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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例是5点半左右,马超家的厨房里就隐约传出锅碗瓢盆的磕碰声和抽油烟机的轰呜声,仿佛是一种很特别的交响音乐,很清新,也很委婉,在静静的清晨里让人有一种直击心灵的感觉。这是马超的妈妈田静在为一家人准备早餐的声音。在这个家里,田静与其说是家里的总管,不如说是家人的公仆。这里的公仆不是某些当官人嘴巴里讲的那种公仆,而是真正的公仆。比如她要照顾家里的所有人饮食起居,比如她有时是厨师,有时是卫生员,有时还是护理师,甚至有时还是心理咨询师,等等。而且,她一般没有什么假期,除非是自己病了。当然,肯定也不是如奴隶一般的存在。因为她可以发号施令,可以一言九鼎,她甚至还可以对她的服务对像发脾气。
田静是典型的中国妈妈。
厨房里一有响声,马超的奶奶也便起床了。
奶奶来到厨房门口,似乎想帮着儿媳妇干点什么活。
奶奶曾经也是妈妈的角色。
奶奶当妈妈的时候,一家人都还住在城南老屋。老屋虽然很老,很破旧,但面积大,宽敝,更重要的是还有个院子。忽然间政府宣布要拆除老宅,条件是给换一套160平米的楼房,四卧两厅两卫,就是现在的房子。爸爸马义轩和妈妈田静当然同意。但奶奶不同意。那时,奶奶和现在的妈妈一样,是一家人的公仆,可以发号施令,可以一言九鼎,甚至可以发脾气。奶奶对街道办的领导说,你那楼房里那怕镶了金子,我也不希罕,我就希罕我这又老又破的老房子,咋地!
当时的奶奶很强势。但旧城改造是大势,表面上说大家可以商量,实际上根本没有商量的余地。最后,在田静的半是说服半是施压之下,奶奶不得不说,算了,不和你们扯了,这个家又不是我一个人的,要搬就搬吧。于是一家人就搬到现在房子里。从那以后,田静在家里的位置和主导权很快提升,奶奶顺势把“仆人”的地位转交给了她。
妈,田静一边干活一边说,您这么早起来干什么?我又不需要您帮我做什么,您为什么不多睡会儿?
我能睡得着就好了,奶奶说,我在床上翻来复去焙饼子,都焙3个小时了。
田静说,天哪,在床上焙饼子那有多累呀!您——
田静很想接着说,您万一睡不着,可以起来在客厅里走动走动嘛!但话到嘴边还是咽回去了。她怕奶奶回想起之前老宅。因为如果在老宅里住,睡不着了完全可以在院子里走动走动。那要比在客厅里走动好多了。
奶奶苦笑着摇摇头,退到餐桌旁边去了。
奶奶知道田静想说什么,也知道她为什么又不说了。其实,奶奶这时是想到的是另外一件事情。
有一天夜晚,奶奶睡不着一个人在客厅里走动,怕惊动了大家,没有开灯。孙女儿马英上洗手间,忽然看客厅里有一个人影,禁不住吓得尖叫起来,认出是奶奶才停下尖叫。马英当时还嗔怪奶奶说,奶奶,您能不能不这样啊,一个幽灵似的吓死我了。奶奶后来就再也不在夜晚一个人在客厅里走动了。而且,她还必须等有人起床了,自己再起床。她是怕自己再一次吓着自己的孩子们。
现在,奶奶越来越感觉着自己在这个家里,真的就是幽灵一样的存在。
马超家的餐厅和客厅是连在一起的。靠窗口摆着餐桌的地方是餐厅。往里摆着沙发挂着电视机的地方是客厅。奶奶就在餐厅部分的餐桌旁坐下,看在着厨房里儿媳妇的身影发呆。
照例是6点多一点,马超的爸爸马义轩来到客厅。
妈,早。
马义轩跟妈妈打个招呼,就坐在沙发上看报纸。
田静一边忙活一边给马义轩递话过来说,老马,昨天,我和超超说起他和男男结婚的事,你为什么不吭不哈没有一个态度?
先立业,后成家,马义轩心不在焉说,超超的话也不是没道理。
田静说,难道结婚还会影响他找工作?
现在又不是旧社会,迟点结婚也没什么,奶奶插话说,就别逼他了。
田静没再说什么。
田静有一个亲妹妹一样的闺密,叫邱能芳。是他们在老宅住时的邻居。邱能芳有一个女儿,名叫亚男,小马超两岁。亚男和马超是青梅竹马一块长大的。他们两人都还在高中时,田静和邱能芳就共同主导给他们摆酒订下婚约。马超亚男习惯了两位妈妈总说他们是天生的一对的话,也都接受了这个事实。后来,马超上了大学,亚男没有。邱能芳很担心马超会变心。现在马超大学毕业了,并没有看不起亚男,两人似乎还和以前一样好。按说邱能芳应该放心了,可她事实上还是不太放心。田静想那就很快给两人举办办婚礼算了。可是马超拒绝了妈妈的提议,说还找到工作呢,我不想。
奶奶看见田静把早餐准备的差不多了,就去马英房间叫马英起床。马英在上中学,需要准时吃早餐,以免上学迟到。
田静最后把煮好的粥摆上桌,朝着马超的房门大声喊,超超!起床吃饭!
马超从房间传话出来,啊,一分钟。
大家不等马超,开始吃了。
可是五分钟过去了,还不见马超出来。
田静有点火了,又喊,超超!你还往什么时候睡呀!粥都凉了!
我出来了,马超从房间里说。
奶奶用嗔怪的眼神看一下田静说,他昨天在外面跑了一天,累了,想睡就让他睡会儿吧。
马义轩用鼻孔哼一声说,累什么累?又没有干什么体力活。
马超从卧室出来,照例先去卫生间。
奶奶说,孩他妈,你去热一下粥吧。
马超在卫生间听见了奶奶的话,就一边洗脸一边大点声说,不要热,凉点正好。
马英第一个吃完早餐,收拾书包要去学校了。
马英说,我要走了。
奶奶也站起身展展腰,说,我也要换衣服去上班了。
奶奶把打麻将戏称为上班。
马义轩说,妈,您可不能坐得太久啊。
田静说,是啊,一个小时足矣。
奶奶说,我知道,我看着手表呢,到了一个小时,我就说要上卫生间了,然后就走了。其实我是骗他们的,我只是偷着活动腰腿去了。
马英一边收拾书包一边笑着讥讽说,奶奶你就吹吧!你要有那点自觉性,你的腰疼病早就好了。你呀,不坐个两三小时你才不会下场呢,别人拉都拉不走?
奶奶瞪马英一眼,说,你知道个屁!
奶奶回自己卧室去了。
马英揹着书包出门了。
马超从卫生间出来,快步来到餐桌旁,也没有往凳子上坐,就端起粥呼噜呼噜吃起来。他呼噜得飞快,三下五除二就把一碗粥呼噜完了。他放下碗,从盘子里拿了一个馍就起身要走。
马超说,我去人才市场再看看。
田静看着马超的样子,无奈地说,那,那你回来时能不能去菜市买点菜?
怕是没时间,马超说,因为完了还要去法院旁听一个公审案呢。
马义轩很快提醒似的说,旁听公审不是谁想去就能去的,你得事先领取了旁听证才能进去的,你知道不知道啊?
