝着眼说:“我说你什么啦,你长着驴耳朵呀。”刘二少说:“老家伙你敢骂我。”老关东站起来,轮起手中的马扎子:“小兔崽子没教养的,我不光骂你,我还要打你咧!”刘二少吓得抱头就跑。赵老四和金六爷乐了:“这小子敢情他还有怕的人呢。”老关东说:“豁上这把老骨头,我给他头顶上开个窟窿!”说到这里,三个老人一起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