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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翠花在那一天睡得特别好，就忘了吃药。
树的叶子开始迷幻，呈现出可能呈现的颜色。缺乏浪漫精神的叶子们就洒落了，变成某一种动物眼睛里的凋零。凋零的美要比挂在树上的七七八八更要丰富。猪开始长膘，留给猪的日子肯定不多了。但是，猪能明白吗？
太阳已经出来了。
贾翠花打开屋门，没小心地上。她被拌了一下，一瞧，是牛继发。
她用脚踢了踢，笑着说：“老鬼，上屋里睡去。地凉！”
贾翠花就乐呵呵地开了院门，院门也没插。她一下子感觉到从没有过的轻松，按捺不住唱起了年轻时候常常哼哼的那首歌：
十五的月亮照在了山坡哟......
这个时候的时间已经飘进了1979，作为三种人的牛继发结束了被审查的日子。
虽然，但是。
人家也能算是个老干部嘛。
张小丽的儿子刘跃进就是在这一年考上了大学。
贾翠花在1957年也生了个儿子，恢复高考时也进考场比划了，自己不是那块料。这之前也有机会，牛继发没给。
知识分子是工人阶级的一部分，工人阶级领导一切。能不能不学你那个舅舅。他是个知识分子。他该有多坏，还是生下来就这么坏？我也是了解他的，我在老贾家当长工。你二叔看得透彻。
你二叔坐在部队收容的队伍里，脑袋上缠满了绷带，胳膊被打折了。我知道这种情况，你二叔是可以就地复原的，他不是轻伤员。你二叔怕你奶奶知道这个情况，只让我一个人见他。你爸我，曾经是个怂人呢。
牛大军那天起得早。
牛继发晚上睡不着，半夜了还哼唧。牛玉莲跟贾翠花睡，牛二军觉大，还打呼噜。
月亮成宿成宿都挂在树上，最后的那点鸣叫也许都是在厨房里的犄角旮旯。牛大军考的是井下，分在了开拓区。说白了就是在井下支架子。
1977年是翻番年，一个小破矿在一年里开采出了90万吨煤。
时时都能感觉到大地在震动，整个家属区的平房们也许都在空了的大地之上了。
1979的年的任务稍微保守了一点儿。
好像还提了科学技术是生产力，第一生产力？
牛大军也睡不着。
抓革命的时候，后面也挂着促生产呢。
“爸，你是不是又腿疼？要不吃片止疼药吧。”
“不济事。睡你的吧。”
牛大军心眼里对牛继发发憷，他跟自己的老爸老妈都缺少沟通。他也常常想着自己身上的责任，但是，想不明白。
他不是战士，他只是一名矿工。况且好像也没有了领导一切的提法，好像他也恍惚感觉到有那么点自卑。
都自卑了，还谈什么远大理想。
他想到自己升井之后还没有进澡堂子的那段短短的陆地距离，不知道咋地竟然越来越感到那是十分的漫长。他也是念了高中的人，他也有机会可以进大学的，就算是所谓的工农兵大学生，不那么荣光。但那也是大学。
老爸的理想里面就不能把自己也包括进去吗？
牛大军想到了自己最怕升井之后见到的一个女生，想到也许自己跟她有过眉来眼去的默契。也许没有。
牛大军不想了。
想多了会耽误明天上班。
开始数数。
没数多少就睡着了。
一泡尿憋醒了牛大军。牛大军受他妈的影响，讲究。这个季节，尿桶还是放在院东墙角下面。也是树根底下。这棵树，比牛大军的岁数大一年。
牛大军穿着大裤衩子，闭着眼睛往前走，脑袋咚的一下撞在了一个悬着的物件上，疼得他一咧嘴。
他睁开眼睛，脑袋撞在了他老爹牛继发的假腿上。
牛大军吃惊地瞪大了眼睛，没有哭。尿顺着大腿流，也顾不上了。或者说没感觉了。或者，咋说呢。
牛大军把他爸从挂着的状态卸下来，用手试了试，知道没气儿了。
他有些站不稳，依着树，看见外面的绳子上挂着他的晒干了的裤衩子。他用了很大的劲儿把湿了的裤衩子脱下来，把干了的裤衩子换上。他觉得自己已经成了一个空壳。但是，这以后。
这以后，他就是这个家的顶梁柱。
这个季节的太阳升起来很早，但是依然还没有升起。
天已经大亮。
或许只是因为山的缘故。
涝洼地就是被山生挤出来的一大块平地，窝在山群里面的水实在太多了。但是，已经开始了不再往外面集水，或者山群的乳汁给岁月烤干了。
这些自以为的高等还不能体察，罢了。
就是在不是很远的被边缘其实也没太被边缘的朝代，契丹。这片土地曾经归属于契丹，在那么大的燕山腹地有这么一个小小的涝洼地。
啥意思呢？
历史曾经记载契丹的救济粮根本就没送进过这里面，也曾经也依然应和着地广人稀这几个字眼儿。啥意思呢。
牛大军哆哆嗦嗦进屋，看着熟睡的牛二军，欲哭无泪。牛二军也要升高中了，牛玉莲离念完高中还有不到一年。他们都在矿上的子弟学校就读，升学率极低。或者说，没有什么升学率。
再难，也要让老爹躺舒服点儿。
哥俩把老爹平平整整放好。大军摩挲平整那张脸，擦干净了不知道是露水还是的，泪水。
牛大军拉着牛二军的手出了院门。
牛大军：“咱们找矿上去。”
牛二军：“我跟我姐说一声。”
牛大军：“别吵醒咱妈。”
牛继发就这么算是很舒服地平躺在自家的院子里，三个孩子轻轻地带上了院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