马超说,我有旁听证,韩东义帮我搞的。
韩东义是马超高中时的同学,现在是职业律师。
田静说,那男男呢?
马超说,我弄了两个旁听证,男男开车带我一起去。
见马超终于说了一句自己爱听的话,田静紧皱的眉头松开了一些。
马超出门去了。
你看见了没有?田静对马义轩说,超超在躲避跟我说话呢。
你想多了,马义轩说,没听他说还要去法院旁听公审案的吗?
一个公审案有哪么重要吗?田静说。
很重要的,奶奶从自己房间出来了,就接田静的话茬说,是一个学生打老师的案子,超超要是能多搞一张旁听证,我都想去旁听的。
奶奶开门往外走去。
妈,您稍等!
田静看见奶奶又忘拿口罩了,遂飞快从电视柜下面的抽屉拿了一只追奶奶到门口,亲自去给她戴上。
从国家层面讲,新冠疫情尚未结束。虽然宁乡市是多日没有听到有感染者了,但宁乡市以外的很多地方还一直有。为防万一,大家出门还是要遵守卫健委的防疫规定戴好口罩。田静是全家人的公仆,这种事自然也归她管。
田静目送奶奶出门后返回来。她想起奶奶刚才的话,不由皱起眉头对马义轩说,什么学生打老师案子?真有这种事?
有,马义轩说,报纸上都登了。
妈怎么会知道这些事?
肯定是打牌时听牌友们说的。
田静苦笑说,看来,我是这个世界最闭塞的一个人了。
2
都已过惊蛰了,天气还是冷嗖嗖的,感觉甚至都有些刺骨。
2020年爆发新冠疫情以来,人们不得不几乎全部选择在网上购物,街面上的实体店就立刻走进寒冬。事实上宁乡市的疫情并不严重。曾经是出现过那么几例感染者,那都是从外地带进来的。而且也就那几例。之后很久都没听说再有感染者了。但很多人仍然坚持非必要不上街,坚持网上购物。看来实体店要想恢复到疫情前的繁荣,恐怕至少暂时还很难。
大街上车子比人都多。
在一段因修路而被封一半的路上,一辆蓝色的小车与一辆车门上写有“正义律师事务所”字样的小车几乎擦身而过,然后各自远去,也许他们彼此注意到了对方,也许没有。
蓝色小车里是亚男和马超。他们在往市人才市场方向行驶。
写有“正义律师事务所”字样的小车里是正义律师事务所的律师方周志一个人。方周志是朝市公安局方向行驶。他开得很快,好像是在赶时间。
方周志要去公安局的看守所会见他的一位当事人。
好比把一碗水洒在一片沙子里,很快就什么也看不到了,被挥发一部分是肯定的,但你如果以为那碗水消失没有了,那就错了。十五年前,中学老师章林清因为一位名叫昌仁禹的学生没有按时交作业,罚他站了两个小时。章老师那样做完全是出于一种爱与责任,因此自己也没有放在心上,就像是把一碗水洒在了一片沙子里那样,仿佛根本就不曾发生过。可是在十五年后,章林清早就不认识昌仁禹了,可是,有一天他从菜市场买菜回家的路上,不期然遇见了昌仁禹——也许是昌仁禹磨道里等驴等到了章林清,在大庭广众之下,昌仁禹出手搧了章林清两个耳光,并明确说他这样做,是在报复十五年前章林清曾经罚他在教室里站两小时让他没有吃到午饭的一箭之仇。严格说来,根据打人不打脸的古训,这不是两个耳光的问题,而是一种极其恶毒的侮辱。可是,章林清毕竟是老师,或者说他是感到太丢人了,因此打算打掉牙齿咽回肚里算了。谁知昌仁禹竟还安排人拍了视频,又亲自把视频发到网上。昌仁禹愚蠢地想以炫耀的方式让自己感觉更好一点,更快意淋漓一点。可让他万没想到,立刻就招来了暴风雨一般的骂声。互联网不比是一片沙子,沙子是把水暂时地隐藏起来了,互联网则是把水挥洒向所有公众的视野里。于是,不仅是大学生马超,也不仅是退休闲居的马义轩,就连麻将桌上80高龄的马超的奶奶和她牌友们都一下子就都晓得了。大家很快不同程度地开始表达自己的愤愤不平。中国不是外国,中国人最讲究师道尊严。你欺师灭祖也罢了,还敢发到网上炫耀,你他妈还是中国人吗?
于是,昌仁禹在宁乡市,立刻成为过街老鼠。
于是,公安局出手很快控制了昌仁禹,检察机关对昌仁禹以寻衅滋事罪向人民法院提起诉讼。接着,让市民们十分期待的消息再次登场。报纸上刊出人民法院发布的关于公开审理昌仁禹涉嫌寻衅滋事罪案的公告。
方周志来到看守所。
方周志是昌仁禹聘请的代理律师。
在方周志所代理的案子里,昌仁禹这个活肯定是最不起眼的。昌仁禹一开始委托刑警队的李向东帮自己约请方周志时,李向东禁不住笑了,在场的刑警队队长周南也笑了。李向东说,我帮你联系方周志当然没问题,但我敢肯定他很忙,大概率不会接你这个案子的。接着又对昌仁禹说,宁乡市有哪么多律师,你为什么想到要请方周志?昌仁禹说,方周志不是本事大嘛,另外,我做了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我怕别的律师也不愿帮我的。李向东说,那你怎么知道方周志就愿意帮你?昌仁禹说,我是想方律师杀人犯都肯帮,为什么不肯帮我?李向东又笑起来,笑完了叹口气说,你要真是杀人犯,你自己不说我都会向你推荐方周志的,说实话,你这案子真的是太小了,杀鸡焉用牛刀?方周志是一把牛刀哪!这时,周南就对李向东说,他让你联系方周志,你就帮他联系一下吧,也说不定方周志真会帮他的。李向东没有再说什么,直接打通了方周志的手机,结果方周志在电话里一口就答应了,还说他会马上到看守所与昌仁禹见面。李向东一时都有点懵了。
方周志看中的是这个案子的影响力和它的舆论价值。
昌仁禹都两次约见方周志了,听说一切都早已谈妥了,现在马上就要开庭了,为什么还要约见方周志?
看守所的会见室里,方周志和昌仁禹隔着铁栅栏相对坐下。
方周志说,咱不是都谈完了吗?你还有什么需要补充的问题?
不好意思,昌仁禹说,我前面忘了对你说了,请你在为我辩护时,千万不能把拍视频的丁一桥牵扯进去,
丁一桥?方周志皱紧眉头说,为什么?
昌仁禹说,是我约丁一桥拍的,不是人家自己主动拍的。
方周志略微想一下,正色说,就算是你约他拍的,他既然动手拍了,那就得承担责任。
昌仁禹说,我不能让人家承担责任。
方周志说,为什么?
第一,昌仁禹说,因为我们是邻居朋友。第二,当时我怕他不愿意帮忙,就骗他说是要见多年没联系的老朋友,想留个视频作纪念的,人家才帮我拍的。从情理上讲,我不应当要人家替我承担任何责任。
方周志说,邻居朋友有哪么重要吗?
