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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初三，阳历过阳历年。初三是道虎沟的大集。
道虎沟有时候指包括牛杖子马杖子梁前双涧子瓦房店这一大片，有时候只指道虎沟这个村。这个村离牛杖子五六里地，山区里这个距离就算是近的了。
离牛杖子最近的大集就在道虎沟，道虎沟村子的南面是一大片河滩。河水可以忽略不计，河滩的宽度持续在半华里开外。
河滩上都是河卵石，揉不成能用来耕种的地。再说，兵荒马乱的，河滩是过大兵的地方。
日本人、奉军、八路军、国军、解放军，都从河滩上浩浩荡荡走过。
河滩顶着南山根，一口气再延伸五六华里，就是老辈子说的神山。
神山那个地方，日本人藏着个小小的飞机场，不知道啥时候给炸了。到了国军手里一直没弄起来，国军的飞机也就一直没能在这一片土地发过啥威。他们从北平飞过来，那就没啥劲儿了。只敢呆放屁大的功夫。功夫再大一点，他们就飞不回去了。
有知道内情的就说，国军连老天爷都嫌弃，有啥都白扯。
贾翠花就赶在腊月初三这天，跑到道虎沟赶集。
2
虽然很多人都在观望，但政府都已经是人民政府。这一点，连最顽固的老头子也不敢再咋咋乎乎了。
共产党的人听去了可以随时报告，国民党的人只剩下概念。
虽然还是民国，还叫什么中华民国，但是，连傻子都看得出来，已经变天了。
女人们仨一群俩一伙都去赶集。
贾翠花转过年就十七了。
她虽然生在一个比较富裕的农民家，没奈何是个丫头，还是个老大，还不如长工们。
贾国栋抱着最顽固的传统，也认定女孩子就是赔钱货，不肯在女孩子身上投资。他们家的女孩，除了穿衣裳好点，别的就没啥了。
贾桂花也就是跟她哥哥学了几个字，却是家里外头啥活都干遍。
因为没受过饿，贾桂花就比同村的任何一个她这么大的穷鬼们的女孩子气色都好。她也比她们都胖一些。红扑扑的脸蛋子，大大的眼珠子，总像是没心没肺地看人。
她已经发育成熟。又添了一个毛病，会无缘无故烦闷，也会无缘无故害羞。
这一年多发生的事情，贾桂花都精着心在看。
她也在考虑自己的未来。
考虑来考虑去，心里就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这天她就是拿赶集作掩护，要把想法变成现实。
3
乡里的干部们都忙得不可开交。
开春种地之前，咋着也得把地都分下去，还得防备着豆包队的反攻倒算。
这几天乡里到了一批武器，可靠的村子要选择性地给一些民兵发下去。
乡里，在腊月初三这一天，主事儿的也就只有秘书。这时候的秘书，正是牛杖子村走出来的张志。
天儿冷的伸不出手来。
贾桂花俩手抄着袖，迟迟疑疑地走到乡政府门前。站岗的民兵是哪个村的，她不认识。
那时候妇女都封建。虽然在农村，不会大门不出二门不进的，但要是认识外村人，除非是有亲戚。
站岗的就问，贾桂花说找张志。贾桂花也不认识旁人。
站岗的就警惕了。使劲相了老半天，也看不出这丫头像个坏人。就把贾桂花看毛了。
贾桂花说：“你啥看？看你妈也这样看吗？”她来气了，瞅着这小子也就十五六。
乡下人看人都这样呀，那小子也来气了。
站岗的说：“张志是你啥人？”
贾桂花说：“张志是我叔。”
站岗的又说：“你叫啥？”
贾桂花说：“贾桂花。”
站岗的笑了：“你当我傻呢。你姓贾，张志姓张，他咋是你叔呢。”
贾桂花也笑了：“我爸管张志他妈叫姨，我不管张志叫叔叫啥？”
站岗的挠挠脑袋，没弄明白。怕问又让人笑话，就噘着嘴进去了：“等着！”
张志跟着出来，见是桂花，就问：“你来干啥？”
贾桂花说：“我要跟我爸划清界限！”
张志瞅了瞅站岗的，看着贾桂花说：“进来吧。你哥这些天回家没？”
4
那时候人们警惕性都高，不管多忙，都不敢让一个陌生人在乡政府院里乱转。
说是乡政府，就是一个大院子。那是被没收的一个老地主的院套，能分出来十几个屋子。每个屋子前面都推着一小堆煤。这在那时候的乡村，就是很奢侈的了。
随着张志进屋，一股热气扑在脸上。贾桂花就说：“头回来，都不知道你们会这么享福。我爸连木头疙瘩都舍不得烧，屋里跟冰窖似的。瞅瞅你们，叔。我也要参加革命！”
张志说：“革命不简单，你还是个孩子。”
贾桂花说：“我婶你俩多大结婚？”
张志说：“那不是旧社会嘛，”
贾桂花说：“那我也不是孩子。”
话题是咋展开的呢，贾桂花就留在了乡里，参加革命了。
5
傍黑，有俩人捎带着把贾桂花的行李和私人用品带到乡里。
贾国栋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也没敢深问。
贾家，除了贾桂花，那仨丫头，一个比一个孱头。
贾国栋跟自己的老婆子商量来商量去，寻思着俩大的，不管咋，也比就一个干什么豆包队强吧。
这个家，就算共产党真得了势，兴许也能保住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