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缪荣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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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06/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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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行风云》连载

第二十一章 黄汪调查手遮天 六八得志更猖狂

冷是三九,热是三伏。中伏又是三伏中最热的时候。人们在屋子里热得喘不过气来,只要一动就周身冒汗。办公室里所有的电风扇都在高速旋转。所有能降温的措施都采取了。政府招待所几乎停业,春兰空调名噪一时,商店里销售一空。冰箱、冰柜几乎脱销。就在这暑热难熬的季节,在省人行压力之下,拖了四个多月,黄汪终于带着江淮市行四个人调查傅六八的经济问题,落实省行指示来了。

开始,傅六八一时对调查组摸不着底细,着实紧张了一下。那封人民来信反映的建办公楼时受贿三万元的前账未结,在清理、教育、整顿中,又查出了有关他的新的经济问题,本以为拖拖也就算了,谁知拖了几个月省行又督促市行派调查组来前账后账一起算呢?傅六八心里直嘀咕:“当初我就不愿到人行来,我晓得到人行没好处,迟早要在这个牛脚印塘儿里淹死。果然被我算计到了。”

傅六八见到调查组,虽说是暑热难熬的夏天,心里却冷得发抖,害病怕鬼叫,说话都打结。他知道王古泽对自己的看法并不好,如果好,在王古泽当政期间,他就不会三次失去转正做行长的机会。就为郑刚的事情搞得这样,傅六八去市行时,王古泽冷冷地问他:“你来干什么的?”

傅六八:“批债券的。”

“就为这事?”其余也没有话了。

傅六八心里清楚,王古泽现在对郑刚这样恨,那完全是感情用事,那是负气,骨头里头对郑刚还很佩服,很欣赏的。银行要是私人开的,他绝不会让郑刚调走。

这天夜里,傅六八在床上抓耳挠腮,翻来覆去,一夜没有睡,害得赫桂珍也跟着折腾了一夜。傅六八想来想去,怕也怕不掉,索性破罐子破摔:“怕什么,查就查,大不了开除党籍,赛如没有入;撤销我的职务,赛如没有当;拉出去枪 毙,赛如娘老子没有生我......”但是,见微知著,傅六八也是个小聪明。他渐渐地从调查组的行动中察颜观色,紧张的神经慢慢地得到了松弛,并且悟出了其中的奥秘:郑刚跟王古泽、邱木中矛盾越激烈,我的经济问题越不会得到处理。在这个问题上,我和他们不谋而合共的一张脸。如果我被处理了,就说明市行在调走郑刚的问题上是错误的,郑刚的理由也就更足了。而这种情况,王古泽是不愿意看到的。

同原来的忧愁相反,随着市行调查组的活动,来糊郑刚的意图逐渐明显,分析好,大有益,傅六八更加无所顾忌,心情反而变得开朗起来。调查组活动到哪儿,他尾随其后游说到哪儿,给人的印象是,他和调查组是一个人,他即调查组,调查组即他。在调查组下榻的江边县第一流的江南春酒楼高级房间里,他让人摆满了香蕉、易拉罐、天然椰子汁、成条的中华香烟,活像个小卖部。半年前,还是郑刚主持工作时,黄汪带了几个人来考察班子,郑刚按照市行党组规定接待的标准,安排他们在县招待所小饭堂就餐。为了安排好他们的伙食,郑刚还特地到厨房里跟大师傅打了招呼。黄汪反映菜不够吃,郑刚从家中拿来了准备过年的牛肉。谁知就这样黄汪还发牢骚说:“现在也太过分了,连吃也没吃饱。”话虽不多,对郑刚意见还是很大的。