有,昌仁禹说,必须有。
可是,方周志强调说,我要告诉你,如果有两个人共同承担,你的责任至少能减掉三分之一。
我宁可承担全部责任,昌仁禹说,也绝不能牵连朋友。
方周志说,你确定?
昌仁禹说,我确定。
好,方周志说,我知道了。
会见很快结束。方周志匆匆起身走了。
方周志着急要先期赶到法庭与法庭相关人士沟通,动作有点快,结果刚走出年守所会见室,就差点与正要往看守所去的周南撞了个满怀。
舅!方周志脱口说。
方周志的妈妈周瑞琳是周南的亲叔伯姐姐。他们两人是舅甥关系。但周南很忌惮外人知道他们两人的关系。
周南迅速环顾一下左右,蹙着眉小声嗔怪方周志说,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在外面要喊周队长,怎么总是记不住呢?
律师需要案子,刑警队就是出案子的地方。周南作为刑警队队长,最有条件帮方周志推荐案子。周南也在不断地帮方周志推荐案子。方周志法学院毕业,专业精通,口才好,有能力把案子办好,应该说周南帮方周志推荐案子一点也说不上是徇私,但推荐多了,也难免被人闲话。所以周南一般不想让人们知道他与方周志的真实关系,更不愿意方周志对外人公开他们的关系。方周志口头上不得不答应过周南,心里却颇不愿意。因为周南是永宁市(下辖县级宁乡市)唯一受到过公安部嘉奖和唯一荣立特等功的刑警,在公检法系统是英雄一般的存在,作为周南的外甥,方周志本可以顺理成章地分享这份荣光带给自己的各种便利。
好好好,方周志歉意地说,以后注意。
慌慌张张的出什么事了?周南忽然又说,昌仁禹的案子不是今天开庭吗?你还在这里瞎转游什么?
我刚会见了一下昌仁禹,这就去法庭。方周志说。
这个案子影响巨大,周南很认真地说,你可得认真点啊。
明白——我走了。
方周志匆匆往前走去。
周南对方周志的后背说,中午回家里吃饭。
方周志没有转身,只把手举头顶挥了挥手说,知道了!
周南喜欢方周志,有血缘关系的原因,也有周瑞琳大姐和后来的大姐夫常文斌的再三托付的原因。但最根本的原因,是看好方周志的知识学养和他的口才。他希望方周志能成为一名有本事有成就的大律师,希望他成为瑞琳大姐和常文斌的骄傲,甚至成为整个老家村子的骄傲。
巧的是周南的妻子李茹也十分喜欢方周志。她和周南膝下没有子嗣,生活中很欠缺一个儿子的角色,于是把自己的母爱尽情地挥洒在方周志身上,与方周志建立起了深厚的感情。
方周志深知周南对于自己事业发展的重要性,当然更愿意成为周南李茹的儿子的角色。他努力迎合着两位老人的感情需要,在他们面前不再拘谨,而是显得很自然放松,闲时还帮着李茹做做家务,也和周南讨论一会时事政治,俨然是这个家庭里的重要一员。
人与人一旦走近了,不论你愿不愿意,骨子里那种原生态的东西就会在生活的碰撞中忽多忽少闪射出来一些。周南有时会对方周志的一些想法和观点感到有点怪异。方周志也不避讳,干脆就大胆地和周南争论一下。结果周南感觉中的怪异往往会升级为一种震惊。原来,他们是很不相同的。周南开始时把这种不同视为一种代沟,以为可能自己是老了,跟不上年轻人了。但到后来有一天,周南在与公安局长渠胜东闲谈时,意外发现方周志和渠胜居然早有私交,而且很深,就对方周志有些另外的看法了。周南认为方周志太不单纯了。不过,再往后一点,周南就释然了。他认为不单纯是一种成熟。外甥成熟,自己应当高兴才对。可是再后来,当周南听说方周志逼迫自己妈妈与继父常文斌离婚后,内心终于有些不淡定了。常文斌是方周志的继父,更是方周志的恩人,他方周志怎么可以这样呢?
周南望着方周志远去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了。
周南决定找一个合适的时机,他一定要与方周志好好谈谈。
3
宁乡市有一很知名的住宅区叫玉华。进入玉华小区约一百米,有一个小吃店,小吃店右侧不远,是一栋独立的三层小楼。小楼的主人是一位姓周的大爷。周大爷住二楼,三楼租给了一对年轻男女住。男的名叫乔一丁,在喜乔搬家公司上班。女的名叫何位梅。在一家健身房当教练。
小三楼楼下还有个小院子。小院子门外常常停着一辆红色小车,是何位梅的私家车。
早上7时左右,何位梅早早进到自己的小车里,打着马达等人。今天,她和乔一丁正好都休假。两人约好要去法院旁听公审。
昌仁禹掌掴恩师的事在宁乡市影响巨大,又听说是著名律师方周志将在法庭上为昌仁禹辩护,于是公审的旁听证立马一证难求,非一般人可以搞得到。
何位梅的旁听证是他的学员帮她搞来的。健身房里的老板和好几个教练都开口委托学员帮自己搞旁听证,结果只有何位梅一个教练得到。健身房的老板都干瞪眼。
健身教练不是什么重要人物,而学员则还是健身教练的客户,是出了钱的,按照客户是上帝的说法,应该是教练为学员去搞旁听证或者别的什么好东西,而非相反。因此大家没有帮你搞到旁听证很正常。
可是何位梅委托的学员就帮何位梅搞到旁听证了,而且是三个。照此推论,如果何位梅请求员学们为她搞另外的什么奇缺东西,也应该一样能搞得到。
人和人就是不同。
何位梅医学院护理专业毕业,从事健身教练行当。她知性幽雅,为人低调平易,而且还是一位超级美女。她的美,除了身材脸蛋完全符合当代美女的最好标准,更在于她的眼睛和嘴巴传达出的性感有一种让人销魂摄骨的穿透力。
人之漂亮以及独特的气质,在任何时代都是一种无以伦比的资源。不是很公平,但现实就是如此。
可以说,几乎所有成年男人都想接近并追求何位梅。可是晚了。她已名花有主。
人们推测,何位梅的男朋友乔一丁一定是一位堪比电影明星一级的男神,都想亲眼见证一下。结果却是大跌眼镜,甚至差一点会气晕过去。乔一丁是一位极其一般的男人。他在一个名为喜乔的搬家公司的上班,具体工作是搬运工。据说他初中都没有毕业。
了解到乔一丁如此条件,又了解到他和何位梅现在还只是同居朋友,并没有登记结婚,当然不乏有撬行者开始蠢蠢欲动,决心取而代之。但是,何位梅表现得针插不进水泼不入,根本不给撬行者任何机会。
女人只要铁了心,任何男人都拿他没办法。
好半天不见乔一丁来,何位梅只得呜喇叭发警示。
乔一丁跑步来了。
你怎么回事?何位梅从车窗口很不耐烦地对乔一丁说。
乔一丁没有上车,而是走近车窗旁对何位梅说,梅子,我刚接了王哥的电话,说公司有活,我不能陪你去旁听了。再说,我想我和昌仁禹好歹也算是朋友,你说他在台上受申,我在台下看着,又不能帮他什么,感觉很不好。
何位梅有点异样地看着乔一丁说,哦,你和昌仁禹哪么铁?
