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缪荣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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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06/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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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行风云》连载

第一十一章 大江治疗遭不测 摘除右眼恨终身

郑刚到大江市治疗,妻子季莉陪他同去。季莉在县级机关女同志中长得是名模身材,剪着齐耳短发,那双会说话的眼睛里藏着温柔,那对小酒窝里装满了幸福,那白嫩鲜亮的脸上总掩饰不住地挂着笑容。初秋,她穿一件墨绿绣球短袖套衫,方领口上恰到好处地露出了圆润光滑的肩头和纤细嶙峋的锁骨。那修长、白皙略为前倾的颈项,显示出高贵、雍容和令人怜爱的娇巧,使人联想起了那些长着同样洁白修长脖子的白天鹅。

这天,郑刚和季莉早晨出发时,车子开出县城20多里,季莉突然发现母亲养的那条小花狗没命地跟着汽车奔跑。车子停下,小花狗围着郑刚在他的鞋上蹭来蹭去,“呜呜”地叫着,赶也赶不走。直等到一个熟人,郑刚抱起小花狗托他带回去,小花狗还对着郑刚哀求地叫。

这时天气骤变,阴霾的天上几声闷雷滚过,突然像捅开了上万条缺口,洪水往大地上倒个不停,走一路倒一路。他们到大江市朋友家吃过晚饭避了一阵雨,雨打在水流成河的马路上,一打一个坑,水雾弥漫了整个世界。为了找到医生家,只好冒雨赶路。车灯照不清前行的路,小车在浓密的雨雾中小心翼翼的探险,喇叭走了调变成了哀鸣,路灯惨淡无光,雨帘封锁了整个世界,那座座挺拔的高楼大厦成了阴森可怖捉摸不透的怪物。许多店堂里都进了尺把深的水,好长的一段路,车在河中爬行。强烈刺眼的闪电像万条张牙舞爪的金蛇在小车上下盘旋,震耳欲聋的雷声在车前车后追踪着轰鸣,小车似乎顷刻就要爆炸,整个世界似乎马上就要被掀翻。朋友虽然是老大江市人,在车前面带路还是迷了路。车上的人心都揪着,季莉似乎感到一种不祥的预兆。右眼疾很快得到诊断,患了角膜炎,病根是甲亢突眼长期暴露在外面,感染上细菌引起来的。

郑刚一直在医院里治疗,可是由于时间拖长了,眼病总不见好转。眼科主任望望郑刚那写在脸上的干部模样问道:“当干部的吧?”郑刚点点头。“工作忙吗?”郑刚又点了点头。“好了,只顾工作可能延误了时间!”他又叹口气咂咂嘴说:“迟了!迟了!可能左眼睛也要出问题。”郑刚心中一阵揪心的颤栗。眼科主任跟日本专家商量,右眼上下眼皮闭不拢,睡觉时暴露在外面更容易加重感染,要将眼皮缝合,采取保护性措施。那场缝合上下眼皮的手术是怎样的残忍啊!医生用羊肠线像缝衣服一样,在上下眼皮之间穿行。医生每穿一针,就象用尖刀戳一下郑刚的心。医生一边飞针走线一边说:“这右眼可能保不住了。”郑刚的心肺欲裂,头欲炸,他怎么也接受不了:“这怎么可能?可能了又怎么办?”当手术出门后,季莉一把将他扶住,在大江市工作的朋友们等在外面多时,一齐簇拥上来。手术之后,季莉每天替他换纱布上药,小心翼翼地侍候,盼他早日康复。

在等待康复的日子里,郑刚盼望早日回银行工作。但是,眼科医生们意见很不一致。原来给郑刚缝合右眼皮的医生,因为熟悉病情,郑刚挂号后到他面前去看,那医生根本不肯给郑刚看病,他认为郑刚的角膜已经变脆,生怕在自己手上出了问题惹麻烦。郑刚请眼科主任看,主任回答得却十分轻松:可以回去带些药水滴滴。季莉在给郑刚擦眼时,感觉似乎好转了。于是夫妻两商量着什么时候出发。他们想立即走,但始终没有走,总担心着什么。

半个月后,台风肆虐着大江市:狂风从招待所过道里穿过,像无数的魔笛发出刺耳的鸣叫;阳台上的花盆,屋上的瓦片像有组织的被人用手不时一批批地推下,接二连三地摔在地上,破碎声使人心惊肉跳;楼上楼下的门窗被狂风吹开,反反复复地敲击着人心;风把院子里堆着的黄沙吹过来,打得满床、满桌都是。

