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刚连人带船快要吸进黑洞时,一个炸雷般的声音刚落,他就被人一把推倒在外湖的浅滩里,只听“轰隆”一声巨响,大坝塌了,水泥船被深埋在坝底,老人也被埋在坝下露出半个脑袋。人们一声惊呼:“快救人!快救人!”跟着,大家七手八脚救人的救人,填土的填土,洞口塞住了,大坝保住了。这个推开郑刚,不顾自己危险的老人就是倪忠寿。
郑刚自从在人民银行摘除右眼球退二线后,倪忠寿每年都有三、四次,骑将近一百里的自行车来看望郑刚,十来年了,年年都是这样。倪忠寿对郑刚说:“郑书记,巷水镇老百姓说,你的红光大,龙汊庙的菩萨只冲了你一只眼睛,龙汊村党支部书记陈大山就冲了两只眼睛,全瞎了!”
倪忠寿是个性格内向木讷少言的人,他把党的富民政策看成对郑刚对他的恩惠,实际上郑刚应当感谢倪忠寿,对推动巷水镇农民奔小康起了很大的作用。倪忠寿十分动情地对郑刚说:“郑书记,几个月看不见你就想你。”倪忠寿到郑刚家来的次数多了,时间长了,郑刚就问他养鱼有什么困难?个人可以在资金上支持他。倪忠寿摇摇头说:“郑书记,我只有一个希望,将来我去世的时候,你去看看我!”郑刚觉得,自己和倪忠寿之间的感情已经超越了金钱和物质,超越了寻常人之间的感情。郑刚听了这句话,眼睛里满含着泪水。郑刚说,改革开放后中国农民变了许多,不变的是中华民族农民忠厚、善良和正直。他们的这些高贵品质就是中华民族的民魂、就是国魂的集中体现。
物换星移,梅花吐蕊,瑞雪翻飞,转眼又是一年。是由于江淮行没有执行省行党组的指示,惹怒了省行?是欧阳文想到自己说过邱木中打击报复的事理应由省行调查处理?是《新观察》丁传一转给省委负责同志的信有了效果了?是北京的朋友们到总行去反映受到了重视?是郑刚三番两次的催办起了作用?盼望了一年,终于盼来了省行调查组。
当郑刚得知省行派调查组来的时候,当省行纪检处计香正处长打电话通知郑刚去招待所谈话时,郑刚两手抓住电话,一颗心快要蹦出来。这是组织在跟自己讲话,这是组织在关心,重视反映的问题。电话线是怎样的一根连心线、知心线、关心线啊!
郑刚一放下电话,立即到计香正住的地方去了。
计香正一行人先到江淮行调查了三天,黄端老行长等几个党组成员把邱木中的问题全摊开谈。
“他为什么私自安排女儿到江边行去?”
“郑刚顶了他安排女儿的事,他为什么不经党组同意,多次私自到江边县组织部去谈调动郑刚的工作,想等生米煮成熟饭,逼市行党组就范?”
“他为什么三番两次祈请市行党组要研究调动郑刚?”
“他为什么把市行党组商量调动郑刚和县委通气时说成县委已经研究同意?”
“他这人心胸狭窄,小驾驶员违了他的拗,他都耿耿于怀给小鞋穿,看来打击报复郑刚的事跑不了。”
计香正边听边皱着眉头:“这个邱木中啊!”
王古泽在计香正面前诉苦:“郑刚反映邱木中打击报复的材料,市委市政府的主要负责人,市行的几个老科长都发了,到处搞得沸沸扬扬,弄得我很被动,没法开展工作。哪怕邱木中99%的错误,郑刚1%的错误,那也是错误。如果他家属不揪邱木中,郑刚调动不调动也无所谓,他还做他的行长。可是现在有我在台上一天,他不能在人民银行工作了,在人民银行退二线也不行,他把自己在人民银行的路堵塞了。邱木中的事党组内部已经批评教育,你们处理不能不给党组面子。我也59岁了,我退休之前,请求组织上再最后一次支持我的工作。”王古泽倒也动了真感情,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几乎变了调儿,微微地晃了晃空袖筒。他想到当初在省行任技改处长时是何等的威风,如今调到人行没有贷款权了,拿一个县行行长都没办法。他见计香正一声不吭就豁一下从沙发上站起来,郑重其事地晃了晃空袖筒,拿出了最后的杀手锏:“我革命这么多年,我这膀子不是被狗咬掉的?!”计香正严肃地说:“同志,凡事要讲个原则,不能感情用事,郑刚在材料上不是说得很清楚嘛!‘我已经47岁了,在人行退居二线也行,还计较什么职务?调到哪个单位工作?那乃是身外之物。我只要求经过调查搞清是非,干什么到哪儿都可以。千万别误会了我是要当行长而不走。’我觉得这是说的心里话。解决问题的关键要从分清是非入手。季莉拖邱木中到县委论理,方法固然不妥。但设身处置想想,邱木中那种打击报复等不及的做法,人家那样做也是可以理解的。如果说他家属凭感情用事,我们作为一级组织,水平应当比她高,处理问题不能认为邱木中是二把手,党组已经研究决定。调郑刚出去,必须征得县委研究同意。凭感情用事要坏事的,不仅要损害你的威信,党组的威信,人民银行的威信,连共产党的威信都要丢了。所以一定要跳出个人感情和党组面子的小圈子。”王古泽不点头,不摇头,不开口,胀红脸,一堆肉山埋进了沙发。
计香正等人在市行调查后,乘公共汽车到江边县调查,王古泽又安排黄汪随行,计香正摇了摇头说不需要,王古泽又安排了一个副科长说是带路,计香正勉强地答应了。