唉,乔一丁叹口气说,主要是搬家公司接个活也不容易,公司现在人手不够,为了去旁听公审不去帮王哥也说不过去,咱毕竟拿人家工资,算了,就你和方芹两个人去吧。
好,何位梅说,那我走了。
何位梅开车走了。
何位梅的思想还沉浸在乔一丁的话里。她似乎很有点不理解乔一丁居然和昌仁禹是哪么好的朋友。
人与人的关系是无限复杂的。何位梅与乔一丁处对象应该有一年时间了。两人因都是孤儿走到了一起,彼此都很珍惜对方,关系当然十分好。但是,他们中间总像是隔着一层什么,似乎很难真正走到对方心里去。有时往往越想更亲近一些,结果却相反更疏远了。
爱,有时也会让人的心很辛苦。
车子经过市人才市场时,何位梅看到路边停着一辆蓝色小车。蓝色小车极少见,何位梅不由得多注意了一下。她看到小车的驾座车窗开着,里边坐一个女孩,很干练那种,看样子应该至少也会开车,或者车子本来就是她的。可是她在等什么人呢?
蓝色小车里的女孩,就是与马超有婚约的亚男。马超这时正在人才市场里的招聘摊点上搜集公司简介。亚男这时在车里等他。
不多时,何位梅从幸福街口右转进到一条小街,然后在方芹家楼下开去。方芹早在路边等着了她了。
何位梅停车,打开副驾位车门,说,坐前面吧。
方芹上车,说,一丁哥人呢?
公司有活不去了,何位梅说。
方芹是带点村姑特征的朴实型的女孩,现在一家大超市当促销员,是何位梅帮她联系的工作。她们两人一个村的,是何位梅恩人方婶的独生女。
何位梅考上大学那一年,父母乘拖拉机卖猪给何位梅筹学费,不幸出车祸罹难,幸得方婶出手倾全力资助,加上温支书等乡亲的支持,才上了大学。方婶把何位梅当成自己的女儿,何位梅自然有责任和义务把方芹当成了自己的亲妹妹。大学毕业在市里刚找到工作不久,她就通过她的学员的关系,帮方芹找了一份在超市当促销员的工作。何位梅对方芹的关心超过了对自己的关心。这回带方芹去旁听公审,主要是为了带方芹出去长见识的。
昌仁禹是个什么人呢?方芹说,怎么还敢打自己的老师?
城市里的人很捉摸的,何位梅说,不比咱们村里,大家都知根知底,谁是什么样的人,心里都门儿清。城市里不同。城市里人多。不是有这样一句话嘛,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很复杂的。有些人那怕你天天跟他在一起,你也未必真的了解他。
有哪么玄吗?方芹笑说。
有,何位梅没有笑,就比如一丁吧,他刚才对我说,他和昌仁禹是铁哥们,他不愿意看铁哥们受审,所以就不去旁听了。
铁哥们?方芹说。
对,是铁哥们,何位梅接着说,昨天他说昌仁禹和他是不同年级的同学,彼此也认识,我没多想,刚才他说他不去旁听了。我问他为什么。他突然又说他和昌仁禹是铁哥们。我都有点懵了。你说一丁他怎么会和昌仁禹是铁哥们呢?
这也没什么吧?方芹说。
我现在都有点看不懂乔一丁了,何位梅说。
姐你也真是的,方芹说,人在世上,谁还没有个三朋六友?
有朋友当然很正常,何位梅说,有一句话,叫做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最重要的是你和谁是朋友,你和什么人是朋友。
两人聊着天往法院行驶而去。再次经过市人才市场时,何位梅看见那辆蓝色的小车还停在路边。
姐,你别吓我,方芹说,你不会因为这个就和一丁哥分手吧?
那怎么可能呢?何位梅笑起来,我只是给你举例说明城里人和咱农村人的不同之处。我和乔一丁都是孤儿,我能遇见他,他也能遇见,都很不容易的,所以我们肯定是要一路走到老的。
是这样,方芹说,你要是没有租住魏大娘家房子,怕是不会遇到一丁哥的。
你妈妈是我的恩人,魏大娘是我的贵人。
法院到了。
4
因为要赶时间去旁听公审,马超转了几个招聘摊点,分别拿了几份公司简介就匆匆出来了。
马超在人才市场外的花栏边找一段干净的地方坐下,然后一页一页翻看那些企业简介。他看得很快,看上去似乎还是没有自己中意的企业,脸上越来越显出一种失望的表情。最后,他看完了,失望变成了绝望。他把那些简介放在一边,用双手把自己的脸括起来用力地摇晃几下,再努力镇静一下,振作着站起身。他把那些简介拿起来,走到不远处的一个垃圾筒旁,将简介塞进里边,然后往停车场走去。
马超大学学的专业是生物学,宁乡市对口的企业不多,又都是私营小企业,发展性很有限,这让马超异常郁闷。
马超回到车里。亚男看一眼马超,启动车子。
怎么样?亚男说。
唉——,马超长叹口气,没有回答亚男,他把头仰靠在座背上,把眼睛闭上,表情显得很悲观。
亚男知道马超肯定是没找到合适的公司,也有点替他感到沮丧。
关于马超的工作问题,其实,亚男的爸爸妈妈早有他们的想法。亚男的爸爸宋明海有自己的公司,叫明海药业有限公司。早在马超还在上大学时,宋明海就在打马超主意了。他自己的公司将来肯定需要有一个接班人的。亚男文化低能力不够,显然不行。而马超作为自家姑爷,所学的专业也与药业相关,如果让马超来公司上班,接班人问题就顺理成章解决了。于是马超大学毕业回来后,宋明海就把这个想法通过妻子邱能芳渗透给田静和马义轩。田静好像没什么意见,但马义轩认为不妥。当初推动马超和亚男订婚时,马义轩曾经犹豫过,但最后还是顺从了田静。这一回田静不好再度勉强马义轩,就委婉地对邱芳说,还是让超超自己决定吧。宋明海知道是马义轩有顾虑,也没有再强调。
可是现在见马超一直都还没有找到工作。宋明海就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女儿,要她把自己的意思传达给马超。
其实马超闭着眼睛也知道宋明海的心思以及他处心积虑地向大家渗透自己想法的努力。他也很清楚爸妈在这个问题上的不同看法。他自己和爸爸的想法一样。他比爸爸更坚决地不同意去宋明海公司工作,更坚决地不愿意接受宋明海的美意。男人比如人似乎更看重自己的尊严。
亚男这时想起父亲的嘱咐,忽然说,哥,我爸爸让我对你说,如果你暂时没有找到合适的公司,让你考虑是不是先去他的公司看看?
马超还是没有回答亚男,不知他是正在专心想别的事没听到,还是听到了一时不知怎样回答她,总之他就哪么闭着眼睛仰躺着,没有作声。
亚男知道马超一贯不满意两家大人对他的干预,她扭头看一下马超,很快又说,哥,我忘了问你,旁听证你拿了吗?