被狂风折腾了半夜的郑刚,刚刚合上眼就做了一个噩梦:战马嘶鸣,马蹄笃笃,由远而近。一队龇牙咧嘴的日本鬼子骑着高头大马,举着锋利的战刀嚎叫着追赶着郑刚,郑刚跑啊跑啊,怎么也躲不掉。他前脚刚跨过门槛,一个为首的鬼子骑的战马前蹄已冲进门,战刀直向郑刚右眼刺去。郑刚惊醒后,感到右眼一阵阵钻心的疼痛,一种粘乎乎的液体流了出来。

季莉也被惊醒,亮了灯,一看郑刚的右眼,呆住了,赶紧上医院。从招待所到停车的地方有一段距离,他们接连打了几把伞,狂风和暴雨把伞撕成碎片。银行的同志背着郑刚上了车到医院急诊室诊断:右眼球角膜已经穿孔,必须立即动手术,摘除右眼球,否则要影响左眼。大家都呆住了,静默了好长时间没有说话。手术室死一般的沉寂,只有挂钟“嘀嗒、嘀嗒”的响声揪人心肺。医院外救护车不时发出凄惨的刺耳的呼啸声。“一只好好的眼球难道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报销了吗?”郑刚和季莉根本不能接受这一残酷的事实,他们在沉默中等待着希望,等待着奇迹的出现,等待着其他教授的不同结论。他们决心熬过这凄厉的暴风雨之夜,天亮之后再请个教授确诊。第二天早上,郑刚和季莉在医院早早地等待眼科专家确诊。在等待的时间里,右眼球一阵阵剧烈的疼痛。当护士打开纱布再合上时也像用石头击眼球一样。教授说,右眼再不摘除,发炎有可能影响大脑和左眼。

当郑刚第二次坐在手推车上被送进第八手术台时,他像被推进了一个深不可测的魔鬼的深渊,一块厚厚的医用布遮在脸上,闷得透不过气来。手术要使病人感觉疼痛,才不容易感染,因此在半麻醉下进行。郑刚先是听见手术刀在分割眼球,发出同普通割肉一样的声音,接着用手术铲子一块块铲下分割的眼球不干净的地方,再从根部铲除。每割一下,每铲一刀,郑刚周身一阵阵抖动。主刀的似乎是个新手,每动作一下,旁边的老师在指挥:“向这边割割,这儿再铲掉一点!”听得出来,开刀的是个学手儿,师傅教徒弟,郑刚当了试验品。

对于现实社会的世俗人情,郑刚夫妻两并不是生活在真空中,世俗如此,你顶得了吗?人过矮檐下,怎能不低头?郑刚住院,季莉早就做好了准备,将郑刚送给她的一只宝石戒指,一直带在身上以防备要送礼。无奈,夫妻两这一辈子不会收礼也不会送礼。200多元礼品送给了传达室的一个女人,她说,她熟悉主刀的医生。也是万般无奈。到了开刀前,那女人不翼而飞。郑刚只好借用阿Q精神胜利法自我安慰说:“我的右眼球摘除的过程,虽然痛苦了些,但也培养锻炼了开刀的接班人,也是一种奉献吧!”

郑刚真是一条硬汉,在整个手术过程中不叫一声痛,只是两条腿轮流竖直起来,似乎这样可以释放钻心的疼痛。当郑刚第二次从手术台上下来,已经失去了一只眼球,周身大汗淋漓。他想到西藏农奴主挖农奴的眼睛,只是对医生说了一句话:“你们检查的设备很先进,你们开刀的方法太原始,太残忍了。”

摘除右眼球留给郑刚肉体和精神上的创伤是永恒的。以后,他经过摘除右眼球的医院时,心不由自主地一阵颤抖,他怕看到那块医院的牌子。他为了避免内心的痛苦,以后要经过那家医院的大门时,都有意识地将眼光避过去,或者多走一点路拐得远远的,减少心里的痛苦。

从医院里出来,郑刚白净的国字脸上多了副变色镜,更显得气度不凡,只是摘下眼镜时,那浓眉下一颗价值连城的宝石不再亮闪。最能体现一个人的个性和风格的莫过于眼睛。郑刚损失了一只眼睛,而另一只眼睛也蒙上了阴影。这是怎样的可怕啊。郑刚每每对镜自望,不由得感叹唏嘘。造物主啊!什么地方不可以惩罚,怎么偏偏在眼睛上留个缺陷呢?

