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木中下楼梯时,只想着报复郑刚碰了壁,面子丢尽,心中恼恨,一脚踩空跌下去时,幸亏被上来的干部一把扶住。邱木中要将郑刚调离人民银行的计划没有实现,是不甘心的,他在处心积虑地酝酿着一场新的报复计划。
资金不让拆借,城镇信用社不让帮助办,稽核各行业务在当时那个环境下,关系没有理顺,处理上受到干扰,工作上邱木中绊手绊脚……再说,宏观和微观、局部和全局、新旧体制的矛盾和摩擦,在八十多个县级机关中唯一说北京话的县人行工作,郑刚感到欲干不能,欲罢不休。听从中央银行的话,抓好宏观控制,常常同地方利益有摩擦;听从地方政府的话,讲变通,打擦边球,中央银行不允许。县长,县委书记今天写条子,打电话要求解决某企业贷款,商业银行根据政策不贷,得罪了县长、县委书记。可是县长、县委书记明天为另一个单位打招呼时解决了,他们心里也就平衡了,觉得商业银行还是为地方经济发展帮了忙的。可是,人民银行只抓宏观控制,具体问题解决不了,郑刚感到棘手,进退两难。中央银行何时才能理顺跟地方政府及商业银行的关系?是等?是混?还是慢慢来?郑刚是实干的人,他对事业有着执着的追求,他看不惯有人心安理得拿工资,混时光。他看不惯有的当权者,“吃起来像鸭子,碰到矛盾拿刷子,遇到问题装瞎子。”他不沉沦,不消极,不怨天尤人,他要在自己的岗位上力所能及干一点事业,他要为县人民银行开展工作探路。说好说,如何做呢?
他想到近几年来,中央银行为了搞好宏观调控,年年强调调查研究,把调查研究作为人民银行一项十分重要的工作。这调查研究政府和人总行是很提倡的,也没有得罪地方政府和商业银行的地方。这有利于提高银行职工的业务素质,又可掌握大量的第一手材料,开展人行工作。
郑刚除了抓好银行的业务外,还亲自参加调查研究。几个月来,调查研究硕果累累,十几篇论文都发表在省级以上的刊物上,并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大江市的一家权威金融杂志接连发表了他几篇文章之后,在大江市金融界引起了很大的反响。《大江金融》主编江城径直到江边县人民银行调查,探讨县级人民银行如何开展工作。郑刚回报到已经发表的《强化县级人民银行调控职能的几点建议》,《县级人民银行应该大有作为》,《县级人民银行应该在更广阔的范围内发挥作用》这些文章的观点时,江城高兴地说道:“这是人民银行发展的三部曲,能不能以《县级人民银行的地位和作用》为题,在你行召开东南区几个省市的研讨会?”江城要探讨的题目正合郑刚的心意,两下一拍即合。但是县行跟《大江金融》联合召开,地位不般配,况且县行的经费是由市行计划划拨的,这事非得市行点头或参加不可。
于是,由江边县人行和江淮市人行联系。也不知什么原因,郑刚联系几次,市行都没有回音。转眼到了会期,郑刚打电话正式向王古泽请示这件事如何办?王古泽冷冷地说:“研讨会能解决什么问题,不就是读几篇文章吗?一篇文章一个题目一句话,一句话就能说清楚,就说一句话,何必写那么长的文章呢?这事等研究研究再说吧。”郑刚听了感到发笑,这是哪儿的逻辑?自己主动探索县级人民银行怎样开展工作,王古泽虽动不起笔来,理应支持才是。郑刚又耐心等了几个星期,眼看时间快到了,江城等得实在不耐烦了,给郑刚来了封信:“开,还是不开?不开,就放到杭州开,邀请您参加。”措词十分强烈。修养很好的老同志发火了。俗话说,会做媳妇的两头瞒,不会做媳妇的两头搬。郑刚对江城的火气虽然十分理解,但不能向王古泽和盘托出。他又拿起电话,谦恭地请示王古泽说:“王行长,大江的同志问会开还是不开?”王古泽好不容易松了口:“开就开吧!”