亚男不想为难马超。
拿了,马超说。
咱们现在去法庭,是不是早了点?亚男又说。
就早点去吧,反正也没事。马超说。
别想太多。亚男很想安慰马超,但又不知说什么好。
我也没想太多,马超说,我就是有点郁闷。
找工作也不是一时三刻的事,别那么着急。亚男说。
其实也不完全是找工作的事。马超说。
那还有什么?亚男看一眼马超。
还有更让马超感到郁闷的,是一种笼罩在他头顶的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的压力。这种压力表面上是他的父母给予的。比如他们总是叨叨着要他和亚男很快结婚成家。但究其根本,根源却来自亚男的父母那里。是亚男的父母因为马超上了大学而亚男没有,就总是担心马超有一天会背弃婚约。他们的这种担心无疑会幅射给马超的父母,马超的父母便也或多或少有些担心。大家知道,如果婚约真的有变,那会直接损害他们两家的关系。他们两家的关系,实质上是由两家的女主人妈妈共同主导的一种关系。她们是一对数十年来一直亲如姐妹的闺密,谁也不希望这种不是亲人胜似亲人的关系遭遇任何挑战。而这里边的种种严重性,亚男并不明白。亚男是一个单纯如一张白纸的女孩。她也听到过自己的爸妈偶尔会说起一两句忧心马超变心的话,但在她看来,他们简直是杞人忧天。她与马超一起玩着长大,整天屁颠屁颠的跟着马超,两人不是兄妹,胜似兄妹。她认为他和她既有婚约,那就是一定终身的事情,马超绝无可能背弃。当然,事实上马超自己也从未有过背弃婚约的任何念头。他只是想,有业才能有家,自己还没有找到工作,如果匆忙结婚成家,一人啃老变成两人共同啃老,自己情何以堪?
这些太复杂的东西,马超认为不需要讲明白给亚男,也担心无法讲明白给她。
唉,我也说不太明白。马超这样说。
大学四年,习惯了学校的生活,现在刚回来,有些不适应了。亚男说。
也可能有这方面的原因吧。马超说。
稍停一下后,亚男把话题又扯往别处。
超哥,亚男说,你估计法院会怎么判昌仁禹?
咱听听那个方周志怎么说吧?
方周志?
亚男从电视节目中看到过方周志,现实中从未见过。
昌仁禹请的辩护律师是方周志,马超说。
就是常常上电视的方周志?
对。
听人说,亚男说,方周志的嘴巴可厉害了,能把死人说活,把活人说死。
马超笑起来。
有哪么神吗?
反正有人那么说过。
说话间,法庭到了。亚男把车开进停车场。
5
何位梅和方芹来到法庭大门口,看看时间还早,就先站在一尊石狮子旁聊天。这时,方周志腋下夹一文件包从工作人员通道上正往法庭后门走,忽然看见了何位梅,禁不住怔了一下打停住步。真漂亮!方周志摇摇头自语说,然后继续往前走。但他走几步后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又停下来,借着旁边的一棵树的掩护,再次偷偷朝何位梅窥望。
前一阵子,方周志听一位朋友说他在一家健身馆发现了一位极品美女,他想莫不会就是眼前的这一位吧?
方周志似乎打算要走过去与美女认识一下,但抬腕看看手表,时间不允许了,就不得不放弃了匆匆往前走去。
应该就是她!方周志下意识地点点头。
不断有人正在走进法庭大门,大家从两女孩身边经过时免不了对何位梅显出一种很惊讶很羡慕的眼神,仿佛她是入口处的一道风景。
漂亮的人在哪里都是风景。
亚男把小车开到停车处的一个车位停下。下车后,马超注意到不远处有一辆小车的车门上有“正义律师事务所”字样,下意识地看看,就拉着亚男从一面公告墙下往前走去。公告墙上,有一张公告,可以清楚地看到上面的字,“宁乡市人民法院定于二〇二二年三月十日九点在宁乡市人民法院第四法庭公开开庭审理公诉被告人昌仁禹涉嫌寻衅滋事罪一案。”然后是落款。
这时正有一群路人在驻足观看公告,同时也七嘴八舌地大声议论。有人是在评估昌仁禹可能被判几年刑期,有人则忧心方周志替昌仁禹辩护,还有人则是追索是什么人替昌仁禹拍的那个视频。
马超亚男看着路人,也认真地听了听大家的议论。
亚男说,哥,进去吧。
马超说,好。
两人往法庭入口走去。
亚男在前,马超在后,一起从入口处的右侧进入法庭。亚男注意了一下何位梅和方芹,没看仔细,也没过心。马超稍有不同,他也和别的男人们一样,情不自禁地停了一下,然后再走开去。
好风景,人人都喜欢欣赏。
马超和亚男进到法庭。
法庭里没有开灯,显得有点暗。有旁听者已落座。审判台上还空空如也。
马超亚男找到了自己的座位号。
旁听的人渐多,大家都也是在议论将要庭审的案子,议题与外面公告牌下的人们议论的大同小异。凡是来旁听的,都看过网上的那个视频,都对昌仁禹掌掴自己老师怀有强烈的不满甚至是仇恨,也都希望法庭能够重处重判昌仁禹。
对一个人的不满或是仇恨,最怕很多人一起互相交流。因为大家一经交流,极易形成一种群体情绪。而群体情绪又可能在互相交流中进一步增强。马超听着大家的议论,内心也不由激荡起来。
马超亚男刚坐下,何位梅和方芹也进来了。两人互相牵着手从马超亚男面前走过。因为两人是面朝前面侧身走过,亚男还是没有看到两人的脸。
亚男似乎没太留意人们的议论。她心里现在更多还在想自己前面问马超关于工作的事情。她想马超应该给她一个结论,让她好回家回复爸爸。
哥,亚男说,去我爸公司上班的事,你怎样考虑?
你说什么?马超因为正在注意着周围人们对案子的议论,对亚男的话颇感突兀。
就是我刚才在车上对你说的,亚男说,我爸想让你去他公司上班,你是怎么考虑的?
马超略微想一下,说,噢,我看还是算了吧,我不太喜欢和医药打交道。
亚男努一下嘴,脸上略微有点失望。
可是,亚男说,你不是说市里不好找工作吗?
我刚才想好了,马超说,我打算北漂。
马超的这个决定,就是前面在车上,亚男对他说去她爸爸公司上班时做出的。
北漂?亚男说,就是去北京吧?
亚男有点紧张起来。
对,去北京。马超说。
去北京行吗?