季莉大学毕业后一直在县委宣传部任秘书。这位生在苏州,长在苏州,读书在苏州的姑娘,在一个温馨的知识分子家庭受到良好环境和气氛的熏陶。她何时见到过这惨痛的现实!她说:“我睡在摇篮里就喜欢看花;我是在鲜花中长大的。我长这么大从没有看到苏州人打架,苏州人连吵架的声音都是一场好听的音乐。”丈夫损失了右眼,这些天来,她侍候着他,原来修长的身材更拉长了,细腻白净的酒窝涂上了淡黄,温柔、慈善的眼睛里藏着淡淡的哀怨,那本来富有光泽、鲜嫩的脸蛋明显地粗糙、松弛了许多。她不吃猪、鸡、鹅、鸭肉,甚至看到杀鸡她都掩面而走,看到郑刚两次开刀,她吓破了胆,操碎了心。郑刚开刀以来,她没有吃过一顿饱饭,每顿饭也不知是饱是饿,喝一杯水饱了,吃半个馒头饱了,喝一碗稀饭饱了,一两饭常常上顿吃不下,下顿再吃,一天不吃也不觉得饿。丈夫的右眼球突出,是工作辛劳造成的,是在岗位上为工作损失的。他工作起来就是拼命。小小的角膜炎的毛病如果及时去县医院看看,怎么会导致眼球穿孔角膜破裂!可是为了工作,他整整半年,没有往县医院跑一步。郑刚,你这件事也抓住,那件事也抓住,怎么自己健康的事就抓不住了?杨县长和同志们来大江医院看望,你还乐呵呵地总结经验教训似的说:“时间长,马虎了;工作忙,耽搁了;身体好,掩盖了;一只眼,够用了。”你知不知道,这只眼睛对你损失有多大,后面将是怎样的一场坎坷的人生道路啊!

看着日渐消瘦下去的妻子,郑刚心里很难受。她何时遇到这么多的担惊受怕,吃过这么多的苦,实在太难为她了。二十多年来,季莉与自己相依为命,同甘的时候少,共苦的时候多。自己遇到难题,她帮助出点子;有了困难,她主动承担;碰到烦恼,她帮忙化解;发现缺点,她帮助照镜子和风细雨地去掉……有一次,同事们在聊夫妻们感情时,郑刚不无自豪地讲了这样一个故事:那次,郑刚下乡骑车热了,就将棉裤脱下来放在自行车衣架上,不知怎么掉了。回来后,季莉不说长不说短,不给脸色看,主动把自己身上的棉裤脱下来,把开在旁边的裤衩换成前面的衩子。郑刚讲完这个故事后,同志们开玩笑地说:“你穿上这条棉裤时,身上还有妻子的余温呢。”郑刚想到,妻子平时玩笑中带真,批评自己只顾工作,把家当成饭店、招待所,把妻当成招待员,不要说夫妻感情,连同志式的感情都缺乏时,心中感到无限的内疚。

郑刚母亲知道儿子一只眼球摘除的消息后,多年未发的眩晕症又发了,好好儿吃饭的人,突然两眼发直,碗筷掉下来,人“砰”的一声倒在地上。老人两次晕厥过去好长时间。郑刚的父亲在广东黄埔港工作很少回来,母亲把儿子拉扯大,又读到大学毕业谈何容易。郑刚眼睛二次手术没有掉泪,听到母亲发病,泪水如断线的珍珠打湿了衣襟。

郑刚读高中时正值20世纪60年代三年困难时期,中国饿死的人不计其数,在那样的环境下读书是多么艰难啊!母亲将粮食一口口省下来,每个星期送两次到学校,让郑刚填饱肚子坚持读书。有一次,母亲让十岁的妹妹送“瓜菜代”到学校,里面好不容易有几只油煎的鸡蛋。妹妹临送东西前,母亲说:“省给你哥哥吃吧,哥哥读书出息后,我们家才有身翻呢。”