20世纪70年代初期,黄汪的父亲是江淮市郊区的村党支部书记。当时,江边县南部地区的老百姓“一天的工分买一个肉包儿,还要贴上一两粮票儿”,中部地区“出劲揪一天,工分只够买包向阳烟。”江淮市郊区的老百姓也好不到哪里。一些有权的干部千方百计地将妻子儿女的户口迁到“三世修不到城角落”的郊区来,然后通过征用土地进厂转为定量户口,成为吃皇粮的人。黄汪的父亲虽然是个郊区的大队党支部书记,可在县里的科、局长面前却是个大红人,只要他父亲提出要办的事,二指大的纸条儿办得飞快。黄汪只要拿着哟有父亲名字的大茶缸,到江淮市哪个饭店买菜,二毛钱能买回5块钱的菜来。黄汪家因此肥得流油。其他不必说,仅每日赴宴这一点,家里几个人都应付不过来。黄汪从小跟老子一起到别人家中吃白食,不仅吃白食,一桌上所有的酒瓶子全归他卖。在群众还为温饱犯愁时,一个小孩子家一顿能捞到几元的瓶子费也是很惹眼的。何况天天如此,有时一天还吃两顿呢。

黄汪读书是个拙驴,他老子就用“迫 击 炮”(烟)、“手 榴 弹”(酒)开路送他去当海军。人千个为嘴万个为身,也该他嘴福好,海军生活待遇好,又不上舰,在基地上当了个炊事班长。可是好景不长,老子后来得了个稀奇古怪的病——舌 癌死了。黄汪父亲的讣告上墙后,有人模仿人民法院枪 毙 犯人的公告,用红墨水划了个长长的勾,并注明是吃死的。黄汪靠着祖传真经三绕两绕提了干,又从部队转到江淮人行。人行刚分设,缺少纪检干部,领导上安排他当办公室副主任兼纪检组副组长。他不想搞纪检,闹了几天情绪,没上班。那几年,随着改革开放,一些地方党纪政纪松弛,法不责众,乱搞胡来的人算是胆大思想解放的人,把党的纪律作为紧箍咒,谁也不买那一套。因此,纪检部门在社会上是“清水衙门”。在纪检部门任职,黄汪心里失衡感非常重,越是吃不到越想吃,越是捞不到越想捞。

在江南春酒楼,傅六八招待黄汪的酒宴到了高潮。

酒桌上“啪”的一声,傅六八像从椅子上什么暗道机关里弹跳起来。

“黄组长,你知道,我滴酒不沾,家里连只酒杯都没有。今天,我是舍命陪君子。”傅六八说完,“嗞嗞嗞”,长长的一阵老鼠叫,灌下了一杯酒。“叭”的一声,黄汪推倒了椅子,甩掉了短袖衫,露出了“南 海 舰 队”字样的背心,朝傅六八敬了个严肃、标准的军礼:“傅行长,感情浅,舔一点,感情深,一口闷。今天,你不喝三杯不放你过关,军人就这个脾气,我先放样。”说完,接连饮下五杯。第六杯趁众人不在意时,变戏法似的连酒杯一起如同闪电般从自己头上向后飞过,后墙上立即传来“叭”的碎玻璃声。

桌上四十多道菜堆得像小山,黄汪对手抓羊肉吃得多一些,傅六八干脆将盘子转到他面前。黄汪说:“你们知道什么羊肉最好吃?”傅六八一副谦恭的样子。黄汪说:“你们这儿江边上吃草的母羊子,不能老,又不能小,要交配过的,但没有生育过的,肉最嫩最鲜最好吃。这种羊的价格是普通羊的几倍呢。”傅六八反应很快:“噢,吃的是‘新娘子’。明天我请您吃用这种羊做的全羊席。”于是两人又干了一杯。

最后一道菜是麻辣龙虾,当龙虾端上桌时,黄汪情不自禁地两脚在地板上踏出有节奏的节拍,筷子敲击着装龙虾的大盘,嘴上轻轻哼出软绵绵的小调:“我轻轻地轻轻地拉着您的双手,迫不及待地揭下您的红盖头,欲火中烧退下您的红肚兜,亲亲您,亲亲您的细皮嫩肉,这做爱的滋味永远在情哥哥的心头。”傅六八一听,黄汪竟是将吃龙虾的操作过程和现在桑拿浴室泡小姐的动作惟妙惟肖地结合起来,而且唱得那么如醉如痴,动作那么下流,不由得点头称赞、浪笑,连连竖起大拇指:“高才,高才,真正的高才啊!”。

就在黄汪喝得高兴时,傅六八拿出了上次陪黄汪去服装厂请上海师傅定做的一套西装尺寸,让黄汪过目,请示是否按此尺寸有无变化。黄汪拿过来,只见上面详细地记着,黄组长西装尺寸:

上衣前长 2.2尺 中 胺 3.5尺

肩 宽 1.4尺 裤 长 3.18尺

袖 长 1.8尺 胺 2.8尺

胸 围 3.4尺 臀 围 3.25尺

袖 口 0.47尺 横 裆 1.03尺

下 围 3.5尺 中 裆 0.83尺

前 胸 1.2尺 脚 口 0.78尺

后 背 1.25尺 直 裆 1尺

单 肩 0.44尺

黄汪看罢,拍拍傅六八的肩:“傅行长,对我多长多粗你怎么知道得这样详细的?你征求我的意见,这就见外了,我两谁跟谁,又不是外人,你办事,我放心。不过,这两个月,肚子又大了一点,中腰再放点儿吧!”

黄汪从江南春酒楼餐厅出来时,是被傅六八搀扶着的。从餐厅到下榻处不到一百步,竟走了半个多小时,黄汪那条左腿像得了小儿麻痹症,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一会儿拎在手上的包掉在地上,一会儿搭在背上的衣服掉下来。那衣服和包里似乎有什么秘密,连傅六八也不让碰到。他非得自己弯下腰来拾不可,可是肚子里叽哩咕噜,似乎要两头溢出来,爬起来时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傅六八见他这样,胳膊越发的扣得紧。黄汪走一路,摆了一路的手:“我不用搀,我自己走,我没醉,我没醉。”黄汪是个酒鬼,从小练就的,偏他有酒就喝,一喝即醉,好不容易挨到客房,还没坐下,“咕嘟”一声,胃子里的杂碎竟把傅六八吐了一身,从胸部直淌到腿部,湿漉漉,粘巴巴,臭呼呼,像无数的蚂蚁在爬。这一点不得不让你佩服,傅六八就有修养沉得住气,平时在家油瓶倒了都不扶,这时候又是削苹果,又是倒茶水,又是脱,又是刷,又是洗,像服侍亲娘老子。直把黄汪服侍得鼾声响起,才悄悄地离开酒家。

傅六八在江南春酒家招待的这一桌菜单如下:

冷菜:扎蹄、虾片、白斩鸡、肚丝、牛肉、肴肉、罗皮、金针菜、腰果、拌香菜……

烧菜:红烧毛鱼、清炖鸡、鱼翅、京葱鸭、红烧肉、烧鱼肚、牛肉青菜、红烧野兔、扒粉蹄、烧老鳖头、烧鸡屁股、红烧龙虾……

炒菜:宫保鸡丁、松子鱼、香菇茄子、雪菜蚕豆、虾仁、刀鱼、青虾、螃蟹……

傅六八招待的这一桌,六个人不连烟酒,总共不到一千元。黄汪在喝酒时还不时感叹说:“现在千把元一桌吃不到个什么。你今天超规定了,应该是四菜一汤。”

黄汪在酒楼客房里一觉睡到4点多钟,脸上的酒气未消。下班之前,他召集了行里几个干部开座谈会,噎着五粮液和甲鱼混合的杂味开言道:“你们行有人写信反映傅行长有经济问题,你们看看,在清理经济问题中,有没有发现他个人直接上腰包的?”那年月,干部经济上腐败的问题跟后来愈演愈烈的情况相比,尚处在萌芽阶段,一些单位正以各种各样的形式搞变通,吞噬国家的财产,捞进小团体和个人的腰包,而这种当官的,往往被上级称为能人。黄汪调查经济问题,这么个直道其详的问法,被调查的人又不是傻子,谁愿意说?黄汪问有没有直接上个人腰包的?那意思是说为小团体的当不在列。黄汪这一问,座谈会上的人个个绷着个脸儿,半个小时都没有人发言。黄汪的话刚刚说完,就鼾声如雷,会上的人,走又不是,不走又不是。这时,傅六八捧了一箱健力宝到座谈会上来,给黄汪递上一瓶,黄汪眯着眼连声说:“傅行长,不喝了,不喝了,不喝了。”