行的,我的好几个同学都去北京了。
亚男陷入沉默,表情一时十分暗淡。她当然知道,马超如果去了北京,自己又得像上大学时很长日子都见不着他了。她真的不愿意那样。
马超还在专心听着周围人们的对昌仁禹案子的各种议论和预估,一点也没有留意亚男的情绪。
忽然不知谁的手机响了。
有人注意到何位梅在接手机。
何位梅站起身对着手机小声说,付总您好——什么?没拿钥匙?——好,我马上回单位。
何位梅收好手机,对方芹说,我得先去一下单位,马上回来。
方芹噢一声。
何位梅匆匆往外走去。
法庭旁听席上这时已经座无虚席。
有工作人员从审判台后面的小门走出来。接着法庭里的顶灯亮了。很快,审判长、书记员、公诉人等陆续就位。方周志也坐到被告代理席位。
方周志看到何位梅正在往外走,不由皱紧眉头。
审判长敲响法槌宣布开庭,然后宣被告人昌仁禹到庭。两法警押着昌仁禹走向被告席。
受害人章林清没有到庭。
法庭审理依程序开始。旁听席的观众自动禁声,空气一时显得十分肃然。
审判长说简单说几句开场白后,由公诉人开始陈述案情。所有人都在认真而又紧张地听着。虽然大家早已从网上流传的视频中看清楚了是怎么一回事,但听公诉人陈述时,感觉好像更真实准确一些似的。
何位梅果然很快返回法庭。停车场车位已爆满,何位梅只好把自己的小车停在辅路上。
何位梅走进法庭。她似乎为了避免影响到所有人,就先在门口的一个屏障旁边站一下,然后俯下身子快速溜回到自己座位。
代理席上的方周志终于捕捉到了返回座位的何位梅。这时,他似乎已经确定,何位梅就是他的同事所说的那个极品美女。他心里十分认同他的同事对何位梅的这个定义。
公诉人陈述完了案情后,做出三点结论说,第一,本案事实清楚,证据确凿。第二,被告人昌仁禹对自己老师章林清当街施暴,并录制施暴视频在网上发布,此行为严重违背中国人尊老爱幼的公序良俗,严重违背中国人尊师重教的文化传统,道德败坏,影响恶劣,应予严惩。第三,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二百九十三条第一第二款规定,昌仁禹的行为应以寻衅滋事罪论处,建议法庭判处五年有期徒刑。
旁听观众一阵嗡嗡声,有人表示认何,有人则在认为判的太轻了。
马超认为比较公平。
审判长敲响法槌说,肃静!请大家遵守法庭纪律。
接着是被告人辩护律师发言。
观众们都紧张地看着方周志。
方周志先讲几句客套进入正题,说,我受被告人昌仁禹委托,对公诉人刚才的意见发表三点看法。第一点,公诉人对原告与被告的关系的表述是错误的。诚然,15年前,他们两人曾经是师生关系,但如今在这里,站在法律的角度,他们的关系应该是两个平等的相互独立的自然人,而非师生。公诉人把两人的关系主观定义为师生,不仅会影响法庭作出公正裁决,严格说更是一种严重的道德绑架操作。
旁听席上又出现一阵嗡嗡声。
有声音质疑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怎么就成了道德绑架?
有声音则说,简直是一派胡言!
审判长再敲法槌,说,肃静,大家请肃静。
方周志继续辩护说,第二点,被告掌掴原告并非寻衅滋事,而是基于旧日仇怨的一种报复行为,在法律上应该称之为报复性故意伤害。15年前,原告曾经对被告实施过罚站三小时,让被告没吃中饭。这一行为,对当时尚处于未成年的昌仁禹的身心健康严格说是一种沉重打击,甚至是一种摧残,也给昌仁禹后来的学习和成长造成十分恶劣的负面影响,是相当不应该的。也正是基于这个旧日的仇怨,被告才掌掴了原告。因此,本案应该定性为基于报复的故意伤害,而非公诉人所说的寻衅滋事。
观众们的表情这时都显得有些茫然,好像不很明白故意伤害和寻衅滋事有什么不同。
方周志继续说,第三点,根据《刑法》第二百三十四条规定,故意伤害如果致受害人接近轻微伤者,被告人除了应赔偿被害人经济损失,还应该接受公安机关的拘役或管制。可是,本案中,受害人并未受到轻微伤。所以,法庭应判处被告无罪,当庭释放。
观众先是被惊呆了几秒,但很快就回过神来,原来方周志的目的是要法庭当庭释放昌仁禹。这也太荒唐了吧!
旁听席上忽然炸锅了。大家一时又忘了法庭纪委,纷纷愤怒地站起身来,七嘴八舌吵嚷起来。审判长的法槌也制止不了。
有人说,打人无罪,这什么狗屁理论!
有人说,道德败坏,方周志你不配律师称号!
马超也站了起来。
马超的外爷是军人,性情刚正暴烈,一辈子眼睛里揉不得沙子。马超深受外爷影响,一向疾恶如仇,每每遇到行为不端的坏人,总是该出手时就出手。他现在见方周志居然要法庭释放昌仁禹,他的心就和大家一样激荡起来了。
有人开始大骂方周志。更有人则似乎还想冲击审判台。马超知道这样肯定不行,但又能如何?去找方周志理论吗?他掌握着哪么多狗屁道理,又哪么巧舌发簧,你找他理论等于是自寻其辱。怎么办?马超的脑子里忽然终于灵光一闪,想到一个办法。
这时,审判长眼见制止不住混乱,只好宣布了休庭。
马超对亚男说,走吧,出外面去。
亚男跟马超往外走去。
观众们也开始骂骂咧咧地退场。
马超和亚男快步来到停车场。
马超来到那辆车门上写有“正义律师事务所”字样的小车旁。
亚男说,这是哪个方周志的车子吗?
马超先朝着车门踹了两脚。
这时,方周志恰好正在一个暗处朝停车场观望,也恰好看到马超踹了车子两脚。但他只能咬呀忍了。他现在最重要的是先要逃离此地,避免面对这些愤怒的观众。
方周志看到不远处的辅路上停一辆车子,极品美女和她的朋友正在朝着辅路上走去。他想自己最好能先乘极品美女的车子离开此地。
方周志躬腰俯身钻进到风景柏丛。
马超踹车的举动引起了好几个人的关注。
你准备好手机,马超对亚男说,一会要拍个视频。
你要我拍什么?
一会方周志来开车时,我要搧他两个耳光。
你要打人?亚男吃惊地瞪着马超。
只是象征性的,只给他两个耳光,马超说,但你要拍完整一点,然后也发到网上去。
这样不好吧,亚男紧皱眉头说,你一个大学生,怎么可以随便打人?
昌仁禹可以搧自己老师耳光,马超说,我为什么不能搧他?
原来,马超刚才想到的就是这个。他要以牙还牙,让方周志明白被人打脸是什么滋味。
这时,旁听观众已从法庭出来了。有车的人也来到停车场,没车的人还在法庭门口站着。大家都还在气头上。都不想很快离去,似乎都在等着方周志从法庭的后门出来。至于怎么对付他,可能各有各的想法。
大家久久没有看到方周志出来。
何位梅和方芹来到不远处的辅路上。
何位梅要送方芹去超市,方芹说很近不让她送,硬是一个人先走了。何位梅只好自己上到车里。
何位梅打开马达,系好安全带,正要挂档,后车门忽然被打开,一个人影身手敏捷地溜进车来,又飞快关上车门。
这人是方周志。
方周志当然不敢去面对那些愤怒的观众。他没有去停车场开自己的车,而是一个人俯身躬腰穿过柏丛墙,来到公路上。正巧看见何位梅上到自己车里了,就闪身进到她的车里。
喂,何位梅说,这位先生,我不是出租车哎。
何位梅从车内后视镜中看到上车的人,不由吃了一惊,她认出来这人就是刚才在法庭为昌仁禹辩护的方周志。
美女,方周志说,不好意思,我搭一下您的车好吗?