妹妹背着装食物的篮子向中学走去。她边走边想,自己肚子饿得“咕咕”直叫,油煎鸡蛋到底是个什么滋味,自己还没有尝过,看看也解谗。她把篮子拎到一个隐蔽处,打开饭盒细细地看了三只发出诱人香味的油煎鸡蛋,中间雪白雪白,周围有一个黄黄的脆脆的圆圈。她想拿一只鸡蛋尝尝,可是临走时母亲的嘱咐还在耳边回响:“哥哥读书出息后,我们家才有身翻呢。”妹妹把送到嘴边的一只油煎蛋又放回饭盒里。可她毕竟是个十岁的孩子,从来没有吃过油煎蛋的强烈欲望占了上风,终于她细细地品味了一只油煎蛋四周的油圈,她没有动那只蛋,“哥哥读书出息后,我们家才有身翻呢”。那天中午,十岁的妹妹呼哧呼哧地把食物篮子拎到学校,吃中饭时,郑刚吃的是妹妹带去的胡萝卜,妹妹吃的是郑刚四两计划饭。现在郑刚听到母亲因为自己摘除眼球受到刺激,老毛病又发了,心里怎能不难受呢?

郑刚从眼科医院出来,摘除的眼球由于甲亢的缘故,被摘除的地方并没有腾出空来能装假眼。由于是突眼开刀,眼眶里满是被突眼挤出的肉芽,要等到一段时间甲亢控制住了,这些肉芽才能吸收进去。满布伤痕的右眼这种样子怎么能回去呢?况且,说不定什么时候,好眼睛也会突出来。为了控制住甲亢,郑刚夫妻俩决定住进治疗甲亢的医院。

俗话说得好:穷人无灾就是福。有病有灾花钱不必说,要想住进医院实在难。郑刚托了几个朋友,等了二十多天好不容易才在长江医院安排了床位。郑刚住进医院长达四月之久。那种远离亲人,离开工作岗位是个什么滋味?妻体贴他,朋友送来了温暖。特别是他工作过的巷水镇的朋友给了他温情。那时候,亲友的一次探望,一个电话,都给他以安慰。

长期住院,郑刚十分寂寞,像一头长期奔驰在草原上的烈马,突然关进了樊笼,实在受不了。季莉天天下午探视时间第一个准时来医院,不是送鱼汤,就是送鸡汤。每天晚上,她陪着他在医院里的四角一圈儿一圈儿的散步,不到医院关门时间,她不离开医院。她读报纸、读杂志、读全套《红楼梦》给郑刚听。她讲故事,她买来收音机。她陪他下棋、打扑克。一切能想到的,她都想到了;一切能做到的,她做到了;别人不能想到和做到的,她也想到和做到了。病人和家属都向这对夫妻投来羡慕和赞许的目光。

每天下午探视时间,郑刚总在病房三楼的阳台上,向医院大门口远远地盼望着季莉到来。来了,像,不像。那拎着大包小包匆匆而来探视病人的亲属是怎样一段浓浓的人间情?从病房到太平间,只有几百步之遥,郑刚几乎天天听到撕心裂肺的哭声。一天,夜半三更,一个女病友溘然而逝,那操着吴侬软语的女儿的哭声:“妈吔,你跟我回去!”哀切凄婉,悲痛欲绝,谁听了也会伤心落泪。人,无论你怎样家财万贯,无论你官场上怎样飞黄腾达,无论你有怎样的花容月貌,无论你……你终究逃脱不了鬼门关。因此难怪有人说,人生是一场悲剧。

小小的病房是一个大千世界。那手握重权的银行信贷科长患了出血热眼望无救时,床前急剧冷落。而当奇迹地看好病要出院时,机关里厂子里突然冒出来的朋友们赶庙会似的三个一群五个一趟热情探望问长问短。郑刚看着这一切,啊,这世态炎凉的人世间!

大江医院病区对面像天外飞来一座小巧玲珑的花园。每天清晨,郑刚带着袖珍收音机到园里散步。那里有茂林、修竹、草坪、喷泉、鱼池、游鱼、花圃、假山、小径。拂晓八哥鸟儿一声甜甜的、脆脆的叫声,树林里所有的鸟儿都投入了大合唱。阳光透过树丛,树影婆娑摇动。突然,喜鹊在窝的上空叫个不停,原来八哥们不做窝,想占喜鹊的窝,无奈喜鹊多,八哥寡不敌众。也亏八哥想得出,它在喜鹊窝上拉了屎,爱干净的喜鹊就放弃了现成的窝。郑刚漫步其间,想得很多,很远。人和鸟也有相同的处境。置身于这袖珍花园,他仿佛回到了大自然。这对长期住院的人是多么珍贵的世外桃源啊!