会议的时间虽然只有四天,郑刚忙着会议的准备,特别是会上的发言《关于县级人民银行的地位和作用的探讨》,他用了三个星期天的时间,挑灯夜战才准备好。为了准备材料,他翻阅了人工行分设后《金融时报》五年中登载的所有关于人民银行的文章,联系自己的亲身实践,提出了新的观点,眼睛都熬红了。郑刚在巷水镇时由于工作辛劳,落下了甲亢突眼的毛病,右眼球突出。为了保护甲亢突眼,他用一只手遮着右眼,用左眼修改文章,行里的同志都劝他到医院看看,不要出了问题。他笑笑说:“等忙过了这一阵儿去看。”
人没有追求,又不干事,上班时间八小时实在难打发。机关里就养着这一批闲人。傅六八是“茶壶打了落个嘴子”,平时,办公室椅子上像有钉子,他尖屁股,坐不大的一刻儿就端着茶杯转转。他又爱穿钉了掌的皮鞋,走起路来“叭叭叭”,发出的声音好像是“傅六八、傅六八、傅六八……”。他未进各股,听到声音,人们就知道傅六八现在在哪个股闲聊。他闲聊起来椅子上像有块磁铁,动也不动,两三个小时没准儿,只要有听众,哪怕是小青年,女青年,搭住一个就不让走,不听也得听,迫不得已当俘虏听他宣传。他海阔天空的神侃,主要集中在扯山海经,吹大牛,说别人的坏话,张家猫儿李家老鼠,打火机、无线电,深圳之行、监控系统、麻将、纸牌、仪表公司新闻,他在工行如何如何……人们耳朵都听出老茧来了,甚至讨嫌。听的人有的托故而去,有的悄悄离开,有时他突然发现人都跑光了,他才没趣地走开。
后来,傅六八又有了研究的新课题,如何改变自己小黑脸的形象。他读了点孔孟的书,很讲究坐有坐相,站有站相,穿衣要有穿相,做官要有官相。他豆芽菜似的个儿,走路都打晃,罗锅着腰,又是小黑脸,无论如何也没有官相。他泡在肉缸里也胖不起来,不知为什么,黑皮肤最近却有改观。傅六八真是个伟大的实践家,广告宣传的妇女能增白的“永芳F珍珠膏、虹雨肤美灵、霞飞特效增白粉蜜、爱求珍珠膏、夏士莲雪花膏、谢馥春粉饼……”等,他都一一实践了,但收效甚微。他急,但并不灰心。最近广告里有一种晒不黑的金芭蕾护肤霜,他如获至宝,买来一试,果然感觉良好。于是他闲扯又丰富了内容,成了晒不黑的义务推销员。“你们看看,我的皮肤现在怎么样?”其实,人们都知道“晒不黑”是防晒的,傅六八胎里带来的黑无药可医,细心的赫桂珍这次不知为何没替他参谋好。一般职工经他这样一问,从办公桌上抬起头来,朝他望望笑笑并不表示什么意见。也有的怕他难堪,说了模棱两可的话:“我看傅行长的皮肤是有些变化啊,你们看呢?”傅六八听了喜笑颜开,信心百倍,立即关照办公室,到贾妃妃姐姐店里去买,每人发两瓶“晒不黑”,说是为职工谋福利办实事,提高人行人员形象,反正人民银行办公经费用不了,摆在低值易耗品里面变通,开几十只热水瓶发票就是了。
傅六八认为自己是“老银行”,在职工面前说起金融理论来口若悬河,别人要是有不同观点,他就斥责:“你懂什么,你们写的东西全是大话、套话、空话、假话。我不是吹,要么不写文章,要写就要写出篇全国震动的文章。”郑刚为了调动他的积极性,这一次开研讨会特地要他准备一篇发言稿,并表示宁可自己不发言,也要让他讲。傅六八一听来劲了,感慨地说:“我也是个硬笔杆儿,这几年歇手了,过去人民银行一家时,老行长就是合适我写的东西。行长要到材料就说,把六八找来。行里的秘书是聋子耳朵形式账。我写材料时,秘书在旁边替我泡茶、加茶。”
“文 革期间在县革会宣传组时,我负责审阅广播站的稿子,曾经替当朝县长杨帆审出了一条用错的语录。县长那时还是个乡下的通讯报道员儿,下大雨打着伞拎了只老母鸡到我家感谢,就差磕头。要不是我审出来,他政治上出了问题,哪里还当得成县长,命早就没得了。县长那时遇到我点头点得如鸡啄米,现在碰到我,脸打得板子响。哎,人啊,人,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我在工行当行长时,曾亲自挂帅组织了十五个人的写作班子,花了半个月搞调查研究,每人写两篇,连我写的一共三十二篇。我篇篇亲自过目修改,发到了几十家报刊杂志。”