你是——,何位梅故做不认识他似的说。
我是刚才给昌仁禹辩护的律师方周志,方周志说,刚才在法庭我看到您了,您真的太漂亮了,我看到您的那一刻,我就想一定要想办法找到您,不巧竟然就上到您的车里来了,真是太有缘了。
可是——,何位梅很难为地说。她当然也和别的旁听观众一样反感方周志的辩护。这时她想拒绝他,可又不好直说。
美女,方周志说,您也应该看出来了,有人想要对付我,我必须赶快离开此地。我不是怕他们,我是不能与他们一般见识。因为我是律师。
可是——。
何位梅仍然不为所动,她的语气里的含义似乎在说,律师怎么了?律师就应该帮助坏人说话吗?
方周志很快想到一个歪招。
美女,方周志说,请您快点开车吧,不然那些人看到我在您车上,会以为车是我的,他们会砸车的。
方周志一边说话一边故意打开后面的车窗玻璃,正巧有一个旁听观众从此经过一眼认出了方周志。
喂——,那人朝法庭门外的人们喊话说,方周志在这里哪!
大家就潮水般朝这边走来。
有人喊,把方周志拉下来!别让他跑了!
美女,方周志着急说,他们真的会砸车的,您快开吧!
何位梅从后视镜中看到果然有人怒气冲冲地朝这边冲过来了。她也开始担心那些人会把自己的车当成方周志的车,然后不分青红皀白砸车泻愤。她当然也可向那些人解释,但别人不信怎办?或者不给你机会解释怎办?想到这里,何位梅赶紧挂档开车。
汽车毕竟比人快,那些人冲过来时,何位梅的车已经开走了。大家不得不骂骂咧咧一阵子罢手。
停车场的马超亚男也知道方周志逃掉了。也只如罢手。
6
危机解除,方周志和何位梅都长出一口气。
可是,何位梅说,方先生,我这是回家的方向,不知道与你是不是同路。
没关系的,方周志说,您的车停哪里,我就在哪里下车,千万别耽搁了您的行程,我能避开那些人的纠缠就万谢您了。
两人的说话也显得放松了很多。。
你知道人们为什么要找你麻烦吗?何位梅有几分讥讽地说。
因为在法庭上我主持了公平。方周志说。
方周志的话干脆而又坚定,语气中已不再有刚才有求于何位梅时那种小心和卑微了。
嘿!何位梅冷笑说,好一个主持了公平!
我是主持了公平。方周志说。
那我问你,何位梅说,打人无罪就是公平?
美女,方周志说,话不可以这么说——这样吧,在我向您解释之前,我先问你一个问题好不好?
说吧,什么问题?
我问您长这么大,可曾见过人们打架没有?
当然见过。
我也见过,我们都见过。比如你推一把我,我推一把你,比如你打我两巴掌,我打你两拳等等,对吧?
对。
那我再问你,咱们见过的那些相互打架的,几个有被判刑的?
一个普通打架,又没有打残了对方什么,还判什么刑呢?
那好啦,现在我们回到昌仁禹的案子上,昌仁禹不也就搧了章林清两巴掌吗?也并没有让章林清受伤,轻微伤都没有。这种情况下,如果法庭要给昌仁禹判刑坐牢,您说这公平吗?
何位梅一时不知说什么了,不得不皱眉头先想想。
两者不是一回事嘛,良久之后何位梅又说,昌仁禹和章林清是师生关系,他们的打架不能与双方是另外关系的人打架相提并论。
为什么不能相提并论?
道理很简单嘛,学生怎么可以打老师呢?这完全不附合人伦常理,再说,如果照你这样意思往下推,是不是儿子打了老子,也可以不被追究?
美女,您必须先搞清楚师生关系和父子关系的不同之处,方周志说,师生关系严格说是属于道义关系,道义关系里,没有必须不能打架的法律义务。当然,更没有任何法律规定一日为师可以终身为父。但父子关系就不同了。父子是亲情关系,父子之间有法律约束义务。比如父亲有义务抚养儿子,儿子有义务要瞻养父亲。如果父亲不抚养儿子,或者儿子不瞻养父亲,那是要受到法律制栽的。如果儿子虐待父亲甚至动手打父亲,那就更是犯罪行为了,一定要依法严惩。但是师生关系就不同了。师生关系是互相独立的彼此平等的自然人关系,师生之间发生打架与平常的人发生打架在法律上没有任何差别。所以,在昌仁禹一案中,如果你一定要拿师生关系来说事,那就是道德绑架。法律是不允许被道德绑架的。我这样说,不知道您明白没有。
方周志的这一通话似乎无懈可击,何位梅心里明明不服,却找不到反驳的入口。
哼!何位梅说,那照你这么说,尊敬师长是错的?
我没有说尊敬师长是错的,方周志说,相反,大家都应该尊敬师长,但这只是一种道德倡导,而不是法律义务。
那照你这么说,昌仁禹打他的老师,打了就打了?
也不是打了就打了,昌仁禹必须向章林清公开道歉,赔偿一定的精神损失费,但不应该判处刑罚。
那章老师岂不是太冤了?
说实话,方周志很和缓地说,我也很同情章林清,一个哪么大岁数的人当街被人搧耳光,虽然身体没有受伤,但心受伤了,而且很严重。可是,有一句话,叫做法不容情。做为律师,我只能以法律为准绳,努力维护我的当事人的合法权益。您说对不对?
人世间是有道理,但道理一经被人使用,味道就全变了,就连神圣的法律都不能幸免。
两人又了聊了一会别的话题,比如方周志详细介绍了自己所在的律师事务所,又询问了何位梅的姓名和就职的健身馆,何位梅也如实回答了他。然后小车来到名为玉华路玉华小区外的大街,在一公交车站牌前停下。
何位梅说,那好啦,就拉你到这里吧。
方周志说,好的,何老师,今天我真得谢谢您了。其实我也特喜欢健身运动,说不定哪天就会找您,并成为您的一名学员的。
何位梅说,好,欢迎你。
方周志说,再见。
何位梅说,再见。
方周志打开车门下车,两人再通过车窗互相致意。何位梅开着车往小区里开进去,方周志目送。
方周志没有走开去,他确定何位梅已看不到自己或者确定她不再回头注意自己后,就尾随着小车也往小区里走进去。
方周志已彻底确认,这个何位梅就是他的同事所指的极品女人。他决定要对她发起追求了。因此,他也必须首先要摸清她的情况,比如是否已有男友,如果有又是什么人。
何位梅的小车经过小区里的一个小吃店往右拐进去,在一栋三层独栋小楼外停住,下车,往小楼走去。
方周志在小吃店门口偷偷看着何位梅走进小楼院里,再四下看看周围环境,就转身往小区外走去。
7
亚男开车送马超回家。
马超要亚男跟自己回家吃饭。亚男说她称薛叔叔的伟业商贸公司的老板搬了新家,今天约他们一家人去参观并请吃饭,她要去接送爸妈。两人就在马超家楼下分手了。
亚男开车加家,接上爸妈,一家三口往亚男称薛叔叔的新家而去。
这位薛叔叔,名字叫薛广文。
薛广文小宋明海几岁,他们两人曾经一起在商海里摸爬滚打,起起落落,不仅两人关系好,两个家庭也关系很好。但是,既然大家有商业往来,矛盾和问题也在所难免。比如薛广文现在还欠着宋明海几百万。沉重的债权债务也让他们的关系显得很敏感而又脆弱。
亚男已经把马超决定去北漂的事讲给爸妈了。两老当然反对马超北漂,也正在生气。邱能芳表情阴郁,宋明海也绷着脸。三口人的气氛很不好。
邱能芳说,超超去了北京,男男怎么办?