环绕着长长的小径多少个来来回回,郑刚转呀转,思绪转到了童年。童年是多么幸福啊!童年的郑刚想,中国是世界上地大物博的国家,家乡又是最好的家乡。人与人之间没有争斗,只有相爱。从童年到中年,他是生活在顺心畅意之中,生活在鲜花和温馨之中。家乡是一片多么美丽的净土啊!房前那一望无垠的田野,屋后那翠绿欲滴的竹林,那波浪粼粼的小河,头上那一片蓝天,晚上那满天的星斗。他躺在母亲的怀抱中,听她讲既吸引人又怕人的鬼怪故事,虽然听得毛骨悚然,直往母亲怀里藏,还要听。

那淫雨绵绵的春夜,毙人的六条路口,怎么常常出现口衔宝剑,无头的阴兵队伍呢?

那烈日炎炎的夏夜,舅舅家失火之前门搭子是谁奇怪地拉来拉去,足足有十分钟,屋山脊上怎么会有红灯笼滚来滚去?那真是老上人送信吗?

那秋风萧萧的秋夜,荒坟堆里,怎么会有没有头的老母猪出没呢?

那阴风阵阵的冬夜,怎么会有身上挂满铜铃丈丈鬼出现,你说高,它就高到天,你说低它就小到虫子般大小?

随着小径的来来回回,童年的一幕幕在眼前闪过:那鸭梨压弯枝头,亭亭如盖的梨树下,他每天都盘腿挂在树杈上做几个“山上吊”再去上学;那满树红灯的带刺的大红枣树,他一日上树能三迴;那铺满小路的金黄色的麦秸上,往痒痒的身上涂满清凉的河泥巴,闭上眼睛躺着晒晒太阳多舒服:那不到二百米的小河十几个光着屁股的男孩和穿着裤衩的女孩带着竹篮子、筛子在河里翻腾,直把水搞浑,闹得鱼儿缺氧头部露出水面,虾儿爬上了岸。小伙伴们逮鱼捉虾,那是一幅多么快乐的童子捕鱼图!

长期的住院使郑刚似乎与世隔绝,郑刚多么想到医院外面的世间走走。有一天,郑刚谎说到外面检查病症,蒙过了门卫。他就像鸟儿飞回了树林,鱼儿游回了大海,小朋友到了游乐场那么高兴。他和季莉并肩挽手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徜徉,眼观繁华的市场,别提心里有多快活。当他们玩了半天走到医院后门可以抄捷径回院时,郑刚像个贪玩的孩子硬是拖住了季莉:“还有十几分钟呢,绕大门进吧,来得及!来得及!”夫妻两直玩到离规定的时间还差二分钟时才急匆匆地进了医院。

郑刚在病房里并没有忘记自己的责任。他要用一只眼睛在人民银行干一番力所能及的事业。比如说,自己不当行长,退居二线,搞搞调查研究什么的。为了表达这一愿望,他开刀后第一次提笔给新上任的县委书记洪峰写了封汇报信。他觉得一只眼挺好使,视力检查是1.5。郑刚听人说,老县长也是一只眼,另一只在战争中损失了,装的是假眼,从战争年代一直工作到离休。郑刚经常和老县长接触,居然一点也没有看出他装的假眼来。更使郑刚感到高兴的是,机关里有位从小失去一只眼的老同志到大江市来看望他,居然是从亲戚家里骑几十里自行车到医院。这使郑刚和季莉都受到了极大的鼓舞。郑刚拉着这位老同志的手,往他眼睛上左瞧瞧,右瞧瞧,细细的调查研究,心中充满了信心、希望和力量。

郑刚在医院里完成了中央一家金融报刊的约稿。为了让好眼睛得到充分的休息,他打好腹稿后,口述给季莉听,由她整理出来。

郑刚大学毕业二十多年,搞了十年的经济工作。邱木中却要他和行里刚参加工作的小青年一样,申报助理经济师。在郑刚住院期间,省行要进行高级、中级经济师考试,还要考外语。郑刚学的是俄语。自从赫鲁晓夫期间苏中关系恶化以后,俄语成为一门冷落的语言,工作中从来没有运用到。郑刚自从离开学校就没有接触到俄语课本,现在考职称需要温习俄语了。他眼睛需要休息,就充分运用听觉。他常常离开病房,找一个安静的地方对着录音机读单词,一共录了十几盘磁带。就这样躺在病房里带上耳机听俄语单词。临到考试时,郑刚决定向医生请假,去江淮市人行考试。从大江市到江淮市有六百多里路。医生说,去考试得办理出院手续,回来再住院时又要重办手续,很麻烦,根据病情,还是放弃考试的好。医生的话使郑刚犹豫了,他掂量出医生说再住院时又要重复原来的麻烦的分量。那就是说又要找关系,又要送厚礼。为了考试,郑刚还是办理了出院手续。

