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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翠花进修回来，挺着个大肚子。
已经是1957年的夏天。
已经没有了喜乐。
多少年的朝思暮想，也算终尝所愿了。但是——
但是，埋在心里面的许多年的那么一点点的内疚，没了。
贾翠花没有想过第三个男人。
她心里面第一个动了心思的不能说就是牛继发。也许那只是少女的一点多情吧。是怀春时代分泌系统所呈现的外在反应。她对牛继发的最初的依恋也只是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的，更多的是性别上的那种吸引。
是的。她那时候就没想到会跟牛继发志同道合。
他的那些理想，那些把自己当个人物的“胸怀天下”，那些因为牛继承被激发出来的阶级感情和理想，总是感觉跟她隔着一层。
她从小也干着穷人家孩子干的活儿，但是她跟穷人家的孩子还是不一样。
也不可能一样。
然后，她遇见了暴树起。
那是怎样的一种惊心动魄呀。
为他朝思暮想，为他失调了，为他......
曾经是那么决绝，她抛弃了牛继发！
但是，她成了笑话。
所谓精神上的充足，自是有足够多的书籍可以阅读思考。
只要有恒心，也自然能够在不断地持续的学习的过程中，让自己在气质上不输于现在看起来不过是装腔作势的暴树起。
贾翠花坚决地跟暴树起离了婚，之后，她就觉得精神是可以自我完善的自成体系的。
她不需要有这么一个人跟她这么沟通。
她完全可以跟牛继发这样的人那么沟通。
不管咋样，牛继发的精神才是最正确的革命的正义的大公无私的精神。
自己，也需要改造成牛继发那样。
那是，那条腿又是怎么说的呢。
他不该瞒着所有人，就是她知道了她也不会嫌弃他呀。
但是，他瞒着所有人。就这么回来了。
他那么四平八稳着走在路上，她还以为这是成熟的一种标志，是一种气度。
她还以为这是他长期革命斗争所培养起来的一种从容。
结婚了，入了洞房。她能因为这个事再闹吗？
她成了他的老婆。
她还跟她再纠扯这条腿，有意思吗？
他可真能！
瞒下了所有人。
包括他妈，他姐。
进修回来的贾翠花，挺着个大肚子。她想，生下孩子就好了。
一个不够，她还可以再生。
这就是她的希望。
就是这个命了，还能想啥？
一个这样，一个那样。
哪有那么十全十美的。
工作满意了。
牛继发是这个矿的红人，一个曾经的英雄。
科长也是干部。
在失去了张力的世界里，朱氏也随着儿子搬到了矿里，住上了矿里统一分配的家属院。
家属院分为干部区和工人区。干部区一共就那么几趟子平房，不必工人区高级。但那是一种身份，就被所有的人统一说成是高级房。以至于上级也听说了涝洼地竟然有什么高级房，来了几个人考察了一番。最后确实没法把这个当成是一种特殊化。也就不了了之。
全体职工大会上，矿党委书记亲自向职工报告了高级房这件事。并且宣布如果有职工想调换，本着自愿原则，可以调换。
没有一个人想着调换。
那时候井下和井上待遇是不同的。井下工人有入井费，有加班费，有特别补助。同时，井下工人每个人的口粮是井上的干部职工的1.5倍。
当干部总不如当工人自在。
住高级房是一种啥感觉，朱氏最有发言权。
一排排的平房虽然都不是很大，却家家都有个院。高级房挨着新修建的铁路，涝洼地火车站的铁路职工住房紧挨着高级房。
在铁路和地方之间有那么一点点的、可能算是缓冲区或者隔离用的吧，为了避免和地方的矛盾。这是我寻思的，也不一定是那么回事儿。反正，就有了这么一片可以用来耕种的土地。
涝洼地哪有什么好地。
朱氏虽然年纪大了，一辈子就偏爱土地。牛杖子的家虽然很近，连房院都给别人住了。牛继发还非得让朱氏随了他落上了矿里的非农业户口，连点自留地都让给合作社了。
朱氏是干不动了，牛继发能干。
再说了，牛继发当个保卫科长，不干啥活。牛继发也是个闲不住的人。
但是，这是我们所追求的幸福生活吗？牛继发心里总是有一些莫名的苦恼。
他是不如，假如只是从文化上说起，不如贾翠花进步快。
虽然小聚几天贾翠花又走了。
虽然过年也去了老贾家。
虽然他知道贾玉林的下落，现在改名叫王民了。
虽然叫王民的贾玉林现在也是个干部，并且在一家超大型的国营企业，官职可比他大多了。
他，牛继发，总是想起他兄弟，那个可以活命却偏偏牺牲了的兄弟。
那张裹满绷带的脸，那一次谈话。
他想起家里面藏着的兄弟的光荣证，不知道该对母亲隐瞒多久。
是啊，都解放七八年了。母亲还在盼着继承回来，还在一个劲儿催他找上级。
慰问军烈属时候那些人都让他挡回去了。但是，这之后母亲跟着他住了，还能继续瞒下去吗？
秋天，贾翠花的预产期快要到了。
翠花还在坚持着上班，朱氏已经忙着做好了小衣裳小被子。小衣裳既做男孩的也做女孩的，反正，老牛家也得生一大堆孩子，过几年也都用得上。
日子也就是这么往下走，走过秋天就会到冬天。
但是，还没到冬天。
晚秋的某一天。
说是卫生院要换新院长，大家嚷嚷着，从县医院分配过来的。
贾翠花并不关心这件事。
某一天，拖着大肚子的贾翠花正在走廊上准备往厕所走。肚子大了事多。医务科小刘陪着一个穿白大褂的男子，恭恭敬敬地像是汇报。贾翠花瞄了一眼，感觉特别面熟。
但是，贾翠花尿急，就没多想。
贾翠花从厕所里回到科室，那个男人和小刘都在。贾翠花愣住了。
贾翠花使劲儿揉了揉眼睛。
小刘说：“贾姐，这就是咱们的新院长，暴院长。”
暴树起看着贾翠花说：“是贾翠花吧。我听说你当大夫了，进步挺快。这个，咱们又做同事了。以后的工作，也还希望能多多支持。”
贾翠花心里乱极了，心说咋是他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