宋明海说,反了天了,我不会让他去的!
邱能芳说,又没有领证结婚,你能管得了他?
亚男不高兴说,你两个别这样好不好?好像是超哥是要甩掉我似的。
大家沉默一会,宋明海改变了一点语气。
宋明海说,还是要他来我的公司上班。
邱能芳说,男男说超超不是不同意吗?
宋明海说,我要送给超超20%的公司股份,还要让他当研发部经理。
亚男突然发火说,爸,你这是要干什么呢?我了解超哥的脾气,你要真这样做,他说不准立马就把我甩掉了。你不能把什么事都当生意来做好不好?
宋明海不再说话。
人们常说女儿是父亲的小棉袄。但宋明海很不认可这句话。在他看来,女儿就是自己的皇上。非但不是小棉袄那样温暖贴心,而是动辄就和自己发脾气,自己还不敢反抗。
停停,邱能芳替老伴发声说,可是,他去北京,你在永宁,天隔一方,这成什么体统?
亚男说,他去北京又不是不回来,我和他两地分居就两地分居,这样的例子又不是没有。
邱能芳说,你想的倒是简单,北京比你强的女孩子太多了。
亚男说,超哥上大学时,你们就天天这样说,超哥还不是没有变心?
邱能芳说,你知道他变心了没有?你是他肚里的蛔虫?说不定他在北京都有女朋友了呢。
亚男说,我感觉超哥和以前一样,他肯定没有变心,你们想想,他要是变心了,还会天天要我陪着他这里哪里的跑?
宋明海用尽量缓和的语调说,可是啊,他天天和你这里那里的跑,为什么就是不提领证结婚的事?
亚男说,我才22岁,他也才24岁,现在的年轻人哪个不是30多岁以后才结婚?
邱能芳说,别人没结婚,那是因为没有定婚。
亚男说,谁规定定婚了就得马上结婚?
大家再沉默一会。
男男,邱能芳说,我想再问一点,你爸说要超超到公司上班的事,你具体是怎么跟超超说的,他又是具体怎么回话的,你详细说一下。
超哥先去了一下人才市场,亚男说,然后我们就去了法庭。网上不是有个学生打老师的案子嘛,我们是去旁听的。在去法庭的路上,我对超哥说,爸的意思是,你如果还是没有合适的公司,去爸的公司也好。当时,超哥正在闭着眼睛想什么心思,不知是没有听进去我说的话呢,还是自己没想好,所以没有回我。后来我们去了法庭,当时法庭还没有开庭,我就再一次问他,结果他说,他不喜欢医药工作,想去北漂。就这样。
他没有一口回绝,宋明海说,说明他还是犹豫了一阵子的。
他犹豫一阵子能说明什么问题?邱能芳说。
说明有余地。宋明海说。
天哪,亚男摇着头很绝望地说,爸爸您想的这么复杂累不累啊?
小车来到一个高档小区。
宋明海一家三口来到薛广文的新家。
当然是很大很阔绰的房子。主人薛广文和太太雷曼对宋明海一家的如约而至十分高兴。大家互相寒喧几句后,雷曼就拉着邱能芳去各处参观,薛广文和宋明海则在客厅里说话。亚男没事,就一个人在沙发上看手机。
早就想请大哥一家聚聚了,薛广文说,这不搬进新房子了嘛,正好也是个由头。
你这房子比我的房子质量高多了。宋明海说。
哪能呢,薛广文说,只是房型好一点,论质量还是大哥的房子好。
广文啊,宋明海转了话题说,公司运转还好吧?
不提也罢,薛广文忽然显得很沮丧的样子说,最近做了一件傻事,把公司的门店装修了一下,欠账两百多万,弄得流动资金捉襟见肘,欠大哥的账还得请大哥多担待些时间了。
我知道外面公司欠你的账也不少,宋明海说,要抓紧一点往回收啊,不然我也要马踩车了。
是的是的,薛广文说,怎么样也不能让大哥马踩车,您要马踩车了,那我的麻烦就更大了。
一谈到钱的事,大家就难免十分谨慎,仿佛唯恐不小心踩到某条红线似的。
雷曼和邱能芳返回到了客厅。
薛广文站起身说,好啦,到酒店边吃边聊吧。
大家起身往外走去。
此时,马超家也都坐在餐桌上正在吃饭。
田静对马超说,是男男送你回来的?
马超说,是的。
田静说,那你为什么不留男男回家来吃饭?
马超说,她回家有事。
马义轩也不悦说,一天都拉着你到处跑都没事,顺便一起回家来吃个饭,怎么偏偏就有事了?
田静说,再说,你不说要人家来吃饭,人家自然要说有事了。
奶奶说,吃个饭你们也不能消停一点,累不累呀!
马超解释说,薛广文刚搬进新家,约了阿姨他们今天中午去新家参观,还要请他们去酒店吃饭,男男得开车送他们过去。
薛广文的公司也还好吧?马义轩问马超。
还好吧,马超说,不过我也不是很清楚。
我知道他们两家的关系够好的。田静说。
生意伙伴嘛。马义轩说。
良久,马义轩又说,超超,你的工作到底有点眉目了没有?
马超说,因为要赶着去法庭旁听公开审理的一个案子,在人才市场只溜了一圈就出来了,没怎么仔细看。
奶奶说,怪不得这么晚才回来,害我在胡同口好等。
马超说,奶奶,您以后别去外面等我好不好?
奶奶说,奶奶闲得没事,一边和王奶奶聊天一边等等你,这有什么呢?
马英说,我要她别等,她还要拿拐棍打我呢。
马超说,奶奶,我回来的时间没个准头,我求您别这样了好不好?
马义轩说,是啊,在家等不是一样吗?
奶奶说,不等就不等,啰嗦!
大家暂停一下。
田静忽又对马超说,超,你能芳阿姨说,如果没有合适的工作,可以先去她家的那个药厂上班。
马义轩说,其实也是一个好主意,你学的是生物专业,也算是对口。
马超说,亚男也跟我提起过,可我不喜欢医药工作。
马英说,药厂的那种药味肯定不好受。
马超停一下说,爸,妈,奶奶,我想好了,打算去北京闯一下。
全家人的气氛突然有点怪异起来。
马义轩说,北漂?
奶奶说,北漂是什么意思?
马英说,就是去北京闯荡世界。
奶奶说,不是刚从北京回来吗?怎么又要去?
马英说,奶奶,以前在北京是读书,现在去是找工作,赚钱。
马义轩说,你确定了。
马超说,确定了。
田静在拧眉思考。
田静说,昨天,我在公园里跳舞,听一位教师说,他们家隔壁有一小伙子,在北京闯了八年,一事无成,最后还是回来了。
马超说,不是每个人都会失败,我一位同学的哥哥就在北京开了自己的公司,听说还很大的。