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刚按照欧阳文的指示,回行后正常开展工作。那封反映傅六八建办公楼受贿三万元的人民来信由市行继续查处。郑刚组织的三个小组开始工作,便发现许多疑点,行里有二十辆凤凰牌自行车发票,却无自行车,自行车上哪里去了,傅六八狡辩说变通了,至于变通买的什么却交不出娘家。
近几年来,许多商业企业的销货发票是一本糊涂账。只要能销出商品,什么样的发票都能开。纪检、检察部门去查处,这些部门从小团体、本位主义、地方保护主义出发,设置障碍,处处挡道,甚至得到当地负责人的默许。这样,一些基层单位好比一架机器一样,好多螺丝都松动了,甚至上锈了。在这样的大背景下,纪检、检察部门的人都是本地人,谁愿意做那些顶磨盘唱戏——吃力不讨好的事?这样的风气盛行,好人也无可奈何。
傅六八趁郑刚住院期间将本行的办公费用转六万元给仪表公司,一部分名义用于招待,一部分变成私人物品仓库。大的有他家里用的空调、沙发床、抽油烟机、热水器,小的到逢年过节吃的,私人送礼的无不通在仪表公司。自从人行工行分设以来,他抽的烟全通在仪表公司。他在行里多次吹牛说:“仪表公司我当半个家。”这傅六八抽烟的级别是相当高的。你想这红塔山在那时的交际中,任何级别的交往,会议都是拿得出手的。而且几包红塔山行里也是报销的。可是,傅六八嗜好抽“三五”、“剑牌”、“万宝路”、“紫罗兰”,他说外烟劲大,国产烟不带劲。他抽外烟以来没有报销过,可见这烟来得容易。
傅六八的烟瘾特别大,从早晨起来上厕所开始,一直到晚上上床,每天两包还不够。他上班第一支烟用得着打火机,以后抽起来干脆一支接一支。他抽烟的技巧也真叫绝,能一边抽,一边扯山海经,那香烟从嘴角的一边自动地、有规律地移动到嘴角另一边相当自如,就像装上了电脑控制系统。那长长的,雪白的烟灰从开始点燃到抽完也不掉。由于抽烟历史悠久,傅六八的上下牙齿像刷上了一层厚厚的茶垢,且有几个黑洞,那是烟薰黑了的缘故。那右手的食指和中指也薰得又焦又黄,像块木炭,别人看上去也为他担心,弄得不好哪一天会突然折断。
由于长期抽烟,他走到你面前,那股烟味会使你情不自禁地掩鼻。而他咳嗽起来,几百公尺外都能听到,那种难听的、刺耳的、使人揪心的长咳,担心他会一口气上不来,接着一口浓烈的带腥味的黑痰吐出来。长期抽烟和咳嗽使原来豆芽菜似的傅六八,1米8的个头,40岁不到就罗锅着腰,背上老像放着个包袱。赫桂珍也多次规劝他戒烟,傅六八竟嬉皮笑脸地说:“平生爱抽烟,哪怕上西天。就是上西天,嘴上也要叼根烟。”
行里的同志都疑问:傅六八这么多好烟是从哪里来的?
当然,傅六八在捞足以后,为了遮人耳目,也搞点凉水大家洒,有时逢年过节也象征性地分点食品给行里的职工。行里的检查组查出仪表公司账上记着,1990年春节,行里职工每人分得了四瓶五粮液等价值七百元的东西。检查组的同志都说没有分,他们怕自己忘记了,就调查行里的其他同志。正好,傅六八、洪精生、古训都在办公室。傅六八家里五粮液多,也弄不清来自哪个渠道。他对洪精生说:“春节大家是分了五粮液的?”洪精生摇摇头,说记不清了。古训是快人快语:“要么你得到的好处多你分到的,你抓基建,抓财务,仪表公司当然要拍你的马屁。我光分了两只麻雀大的野鸭。”说完,他立即转身到自己办公室,拿出每年行里分给职工春节物资的笔记本给傅六八看。傅六八黑着脸。洪精生也在一旁不淡不咸地笑着。于是检查组的人向仪表公司食堂的负责人提出没有分,全行职工六十多人四万多元的账没法确认。公司食堂的负责人气魄大得很,一挥手说:“没有分算了。”于是四万多元的账也就抹去。
傅六八利用郑刚怕影响班子团结的心理,把分管财务变成独揽财务,遇事也不汇报,只是每年年底开会时说一下,到具体办时又自作主张。
傅六八受礼受贿还有一整套比较完整的理论:“现在收几条烟几瓶酒小意思。你看纪委查过没有?要查,监牢里还坐不下呢。在深圳凡是请人办事的都带礼去,那礼当然不是二百、三百,收礼的就把礼放在桌上,人一走,办公室的几个人分分。”
傅六八说:“现在哪个单位不在捞?到上面开会为了提高伙食标准,就提高床铺费,名曰吃床腿子。说老实话,我是个务实的;我抓财务就要替大家办点实事。”傅六八的理论和实践的确赶上了当时腐败的逆流,几年之后大大小小的贪官纷纷落马。老百姓说:“以前,监狱里关的地富反坏右,现在关的是共产党自己管的官。”
权力这玩意儿用于腐败有时就像毒品一样,越吃越香,沾了它,就像着了魔似的,戒也戒不掉。它扭曲人的性格,沦丧人的道德,丑恶人的灵魂。在权力这个角斗场上,多少人为之而葬送前途乃至生命;多少人使朋友、同志反目成仇。一旦失去权力这个魔方,身上的十八般武艺件件失灵。人生变得恍恍惚惚,神魂颠倒了。抓财务,这是傅六八几年来的人生寄托。清查财务,正义之剑挥向了傅六八的这块封闭领地,也触动了他问题的麻筋,用傅六八的话说:“银行是三铁,哪怕一分钱上腰性质都是贪污,命没得了!”行里查出的新问题加上原来人民来信反映受贿的三万元的问题,使傅六八的精神上终于支持不住,告了一个星期的假,躺在黑手的铺上终日望着遗像发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