等到黄汪酒醒了,赵飞汇报了“教育清理整顿”时,经费检查中有账无物相差六万多元的问题,以及需要继续查下去的疑点。“我开始说的话你有没有听见?我只问有没有个人上腰包的?”黄汪斜着眼责备说。

“那座谈会就结束吧!没什么好汇报的。”赵飞站起来扭头就走。郑刚找到黄汪汇报了几个问题,黄汪不耐烦地说:“这些事你在材料上不是已经汇报了吗?上面转给我的,你反映的材料足足有半尺厚。”郑刚说:“你愿听就汇报,不愿听就不汇报。”黄汪才没有吭声。

郑刚汇报到傅六八开假发票买五十辆自行车,账物核对又无自行车时,黄汪脱口而出:“这笔钱用在江南春酒楼招待账上。”郑刚随即报出人行在酒楼几年来的招待费用×××元×角×分,没有买自行车数目这个账,黄汪哑口无言。

郑刚看出调查组是来糊自己,糊省行的,现在又不可能开股长办公会汇报清理经济的情况,他把行里三个检查组检查的材料发给各股长。黄汪更加慌了神,他要郑刚把发下的材料收回来。

郑刚理都不理回答说:“关于邱木中打击报复的材料,下一步我还要发到新 闻单位,我还要到北 京 上 告。你们回去研究一下,如何对付。”

“你们向省行汇报的关于傅六八建办公楼受贿三万元的经济问题报告上是怎么讲的?”

“关于傅六八的经济问题和邱木中打击报复的问题,你们是如何执行省行党组责成江淮行党组调查处理的?”黄汪只是记录,也不吭声。

“这次你们调查傅六八的经济问题什么时候跟我见面?”

“这次不见面,等回去研究后再说。”

“那邱木中的事上次在组织部见面了,要不要再见面?”

“以后再见面。”

“这样讲还比较实事求是,那请你对我本人再做指示。”郑刚半是真诚半是嘲弄地说。黄汪咳了一声,清了一下喉咙,从皮包里掏出笔记本,一字一顿地说道:“当前的中心是以经济建设为中心,你是老行长,要帮助把行里的工作搞好。”

市行调查组两天的活动使傅六八吃了定心丸,他像吃了白 粉一样,精神陡长,在行里是更加神气活现起来,到处游说,不过说的的确是他心里话:“现在做好工作头一条是要搞好关系,头版头条又是要搞好上下级关系,而头版头条的头版头条又是要加大感情投资。感情投资要不择手段,工作倒是很次要的。”

“像我儿子心脏病开刀,主刀的是大江总院党委书记、院长,当时他正忙着向总 理汇报工作,刚汇报完就来替我儿子手术,没点关系,没点牛皮能办到吗?仪表公司的田大恒经理是我多年的朋友,田大恒又是省 委 书记的朋友,因此省 委 书记可以说是我朋友的朋友,洪峰见了田大恒也要矮三分。省 委 书记在文 革时期蹲牛棚时,田大恒扮成个老百姓,背了个篮子,上面遮几件换洗衣服,下面藏着牛肉送给他。这种患难之交,哪天忘得掉啊!仪表公司困难时我贷过款,省 委 书记也为仪表公司题过字,我们之间的关系是一般的吗?”说到这里,傅六八故意停了下来,似乎想让听的人消化一下他的关于人际关系的长篇大论。待了一会儿,他又对接了一根烟,重复了他多次的口头禅:“不是吹,仪表公司我当半个家!”傅六八说到得意处,轻轻吐出的烟雾成了一个个规则的烟圈,那一个个烟圈扩展开去,在消失时拖了一个个长长的、淡淡的尾巴,似乎在说:“人民来信有什么用?郑刚反映有什么用?市行也来调查过了,你们看,郑刚能奈我何?”