郑刚到江淮行参加考试的举动引起了所有考试者的关注。大家对他投来敬佩的目光,许多人问长问短。现在有一种有趣的现象,许多职称考试,捞文凭的考试人们都喜欢争后座。有的考试,教师事先透露题目,有的学生去摸底;有的晚上考试干脆人为停电五分钟,让大家私下活动。郑刚考试时,前面三排的座位无人坐,他坐在讲台下面的第一排,就在监考老师的眼皮底下,因为他参加考试根本不想“日鬼”。他考试的成绩竟是名列前茅。

人都是感情动物。一个党员,一个基层干部对党组织,对领导都是有感情的,即便是有些意见,也还是有感情的。郑刚遭受了这么大的磨难,有多少话要对领导说,有多少泪要在领导面前流。本来在医院里,郑刚就想写信给王古泽,这次到市行考试,他本想去王古泽那里汇报病情,妻也这样劝他。但他的脾气个性在支配着他,特别是他不愿意见邱木中,终于没有去。

郑刚啊郑刚,你这脾气也太倔了,你应该到王古泽那儿去,出于礼貌向他汇报汇报病情,你怎么因为不喜欢邱木中,对王古泽也不愿见呢?你知道不知道上级领导开会时,许多基层负责人利用开会期间双脚不离领导家的午槛门?你有没有听说过,有的领导对上级是和坤,对群众是泰森,说起来像孔繁森,做起事来像王宝森?你这样经过市行领导的门而不入,王古泽对您能有什么好看法?你呀,也太有点凭意气用事了。看你后来,你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在江淮人行职称考试结束后,郑刚回家小息。几个月不见,小花狗已经长大,见到主人归来,扑上去咬住郑刚的衣角,围着转个不停。郑刚坐下,它亲热地咬着衣角,两条前腿亲热地搭在郑刚大腿上。

十月是小阳春,十月的阳光那么和煦,离家两个月,人民银行似乎看上去也无什么大变化,表面上看一切都很平静,日月星辰按照原来的轨道在运行。行里正进入银行系统“教育清理整顿”活动的学习阶段。从江淮市一到家,洪峰、杨帆、金长山、姬媛媛、傅六八和组织、人事部门的领导及行里的同志纷纷前来探望。傅六八颇有感情地拉着郑刚的手说:“我打电话到医院去,季莉有没有告诉你?我说,世界上什么最要紧,命最要紧,要钱还是要命?不管送多少礼,也要把病看好。”郑刚心里一阵感动,人之初,性本善,傅六八说的话不错呀。

傅六八走后,郑刚望着门前一群黄嘴小鸭呆呆地看,凝神地想:亲亲热热的一群黄嘴巴小鸭,同来同往,同嬉戏,只因为发现了一只小蚯蚓,小鸭群立即乱了营,其中一只首先抓到了,于是它便惊慌地叼起小蚯蚓四下里望望,撒腿逃离了大家,独自享用起来。小家伙们见它蹿离了,便“叭叭叭”地放开脚一窝蜂地紧追不放,眼睛盯着,嘴巴抢着,像篮球场上的运动员,你争我斗,硬想从那小鸭嘴上,把那条已吞进嗓子一半的小蚯蚓啄下来。直等到那只小鸭拼命地扬起嘴巴,狠命地咽下了那只蚯蚓,伙伴们马上像忘记了刚才的不愉快,又同来同往,同嬉戏和好如初。而这一点,人类往往不如。有的人只要有一点伤害自己的利益,便耿耿于怀。跟那群黄嘴小鸭相比似乎也是一种倒退。何不学那群小鸭呢。

郑刚考试结束后,从江边县到大江市大江医院重新办了住院手续,果然不出那个医生所料,其中费了很大的周折。第二次住院不久,一个霹雳一样的消息震撼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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