计香正在江边县的出现舆论哗然。人们说:“共产党还有步走走!”“共产党没有打瞌睡!”“这才像共产党!”也有的说:“别慌,等等看看再说!”江边县人民银行热闹了,同志们纷纷到计香正住的招待所反映情况。郑刚说:“省行这次来是专门调查处理邱木中问题的,傅六八的问题由市纪委调查处理。大家要听从组织的安排,喊到你,你就去,相信省行最终会把行里的问题搞清楚。”
这计香正人称“计刚正”,山东梁山县人,沂蒙山南下的老干部。计香正着手调查起来,方法跟黄汪判若两人,给人一种感觉,他在延安蹲过,他是党派来的。计香正不采取开调查会的方法,而是一个股长,一个股长的谈,让大家打消顾虑,消除害怕心理,无拘无束的谈。你一进了他们的房间就像进了家。江淮行党组派的那位科长跟在后面,调查组没有让他参加,一个人呆在房间,一呆就是一个星期。他们买饭票到食堂就餐,临走时买票搭车。
郑刚向省行调查组倾吐了十个小时。男儿有泪不轻弹,在汇报过程中,郑刚的眼泪几次在眼眶里打转转。计香正也感叹唏嘘,他说:“我代表省行党组向你问好!省行党组织最关切的是你剩下的一只眼睛。这只眼睛无论如何要保护好。有了这只眼睛,这是你工作的本钱,不能把本钱玩丢了。你生病,他们调动你,你不愿意出去,市行党组不好强制执行。过去革命战争年代,有不少同志损失了一只眼睛照样打仗。你眼睛好了,组织上要分配你的工作。保护这只眼睛太重要了。将来你退休后,个人生活也不能离开它。你的眼睛出了问题,共产党养你一辈子。”计香正千叮咛万嘱咐要保护眼睛,其他的同志也劝郑刚“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风物长宜放眼量”。停了一会儿,计香正抑制了一下感情又说:“邱木中怎样打击报复你的以及如何处理,我们回去向省行党组汇报。你是个大知识分子。出的书发表的文章原来我就读过了,而且省行推荐过。你要相信省行党组一定会严肃处理这件事的。不过家属拖邱木中上县委去说理这个动作不妥,你不能到广播电视台去说清楚,家属为什么拖他,人们会有误会的。”郑刚点点头:“方法是不妥的,不过邱木中打击报复,对打击报复也温文尔雅不起来,什么钥匙开什么锁,当时也没有什么好办法了。”
总之,郑刚对省行调查组无论是时间、方法、内容、态度、效果都是满意的。
郑刚主编的一本由大江出版社出版的《县级人民银行工作初探》一书有八千元稿费。傅六八说是工作时间写的,要将稿费交公,也趁机从中作梗。计香正当即表态现在就可以分掉。那天计香正回省行时,郑刚像送亲人一样送他。郑刚紧紧握住计香正的手说:“相信组织上会认真调查,也会认真处理。”
不久,计香正从省城打电话到郑刚家里,说稿费现在可以分,但从郑刚考虑,待省行党组对邱木中的处理作出结论后再分,那样环境更加有利于郑刚。计香正怎么知道郑刚家里电话的?这是省行党组直接打来得电话,而且是直接处理郑刚事情的领导打来的,又是打到家里,郑刚受到多大的鼓舞啊。近一年来,除县委外,市行一直逼着调郑刚,县行又是傅六八在掌权,银行又是垂直领导的,郑刚像一叶孤舟。如今,组织上的电话一直打到家里,郑刚怎能不高兴,不满怀喜悦呢?当时,正是寒冬腊月,冰天雪地,但郑刚心里那个暖啊,简直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省行来调查时,郑刚去调查组汇报的路上来去都碰到了洪峰书记,也不知他是否由于了解了情况,还是知道了省行来调查,郑刚反映的情况是实事求是的;也不知他想到原来答应王古泽免去郑刚职务的决定嫌匆忙些,接待郑刚嫌粗了些,总之,洪峰见到郑刚态度十分温和,笑容可掬地对郑刚说:“实事求是嘛,实事求是嘛。”
郑刚把省行调查组的情况向金长山副书记汇报后,金长山告诉郑刚:“省行调查组把调查的情况和我们作了交换,我们向省行反映了三个小时,他们都认真地作了记录。看来省行派来的调查组调查是认真的,不是糊你的,但省行党组如何研究处理,还要看一看。我们向省行反映了三个问题:一是在调动问题上,市行开始是来通气的,县委要市行征求郑刚的意见做好思想工作,但市行没有这样做;二是谈调动后,郑刚提出的两个问题,市行没有调查,也没有结论。而搞好调查作出结论这是解决问题的前提;三是郑刚调进人行时右眼虽然有问题,但这只眼球毕竟是在人行损失的。因此,这时候调出是不适宜的。”
金长山告诉郑刚,就在最近常委会结束时,洪峰书记也问起了省行调查的情况,在听了汇报后,洪峰也说:“我们的看法是一致的,我也认为要这样处理。”
就在这时候,忽然从上面传来了消息,傅六八送礼送到上面某首长,且这时的傅六八却突然检查出患了严重的脑萎缩,又有老年痴呆的症状,住进了省医院。
省行调查组回去后,怎样汇报的?省行党组又是怎样研究处理的?邱木中、傅六八、郑刚的命运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