黄汪这次调查,县行的人更看清了市行的态度,原来积极的翔宇一下子像泄了气的皮球,立即变得消沉下去,只是背后发发牢骚:“这世 界没救了。”

傅六八最近让贾妃妃的男人蒯海山到深圳沙头角替人行金店批发黄金,去了两个星期还没有回来。贾妃妃得知调查组走的当天晚上,一个电话到了银行说找六八。赵飞神秘地说:“喂,伙计们,今晚有好戏唱了。”站在一边的几个党员说:“市行要遮丑,我们来揭开傅六八的遮丑布。”翔宇在一旁一声不吭,借故走开。果然不出赵飞所料,当天,傅六八一高兴,晚上7点不到就骑自行车摸到了贾妃妃家。他刚进去,屋里的灯就灭了,只有电风扇在呼呼地运转。赵飞他们尾随而来,并在门外放了几道暗岗,专等傅六八从屋里钻出来。

可是左等右等,傅六八老是不出来,众人热得喘不过气来,一会儿身上都湿漉漉的,蚊子又不断叮咬,既不能叫,又不能拍,大家有点不耐烦,就留下一个人站岗,其余人在一家熟人家里“学文件”。大约到了一点钟,房里有了打火机的声音,接着火苗一闪。站岗的人立即报告说:“快,有动静了!”众人迅速地围上去堵在贾妃妃家的门口,傅六八从里面蹑手蹑脚地出来,晃着纸扇,嘴上还悠然地叼着烟。众人围上前去:“傅行长,这么晚,你干什么事来啦?”傅六八接口念儿真快,反过耙儿筑天:“我跟贾妃妃结账的。深更半夜的,行里有什么事明天请示不行,非要找到这儿来不可?”见他还一本正经,赵飞撕开他伪君子的面孔说:“熄了灯怎么结账?我们不是来汇报工作的,我们是来看戏的……哈哈哈。”“哈哈哈……”众人一阵大笑。

“胡说八道,走着瞧!”傅六八气急败坏地说。

“你慢走,谁胡说八道,你还穿着贾妃妃的花裤头呢!咦,你裤腰上是什么?”众人在路灯下一看,一只进口乳罩还挂在裤腰上呢。傅六八一个踉跄,栽下了台阶,又一骨碌爬起来溜了。溜也溜不掉,“咔擦、咔擦”,有人为他留下了两张纪念照。

这时,贾妃妃见情况不妙,蓬乱着头发,颤动着一对乳山,穿着男式三角裤出来解围:“进来,进来,进来吃点冷饮。你们找傅行长有事?他是来对账的,刚走。”众人啪嗤一笑。门外邻居观者如潮,女人们个个穿着汗衫裤头七嘴八舌地议论着,小声地窃笑着。赵飞说:“别装蒜了!”贾妃妃突然把手伸向裤裆,操起一把直向赵飞脸上抹去,没有抹着赵飞的脸,白粉墙上留下了五条血红印子。贾妃妃凭空一仰,睡在地上直打滚,边嚎边对看西洋景的女人们吼:“你们看西洋景,你们笑话我,有什么看头,有什么笑头?你们脱了裤子躺在街上也没人看!我家男人不中用,我就偷一个傅六八,你们男人好好的,有的还偷几个呢!偷人犯什么法?你们半夜到我家来,侵犯我的人权,我要告诉我男人冲你们家!”第二天,贾妃妃竟纠结了五六个男女,把赵飞家的锅碗瓢盆砸得一塌糊涂。

事情传到市行,王古泽说:“瞎胡闹,谁叫捉奸的?出了人命怎么办?谁捉奸的谁负责。这些事嘛,生活小事,现在要以经济建设为中心!你看现在为男女关系处理了几个干部的?”不知是谁实在不服这口气,给蒯海山写了封信,希望教育教育贾妃妃,也教训教训傅六八,同时也为海山戴绿帽子出口气。

海山:

您好!

我是您的朋友,有件事我难死了!考虑了很长时间,本想当面和你说,但怕出事,实在忍不住了。当年那个武大郎还和奸夫西门庆拼命,更何况你是血气方刚的男子汉呢!坛口瞒得住,人口瞒不住。这件事全公司上上下下的人都知道了,哪个不在你后面指指戳戳,说三道四的?只瞒着你一个人,弄得我这个朋友都怪难为情的。瞒得了十五,瞒不了二十,再瞒下去,公司的人都会怪我不仗义,不够朋友。思来想去,作为朋友我不能也瞒着你,让你把绿帽子一直戴下去。

