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韦雨燕忽然想到自己家的超市是不是请何听雨设计一个门楣,装潢一下,孟亦非笑着对韦雨燕说:“一个小超市,还搞设计?除了焚香味道,就是铜钱味道,雅不起来呀。”
“不搞就不搞,放那么多屁。”
孟亦非也不理睬韦雨燕,径直回到二楼房间去了。
韦雨燕守着超市,有空闲就一边看着手机,一边模仿跳着广场舞。韦雨燕学习跳广场舞是孟亦非的主意。孟亦非告诉韦雨燕:“平时别总坐着,吃了坐,坐了吃,就把自己养成肥猪了。”
韦雨燕也这么觉得的,就没在意孟亦非比喻难听。当然,韦雨燕不光守着超市,她还要做家务,烧,刷,洗,照顾女儿;有时候,有送货的来,还要整理货品,也要出力的。
有时候,韦雨燕望着对面,看着那门楣,看着熙熙攘攘的顾客,心想:人就是不一样,小何是挣大钱的人,自己只能挣小钱。结婚已经七八年了,女儿也上小学了,生意仍然和以前一样,没有起色,也许,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韦雨燕又想起来自己从前的事情来。
韦雨燕的父母是个现实主义者,在韦雨燕上小学的时候,由于家里缺少劳动力,便没有让韦雨燕念完小学,任其辍学在家劳动。韦雨燕劳动是一把好手,做家务也是一把好手。家里因为有了韦雨燕这个劳动力,承包地耕耘得比别人家好,家境也因此好了起来。每每说起读书的事情,父母都有些歉意,韦雨燕总是淡然地安慰道:“你们有先见之明,从小就给我起名叫燕子,我就一只绕梁燕,飞不出家的。”韦雨燕嘴上这么说,心里可不是这么想的,她常常后悔自己当初上学迟,大高个子与同学不相称,觉得很羞耻,二年级的时候,就偷偷到田野里挑荠菜,采小牛头,挖树根,时间长了,书也跟不上了,也就辍学了。
嫁给孟亦非后,借着孟家的殷实,盖了房子,开了百货小店,天天有点进账,渐渐忘却没有文化的烦恼。后来,开超市需要录入货物,需要操作收付款机器,让她一度十分懊恼,好在孟亦非有耐心,一边帮忙操作,一边教她,经过一两年之后,韦雨燕才学会那一套。
平时,韦雨燕超市的生意并不怎么行,但是,每逢节日,生意很红火,在外地打工的人回来,因为本地人,多半认识孟亦非,大方的人不问价,爱计较的人因为不太清楚行情,只是说上一句“能不能优惠点”,不管韦雨燕让多少价,让一点儿就不再计较了;其次,在中元节、清明节以及大寒之后,人们祭祀祖先,买点草纸、爆竹、烟花、阴币等,很少讲价。虽然利润不大,一年下来,也能赶上孟亦非的一年收取,还不耽误照顾孩子和做家务。这让韦雨燕不仅生活充实,而且很有话语权。夫妻二人吵架的时间,韦雨燕满嘴理由,让孟亦非连连道歉。
在庙前集,像韦雨燕这样守店铺的女人不少,但是,像她这样亦官亦商的家庭不多。所以,韦雨燕有一个官太太的身份,也很满足,有时候,孟亦非懒散一点,她也能容忍。
韦雨燕甘做绕梁燕,凭她从小养成的勤劳习惯,也不觉得劳累。只是电视看多了,韦雨燕有了“未见天的葫芦--老了”的觉得,想出去看看,加上孟亦非常常出差,回家后说说一些名胜古迹,让韦雨燕更添向往。因此,韦雨燕常常生出埋怨。孟亦非就建议韦雨燕在家学学跳广场舞,锻炼锻炼身体。韦雨燕天生对音乐有兴趣,学了几天后,就停不下来了,只是晚上不能去广场展示。
韦雨燕害羞,开始是在家里的角落学跳舞,渐渐的,大家都知道她学跳舞这件事,她没有了害羞的感觉,有时候就在街道上跳一跳,向邻居或者路人展示一下自己的舞姿。因为跳舞,韦雨燕有时候忘记了做饭,忘记了接孩子,但是,孟亦非也不恼她,还叮嘱邻居们,到时间了,大家想起来的时候,注意提醒韦雨燕一下。
何听雨住在对门,韦雨燕看到她常常买早点,或者买盒饭,或者吃泡面,就提醒何听雨说:“妹子,别老吃买的东西,自己做一点,比别人卖的要好得多,女人要学会做饭,当好绕梁燕,丈夫才喜欢。”何听雨最不喜欢韦雨燕说“丈夫才喜欢”这句话,因为,何听雨觉得韦雨燕在说她离婚,是因为她没有做好“绕梁燕”才让丈夫不喜欢她的。但是,何听雨表面上没有表现出不快,只是笑笑,说:“念了这么多年书,没有学会做饭,没办法。”
韦雨燕听何听雨说“念了这么多年书”,心想:“是说我没有念书吗?”看看何听雨的表情,没有异样,也就不计较,但是,心里总是有一点不快。
晚上,韦雨燕斜倚在床头,看着灯光出神,满脑袋都是“念了这么多年书,没有学会做饭,没办法”这句话。要是换成别人,韦雨燕肯定当场就怼过去。韦雨燕总是有点儿自卑,毕竟自己确实没有读过多少书。面对何听雨,虽然不肯承认没有读多少书就低人一等,但是,从内心里,韦雨燕还是佩服何听雨的文化素质和人品,觉得激怒这样的人对于自己可能没什么好处,甚至自讨没趣。韦雨燕越想越觉得自己很憋屈,又后悔把房子租给何听雨,因此,心里又骂起孟亦非来,怪他多事。
这时,女儿溪月拿着作业本来问问题,韦雨燕拿过来一看,自己不会,怒火中烧,开始骂孟亦非:“死鬼,又不知道到哪儿去喝猫尿了。早晚死在里头。”溪月望着妈妈满脸怒气,不知道妈妈会不会,就怯生生地问:“妈妈,这个,你会吗?”