说到这里,傅六八突然打了结,没有了下文。平时他嘴上有句口头禅:“关键时刻要拉得出打得响。”原来发出的稿件石沉大海,连《江边简报》也未能用上一段。
傅六八这次听了郑刚的话,决心要在研讨会上爆炸一颗原子弹,让江边人看看,让市行看看,让天下的人看看,我傅六八不是一只虫而是一条龙!这次,他果然耐着性子坐在办公室里,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翻杂志、看报纸后,终于拿出了文章的题目和提纲。他还不耻下问和“外行”的郑刚商量,题目叫《中央银行宏观控制之我见》。听了题目,郑刚眉头略略一皱,好大的馒头,再听听几个观点还能紧扣题目。郑刚提了修改意见,他立即架上眼镜,拿本子郑重其事地刷刷记下了。郑刚等到稿子打印出来一看,文章东拉西扯,逻辑混乱,不知所然。原来,文章的那几个观点是傅六八这次礼贤下士,向经常被他骂得狗血喷头,文章狗屁不通的行里的笔杆儿翔宇讨教的。郑刚说:“噢,怪不得几个观点紧扣着主题呢。”
研讨会上,虽然郑刚向江城再三争取,傅六八还是没有争到发言的机会。他在会场上如坐针毡,背后放冷枪说:“老家伙有眼无珠。”坐了一支烟的功夫气走了。
研讨会开得很成功,县委新任洪峰书记也出席了会议,东南区一百多名行长,学者也参加了会议。通过交流,行长们对开展县级人行工作面临的困难和责任更加清楚了。
这一段时间,郑刚忙极了,翻开县人民银行大事记:
1991年3月15日郑刚随同杨县长率各行行长去北京人行总行、建行总行、财政部、中信实业公司谈投资项目拆借资金。
4月2日郑刚率各行行长前往深圳、海南考察金融。
5月10日人行办公大楼及宿舍大楼相继落成。
5月20日——28日东南六省区“县级人民银行地位与作用研讨会”在我县召开。
6月4日,市行提拔一名副行长,根据干部量估的条件,到下面征求意见,郑刚是考察的六个对象之一。
6月8日,在县八届一次党代会上,郑刚重新当选为县委委员……
人行在外面的工作刚刚起步之时,郑刚感到内部需要整治一下,郑刚有个观点根深蒂固:工作干不死人,班子不协调,闹内耗最伤人。他要努力创造一个和谐的环境和气氛,工作起来才心情愉快。可是,现行的干部制度有许多弊病,找对象可以谈一段时间恋爱了解了解,结了婚实在不行还可以离婚,可是组织部门配领导班子就不管相互认识不认识,性格相投与否,二寸大的纸条捆绑在一起。这得看运气。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副手在几十年中形成的个性、性格、品德,你一把手即使有天大的本事,在短期内能改变么?反之,副手也是这样。
在人行前进的道路上,郑刚老是感到与傅六八在事业上疙里疙瘩磕磕碰碰。郑刚通过个别谈心,支委会帮助,股长会帮促等方法希望他能改正缺点,认识错误,跟上步伐。在一次年终总结会上,郑刚和同志们语重心长地对傅六八提了四条意见说:如何一分为二看自己和别人;如何发挥主观能动作用;如何遵守劳动纪律;不要搞自我封闭。傅六八对大家的意见当时没有吭声,照例是抽烟,铁青着小黑脸。
几乎在同一时间里,杨县长和市行黄端老行长都关切地问郑刚:“你同傅六八关系怎么样?”郑刚眨眨眼,还是那句话:“还好。”两位领导几乎都“噢”了一声。后来有人提醒郑刚,两位领导这么问,说明傅六八已经在许多领导面前告了你的状,你不和盘托出他的问题,倒让领导觉得他反映的是事实。况且你不向领导反映,领导会认为你不说真话,跟他们心不靠呢。郑刚有郑刚的想法:班子中有点矛盾是正常的,动不动向上级反映,有时矛盾不但得不到解决,反而会扩大,他总想通过自己的表率作用去影响傅六八,或通过内部去消化矛盾。
“县级人民银行地位和作用”研讨会结束的第二天是星期天,郑刚中午休息时躺在床上一觉醒来,忽然感到右眼怕光。妻子季莉用窗帘把房间严严实实地遮住,这天有朋友来吃饭,郑刚也未能陪同。季莉的心不由得紧张起来,难道他的右眼会出现什么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