这件事说来让人十分气愤,就是你的朋友傅六八和你老婆弄得满城风雨,只瞒着你一个人。他表面上道貌岸然,连朋友妻不可欺这点起码的道德都没有。作为朋友,我觉得有责任告诉你。你或者去向市人行组织汇报,让组织处理他,出出胸中这口龌龊气,做一名真正有骨气的、有血气的男子汉;或者内消,对老婆进行教育,从此改邪归正;或者忍气吞声,戴一辈子绿帽子,受人摆弄。相信你会很快做出选择,我这个做朋友的也就尽到责任,心安理得了。

仪表公司一位朋友

公元一九九二年夏

得时的猫儿雄似虎,失时的凤凰不如鸡。傅六八不但是个不倒翁,却越发“酱油豆发了鲜。”

傅六八主持工作后步步高升,转正当了行长,行党组书记,县委委员,春风得意,好不高兴。不久,为了应付出国热,江边县成立海外开发集团总公司,洪峰任总经理,县长、副县长、副书记以及有关部门头头都冠以“副总经理”,傅六八也在列。这下子不得了,傅六八认为跟副县长、副书记同行一个文,平起平坐,不是副县长、副书记起码也是个副县级。因此,他走到哪里说到哪里,总是把自己是副县级挂在嘴上。

他当晚把红头文件拿回去,先在赫桂珍面前抖,又转到贾妃妃家传达给她听。他对两个女人炫耀说:“副总经理少说也是个副县级,封建社会差不多就是县太爷了。可是,哎,就是升官不发财。”赫桂珍告诫他“稳一点”。贾妃妃眉飞色舞地劝他说:“现在这世道升官就会发财,你等着吧!”接着,贾妃妃连呼他三声“县长老爷”,并撒娇地扑在傅六八怀里。

权势,权势,有权就有势,有权就有威。

傅六八在行里说:“姬县长对我说,她分工的系统太多,跟我商量要划一半我分管。”“今年春节前,要不是搞好现金供应,春节要过不成,全县要乱,洪书记都感谢我呢。”

“建行的小股长来向我汇报业务上的问题,我说,叫你家行长来,你属哪一级的干部?”

他在他认为跟自己要好的股长面前说:“我现在是副县级了,只告诉你一个人,你不要说。”屁股一转,他还是忍不住在股长会上说:“这次洪书记提了我个副县级,哎,升官不发财,工资没有加。”“最近,洪书记、姬县长老表扬人行,我说,我做得不够。”那意思再明白不过!我六八仕途上还有步走走;有我锅里的,还能没有你们碗里的?“伙傢,都要好点揪,关键时刻要拉得出打得响,考察提拔干部从我傅六八现在执政开始,哪个不听话,就地免职!”为了表示他的权威性,话说得斩钉截铁,落地有声。他对行里的合同工说:“谁不听话,一是警告,二是辞退!”那些日子里,傅六八的罗锅腰似乎挺直了些,脸上由于兴奋,竟常常放出紫红色的光来。

副县级傅六八一个人常常洋洋自得地坐在宽敞的行长室的老板椅上,向地球的各个方位旋转着,旋转着,鸟瞰七大洲四大洋发生着的一切。有时在浓烈的烟雾中欣赏收录机里播放的乐曲,音响调到最高度,整个人行大楼就像发疯了般,行长室附近的科室不得不关了门窗,有时还得掩着耳朵。傅六八不懂五音,常常得意忘形地潇洒自如地敲击着老板桌,那动作弹得眉飞色舞,时而不停地挥舞,既像在指挥一个造诣很深演技精湛的庞大的皇家乐队,又像在自己弹奏一架维也纳出产的质量最高的钢琴,弹奏的又是一曲名家名曲,那么自鸣得意,那么得心应手,那么动听悦耳,他完全陶醉在胜利欢乐的音乐王国里。他忍俊不住常常“扑哧”笑出声来,笑过之后又忘形地重复刚才的弹奏。也难怪傅六八疯了,十几年来,他一直是个副职,现在不到两个月的时间,他认为连跳两级,从副局到正局,又从正局跃到副县级,怎能不狂呢。