韦雨燕没有听到女儿的问话,恨恨地说着:“整天不归家,成了野人,猴子还知道护犊子。”
溪月又轻声地问:“妈妈,你会不会?”
韦雨燕这次听到了,觉得女儿的语气中有也轻视自己没文化的成分,就大声斥责:“不会,滚一边去,烦人。”
溪月从韦雨燕手中夺过作业本,流着泪回到自己房间,打开窗户,一边望爸爸有没有回来,一边抽泣。
何听雨这时刚上楼,打开灯,正准备关窗户,发现溪月在向外张望,就伸出头喊了一声:“溪月,干什么呢?”
溪月听到何听雨叫她,一时难过,哭了起来。何听雨问道:“溪月,怎么啦?”
“我要爸爸回来,我有作业不会做。”
“你过来,阿姨教你。”
“好。谢谢阿姨。”溪月答应着,转身拿书和作业本,下楼去找何听雨问作业。
韦雨燕怒斥女儿后,心中又有点后悔,觉得自己不该迁怒女儿,就起床去女儿房间,正好遇到溪月走出房门。
“溪月,你干什么去?”
“妈,我去问作业。”
“问谁?”
“何阿姨。”
这时,韦雨燕心中一亮。对呀,眼前就有好老师,为什么自己没有想起来呢?又一想:“问她?这不是证明我没有读多少书吗?”
韦雨燕一犹豫,女儿已经下楼,到了对面。韦雨燕虽然心中很不情愿,但是,也没有好办法,便遂了溪月心愿。
孟亦非回家很晚,溪月已经做完作业休息了。韦雨燕本来打算好孟亦非好好闹腾一番,但是,看到孟亦非醉了,说话也不清楚,就没有责怪他了,只是给他倒水洗漱,然后扶到床上。
孟亦非倒头就睡着,韦雨燕看着丈夫颓废的样子,又想想自己,莫名地心里一酸,哭了。
韦雨燕初嫁孟亦非,孟亦非风华正茂,书画名声在当地可谓赫赫有名;文笔又好,曾调到主要领导身边做秘书,都觉得他前途无量。可是,不知为什么,孟亦非始终没有升迁机会,反而又回到文化站,从事老本行。当初,累成牛,驯成狗;现在,居然成了牛,成了狗。
韦雨燕也曾对孟亦非说,如果有什么机会,可以走走路子,花点小钱,毕竟人要脸面的,老是做办事员,也让人瞧不起。孟亦非对此只是叹气算作回答,从来没有正面回应过。后来,孟亦非跟随两年的乡长因为贪污被开除,韦雨燕就不再过问丈夫升迁的事情了。
孟亦非重新回到文化站,也想在书画方面有所发展,曾经也拜师学习过,但是,深入进去后,孟亦非才发现,自己获奖的证书,只是花在导师身上辅导费的收据,没有纳贡的年份,就没有获奖的机会。所以,孟亦非不想图这样的虚名,干脆离开了导师,自己在家里,在办公室里,自娱自乐,有人喜欢的,径自拿去。当然,乡政府少不了他这样的人,搞书画展,写点上档次的宣传稿,还得找去当牛做马。当然,孟亦非并没有当牛做马的感受,有求必应。也因为这一点,许多饭局等他应酬。
第二天早上,韦雨燕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孟亦非,让何听雨做溪月的辅导老师,每月给何听雨一点报酬,省得溪月天天吵闹作业。
孟亦非一听,觉得可行,只是何听雨未必收报酬,让她天天辅导,可能做不到。韦雨燕觉得也有可能,但是,提一提,如果不能天天辅导,只要她不忙,辅导辅导也能接受,毕竟比没有人教要好。
于是,韦雨燕怂恿孟亦非去找何听雨谈谈,说孟亦非比自己面子大,何听雨会不好推托。
孟亦非很不情愿地去找何听雨。
“何老师,溪月说你教她很有方法,她很喜欢你。”
“呵呵,孟主任,您给溪月找老师来的吧?”
“是啊,凡事瞒不了你。”
“行啊,只要我在这里,她有问题,叫她尽管来问。”
“太谢谢你啦。溪月妈妈说了,每月给你点酬劳,毕竟这里补习班都挺贵的,我们也不是想贪图小便宜。”
“哪里的话呀,我也不缺钱,我喜欢溪月,我会尽力的。”
“辛苦你了,毕竟你是要以工作为主的。”
“我这工作也谈不上是什么耽误时间,只是爱好而已。”
“你的爱好很来钱。不像我,写写画画,啥也不是。”
“呵呵,孟主任,您在乎这个?”
“不是在乎,是感叹,感慨罢了。”
“只好自己乐意就好,就像我答应辅导溪月一样。”
“其实,我也挺喜欢做文创的,没有机会去做。”
“孟主任,我可只教溪月,不愿意教您哟。教您,别人会说我班门弄斧,好为人师的。”
“何老师口才真好。”
“我人也是挺好的,以后,您会认可的。”
就这样,何听雨做了溪月的辅导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