傅六八盘算,县人行的大权看来已经牢牢地抓在手心,下一步是如何当好金融系统的头,号令金融三军指挥若定。看来要抓紧时间宣传自己的形象。他动不动左一个电话右一个电话,以县长书记的名义向商业银行传达指示。他甚至在商业银行行长面前吹:“我多次在县委常委会上为你们喊没有贷款资金的苦,你们又不晓得。”他本意要商业银行行长们感激他,可这些行长们哪个不是书记县长的宠儿?他们怀疑:“傅六八这个副县级,是不是把参加县长常务会议,错当成参加了县委常委会了?”傅六八为了让更多的人知道他当了副县级,外单位只要有人进了他的办公室,他不厌其烦地拿出那份县委书记洪峰是总经理,他和县长、副书记同是副总经理的文件来。

他以为他当上副县级的那个文件刚发下来时,他着着实实高兴了一阵儿,神气活现地抖了一阵儿,后来发现同是一份文上任命的副总经理的局长们,谁也不认为自己是副县级,丢在脑后不当一回事,反应冷淡,傅六八才如梦初醒,渐渐地产生了怀疑。直等到后来傅六八违纪,按照副县级高标准装修住房,纪委要他写检查时,他还蒙在鼓里,要秘书洪精生搬出那个红头文件到纪委去辩理,强调自己是按照副县级待遇标准装修的,没有错。

旁观者清,洪精生心里明知傅六八把自己当成副县级感到好笑,嘴上从来不道破。现在,傅六八真刀真枪的要洪精生把这种文件拿到纪委去,他不怕人家说自己没水平吗?可是当面向傅六八挑明,又怕得罪他。洪精生在办公室当秘书多年,陪伴了好几任行长,油滑世故。他为了不得罪傅六八,就把那个文件夹在一大堆文件中到纪委去汇报,临到最末了时,才从里面好像随意翻出那份文件来。纪委的那个负责人说话也有点粗:“什么狗屁县处级?哪有县处级是县委批的呢?”洪精生回来告诉傅六八,他这才叹了口气,死了心。可是傅六八自己不宣传,副县级已经名气在外,“傅六八说自己是副县级”,“傅六八副县级”“人民银行有个副县级”,“江边县有个副县级”,却不胫而走,从人行走入金融系统,从江边县走入市人行。“副县级”,县人行的同志背后这样叫他。“副县级”,局长们开会时取笑他,要他请客。“喂,你是副县级吗?”不知哪个促狭鬼拨通了傅六八家里“5687313”的电话,谐音是傅六八吃杀噎杀,接着一阵笑声。

公元1992年下半年至1993年上半年,正是金融混乱时期,乱世出英雄。傅六八见机而作,掌权不到三个月,立即给自己买了一套二百多平方米的别墅,把两个在集体厂子里的弟弟调进了银行。“我要做能人”,傅六八如是想。“傅六八是能人”,有人如是说。

傅六八忽然突发许多奇想:人如果不死多好啊!那可以长久地掌权,可以长久地享乐。传说有个彭祖,活了800岁。外国有个老人活了130岁,真那样,太好了。人一死,岁月悠悠,悠悠岁月,一万年,万万年,亿万年也不会复生。他忽然想起,人类社会已过了50万年,自己在那50万年中在哪儿的,怎么不感到寂寞呢?自己死后,人类社会不仅仅是50万年,而是更加悠悠的岁月,自己的生命搁在哪儿,权力的位置又搁在哪儿?想想多么可怕呀?傅六八又想,当官的过了55岁,说话的分量就不一样了:人家算计着你,你在马上没有几天了呀!想到这里,傅六八更加感到这权力来得不易,这权力的重要。这权一定要好好儿掌,纵情地享用,过了这座山就没有这座庙。想到这里,傅六八更加精神抖擞地掌权,用权。

就在傅六八“土地庙没顶,神气通了天”的时候,赫桂珍给他兜头浇了盆冷水:“市行调查你的经济问题结了没有?省 委负责同志批示要查报你的经济问题这件事完了没有?郑刚调出了没有?”傅六八想想老婆的话不是没有道理,心里禁不住感到发怵。

就在这时,蒯海山拿着朋友写的那封信,带着几分酒气,绾着袖口,红着双眼,铁青着脸,气呼呼、急匆匆地来找傅六八拼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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